寇揮
想到這個題目時,我十分興奮,以致午覺都沒有睡成,失眠了。關于掃瞄世界文學,在1995年我做過一次,那時我橫掃的基本是20世紀的世界文學,雖說也捎帶上了古希臘、古羅馬、中世紀、文藝復興時期、17世紀和18世紀、還有部分19世紀的世界文學,但主體絕對是二十世紀的。那畢竟是二十一年前了,我的閱讀范圍還不夠廣闊,對于某些作家,不過是讀了他一兩本書。后來我逐漸擴大閱讀的范圍,從二三本到了四五本,我選擇的重要作家,就把他所有的作品讀完。即使還有剩余,畢竟很少了。那時我寫了一篇有五千字的文章,把我當時閱讀過的作家都談到了。那篇文章沒有發(fā)表,但有幾位老師看了,還是受到了震驚。第一個看那篇文章的是已經仙逝的李若冰先生,當時他給還在陜南上班的我寫了一封信。因為有了那封信,我的文學信念更加堅強了。
前幾天我終于把雨果的《海上勞工》讀完了。他的五部長篇是我作為最后一部讀完的,就是說我讀完了他所有的長篇小說。過了兩天,我陡然有一種豁亮感,好像混沌世界澄明起來了,天地分隔開了,神話里的盤古那樣成了巨人。我對整個世界的文學、全人類的文學有了整體感,有了透亮精確的認識。這團掩蓋天地的大霧終于散去,在我閱讀的歷程中迎來了燦爛的光明。當我開始閱讀世界上的第一部文學經典時,我就像盲人摸象,摸到哪兒都認為是象,其實那只是它的一個局部,一個很小的部分。而現在的我仿佛是這個盲人把大象全身觸摸遍了,心里有了大象的整體輪廓形象,整個的認識,知道大象的頭是什么樣了,在什么位置?;蛘哒f這個盲人摸遍了大象的全身之后,突然復明了,恢復了視力,把眼前的象看得清清楚楚了,這就是我今天對全世界全人類文學的感覺。大霧散去,視野開闊,遠山近野盡收眼底。我現在還奇怪的是,這種感覺為什么是在我閱讀完了雨果的《海上勞工》之后來到的呢?而不是在閱讀完了他的其他幾部長篇《悲慘世界》《巴黎圣母院》《九三年》《笑面人》之后呢?這可能源于我對于這部長篇的重視。在我沒有閱讀他的任何一部長篇的時候,我就把這部小說作為一定要閱讀的長篇買下了,雖然一直沒有讀,但心里一直對它是耿耿于懷的。它確實是描寫大海的杰作,一個人與大海,雨果可以寫出精彩的文字十萬字,沒有任何其他人物,就是吉利亞特與大海。海明威寫出了五萬字,梅爾維爾寫的是一船人,整個捕鯨船與大海與大鯨的較量。在沒有閱讀《海上勞工》之前,我怎么會知道在1866年之前雨果就在這方面,在描寫大海大自然方面顯示了他人無法超越的天才呢?
