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嶺

(亳州學院 中文系，安徽 亳州 236800)

州縣有方志，猶國家有史乘。方志所載記的地方先賢事履、著述、遺跡，在傳承發(fā)展地方文化中有著重要的作用。本文以歷代蒙城縣志所載莊子文獻為例，論述方志所載先賢文獻對發(fā)展地方文化的奠定樁基、凸顯特色和主線以及涵養(yǎng)未來發(fā)展的作用。

一、打下地方文化的樁基

蒙城祠祭莊子，始于北宋元豐年間。蘇軾《莊子祠堂記》云：“莊子，蒙人也，嘗為蒙漆園吏。沒千余歲，而蒙未有祀之者?？h令祕書丞王兢始作祠堂，求文以為記?！盵1]20世紀80年代，在宋代莊子祠遺址發(fā)掘出土了“莊子祠堂記”殘碑，為國家一級文物，現(xiàn)存于莊子祠內(nèi)。此碑上部佚失，殘存部分寬80厘米，左側(cè)高110厘米，右側(cè)高82厘米，厚20厘米，存186字，是迄今為止學界公認的關(guān)于莊子故里考證最有價值的文物證據(jù)。這是蒙城祠祭莊子的最早記載，此文在歷代蒙城縣志中多沿襲保留。正是這個記載，為此后蒙城文化發(fā)展打下了樁基，奠定了基礎(chǔ)。

宋金時期留存下來的文人吟詠蒙城莊子祠堂、莊子故里的詩歌，可與蘇軾之文相互印證。如王安石《題蒙城清燕堂》：“清燕新詩得自蒙，行吟如到此堂中。吏無田甲當時氣，民有莊周后世風。庭下早知閑木索，坐間遙想御絲桐。飄然一往何時得，俯仰塵沙欲作翁?！盵2]此詩，歷代蒙城縣志均有記載，在蒙城流傳甚廣。宋呂南公《過莊子祠堂》(堂以嵇康配坐)：“客過蒙城日欲曛，更尋祠館拜遺真。文章昔已悲衰世，香火今誰望俗人。諸子異端爭土苴，千秋余亂見緣因。秪應叔夜輕狂輩，未是先生入室賓。”[2]11865詩中記祠堂以嵇康配坐，也與蒙城視嵇康為先賢，縣志關(guān)于嵇康的記載及縣城有嵇康亭等一致。金代王寂《題莊子祠堂》：“蒙莊千古骨成塵，德業(yè)猶爭日月新。說劍似乎非圣作，鼓盆聊爾見天真。螳蜋恟恟人間世，蝴蝶悠悠夢里身。才與不才俱是累，先生木雁請書紳?！盵3]

二、凸顯文化特色和發(fā)展主線

明王繼賢在《古蒙莊子序》中稱 “蒙之不可無莊，猶莊之不可無蒙?！盵4]正道出了莊子對于蒙城的重要性——莊子是蒙城的文化根基、文化名片，蒙城歷代縣志注重凸顯莊子文化特色和發(fā)展主線，鮮明地體現(xiàn)在重視歷代莊子祠修建的記錄、重視詠莊詩文的載記上。

(一)蒙城歷代縣志重視莊子祠修建的記錄

此種記錄又分兩類：一是“藝文志”中的“記”文。除蘇軾《莊子祠堂記》，還有明代汪鏜《新建莊子祠記》[5]，明李時芳《新修莊子祠記》[5]，其中對祠之興廢多有關(guān)涉，如汪鏜文云：“莊子祠，始宋秘書丞王兢為蒙令時，實元豐元年也。莊子為蒙人，距元豐且一千余年，自元豐以前無有祀之者，祀之自兢始。后迄天順時，而祀始廢。至是，且百余年矣。歲庚辰，東兗張公來守中都，過蒙，訪舊祠所在，始命蒙令吳君重構(gòu)祠而祀之，且為文記諸石?！睂λ沃撩鞯撵粲钆d替有交代。李時芳文，除記錄隆慶間重修莊子祠外，側(cè)重駁斥“嘉靖間，陸應陽著《廣輿記》，載：漆園在歸德小蒙城，濮有廟，曹又有漆園，以莊非今蒙人也?！逼湮慕Y(jié)語曰：“余于祠成，復述余之夢與張公之遇，揭于楹間，使世知歸德、曹、濮之漆園皆非其真，而蒙之漆園庶不致為鼓篋者所竊哉！”其考辨或有邏輯不密、以夢證史之嫌疑，但考辨對維護蒙城莊子文化的自信仍有重要價值。

