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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交通大學 人文學院, 四川 成都 611756)
《書敘指南》,二十卷,是北宋末任廣編撰的一本類書,此書寫作的目的和功用,正如《直齋書錄解題》所說,“備尺牘應用者也”〔1〕。有趣的是,盡管《通志·藝文略》《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錄解題》《遂初堂書目》等書目均著錄了此書,但在宋元時期它似乎并未產(chǎn)生什么影響,幾乎不見書目之外的其他宋元文獻引用或提及①。倒是在明清時期,此書的流傳稍廣,出現(xiàn)了好幾個刻本、抄本,甚至流傳至日本并受到歡迎?!稌鴶⒅改稀芬恢辈淮鬄閷W界關注,目前僅有學者從語言學角度予以研究。其實此書之出現(xiàn),與北宋末的文學和文章風氣大有關系,是適應當時書啟應用的需要而產(chǎn)生的。本文暫不對此書的性質(zhì)、功用以及背后的文學背景進行論述,先考述其作者與版本,這在目前仍然是需要解決的問題。
《書敘指南》的作者,《通志·藝文略》類書類、《郡齋讀書志》類書類、《直齋書錄解題》類書類等均稱任廣,《直齋書錄解題》稱“崇寧中人”,《郡齋讀書志》稱“皇朝任浚”②,可知是北宋徽宗時人。今傳最早的嘉靖六年刊本《書敘指南》題“浚水任廣德儉編次”,書后的呂柟后序亦稱“浚水任德儉所輯類”,可見作者是浚水人??K诳x縣(今河南開封)北,縣因此得名③。《四庫全書總目》稱“廣字德儉,浚儀人”。無論浚水還是浚儀,其實都是沿用古稱,浚儀縣于大中祥符二年(1009)即改名祥符縣〔2〕。今存柴綮刻本《書敘指南》各卷前均題“浚水正齋任廣德儉編次”,“正齋”可能是任廣的齋名。
由以上資料可知,任廣字德儉,號正齋,浚儀(今河南開封)人,曾官大夫,生活于北宋哲宗、徽宗時期。
《書敘指南》書成于北宋末,其最早刊印時間不詳?!端膸烊珪偰俊贩Q:“其書初刊于靖康中,版旋被毀”〔3〕,可能是據(jù)今已亡佚的俞氏藏本(見后)而言。此書現(xiàn)存最早的刊本是明嘉靖六年(1527)刻本,此后刻本、鈔本較多,流傳至今者尚有數(shù)種,以下?lián)衿湟呤鲋?/p>
1.明嘉靖六年(1527)山西刻本
此本為嘉靖六年刻,是目前所能見到的最早版本,其行格為半頁十行,行二十字,小字雙行,黑口,四周雙邊。卷一下署“浚水任廣德儉編次”?,F(xiàn)存于中國國家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山西省圖書館、美國國會圖書館、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日本靜嘉堂文庫等處。國家圖書館所藏為四冊,北京大學圖書館藏一函六冊,山西省圖書館藏三冊⑥,美國國會圖書館所藏為二冊⑦,普林斯頓大學圖書館藏二函八冊,日本靜嘉堂文庫藏二冊,是“原陸心源十萬卷樓舊藏”〔4〕。
此本卷首有山西監(jiān)察御史吳興沈松序,卷末有解州判官前翰林院修撰經(jīng)筵講官同修國史高陵呂柟(1479~1542)后序。沈松序云:
予初被命河東,友人過予,曰:河東鹽政簡而肅,茲行也,不惟事事,且多暇讀書,用資治理。予聞而私喜之。及視篆,則訟喋旁午,簿書叢委,日殊若可厭。越數(shù)月,始得觀于學宮所藏,而勞亦甚矣。一日,安邑余尹升以事見,并出《書敘指南》,曰:此沁水大司徒李公之所藏也。予暇閱一二,而有得焉。夫走百寶于盤,人皆得而見之,若一一散見于明宮寶藏之間,得見者寧有幾哉!是書體要典則,匯分類別,綱提目悉,據(jù)經(jīng)援史,出子入傳。歷觀近代著述,如《類聚》《考索》《紀聞》《紀事》諸編,要不外此。然則茲所以為《書敘指南》也哉!惜乎其傳之未廣耳。尹曰:此固大司徒之所屬也。于是方謀捐廩鋟梓,顧魚豕舛錯,作意弗彰,遂走使乞言于司徒公。公復曰:此書不詳其所自始,瀚少也見之慈谿士夫,及入仕途,求之不得。正德間,始因人錄自中秘,每欲托梓而力弗贍也,今幸屬之執(zhí)事,若司命則有涇野在,予惡乎言?噫!此非即大司徒之所以序乎。夫涇野者,前大史呂君柟也,遂以校正之事屬之,考證則命諸解州學正周冕、臨汾教諭辛珍,董成之者,河東黃運使景星也。峕嘉靖六年八月吉旦,賜進士及第奉敕巡按山西監(jiān)察御史吳興沈松識。