我要橫掃什么呢?是全世界全人類的文學,主要是小說、戲劇和史詩。我首先要樹立一個制高點,一個標桿,一個夜空里的海上燈塔。有了這樣的燈塔,才會照亮全世界的文學。這樣的燈塔便是《悲慘世界》和《白鯨》。我認為在全人類的文學中這兩部作品是最偉大最崇高的,是全世界所有的文學都無法企及的。我定的標準是:作品整體感覺上應該是偉大,崇高,大愛極善,應該是神秘,形而上,強大的象征力量,來源于終極,回歸到終極,人類與宇宙的神秘紐帶就是由這樣的作品織起來的。上面說的兩部作品都做到了。一個基督化身的苦役犯,或者說上帝能夠把任何一個普通的人點化為他的代表,替天行道,冉阿讓就是這樣的化身。他是苦役犯,可通過努力把一個妓女的女兒提升到了天堂世界里,一個灰姑娘成了男爵夫人。我要補充的是,偉大崇高的作品還應該具備童話性,神話性也是可以的。當然童話性更能使作品鮮嫩絢爛,色彩猶如彩虹,《悲慘世界》就有這樣的童話光彩。這個受苦的人,這個坐了幾十年牢獄的苦役犯,他為一個妓女的兒女打造一座天堂,用他的智慧創(chuàng)造了大量的財富,還從法國街壘戰(zhàn)場把與妓女的女兒相愛的奄奄一息的男爵的兒子救了回來。為妓女的女兒不但打造了一個物質的伊甸園,還從她的身體上取了一根肋骨,為她制造了一個英俊瀟灑的亞當。他的極善大愛行為使一直追捕他的國家冷酷機器化身的沙威受到了致命的沖擊,他所堅守的國家法律崩潰了,他個人也同樣分崩離析,結果是跳水自盡了。這是一個人對一個國家的勝利,他用他的大愛戰(zhàn)勝了國家。
這部世界頭號小說里,錢是個很重要的介質。苦役犯出了牢獄之后,獲得了主教大人的銀器,到海濱城市成了企業(yè)家。在監(jiān)獄里苦役犯們創(chuàng)造了制造代用寶石的方法,他把那樣的方法帶到了海濱,使濱海城市的經濟騰飛,他成了市長。他有了大量的金錢。財富能夠幫他完成最大的夢想,把他自己塑造成了圣徒,也把妓女的女兒養(yǎng)育成了幸福的主人。與雨果同時出生于1802年的大仲馬于1846年和一伙寫手完成的《基督山伯爵》中重要的小說工具也是金錢財富,可這樣的介質在大仲馬那里只能變成通俗小說的利器,完成非崇高的復仇。人物心中若是有大愛極善就不會有復仇這樣的故事。在巴爾扎克的《高老頭》中也有伏脫冷要把拉斯蒂涅用金錢培養(yǎng)成上流人士,狄更斯于1861年出版的《孤星血淚》也是一個苦刑犯用他在澳大利亞創(chuàng)造的巨大財富把年輕人匹普供養(yǎng)成上流人的故事,但這些作品都遠遠低于《悲慘世界》。
我為全人類文學樹立的第二大標桿、第二座高峰是赫爾曼·梅爾維爾的《白鯨》。這部五十多萬字的長篇小說我在上個世紀的90年代初就激動興奮地攻讀過了。閱后,產生了我的十萬字長篇小說《捕殺“大記憶”》的構思,并在1994年春天就把它完成了。小說雖然在文字細節(jié)上不夠精彩,但它的宏大的構思本身就是一半的成功,我今天依舊認為它絕對是一部大氣量的作品。閱讀《白鯨》的起因是一個比我大十多歲的朋友的引導,這位朋友叫愛琴海,他是一個具有奇譎天才的詩人、畫家、哲學家、小說家。他一人兼有四個領域的身份,其精神的旺盛和體力的堅強非一般人所能夠匹敵。在人生的年幼時期,特別是在知識的幼年時有一個年長的智者給予啟發(fā)引導,這是人生的機緣與幸運。他建議我閱讀《白鯨》,讀完之后,我想起了童年時大人講過的傳說,說是大地下面有一個其長度可以跨州過縣的、其粗壯如窯洞山谷那樣的巨蟒,它一翻身就會造成大地震。這樣的幼年記憶與梅爾維爾的巨型想像造就了我的新奇構思,這個構思是我在公交車上時突然涌現出來的。我坐車前往十五公里之外的漢中城,我是在一個叫褒河的小鎮(zhèn)上工作的。下車之后,我步行到了東門橋,到了這位老朋友家里,由于興奮就把剛剛誕生的構思講給他聽了。他也十分激動,在他正在完善修改的長篇紀實文學《太陽雪》里寫了二三百字,專門把我講的構思講述了一番,在里面把我真名都用上了。他把他的《世界災難史》送給我,叫我閱讀里面有關世界上發(fā)生的大地震資料,全力支持我把這個構思變成小說。我倉促上陣,準備顯然不足,但還是寫了十萬字。我曾經到漢中市圖書館查閱有關地震的資料,復印出了許多世界地震資料。那上面是按年月前后編排的世界地震次數,我本來打算就按照那上面的年月與地震情況,專門寫一部“大記憶”在大地之下的游歷行程史詩,最終是沒有寫,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