一類是分布在“祠廟”建筑中的記載，此類記錄側(cè)重祠廟的具體位置、規(guī)模、建筑名稱、費用供給等，從中可以見出歷代莊子祠的主要建筑及變遷。如萬歷《蒙城志》卷五曰：“莊子祠，舊在城西北隅，因年久廢壞。萬歷九年，知縣吳一鸞捐買地于東關(guān)外建祠。其中有逍遙堂三間，祠殿三間，卷蓬三間，夢蝶樓一座，魚池橋一座，觀魚臺一座，二門、大門各三間，道舍六間。又因丈地，查出欺隱田地共五頃一十二畝二分，例應入官者，遂給本祠，供春秋二祭牲醴及修補墻垣。堂后有攖寧堂三間?！盵6]康熙《蒙城縣志》卷九曰“明萬歷九年知縣吳一鸞建祠于東門外，西鄰三官廟，東鄰何仲權(quán)，后鄰吳時魁，前至大街。中有逍遙堂、夢蝶樓、觀魚池、橋，今俱廢。崇禎六年，知縣李時芳復建逍遙堂、夢蝶樓，今圮。擴其后一畝為漆園、五笑亭，今廢。觀魚池系吳孔達所捐。知縣吳一鸞查出欺隱地五頃一十二畝，一在東界溝集河南岸地一頃零五畝，一在白沙村河北岸一頃一十七畝，一在雉河集蔡澗村地三十畝，一在蔣疃集舊城村湖地一頃，一在泥溝村地莊地五分坡地二畝，一在郭家集蔣灣村湖地一頃五十六畝七分，一在白馬廟小湖疃村湖地二十畝，給祠，供春秋二祭及修葺之費。后知縣李時芳，又買李用極淤地二十畝、買李柏坡地十八畝，俱付住持僧以供修補。每歲春秋仲月戊日祭之。乾隆三十一年，知縣淡如水豎立莊周故里碑于廟東路口?！盵7]比萬歷《志》所載更為詳盡。同治《蒙城縣志》卷一載：“莊子祠，宋元豐年知縣王兢始建祠于河北漆園城，蘇東坡有記，見藝文。后為黃水湮沒。明萬歷九年知縣吳一鸞捐俸買地，于東門外三官廟左復建祠。其中逍遙堂三間，夢蝶樓三間，卷蓬三間，大門、二門各三間，道舍六間，魚池橋一座，觀魚臺一座。又因丈地，查出欺隱田地共五頃三十五畝二分，例坐入官者，遂給本祠，供春秋二祭牲醴又修補墻垣。大宗伯汪鏜有記，見藝文志。崇禎五年，知縣事李時芳重修逍遙堂，特建亭曰五笑，辟池為濠上觀魚，園為漆園，以每歲致祭，見藝文志，有記。國朝嘉慶十四年，知縣張培重修逍遙堂于祠前、五笑亭觀魚池于右、莊子臺于左，前建大門并回廊。每歲春秋仲月戊日祭之。今被苗逆拆毀?！盵5]這些記載是后來重建莊子祠的主要文獻依據(jù)。

(二)蒙城歷代縣志重視詠莊詩文的載記

歷代縣志重視詠莊詩文的載記，而以民國《重修蒙城縣志書》較集中，保存了歷代詠莊詩文45篇。其中，宋代2人2篇，王安石《題蒙城清燕堂》、呂南公《過莊子祠堂》。金代1人1篇，王寂《題莊子祠堂》。明代10人17篇，過郭公週《蒙城弔莊子》、沈鏐《莊臺懷古》、柳瑛《莊臺懷古》、張登云《游莊臺》、陳嶷《莊子臺》、劉教《過漆園懷古》、佘翔《過蒙城》、李惟一《漆園春雨》《莊樓夢蝶》、李東生《漆園春雨》二首、《莊樓夢蝶》二首、《莊臺問蝶》《公堂清燕》、余大中《莊樓夢蝶》《漆園春雨》。清代18人25篇，顧龍裳《謁莊子》《公堂清燕》、陸圻《漆園春雨》《莊樓夢蝶》、王廷珍《漆園春雨》《莊樓夢蝶》、吳道偉《漆園春雨》《莊樓夢蝶》、何名雋《漆園春雨》《莊樓夢蝶》、汪作霖《漆園春雨》、田本沛《漆園春雨》《莊樓夢蝶》、李國章《莊樓夢蝶》《漆園春雨》、鄭士英《漆園春雨》、任聯(lián)元《莊臺懷古》、徐步《莊臺懷古》、鄭永康《莊子祠懷古》、鄭永懋《莊子祠懷古》、張漁亭《旅館夜懷漆園》、汪作霖《莊臺問蝶》、張襄《題記夢圖》、李迎甲《莊臺寄慨·黃鶯兒》、高淑曾《公堂清燕》。