據(jù)沈松序,可知此本是據(jù)李瀚藏本重刻,而李本則是正德年間請人從“中秘”也就是宮廷中抄錄而來。李瀚(1453~1533),字叔淵,號石樓,沁水(今屬山西晉城)人,成化十七年(1481)進士,為官四十余載,官至南京戶部尚書。他同時也是藏書家、刻書家。據(jù)張璧所作墓表,李瀚“平生廉謙涓察,凡圖書冠服,咸手自經(jīng)理,略不容人少觸。居官不茍取,所得俸余,止購海內(nèi)圖籍,故乃家儲有鄴侯萬卷云”⑧。沈松得到李瀚藏本之后,便令呂柟校正,周冕、辛珍考證,最后由黃景星刊刻梓行。黃景星,字德瑞,酆都縣(今屬重慶)人,正德六年(1511)辛未科進士,歷九江榷使、河東運使⑨。呂柟后序云:“右《書敘指南》二十卷,為浚水任德儉所輯類,侍御南厓沈公得之沁水李司徒石樓先生者也。南厓公……遂命河東運使黃君德瑞梓行焉?!?/p>
嘉靖六年刻本流傳較廣泛,《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和《皕宋樓藏書志》著錄的即為此本⑩。
2.明嘉靖三十七年(1558)柴綮刻本
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有兩部十二卷本,一部是一冊全本,封面題“書敘指南全”,另一部是兩冊本。二者皆為十行二十字,白口,左右雙邊,書口上方有“白石書屋”四字。此本每卷之首題“浚水正齋任廣德儉編次,四明白石柴綮季通增定”。書首有吳縣知事安謙作的“柴季通刻書敘指南序”,云:
《書敘指南》,浚水任德儉所輯類者,侍御南厓沈公得之沁水李司徒石樓者也?!站脷q遠,多殘缺失次,識者痛之。四明白石山人柴綮氏訪詞家質(zhì)山黃姬水氏,偶見抄本,時質(zhì)山應試金陵,未遑繕錄。與浮玉子刻二十六家唐詩人,黃貫曾氏也,遍訪書林,諧其所愿,暑月力為增之定之,始得盡美,亦嘉惠同志之意也?!尉溉吣?1558),歲次戊午年季夏六月己未,賜進士及第知吳縣事成安槐林安謙撰。
柴綮,字季通,四明(今浙江寧波)人,明代詩人、書法家。據(jù)序所說,他因為所見嘉靖六年印本有殘缺,去拜訪當時有名的學者黃姬水(1509~1574)〔5〕。黃姬水過去曾見過一抄本,但因當時應試,無暇繕錄。黃姬水與他的叔父黃貫曾(浮玉子)刻二十六家唐詩時,遍訪書林,同時幫柴綮找到了某一版本,使他能修補完善,刻成新本。按照安謙序的說法,柴綮刻本經(jīng)過增補,應該是比較完整的,但實際上,今存柴綮的十二卷本雖然包含了全部183個門目(計算上下則一共有200個),但門目的順序和嘉靖六年的二十卷本有些微差異。柴綮本將嘉靖六年刻本卷三的“產(chǎn)乳保育”和“宗族服屬”(上下)放到了第十二卷,其他門目的順序則一致。兩本主要的不同是柴綮本在內(nèi)容上做了較大幅度的刪減,這種刪減不是發(fā)生在某幾卷,或者直接刪掉八卷,而是分散在原本的二十卷中。大致而言,柴綮十二卷本的內(nèi)容相當于嘉靖六年刻本的約60%。目前尚不清楚柴綮本刪減的標準和調(diào)整門目順序的原因。明朱睦《萬卷樓書目》類書類和清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卷二十著錄的十二卷《書敘指南》〔6~7〕,就是柴綮本。
國家圖書館所藏兩種柴綮本,其中一種分兩冊的本子有古人批校抄補的文字,對柴綮本進行了補和校。補的情況分兩種,一是補脫頁。此批校本卷七“曠廢懶放”后至“釋家流語”前面,脫去四頁,少了“曠廢懶放”最后三行文字以及“富貴權寵”“婦人美惡”“耽惑偏蔽”三門的全部內(nèi)容,批校者抄補了這部分內(nèi)容,共四頁。批校本卷十一從開篇至“將領軍伍”的開頭,脫去八頁,批校者抄補了“奸穢贓墨”“詞訟辯治”“獄具囚徒”“盜賊搜捕”“邊垂疆境”門的全部內(nèi)容和“將領軍伍”的開頭,共有十頁。上面這種抄補并不是根據(jù)另一種柴綮本補的,因為條文有所增加。此外,批校者又根據(jù)其他版本,在一些段落下補充了新的內(nèi)容。如卷二“父母奉養(yǎng)”“婚姻媒妁”“親戚瓜葛”“婢妾姬媵”“奴仆皂隸”“家世閥閱”等門增補條文較多。除抄補內(nèi)容外,此本還有一些批校。如在目錄的卷二“婚姻媒妁”后批注“產(chǎn)乳保育宗族服屬上下”,看來是發(fā)現(xiàn)了柴綮本此卷目錄與二十卷本的不同,其實這兩門的內(nèi)容柴綮本放在最后一卷(卷十二)了。正文中批校之處較多,如“官職名事下”門:“王府內(nèi)貴曰中傅(清)”,“清”字后加“河王”二字?!靶浅椒忠啊遍T:“益都之分曰井終之隅(劉禹錫)”,“終”字校改為“絡”?!坝H戚瓜葛”門:“又曰有莩葭之故(王莽)”,“莩葭”二字有互乙符號?!半s備稱用下”:“指言只在此曰正在阿堵中(世說顧愷云)”,“云”字校改為“之”。這些??倍际钦_的。
