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奇
(華東政法大學法律學院,上海200050)
公司是市場經濟中最重要的主體,在市場經濟關系中,公司難免存在籌集資金等需求,因此有為他人提供擔?;蛘哒埱笏藶槠涮峁5目赡?,加上市場經濟的競爭日趨激烈,公司一旦發(fā)生資金鏈斷裂,可能會陷入停工停產甚至破產清算的危境,因此,2005年修訂的《公司法》相比1993年《公司法》,解禁了過去公司越權對外擔保的限制,并刪除了原《公司法》第214條關于董事、高級管理人員越權對外擔保直接課以“責令取消擔?!敝尚Ч囊?guī)定,這體現在現行《公司法》第16條。但如果法定代表人、董事、高級管理人員違背公司章程之規(guī)定,未經股東(大)會或董事會許可,擅自以公司名義對外提供擔保,第16條并沒有規(guī)定違反之法律后果,第148條也僅僅規(guī)定了公司的歸入權,那么該越權擔保合同效力如何?①該問題在學術界與實務界爭論已久,但尚未達成共識,主要原因是存在兩種不同的分析進路,不同分析進路往往產生不一致的結論。一種是通過認定《公司法》第16條并不是《合同法》第52條第5項(或《民法總則》第153條第1款)所規(guī)定的“法律、行政法規(guī)中的強制性規(guī)定”,而是“管理性規(guī)定”或“非效力性規(guī)定”,并以此為依據認定越權對外擔保合同的效力②;另一種是結合《公司法》第16條與《合同法》第49、50條等條款之間的關系,探究越權擔保行為是否構成表見代表、表見代理,進而論證該擔保合同的效力③。
本文通過對最高人民法院(以下簡稱最高院)裁判文書的收集并進行統(tǒng)計分析,力求揭示越權對外擔保合同之效力認定的司法實踐情況,并為筆者提供的對策性建議奠定基礎。
通過威科先行-法律信息數據庫,以“《公司法》第十六條”為搜索關鍵詞、以“最高人民法院”限定法院級別,最后檢索時間為2018年6月16日,共檢索100則案例,排除最高院審查案件事實認定實為給公司本身提供擔保、因起訴主體不適格被駁回起訴、實質上以其他根據作為最終裁判依據等事由,所以只有59則案例被列入本案樣本數據,加上1則2011年第2期的公報案例,最終有效樣本數據為60則案例。因為引用該條文判決有4878則,筆者能力有限,無法全部研讀,鑒于最高院作為我國裁判文書效力的最后一道防線,且最高院裁判文書中折射的裁判思路,下級法院會適度參考,因此將最高院裁判文書作為本文的樣本數據。
通過統(tǒng)計分析發(fā)現,63.3%的樣本案例集中于近三年,因此,該樣本數據能夠反映最高院的最新裁判思路。在援引第16條作為裁判依據的60則樣本案例中,認定公司越權對外擔保無效的合同比例較低,僅為16.6%,說明實務界傾向于裁定違背第16條規(guī)定的越權擔保有效。
通過閱讀案例裁判要旨可知,最高院的裁判思路主要體現為兩種分析進路,學術界也主要是采用這兩種分析進路來論證越權對外擔保的效力,第一種分析進路為判斷第16條是“管理性規(guī)定”或“非效力性規(guī)定”以此認定擔保合同效力;第二種分析進路是第16條結合《合同法》第49、50條判定,這兩種分析進路占樣本案例比為76.6%。
閱讀案例時發(fā)現在司法實踐中存在多種不一致的情形導致越權對外擔保合同無效,即存在特殊越權對外擔保的情形,如股東作為債權人接受公司擔保、被擔保人是專業(yè)擔保公司等。對于特殊越權對外擔保情形的效力判斷規(guī)則應當區(qū)別于一般情形的判斷,文末會提出相應的判斷規(guī)則。
由上可知,論證越權對外擔保的效力存在著兩種不同的分析進路,分析進路的不同往往會導致越權對外擔保合同效力判斷的不同結果。下文將具體論證該兩種分析進路,并采取《公司法》第16條結合《合同法》第49、50條的分析進路,提出“在一般越權對外擔保情形下,債權人接受公司提供的對外擔保時負有形式審查義務”的效力判斷思路。
