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龍
似乎是冥冥中的某種安排抑或啟示,姐姐請了一個長假,和姐夫一起去了蘇州的某個醫(yī)院檢查,想要個男孩??梢粰z查,讓姐姐他們大吃一驚,姐姐發(fā)了這樣一條信息給我:乳腺癌。
我一驚,不愿相信,說一定是醫(yī)院給搞錯了,最好再去南京的大醫(yī)院確定一下。
在南京的一家賓館,我和母親見到了姐姐,她散亂著頭發(fā),穿著很簡便,隨意擺弄整理著身旁的東西。見我們來了,就站了起來,母親寒暄了幾句, 就開始勸姐姐不要害怕,別總把事情往壞了想。姐姐一直緊鎖的眉頭卻未見舒展,看得出她承受著比屋子里其他人更沉重的壓力。“媽,如果真是那病,咱就不看了吧!” 又轉(zhuǎn)頭對我說:“弟弟,小琦還小,以后你要多費心了!”話剛說完,就被母親喝止住了:“說的什么喪氣話?這還啥都沒查呢,再說了,這病又不是什么大病,周圍生這病的多了,人家割了雙乳還照樣活到80歲!你要堅強一點,逆來順受,人啊,來這世上就是吃苦的,誰都有那么一遭,要挺??!”我和姐夫也在一邊應(yīng)和著。姐姐看著我們,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下午姐姐做了一個穿刺化驗,醫(yī)生確診為惡性腫瘤。姐姐又哭了一場。我們也很難過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姐姐在私人的鞋店里上班,這20年來也確實挺辛苦,加班和搬貨加上各種勞累,或許也是疾病的誘因。很多年輕母親在生孩子和斷奶的時候,很容易發(fā)生乳腺擁堵和增生的問題,辛苦把孩子哺育長大,最后自己卻落下了病根。姐姐以前也是增生,開了一點藥,后來時間久了也就沒再繼續(xù)服用,今年乳頭開始流了些許膿液,還以為是增生引起的,若不是這次去蘇州,病情估計還會拖延。
手術(shù)要在3天后進(jìn)行。母親對我說,不能總待在這狹小的屋子,提議在這當(dāng)口帶著姐姐去一些風(fēng)景區(qū)轉(zhuǎn)一轉(zhuǎn),視野開闊了,對心情和治療也會有好處。母親特意選擇了莫愁湖,大概也是因了這個湖的名字吧。臨行前,母親幫姐姐很仔細(xì)地梳了一次頭,又扎了一個辮子。后來我拍下這張照片,傳給被母親勸在外地暫時不必回來的父親后,才知道這是時隔20年母親給姐姐的第二次梳頭,沒想到父親記得清楚,父親說他這兩夜一直沒睡好,想到和夢到的都是姐姐小時候的情景,想必父親也在流淚,雖然他常常打電話勸慰我們。他想急著過來,可母親說,家里不能都停了,總得留一個在外掙錢的人,何況即使父親來了,也不能幫上什么忙。屆時醫(yī)院里來回奔跑時有我和姐夫就行,陪床時有母親就可以。
莫愁湖不大不小,去的時候正逢下雨。湖里種了許多蓮花,白色的粉色的很漂亮,姐姐還讓我小心地采了一朵上來,她閉著眼,把荷花放在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好香?。 痹谶@剎那,我宛若體會到姐姐此時的心情:一個人在面對偌大的變故時,一切都會變得不再重要,一切,也都會變得極其珍貴。有時,人真的就像一片弱不禁風(fēng)的葉子。我和母親能做的只是祈福,祈求老天加持。
3天后,我們?nèi)メt(yī)院為術(shù)后的病房安置做準(zhǔn)備工作,一排排病房,可以看到很多因為化療而掉光了頭發(fā)的女人。其中的一個正半躺著,面色輕松地指敲著手機(jī)屏幕,應(yīng)該是回饋那些關(guān)心著她的朋友們,她時不時地還笑出了聲。這樣一幕情景,是真的會讓人心生慨嘆的,母親指著她們對姐姐說:“玲子啊,你看,她們多堅強。也不要太在意外表,女人最美的地方呀,是心靈!聽護(hù)士說,一個18歲的小姑娘,昨天才剛剛在這里割去了雙乳。她比你年輕得多呢!”姐姐輕輕地點了點頭。手術(shù)之前的幾個小時,正好有幾個姐姐的同事和朋友趕來看望,使姐姐的心情輕松了很多。但是進(jìn)手術(shù)室的時候,姐姐還是很害怕,母親便微笑地向姐姐做了個合十的姿勢,又走到姐姐身邊,撫摸她的臉:“沒事的,我們等你出來?!苯憬銣\笑了一下。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感覺那樣漫長,墻上的手術(shù)信息屏一直顯示在“手術(shù)中”,我們的心也揪得很緊,因為原來只要1個小時的手術(shù),此時卻已經(jīng)過去了4個小時,怎么能不擔(dān)心呢?母親也是一會兒坐著,一會兒又站起來。“手術(shù)完畢了!”我喊著,手術(shù)屏幕顯示手術(shù)結(jié)束了。幾個護(hù)士推著姐姐出來,我問為什么這樣久,護(hù)士說:“總得要有個麻醉后的觀察時間呀!還有,今天人很多,都排隊的!”看著姐姐手術(shù)成功,我們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母親身體不好,脖子和腰腿都有問題,在病房的空調(diào)室不能久待,但她還是多準(zhǔn)備了一套被褥,用于夜晚的陪床??粗赣H彎曲的背影和面色,我突然覺得母親又蒼老了很多。姐姐和我,都是母親的心頭肉,有時她寧可自己遭罪也不愿看到我們痛苦。姐姐醒來時,握住了母親的手,讓母親也早些休息,母親卻起身幫姐姐倒了杯開水,說醫(yī)生囑咐醒來后要多喝開水的。母親坐在床邊上,噓了口氣,對姐姐說:“這次大難過去了,以后也就一帆風(fēng)順了,也不會有什么難了。這也是好事啊,你勞累了這么多年,下半輩子呀,也該歇歇了!這次呀正好,以后你就在家里玩,什么都不用你操心了!養(yǎng)好自己就行。知道了嗎?”姐姐笑著點了點頭,說是笑,可眼睛卻盈滿了淚。
接下來,姐姐還要經(jīng)歷8次化療。每一次的化療,頭發(fā)都會脫落,都會惡心嘔吐不想吃飯??捎辛四赣H的開導(dǎo)和鼓勵,姐姐說沒事的,自己會堅持下去,說自己已經(jīng)有了力量。第八天,姐姐出院了,但是每隔21天還要來南京做一次化療,直到做完為止……
姐姐出院之后,我也離開了南京。這幾天,我一直在聽著旺姆的《阿媽佛心上的一朵蓮》,聽著感人至深的詞和旋律,多次淚水涌出。
有時候感覺,《阿媽佛心上的一朵蓮》這首歌仿佛就是姐姐唱的,一個人在最艱難的時刻,內(nèi)心感傷的,是無助與對親人的不舍:“我是阿媽佛心上的一朵蓮,在愛的祈愿中綻放嬌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