那么,批校者是誰?批校者抄補大量內(nèi)容和進行校勘,依據(jù)的是什么本子呢?此本后有黃丕烈跋語,云:
《書敘指南》十二卷,明嘉靖時刻。初,書友以是示余,亦重其為錢罄室藏本,至其書之無足重,雖書友亦知之。余初疑為明人著述,不之重。后晤書友,云是書《四庫》已收,且書載《文獻通考》,蓋古書也。余因檢之,果然。然彼此有不同者?!锻肌吩啤稌鴶⒅改稀范?,晁氏曰任俊撰,崇寧中人,纂集古今文章碎語,分門編次之,凡二百余類。陳氏曰:皆經(jīng)傳四字語,備尺牘應用者。今書十二卷,卷不同矣。今云浚水正齋任廣德儉編次,名不同矣。今不及二百類,類不同矣。今不止四字語,語不同矣。當是明人重刻,有刪削增添也。書經(jīng)翻刊,必不能復古,寧獨此哉。卷中有補抄者,有增改者,又不知所據(jù)云何矣。朱墨二筆,皆出一手,審是明人筆氣,疑為功甫筆,取他手抄書證之,似不類,未敢臆斷也。壬申夏五收于經(jīng)義齋,復翁識。
據(jù)此可知,這一批校本是錢罄室的藏本,后為黃丕烈所藏。錢罄室即錢谷(1508~1587),“字叔寶,長洲人,讀書多著述,家貧好客,從文征明游,常題其楣為‘懸罄’,因自號‘罄室子’?!薄?〕至于批校者,黃丕烈一開始懷疑是功甫(錢允治,錢谷之子),后“取他手抄書證之”,又認為筆跡不像。
將批校本抄補、批校的文字與嘉靖六年刻本、《百家名書》本、日本慶安二年本(由于萬歷二十四年本亡佚,暫作為替代)進行對比,發(fā)現(xiàn)抄補和??钡奈淖峙c《百家名書》本更具一致性,而與另外兩種差別較多,這說明抄補批校者是以《百家名書》本作為其抄補批校的依據(jù)。至于黃丕烈根據(jù)《直齋書錄解題》的說法判斷此本“當是明人重刻,有刪削增添也”,恐怕不能成立。今傳嘉靖六年刻本、《百家名書》本、四庫本以及柴綮本各有其來源,而內(nèi)容上的差別并不大(柴綮本只是內(nèi)容較少而已),這說明最早的版本已然如此,內(nèi)容是宋本固有的。黃丕烈所見的錢谷藏本有抄補增添的內(nèi)容,也是根據(jù)《百家名書》本抄來的,并不是明人自行添加的。至于抄補批校者是誰,暫不能考出。又按,此書條文并不是只有四字語,《直齋書錄解題》的說法有誤。
另外,南京圖書館收藏有一個十二卷的清抄本《書敘指南》,一冊,署任廣與柴綮。中國臺灣“故宮博物院”也藏有一個十二卷的抄本,分四冊,標為明抄本。這兩個抄本都是據(jù)柴綮刻本抄寫的。
3.明萬歷二十四年(1596)刻本及日本慶安二年(1649)刻本
明萬歷二十四年刻本已不傳,但今存日本慶安二年(1649)刻本是據(jù)前本翻刻的,故一并論述。日本慶安二年(1649)京都中野小左衛(wèi)門刊本,書名題為“重刊書敘指南”,二十卷,分元亨利貞四集,每集各五卷。半頁九行,行十九字,白口,單魚尾,四周雙邊,題“浚水任廣德儉甫編次、猗頓后學喬應甲重?!薄4吮粳F(xiàn)存于日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東北大學、前田育德會、北京大學圖書館、華東師范大學圖書館、湖北省圖書館以及中國臺灣故宮博物院圖書館、美國國會圖書館等處。日本學者長澤規(guī)矩也主編的《和刻本類書集成》第一輯收錄的《重刊書敘指南》即此本。
此本書前有嘉靖六年沈松序,但無呂柟序,增加了萬歷丙申(1596)王繼明的“重刻書敘指南序”:
此本的書末還有慶安己丑(二年,1649)善齋跋語,署“慶安己丑春三月日善齋把筆于南州沕潛居”,另有“慶安二稔季春吉旦中野小左衛(wèi)門開板”牌記。善齋,不知何人,可能是一位日本學者。
楊守敬《日本訪書志》卷十一云:“《書敘指南》二十卷,明萬歷刊本,前有嘉靖六年巡按山西監(jiān)察御史吳興沈松序,次有萬歷丙申知鎮(zhèn)江襄陽兩府事永嘉王繼明序,蓋嘉靖間刻于河東,萬歷間又重刻于襄陽者也。目錄分元、亨、利、貞為四集,每集分五卷,合為二十卷,題浚水任廣德儉甫編次,猗頓后學喬應甲重校?!薄?〕楊守敬所敘有王繼明序的萬歷刊本,今不知所在,筆者懷疑就是和刻本,很可能就是中野小左衛(wèi)門的刻本。換句話說,其實楊守敬并沒有見到萬歷(二十四年)刊本的原本,只是據(jù)日本翻刻本來說的。