前已述及,探究公司越權對外擔保的效力不管在學術界還是實務中,均存在兩種分析進路。一種是通過《民法總則》第153條第1款來判斷《公司法》第16條是強制性規(guī)定還是管理性規(guī)定;另一種則是通過民法教義學分析,在越權代表(代理)情形下,結合《公司法》第16條與《合同法》第49、50條,以此判斷越權對外擔保合同的效力。
對于越權擔保合同效力的認定,本文認為,第一種分析進路有悖于規(guī)范意旨,該解決方案并無實益。理由如下:一方面,《民法總則》第153條第1款中的“法律、行政法規(guī)中的強制性規(guī)定”旨在保護的是公共利益[1]481,但此處危害的是公司、股東或者公司債權人的利益,《公司法》第16條正是基于此規(guī)定了公司對外擔保的程序,以引導擔保人充分考慮風險、作出科學決策[2]36-37,不難發(fā)現二者的保護對象并不一致。另一方面,從比較法看,《德國民法典》與我國《民法總則》第153條第1款有著類似的規(guī)定,體現于《德國民法典》第134條“法律不另有規(guī)定的,違反法律禁止的法律行為無效”。德國主流學說認為“第134條的真正意義不在于針對民法領域的規(guī)定,而是規(guī)定了民法以外的制裁措施(如刑法上的可罰性或行政法上的許可的可撤回性)的法律禁令,即適用于違反了自身規(guī)定、但未對民法上行為之效力作出規(guī)定,因此需要第134條才使得這些法律禁令成為民法上的完善法律?!盵3]483由此可見,本文探討對象屬于私法領域,不應當適用第一種分析進路。第二種分析進路從私法視角以《公司法》第16條之規(guī)定究竟僅是內部控制程序抑或具有公開宣示性為出發(fā)點,結合《合同法》第49、50條之規(guī)定,能夠準確認定越權對外擔保合同之效力。
在德國法上,代理人與代表人都被稱為Vertreter,代表人在學說上被視為機關代理人,二者除細微差別外,關于代理的規(guī)則通常適用于代表,故有關表見代理的構成要件也適用于表見代表。[4]我國主流學說認為,表見代理除構成無權代理外,還應當具備如下要件:“相對人是善意的、有代理權外觀的表象、該表象是被代理人風險范圍內導致的”[5][6]520-530。
有關“代理(表)權外觀的表象與該表象是被代理(表)人風險范圍內導致的”這兩個要件,在本文討論“越權對外擔保合同的效力”的情境下,是很容易滿足的,因為法定代表人或者經理的身份(如營業(yè)執(zhí)照、授權委托書等)的本身即可說明“代表(理)權外觀的表象與該表象是被代理(表)人風險范圍內導致的”。司法實踐中引發(fā)爭議的焦點在于如何認定擔保權人是善意的,即善意的認定標準。換言之,關鍵在于認定《公司法》第16條僅是內部控制程序抑或具有公開宣示性,從而確定債權人的審查義務,從而根據債權人是否履行了審查義務來判斷其善意與否。
有觀點認為《公司法》第16條的立法意旨在于限制公司主體行為,防止實際控制人、高級管理人員損害公司、小股東、債權人利益,其實質在于內部控制程序,不能以此來約束交易相對人,因為必須諳熟公司法相關規(guī)范才能避免因擔保公司內部管理不善導致的風險,未免過于嚴苛④,相對人無義務審查是否已經召開股東會,是否提交股東會決議以及股東會決議上簽名是否為公司股東⑤;況且組織法上的規(guī)定無法推導出相應責任,只是影響公司關于對外擔保中的董事會或者股東會決議本身效力,無法推導出課以被擔保人的審查義務[7]。