和刻本的《重刊書敘指南》后來在日本多有翻印,如京都中川茂兵衛(wèi)同彌兵衛(wèi)重印本,日本東北大學藏;京都村上勘兵衛(wèi)刊本,日本關西大學藏;天王寺屋市郎兵衛(wèi)重印本等??梢姶藭谌毡驹鴱V受歡迎,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4.明萬歷間車書樓刻本
《書敘指南》大約在萬歷后期被車書樓翻刻,改頭換面,題為“新刻呂涇野先生校正中祕元本”,二十卷。此本頁九行,行十九字,四周雙邊,黑魚尾。正文卷一書名下題“浚水任廣德儉編次 新安吳明郊子野閱 金陵王世茂爾培梓”,卷六書名下題“浚水任廣德儉編次 車書樓王養(yǎng)恬繡梓”,卷十二書名下題“新安吳明郊子野閱 車書樓王養(yǎng)恬繡梓”。此本現(xiàn)存于國家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上海圖書館、中國科學院圖書館、中國臺灣“國家”圖書館、國立臺灣圖書館、日本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等處?!独m(xù)修四庫全書》第1214冊所收《新刻呂涇野先生校正中祕元本》即據(jù)中國科學院圖書館藏本影印。
此本前有朱之蕃序和沈松序,后有呂柟的后序。沈序和嘉靖六年刻本的序文相比,少了最后的“考證則命諸解州學正周冕、臨汾教諭辛珍,董成之者,河東黃運使景星也”兩句。朱序云:
中秘元本者,涇野先生所為,染翰木天,游心隨目,已而記之筆札,以攄寫其精神,而流達其源本者也。余后先生數(shù)十年,叨入翰苑,得此書而嘉之。蓋不以秘諸私笥,而欲廣公同好,因授吳生子野閱次,王生世茂督梓。
涇野先生即呂柟(1479~1542),字仲木,高陵(今陜西西安)人,正德三年(1508)登進士第一,人稱涇野先生。由前引沈松序文可知,嘉靖六年山西刻本的《書敘指南》,底本確實是抄自中秘(但是是由李瀚托人抄寫的),后由呂柟校正的,但并不是“涇野先生所為”。車書樓大概為了讓此書暢銷,抬出呂柟的大名和“中秘元本”的噱頭,把原書名《書敘指南》改成了一個并不太通的書名。嘉靖六年刻本的呂柟“書敘指南后序”,也被改成“事類中秘元本后序”,并將第一句“右書敘指南二十卷”改為“右中秘元本二十卷”。
此本作序者朱之蕃(1558~1624),字元介,號蘭嵎,萬歷二十三年(1595)進士第一,善書法。由朱之蕃序可知,參與此本校正和印刷的人有吳明郊(字子野)、王世茂(字爾培)。王世茂,號養(yǎng)恬,就是車書樓的主人。朱序之前還有一個牌記,寫“事類中秘元本”,旁小字云:“中秘元本者,類書中星岳也。苞孕三才,溯游群籍,紀事直提其要,纂言必綜其玄,揮灑者倒海探珠,賞心者傾崑取琰,家藏一帙,契執(zhí)千秋。金陵車書樓王養(yǎng)恬謹識。”這是書商王養(yǎng)恬的廣告語。車書樓是晚明南京地區(qū)的著名書商,印刷過很多尺牘、四六類的通俗書籍〔10〕,如《翰墨鼎彝》就是他們編選刻印的一部尺牘書啟選本,《書敘指南》作為尺牘用書,被王世茂關注和刊刻,也是很自然的事情。經(jīng)過比較發(fā)現(xiàn),車書樓本的內(nèi)容與嘉靖六年刻本基本相同,應該就是用后者重刻的,除了增加朱之蕃序、在沈松序和呂柟后序上作了一點處理外,還有一處改動:嘉靖六年刻本卷二“官守術業(yè)”的末尾兩行,以及此后的“同官交承”“公府區(qū)宇”兩門的所有內(nèi)容,在車書樓本中全部缺失了。
順便指出《中國古籍總目》著錄此本的一些錯誤。該書子部類書類著錄《新刻呂涇野先生校正中祕元本》,有國家圖書館的“明黃德瑞刻本”,中國科學院、北京大學、中國臺灣圖書館的“明萬歷間金陵朱之蕃刻本”,國家圖書館、中國科學院、南京圖書館的“明王世茂車書樓刻本”〔11〕,其實這些都是同一版本。黃德瑞即河東黃運使黃景星,嘉靖六年刻本就是他刻的,而且其生活時間早于王世茂數(shù)十年,不可能參與刻“中秘元本”。呂柟后序有“(南厓沈公)遂命河東運使黃君德瑞梓行焉”的話,估計著錄者據(jù)此題為“明黃德瑞刻本”。至于所謂“朱之蕃刻本”,則是誤將作序者朱之蕃當作刻書之人了。此外,《中國古籍總目》集部又收上海圖書館所藏《新刊呂涇野先生校正中祕元本》,題“明任廣輯”“明金陵王養(yǎng)怡刻本”,不僅將任廣的時代和王養(yǎng)恬(王世茂)的名字弄錯,還錯誤地將此書歸于曲類曲選之屬。
另據(jù)日本所藏中文古籍數(shù)據(jù)庫和日本公文書館網(wǎng)站,日本公文書館藏有一個江戶時代的《新刻呂涇野先生校正中祕元本》寫本,兩冊,應該是車書樓本的重抄本。
5.《百家名書》本
明代胡文煥刻印的叢書《百家名書》中有《新刻文翰指南》二十卷。筆者所見日本公文書館的藏本,半頁十行,行二十字,左右雙欄,白口。有“昌平坂學問所”“淺草文庫”“日本政府圖書”印章,正文卷一下題“浚水任廣德儉編次錢唐胡文煥德父校正”。前有胡文煥《文翰指南》序,署萬歷二十四年(1596),序云:
是書即《書敘指南》也,其來舊矣,惜久無梓傳者,故人咸罕覯之。余偶獲抄本于廣陵書肆中,然多殘闕差謬,復一一為之校補,庶少愜鄙衷。第“書敘”二字,無目而欠響,乃以“文翰”易之,或亦未失其初意乎?因梓而廣其傳,未必無禆于文翰也,良恐久而沒其名,且覓是書者未由識其本來面目,用識數(shù)言于首。時蓋丙申中秋,錢唐胡文煥書于文會堂。
比對此本文字與嘉靖六年本、四庫本,發(fā)現(xiàn)該本文字竟然頗有優(yōu)長之處,如卷二“官綬車服”門的“著朝服曰服銀艾”后,此本有“著朝服曰擁笏垂魚(夢得),又曰端委(左昭),書組印曰丈組寸印(杜牧)”三條,但嘉靖本缺漏。卷十二“婦人美惡”門的開頭,此本有“又曰練色(七發(fā)),又曰穠顏(沈下賢),又曰方桃比李(簡文箏賦),又曰令姿(陶潛)”四條,嘉靖本無。上面這兩處嘉靖本有缺漏文字的地方,四庫本并無缺漏,與《百家名書》本保持一致。由于四庫本的底本金匯刻本使用了來源于宋本的俞氏藏本(見后),故而有些地方有其優(yōu)長之處,《百家名書》本也具備這些優(yōu)點,說明它很可能也使用了俞氏藏本或者與之屬于同一系統(tǒng)的某抄本。胡文煥序中說的自廣陵(今江蘇揚州)書肆的抄本,可能就是一個來自宋本的抄本。此外,胡文煥還說對抄本進行了“校補”,從目前文字對比來看,確實也有一些俞氏藏本(通過四庫本來推測)有缺陷的地方,《百家名書》本又根據(jù)嘉靖本作了校正。如此本的卷五“言語論辯下”末尾,“婦人辯曰慧有口(淮南厲王)”之后,“言不窮狀曰如木屑”之前,“互應對曰皆迭對(左昭四),誤對答曰失辭(左宣),隱語曰廋辭(國語)”三條是比四庫本多出的,而嘉靖本有(“隱語”誤作“隱居”)。又如四庫本卷四“言語辨論下”有“愿見而辨事曰愿見而有明(楚辭)”,此本及嘉靖本卷四“言語論辯下”均作“愿見而辯事曰愿一見而有明(楚辭)”,按此條見《楚辭·九辯》,原文有“一”字。又如四庫本卷四“氣節(jié)行義”門“所志愿曰宿昔之愿(陳琳)”,“陳琳”《百家名書》本、嘉靖本作“陳球”,此條出《后漢書·張王種陳列傳》,作陳球是??傮w而言,《百家名書》本吸取了俞氏藏本(四庫本)和嘉靖本的優(yōu)長之處,是值得重視的一個本子。后面談四庫本還會談到這一點。
日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藏有一種《格致叢書》本的《文翰指南》,網(wǎng)上所見正文第一頁與日本公文書館的《百家名書》本一樣,兩種版本實際上是同一個,這應該是胡文煥將同一板片多次印刷,收入自己出版的不同的叢書中。胡文煥所刻《格致叢書》印本不一,各圖書館所收藏頗有差異,《中國叢書綜錄》著錄的《格致叢書》就沒有《文翰指南》?!端膸烊珪偰俊吩u《格致叢書》說:“是編為萬歷、天啟間坊賈射利之本,雜采諸書,更易名目。古書一經(jīng)其點竄,并庸惡陋劣,使人厭觀。且所列諸書,亦無定數(shù)。隨印數(shù)十種,即隨刻一目錄。意在變幻,以新耳目,冀其多售,故世間所行之本,部部各殊,究不知其全書凡幾種?!薄?〕除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外,中國科學院圖書館、大連圖書館、哥倫比亞大學東亞圖書館也有《格致叢書》本的《新刻文翰指南》。需要指出的是,《百家名書》本或《格致叢書》本的《文翰指南》質(zhì)量較高,倒不符合四庫館臣“庸惡陋劣”的評價,不知道是不是一個特例。
6.《四庫全書》本
《四庫全書》子部類書類收錄《書敘指南》二十卷,版本來源獨特,與前述各本并無直接的關系。文淵閣四庫本書末有“后序”(文津閣本無),云:
先從父季,字左之,博雅好古,絕意婚宦,讀書竹隱山房,夜以繼日。年甫二十有八,不幸遘疾,不起,出遺編屬先君子,俾授余小子而世守之。中有《書敘指南》一帙,其躬自校讐,集同志以重錄者也。統(tǒng)計二十卷,僅得十七卷,卷有題詞,中三卷未錄。予始弱冠,即欲擇工書者繕寫成冊,及閱原本,則三卷中已失一卷,蓋分錄時為何人所攜去,業(yè)已不可考。計惟有博采群書以補其闕,但須俟之歲月,而非旦夕所可冀也。繼而遭家多難,大父母與先君子相繼下世,十年之間,大喪接踵,而余小子煢煢孤孑,旅食頻年,未有攸底,遺書雖在,其如輯之不暇何?雖然,及今不輯而后有遺散之恨,是無以承先志而隳其遺緒也。于是謹列其目于左,每夜發(fā)書,采其菁華,標其簡要,以輯成一卷,然而豈必有當于古人,猶未敢自信其可也。銜諸五十余年,始購得宋刻不全本,歸而校之,十得四五焉耳。于是盡棄所輯,悉遵古本,并前未錄者錄之。嗟乎!人生之幻泡有盡,載籍之聚散無常,缺而復全,若是之難且久也,今而后庶幾無負付托之意也已。若云世守,則此書由宋至明,已三易主矣。余家固與勝國相為盛衰者也,家國淪亡,可勝浩嘆,書可得而全,其可得而守耶?可得而守,其可得而世耶?茍此書之幸,更遇有力者而授梓焉,則任君之編次,俞氏之傳流,先季父與同錄諸君子之澤,歷久而不廢也,又何必沾沾焉存彼此得失之見為?似山道人金匯序于舟居非水處。
據(jù)此后序所云,此本原是金匯的從父金季所抄,原缺三卷,后見到“原本”,已少一卷,乃采群書,補輯一卷。后又“購得宋刻不全本,歸而校之,十得四五焉”。這里需要討論的是,“十得四五”是說該宋本僅存十之四五,還是說可補所缺之卷的“十之四五”?從四庫本《書序指南》和嘉靖六年刻本對比來看,內(nèi)容是基本完整的,并不存在某卷缺漏而僅有十之四五的問題,因此所謂“十得四五”是指該“宋刻不全本”僅存之內(nèi)容。
宋刻本之信息,《書敘指南》的四庫提要也談到了,而且提到了更多不見于上引后序的信息。為便于討論,先引《四庫全書總目》的文字如下:
《書敘指南》二十卷(兩淮鹽政采進本)。宋任廣撰。廣字德儉,浚儀人。今本《文獻通考》作任廣浚,蓋傳刻脫,以人名、地名誤連為一也。尤袤《遂初堂書目》載有此書,然袤書目無注文,無由考其始末。惟據(jù)陳振孫《書錄解題》,知為崇寧中人耳。其書初刊于靖康中,版旋被毀。有俞氏者,攜舊本南渡,其后輾轉傳寫,多非完帙。至國朝康熙初,金券得韓氏所藏本,繕錄未竟,而券沒,反并原本第十卷佚之。雍正三年,金匯得不全宋本,適尚存第十卷,乃重為抄補刊刻,而此書復完。蓋若隱若顯幾五六百年,其不亡者幸也。其書皆采錄經(jīng)傳成語,以備尺牘之用,故以《書敘》為名。明浦南金嘗取是書與《爾雅》、《左腴》、《漢雋》合為一編,改題曰《修辭指南》,瞀亂糅雜,殊不足取。此本猶金氏原刻,尚不失其舊。其間征引既繁,復冗蓋所不免,然每句標注出處,猶從原書采掇而來,終較南宋書肆俗本為有根據(jù),固未可與《啟札青錢》之類一例視之矣?!?〕
《四庫提要》的內(nèi)容非常重要,談到了版本方面的幾點重要信息:(1)此書有宋刊本,“刊于靖康中,版旋被毀”;(2)俞氏“攜舊本南渡”,是此書較早的收藏者和傳播者;(3)金券得韓氏所藏本,抄錄未竟,“并原本第十卷佚之”;(4)雍正三年(1725),金匯得另一不全宋本,存第十卷,抄補配齊全書。
上面四條信息無法從金匯后序中推出,因此,《四庫提要》之語應有另外的資料來源,很可能是此書的前序,但文淵閣、文津閣四庫本均無前序。與后序對比,《四庫提要》的四條信息可得部分印證。如金匯說“予始弱冠,即欲擇工書者繕寫成冊,及閱原本,則三卷中已失一卷”,與上述第3條一致,“銜諸五十余年,始購得宋刻不全本”,與上述第4條一致。但此外《四庫提要》仍有重要的信息,如提到俞氏攜本南渡,金匯雖然也說到“俞氏之傳流”,但語焉不詳,也不知其時代。而有意思的是,在其他文獻里確實發(fā)現(xiàn)了“俞氏”與《書敘指南》有某種關系。明代俞弁(1488~?)在《逸老堂詩話》卷下記載:
楊用脩《丹鉛續(xù)綠》云:“吞姓自古有之,若《氏族全書》有吞景云,晉有吞道元與天公箋者,今類書引用改‘吞’作‘查’,蓋不知有吞姓也?!稌鴶⒅改稀匪q是吞字,可以為證。”余因是而索檢《指南》考之,惜乎近年為人竊去矣。余惋嘆累日,飲食不能下咽,乃為詩以志吾感云:“四十年前錄此書,任渠癡笑宋人愚。追思跋語渾如夢,安得驪龍頷下珠?!薄吨改稀啡蔚聝€著,其后有俞貞木先生題跋志于后。貞木家貧,一日絕糧,廢簪鉺衣服,僅存是冊,蓋惜青氈舊物故也。余今六旬矣,不知更復見此書否?是吾幸也?!?2〕
由此可知,俞弁的先祖俞楨(1331~1401年,字貞木)曾藏有一部《書敘指南》,有題跋,但后來遺失了?!端膸焯嵋氛f俞氏攜書南渡,不知是哪一位。宋末元初有俞琰(1258~1327),其孫即俞楨。大約此書輾轉在俞家流傳,至俞弁的時候遺失了。從《四庫提要》的話來看,俞氏之本大約傳到了韓氏手中,否則不能理解為什么要提到更早的俞氏——大約書前序中記載了這個傳播過程。韓氏不知是誰,但不論他所藏為俞氏原藏之宋本,還是后來經(jīng)傳寫的抄本,都是一個來源甚早、甚至可以說來源比嘉靖六年刻本更明確的版本。金匯據(jù)韓氏藏本抄錄,然而又遺失原本(即韓氏本)中的一卷(第十卷),在得到另一種不全的宋刻本后,以兩個版本進行整理,重刻為新本。今天俞氏、韓氏本以及金匯刻本均已無從見到,只能從四庫本窺其一斑了。