本文不予認可,相反,《公司法》第16條已經對法定代表人、高級管理人員的職權構成法定限制,賦予了被擔保人一定的審查義務,以防止法定代表人或高級管理人員借助權力作出違背公司授權范圍外的事情[8]108-109。其一,法律具有宣示性,推定任何人均應當知悉若要接受公司提供的對外擔保,應當按照公司章程規(guī)定或經過股東(大)會或者董事會同意。其二,過去立法是禁止公司對外擔保的,因為這對于公司而言具有重大利益,動輒可能承擔擔保責任,進而損害公司、公司股東、債權人的利益,需要防止法定代表人或高級管理人員利用職權擅自對外提供擔保,故現在盡管允許對外擔保,但第16條應當是具有涉他效力的,而不僅僅在于規(guī)范公司內部本身。其三,公司法有很多內部監(jiān)督與管理的規(guī)定,但有些規(guī)定是具有涉他性的,如《公司法》第37條第九項規(guī)定“對公司合并、分立、解散、清算或者變更公司形式作出決議,由股東會行使職權”,該規(guī)定看起來是涉及公司內部管理問題,但其意義并不僅在于此,若法定代表人僅僅依據董事會決議或者無決議與其他公司簽訂合并合同,不能說合并合同效力沒有瑕疵,其效力應當結合《合同法》第50條判定,[4]《公司法》第16條也是此類具有涉他性的規(guī)定。當然,涉他性并不是要課以擔保權人實質審查義務,而是形式審查義務,否則對擔保權人過于嚴苛,影響交易效率。
綜上,越權對外擔保合同的效力應當綜合《公司法》第16條與《合同法》第49、50條的規(guī)定進行判斷,由于第16條具有涉他性,故應當課以擔保權人形式審查義務,以認定其是否善意從而滿足表見代表(理)要件,使得擔保人承擔擔保責任。
其一,審查擔保公司方簽訂人身份:公司營業(yè)執(zhí)照或授權委托書。若是法定代表人代表公司簽訂對外擔保合同,善意第三人得信賴公司法定代表人在權限范圍內可代表公司簽訂合同,被擔保人應當要求其提供公司營業(yè)執(zhí)照或采用其他途徑核實其身份。若非法定代表人,應要求其提供授權委托書,授權委托書應當載明“授予其代理公司簽訂擔保合同”事項,并蓋公章,同時盡到其它一般注意義務。因為法定代表人應當比其他高級管理人員審查信賴程度高。[4]
其二,審查公司章程:債務人是否為被擔保人股東與公司章程有無對外擔保程序要求。隱名股東或者實際控制人沒有體現在公司章程上,實踐中也很難知悉公司的隱名股東與實際控制人之有無,接受擔保的債權人僅需查詢債務人是否為公司章程中記載的股東即可⑥。若為關聯擔保,須查詢股東會決議是否通過;如果是非關聯擔保,需查看公司章程是否授予法定代表人或者高級管理人員對外擔保權限,若未授予,須經股東(大)會或董事會決議通過。另外,需查看公司章程對于對外擔保的程序性要件,如擔保數額有無上限、出席人數下限、表決權通過比例下限、通知與會天數等。
其三,審查股東會決議或者董事會決議。審查股東會決議或者董事會決議是否滿足公司章程或者《公司法》規(guī)定的有關出席人數下限、表決權通過比例下限、通知與會天數等規(guī)定;決議本身是否有明顯瑕疵:比如為關聯股東提供擔保,未回避;或者股東的印章具有明顯瑕疵,以防止偽造之可能:如印章與公司章程注明的名稱不一致、無有限責任字樣等。
其四,審查擔保合同。擔保合同應當蓋有擔保公司的公章。有判決書認為:“擔保合同已經有了法定代表人之簽名,能夠代表公司為債務人提供擔保的真實意思表示,因此有無蓋章均不影響擔保公司的真實意思表示”。⑦筆者并不予以認可。因為前述的公司章程、股東(大)會或董事會決議等資料,債權人僅需負形式審查義務,因此可能存在偽造之可能,可能公司股東對法定代表人權限有限制沒有將印章提供給法定代表人,此時假如資料偽造但債權人已盡形式審查義務的情形下,如果不要求擔保合同上應當有被擔保人的蓋章,則會違背公司的真實意思表示;倘若公司印章也是偽造,且債權人履行了形式審查義務,則此時債權人應予保護,公司此時須為其任人不賢負責,即擔保人不能以公章是偽造為由拒絕承擔擔保責任。
在債權人履行形式審查義務后,即使發(fā)生越權對外合同,債權人得以依據《合同法》第49、50條結合《公司法司法解釋四》第6條規(guī)定,主張擔保合同之法律效果歸屬于擔保人,要求其承擔擔保責任。
綜上,債權人接受公司提供對外擔保時,須按照上述要求履行合理的形式審查義務,依次審查擔保公司方簽訂人身份、公司章程、股東會或董事會決議、擔保合同,方可在發(fā)生越權行為時,主張擔保合同有效。最高院的裁判文書折射出了與一般越權對外擔保不同的特殊情形,其適用了不同于一般情形的效力判斷規(guī)則。