將四庫本(以下凡稱“四庫本”,如未說明,兼指文淵閣、文津閣二本而言)與嘉靖六年山西刻本(以下簡稱“嘉靖本”)進行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四庫本確實與它不同,在文字方面也有其優(yōu)長的地方。下面列舉一些二本差異之處,同時以《百家名書》本《文翰指南》(以下簡稱“百家本”)作為參照:
(1)嘉靖本卷一前五門目次序是:天子命令、殿宇庭闕、后妃嬪御、繼承紹襲、宗室戚里,四庫本為:天子命令、繼承紹襲、后妃嬪御、宗室戚里、殿宇庭闕。百家本同嘉靖本,只是“后妃嬪御”作“妃后嬪御”。
(2)嘉靖本卷二“冠綬車服”中,“卿事曰藻衣花綬,又曰緹扇朱轓”。在“花綬”與“又曰”之間,四庫本多“農(nóng)職曰司金掌帛(上上下續(xù)漢書)”至“尚食衣藥乘輦曰六尚(具員故事)”一大段內(nèi)容。而這段文字,在嘉靖本中其實是在卷二“官職名事上”中。從內(nèi)容和類目來看,嘉靖本是對的。百家本同嘉靖本。
(3)嘉靖本目錄中卷四的“氣節(jié)行義”和“賢智明敏”,在正文中順序相反,也可以說,目錄中兩門的順序出現(xiàn)了顛倒。四庫本目錄、正文一致,都是“賢智明敏”和“氣節(jié)行義”。百家本同四庫本。
(4)嘉靖本目錄中卷五的“經(jīng)史載籍”和“儒學科第”,在正文中順序相反,也可以說,目錄中兩門的順序出現(xiàn)了顛倒。四庫本目錄、正文一致,都是“儒習科第”和“經(jīng)史載籍”。百家本同四庫本。
(5)嘉靖本卷四“心狀體貌下”的“點頭曰如蓬葆(武五子)”,四庫本作“點頭曰頷之(左傳),頭如久不理曰頭如蓬葆(武五子)”。這兩件事分別見于《左傳》襄公二十六年和《漢書·武五子傳》??梢娂尉副居嘘I文。百家本同四庫本,且“頭如久不理”作“頭久不理”,同《漢書》原文,比四庫本文字更佳。
(7)與文淵閣四庫本相比,嘉靖本缺卷九“筵宴集會”一門結尾部分內(nèi)容,即“常宴集曰娛酒不廢(楚辭宋玉)……會上旋殺物狀曰偃轉杯案間(董卓)”,又缺下一門“庖廚食饌”的類名(目錄中不缺)和開頭部分的內(nèi)容,即“移廚等往曰以具往(左襄公)……治食曰殺雞為饌(郭泰)”。以致嘉靖本誤將這兩個門類的內(nèi)容連在一起,缺失“庖廚食饌”的類名,并出現(xiàn)了“常宴饌(郭太)”這樣不通的文字。而文津閣四庫本缺“筵宴席(集)會”的末尾“醉酒多言曰舌出(外傳)。野飲坐草地曰班草(陳留父老)。常宴集曰娛酒不廢(楚辭宋玉)?!瓡闲龤⑽餇钤毁绒D杯案間(董卓)”的部分,但存有“庖廚食饌”之名以及開頭的部分,與文淵閣四庫本又有所不同。百家本同文淵閣四庫本。
(8)四庫本卷一“繼承紹襲”門:“頌太子曰天姿玉格(陸士衡)?!薄坝窀瘛?,嘉靖本作“玉?!?,是,見《文選》卷二十陸機《皇太子宴玄圃宣猷堂有令賦詩》。百家本同嘉靖本。
(9)四庫本卷一“祥瑞災異”門:“又曰炎暵成冷(盧懷慎)?!薄袄洹弊旨尉副咀鳌皼l”,是,見《新唐書·盧懷慎傳》。百家本同嘉靖本。
(10)四庫本卷四“心狀體貌下”門:“毛皴裂曰龜(莊子)?!薄懊弊旨尉副咀鳌笆帧保?,見《莊子·逍遙游》。百家本同嘉靖本。
(11)四庫本卷四“氣節(jié)行義”門:“所志愿曰宿昔之愿(陳琳)。”“陳琳”嘉靖本作“陳球”,是,見《后漢書·張王種陳列傳》。百家本同嘉靖本。
(12)嘉靖本卷一“后妃嬪御”門:“后讓曰詞假充女君之盛(魏郭后)?!薄昂笞屧辉~”,四庫本作“后謙詞曰”,是,見《三國志·魏書·郭后傳》。百家本同四庫本。
(13)嘉靖本卷三“宗族服屬下”門:“畏妻曰牽于帷墻之利(鄒陽)?!薄袄弊炙膸毂咀鳌爸啤保?,見《文選》卷三十九鄒陽《獄中上書自明》。百家本同四庫本。
(14)嘉靖本卷九“筵宴集會”門:“讌集曰戲集(蕭穎士)。”四庫本作“盛集”,是,見《唐文粹》卷第九十七蕭穎士《蓬池褉飲序》。百家本同四庫本。
(15)嘉靖本卷九“酒醴曲糵”門:“美酒曰九醖甘醴(太沖南都)。”“太沖”四庫本作“平子”,是,見《文選》卷三張平子(衡)《南都賦》。百家本同嘉靖本。
由以上例子可以看出,四庫本與嘉靖本頗有一些相異之處。雖然我們對于四庫本的底本金匯本以及其來源韓氏本所知甚少,但這個版本顯然是有其優(yōu)長之處的,如上舉第3~7和12~15例,都是四庫本的文字較好或更完整。四庫本的版本價值理應受到重視。順便也要指出,百家本的優(yōu)點也是很明顯的,在上舉15例中,涉及正誤和完整、缺漏的13例中,百家本僅有一處(例15)有誤。