由上可知,在一般越權對外擔保情形下,債權人須履行合理的形式審查義務,依次審查擔保公司方簽訂人身份、公司章程、股東會或董事會決議、擔保合同,方可在發(fā)生越權行為時,滿足有關善意之認定從而主張擔保合同有效。但在司法實踐中,存在著特殊越權對外擔保的情形,其形式審查義務與善意的認定應區(qū)別于一般越權對外擔保情形的效力判斷。
公司資本維持原則是公司正常運營的重要保證方式,也是保護債權人、股東的必然要求,其中第35條與第115條即是公司法通過禁止相關行為來維護公司、債權人、股東的合法權益。
我國《公司法》第35條規(guī)定“公司成立后,股東不得抽逃出資”。股東既然不得抽逃出資,當然,公司股東之間達成股權轉讓協議時,更不得約定由公司為該股權轉讓債務提供擔保,否則在一方股東無法向另一方支付股權價款時,由公司履行擔保責任,這無異于允許股東間變相規(guī)避抽逃出資條款。在“郭麗華、山西邦奧房地產開發(fā)有限公司股權轉讓糾”一案中,最高人民法院認為如果公司為股東之間的股權轉讓提供擔保,就會出現受讓股權的股東不能支付股權轉讓款時,由公司先向轉讓股權的股東支付轉讓款,導致公司利益及公司其他債權人的利益受損,形成股東以股權轉讓的方式變相抽回出資的情形,有違《公司法》第35條關于不得抽逃出資的規(guī)定。⑧
此外,《公司法》還通過第115條規(guī)定了“公司不得直接或者通過子公司向董事、監(jiān)事、高級管理人員提供借款”?!霸撘?guī)定是對股份公司向其董事、監(jiān)事、高級管理人員提供借款的禁止性規(guī)定,這主要是因為股份公司股權較為分散,股東特別是中小股東難以對公司董事、監(jiān)事、高級管理人員進行必要監(jiān)督,防止他們利用在公司的地位和職權為自己謀取私利,通過公司或者子公司向自己提供借款轉移公司資產、掏空公司等現象的發(fā)生。[2]166-167筆者認為,債權人不得接受股份公司為其董事、監(jiān)事、高級管理人員的金錢債務提供擔保,因為在董事、監(jiān)事、高級管理人員無法履行債務的情形下,擔保人需要履行擔保責任,這無異于公司變相給董事、監(jiān)事、高管提供借款,規(guī)避《公司法》第115條之適用,與“公司為股東之間移轉其股權提供擔?!倍?guī)避《公司法》第35條規(guī)定之適用如出一轍。
因此,公司為股東之間轉讓其股權提供擔保是變相規(guī)避禁止股東抽逃出資規(guī)定的擔保行為,其效力應當為無效。債權人接受擔保時,先看擔保人是否為股份有限公司,若擔保人為股份有限公司,則債權人不得接受擔保人為董事、監(jiān)事、高級管理人員提供的擔保,否則,擔保人拒絕追認時,該擔保行為無效。若擔保人為有限責任公司,則按照上述流程進行形式審查。
1.上市公司。證監(jiān)會、銀監(jiān)會于2005年12月聯合發(fā)布的《關于規(guī)范上市公司對外擔保行為的通知》在上市公司實施對外擔保行為時,對擔保人、被擔保人銀行業(yè)金融機構均規(guī)定了嚴格的要求,這體現在:一是限制了公司章程對外擔保行為意思自治的規(guī)定,對外擔保必須經董事會或者股東大會審議,不得授權法定代表人或其他人行使;二是公司章程必須對“對外擔保事項”明確規(guī)定,不得沉默;三是被擔保人銀行業(yè)金融機構必須履行審核義務,包括上市公司履行董事會或者股東大會審批的程序、擔保能力等事項,但該規(guī)定并未表明違反上述規(guī)定引發(fā)擔保合同無效的私法效果,因此,在發(fā)生越權擔保時,作為被擔保人的審查義務按照本規(guī)定履行,私法效果則按照上述流程進行判定。本文不予認可最高院在“韓雪松與青海賢成礦業(yè)股份有限公司民間借貸糾紛”一案中的裁判觀點,本案擔保人青海賢成礦業(yè)股份有限公司為上市公司,但最高院認為“《公司法》第16條屬于對公司內部的程序性規(guī)定,即使在簽訂《借款協議書》前未經青海賢成公司股東大會決議或公司授權,但韓雪松對此并不知情,《借款協議書》對青海賢成公司有約束力,青海賢成公司關于《借款協議書》中的擔保條款對其不產生拘束力,其不應承擔擔保責任的申請再審理由不能成立。”⑨
2.以擔保為業(yè)的擔保公司。以擔保為業(yè)的公司對外提供擔保時,債權人無須審查其公司章程、股東(大)會、董事會決議等資料,僅須審查擔保合同本身即可。這是因為:其一,該擔保公司以承擔“債務人不能清償債務”之風險而提供擔?;顒幼鳛闋I利手段,不存在上述所說的“對外擔保行為會給公司利益帶來重大影響”;其二,提供擔保行為是其營業(yè)活動,會十分頻繁,要求股東(大)會或者董事會審議才可通過,會給此類公司帶來極大不便,影響交易效率。反之,如果是以擔保為業(yè)的公司接受擔保人提供的對外擔保,則需要履行一般情形下之合理審查義務,因其作為專門從事擔保業(yè)務的專業(yè)機構,應當更為諳熟我國有關擔保類的法律法規(guī),從而知悉《公司法》第16條有關公司對外擔保之規(guī)定。在“河北敬業(yè)擔保有限公司與圣地隆房地產有限公司、兆億貿易有限公司等追償權糾紛”一案中,最高院認為“謝利明在代表圣帝隆房地產公司向敬業(yè)擔保公司出具《反擔保保證書》時未提供《公司法》第十六條第一款規(guī)定的圣帝隆房地產公司董事會或者股東會決議等相關文件,而敬業(yè)擔保公司作為專門從事擔保業(yè)務的專業(yè)機構,本應對謝利明是否越權盡到更為謹慎的審查義務,但其并未進行形式上的審查,因此不構成善意”。⑩因此,在涉及以擔保為業(yè)的公司對外提供擔保時,須區(qū)別其身份究為債權人抑或擔保人,以確定債權人不同的形式審查義務。
(三)擔保方式:不動產抵押、票據保證與質押
在公司越權對外擔保中,發(fā)生爭議的案件集中體現于擔保人承擔連帶保證責任,但其他擔保方式也會有所涉及。
1.不動產抵押。在2015年公報案例“招商銀行與振邦氟涂料股份有限公司、大連振邦集團有限公司借款合同糾紛”一案中,最高院認為“且案涉抵押擔保在經過行政機關審查后已辦理登記,至此認為招行東港支行在接受擔保人擔保行為過程中的審查義務已經完成”。本文不予認可其裁判觀點。在公司為債務人提供不動產抵押時,不動產抵押行政登記機關雖對提供的股東會或董事會決議進行形式審查,但此處,最高院無異于將行政機關對股東會或董事會決議的形式審查作為債權人善意判斷的根據,而不論債權人是否履行形式審查義務。在擔保人舉證法定代表人或高級管理人員越權對外擔保情況下,債權人若未履行審查義務則不屬于善意第三人,進而不能依據《合同法》第49、50條要求擔保人承擔擔保責任。最高院的最新判決,“因《十堰市辰泓木材有限公司決議》系辦理案涉抵押權登記時即向十堰市不動產登記中心提交并存檔,建行襄陽高新支行作為擔保合同相對人及抵押登記的共同申請人,是否對《十堰市辰泓木材有限公司決議》內容明知,是否知道或者應當知道辰泓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舒大成超越權限簽訂合同等事實,對正確認定《最高額抵押合同》以及最高額抵押權設立的效力有直接影響,需要進一步審理查明?!焙喍灾?,債權人不得以“取得不動產抵押權的登記”彌補越權擔保合同善意的判斷。
2.票據保證與質押。在我國,《票據法》、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票據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及中國人民銀行《票據管理實施辦法》和《支付結算辦法》等有關票據的規(guī)定中,均沒有規(guī)定票據表見代理規(guī)則,也沒有關于認可法人對無權代理或越權代理的追認規(guī)則,如《票據法》第5條第2款規(guī)定“沒有代理權而以代理人名義在票據上簽章的,應當由簽章人承擔票據責任;代理人超越代理權限的,應當就其超越權限的部分承擔票據責任”。