7.《墨海金壺》本與《珠叢別錄》本
清代著名叢書《墨海金壺》和《珠叢別錄》中均收有《書敘指南》,《墨海金壺》為嘉慶中張海鵬所刻,《珠叢別錄》為道光中錢熙祚所刻。經(jīng)過對比發(fā)現(xiàn),兩本刻版實際上是同一個,換句話說,《珠叢別錄》本就是用《墨海金壺》本的板子重印的。二本的書前均有《四庫提要》,文字據(jù)浙本《四庫全書總目》,無前后序。《墨海金壺》本卷一下題“墨海金壺子部”“宋任廣撰”,書末署“皇清嘉慶十有三年歲在著雍執(zhí)徐陽月昭文張海鵬校梓”。《珠叢別錄》本剜去了書后張海鵬校梓的一句話。
至于《墨海金壺》本及《珠叢別錄》本(以下簡稱“墨海本”)的文字來源,周中孚說是據(jù)文瀾閣四庫本,王重民說來自嘉靖本,但目前看來,來自百家本和批校本的可能性更大。這可從下面的細節(jié)里看出來:
(1)百家本與墨海本有相同的錯誤。如卷六“宿寓番直”門:“宿百姓家曰宿里社中(董京)?!薄袄锷纭保尉副?、四庫本、柴綮本均作“白社”,見《晉書·董京傳》,是正確的。又如卷六“防備巡徼”門:“以釘錮物曰牢以周密(段熲)?!薄爸苊堋?,嘉靖本、四庫本、柴綮本均作“釘密”,見《后漢書·張奐傳》(非段熲傳,但二人傳相鄰,在同一卷中),是正確的。順便指出,上面兩處錯誤,柴綮本原本不誤,但錢谷藏本的批校者進行了誤校,成為里社和周密,可能也是根據(jù)百家本來的。有意思的是,錢谷藏本批校者將卷一“天子命令”門“詔理對事曰詔下有司處正(襄楷)”中的“襄”字校為“裴”,但這并不是百家本的錯誤,然而墨海本作“裴”,可見又受到了批校的誤導。
(2)百家本有一處文字,嘉靖本、四庫本、柴綮本、車書樓本等均無,見卷十六“棟梁榱桷”門,有“楔曰槢(上槢音習),槭楔曰接槢(莊疏四),門額木曰楣(王文考),牽曰桴(何平叔)”四條,但墨海本也有。
(3)四庫本文字與百家本文字有異的地方,墨海本同百家本。如論四庫本的例8~11,四庫本的文字都有錯誤,百家本是正確的,而墨海本都同百家本。
(4)有的嘉靖本無而墨海本有的文字,雖然四庫本、百家本都有這段文字,但墨海本更近于百家本。如前論四庫本的例5,嘉靖本有闕文,四庫本、百家本都有所缺之字,但四庫本的“頭久不理”比四庫本的“頭如久不理”更接近原文,而墨海本也是“頭久不理”。又如論四庫本的例6,墨海本注出處的小字也和百家本同而與四庫本略異。
墨海本還獨立地(目前看不到其他版本如此)對某些文字進行了校改,如卷四“心體狀貌上”門“又曰可借面吊喪(禰衡謂荀彧面)”,標出處的文字各本均作“禰衡荀面”,相比較而言,墨海本的文意更明白,也符合《后漢書·禰衡傳》里的意思??梢娔1镜馁|(zhì)量是比較高的。
民國《叢書集成初編》本就是據(jù)《墨海金壺》本排印的。
8.《惜陰軒叢書》本
清道光中李錫齡所刻《惜陰軒叢書》也收錄《書敘指南》。該叢書有光緒二十二年(丙申)重刊本,其所收《書敘指南》前有牌記“光緒丙申七月重刊于長沙”,次有“書敘指南序”,即沈松序文,卷末有“書敘指南后序”,即呂柟序文。半頁十行,行二十字,四周單邊,黑口,黑魚尾?!断ш庈巺矔繁緹o刻者序言,亦不知其所據(jù)版本來源。但通過版本對比,可以確定它是以嘉靖本為底本的,同時進行過一些??保喝缇硭摹靶臓铙w貌下”嘉靖本缺漏的數(shù)字(見論四庫本之例5),此本就補全了文字;卷一“后妃嬪御”門的嘉靖本“后讓曰詞”之誤(見論四庫本之例12),此本即改為“后讓詞曰”;卷三“宗族服屬下”門嘉靖本的“帷墻之利”(見論四庫本之例13),此本即改為“帷墻之制”。但是嘉靖本存在的很多問題(如論四庫本之例6、7、14、15),此本并沒有解決。又如前論墨本例1中墨海本均有錯誤的“里社”和“周密”,此本作“白社”和“周密”,一正一誤??梢姟断ш庈巺矔繁拘?辈⒉怀浞?。
經(jīng)過以上的版本考證,可以大致得出《書敘指南》的版本譜系,如圖1:
圖1 《書敘指南》的版本譜系
總而言之,《書敘指南》現(xiàn)存版本中以嘉靖六年黃景星刻本為最早,《百家名書》本和《四庫全書》本則可以追溯至宋代的版本,文字與嘉靖六年刻本互有優(yōu)劣,具有很高的版本價值。在清代印本中,《墨海金壺》本采用了多種版本進行???,文字質(zhì)量較好。如果要進行《書敘指南》的點校工作,上述這些版本是值得重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