但基于《公司法》《票據法》與《合同法》的特別私法與一般私法的關系,在法定代表人、高級管理人員違反《公司法》第16條與公司章程規(guī)定越權對外提供票據保證或票據質押時,若債權人善意須類推適用《合同法》第49、50條認定擔保合同有效。[7]這是貫徹表見代表(理)保護善意相對人與交易安全的應有之義,因為這對于票據取得人而言,其根本不可能更無法律上之義務審查直接前手之前的票據代理人的代理權。基于票據行為具有要式性、文義性、無因性的基本特征,接受票據保證、票據質押的債權人除須履行一般的合理審查義務外,還應當注意到票據行為的特殊性,仍須審查票據上載明了“被代理人、代理人、代理意圖”,如是,則可以構成票據代理外觀。
綜上,發(fā)生特殊越權對外擔保行為時,形式審查義務與善意的認定區(qū)別于一般越權對外擔保情形的效力判斷:其一,為股東之間轉讓擔保權人的股權提供擔?;蚬煞莨緸槠涠O(jiān)高提供擔保時,債權人不得主張為善意,若擔保人拒絕追認,該合同無效;其二,接受上市公司提供的對外擔保必須審查是否經股東大會或董事會決議通過,接受以擔保為業(yè)的擔保公司提供的對外擔保無須審查公司章程、股東會或董事會決議;其三,債權人不得以“取得不動產抵押權的登記”彌補越權擔保合同的有關善意之判斷,越權對外提供票據保證與質押之效力判斷,債權人除須履行一般的合理審查義務外,須注意到票據行為的特殊性而審查票據上是否載明“被代理人、代理人、代理意圖”。
公司越權對外擔保的效力判斷,應當采用《公司法》第16條結合《合同法》第49、50條判斷的分析進路。由于第16條具有涉他性,因此擔保人須履行合理的形式審查義務,依次審查擔保公司方簽訂人身份、公司章程、股東會或董事會決議、擔保合同,才能在發(fā)生越權對外擔保時主張其主觀上為善意,滿足表見代表(理)之構成要件,要求擔保人承擔擔保責任。另外,發(fā)生特殊越權對外擔保行為時,形式審查義務與善意的認定區(qū)別于一般越權對外擔保情形的效力判斷。
注釋:
①本文探討越權擔保合同效力指的是擔保人與被擔保人之間的外部效力,內部效力根據公司章程或者法律規(guī)定判斷,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四)》(以下簡稱《公司法解釋四》)第6條規(guī)定“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董事會決議被人民法院判決確認無效或者撤銷的,公司依據該決議與善意第三人形成的民事法律關系不受影響”,擔保合同的對內效力與對外效力應當分別判斷。若未作明確表示,本文探討對象即為外部效力。
②參見李金澤《〈公司法〉有關公司對外擔保新規(guī)定的質疑》載于《現代法學》2007年第1期;華德波《論〈公司法〉第16條的理解與適用——以公司擔保債權人的審查義務為中心》載于《法律適用》2011年第3期;(2017)最高法民申370號;(2016)最高法民再24號。
③參見楊代雄《公司為他人擔保的效力》載于《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8年第1期;錢玉林《公司法第16條的規(guī)范意義》載于《法學研究》2011年第61期;(2017)最高法民再209號。
④參見(2012)民提字第156號。
⑤參見(2016)最高法民申字1006號。
⑥本文將“為股東或者實際控制人”提供擔保稱為“關聯擔保”,此外為其他人擔保為“非關聯擔?!薄?/p>
⑦參見(2017)最高法民申2340號。
⑧參見(2017)最高法民申3671號。
⑨參見(2015)民申字第2539號。
⑩參見(2016)最高法民申2633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