從作者群體看，主要是任職蒙城的官員，包括縣令、教諭，還有本地士紳。因為蒙城并非通都大邑，不處于交通要道，故當時的名公才人留題者罕有。從詩題看，同題者甚多，像“漆園春雨”“莊樓夢蝶”等，都屬明清時期的“蒙城八景”。作者群體和詩題雖然單一，卻也映射出蒙城本土名士對莊子的熱愛，以及這種熱愛的代代相傳。

明代施堯臣在《(萬歷)蒙城縣志序》中說：“夫?qū)W奕者，必稽諸譜；業(yè)醫(yī)者，必稽諸方。志，固從政者之譜與方也。無所稽，則弛張因革，凡緒百千，欲端默帷中，流覽四境，俾窮閻僻谷之情狀，森陳階序，可按而睹焉，亦恒難矣。此志之作，所以不容已也?！盵6]歷代縣志多次細致記載修建莊子祠堂、匯集詠莊詩文，有效地發(fā)揮了方志在記錄一地文化遺存的存史功能；梳理出了蒙城文化發(fā)展的主線，發(fā)揮了史志在傳承地方文化中的資政與引導功能，也映射出蒙城歷代治理者對本土文化的認知、守護，彰顯了蒙城對本土文化的自信和堅守，無疑也為后來主政蒙城的官員提供了發(fā)展文化的“譜”與“方”。

三、涵養(yǎng)未來文化發(fā)展

依托綿延千年的文獻記載打下的樁基、呈現(xiàn)的本土文化的特點和主線，自改革開放以來，蒙城即圍繞莊子進行文化建設(shè)，讓莊子更深入、更廣泛地融入新時期的蒙城文化，涵養(yǎng)未來發(fā)展。

(一)重建莊子祠

今莊子祠于1995年新建，總占地面積52畝，全祠由祠堂建筑群與萬樹園兩部分組成。主要建筑有大三門、影壁、山門、逍遙堂、古衡門、濮池、五笑亭、觀魚臺、觀魚橋、夢蝶樓、南華經(jīng)閣、東西碑廊、道舍、客舍等。由中科院古建筑專家張馭寰先生設(shè)計，趙樸初、舒同先生分別題寫祠名，馮友蘭先生題聯(lián)“游于逍遙論以齊物，超乎象外得其寰中”。影壁書蘇軾《莊子祠堂記》全文，祠前有莊子站立像，逍遙堂設(shè)莊子坐像，夢蝶樓設(shè)莊子臥像。最近，又用蒙城農(nóng)村從前常用的小石磨，刻莊子名句于其上，配以圖案，施以彩繪，精致生動，是宣傳莊子文本的好形式。

(二)命名街道、社區(qū)、廣場、公園、學校

道路如南華路、逍遙路、秋水路、濮水路、莊子大道、鯤鵬路；小區(qū)如莊周小區(qū)、莊子小區(qū)、夢蝶苑、莊夢苑、鯤鵬學苑；學校如莊子小學、逍遙路小學；廣場名夢蝶廣場；公園如鯤鵬公園，夢蝶湖公園；城門曰南華門。更在街道邊角、新建小區(qū)中設(shè)置莊子夢蝶、蝴蝶等雕塑，融入莊子元素。以莊子命名的制藥、釀酒企業(yè)，也有多家。進入蒙城，即是撲面而來的莊周風。

(三)開展形式多樣的普及活動

早在1993年，王懷言先生就編選出版了《詠莊詩文聯(lián)選編》一書，該書除縣志外，廣泛搜羅，選入漢代以來的詠莊詩詞151首、散文44篇、楹聯(lián)78副[8]，并分發(fā)至全縣各中小學、機關(guān)，作為莊子進校園的重要文本。自2012年，又由民間發(fā)起，遵《禮記·祭義第二十四》“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凄愴之心，非其寒之謂也?！盵9]于霜降節(jié)氣，舉辦祭莊大典，開展講學、論壇、祭拜等活動。2018年舉辦“莊子文化周”活動，以“包容從容·自然自在”為主題，圍繞學術(shù)交流、傳承展示和傳承體驗三大類別，開展各類活動十余項，包括第五屆全國漢字寫字節(jié)暨全國書法優(yōu)秀作品展、“逍遙蒙城”名家詠莊與“漆園八景”古琴展演、“蝶夢逍遙”詠莊舞蹈展演等活動，以及“坐忘”傳統(tǒng)垂釣大賽、安徽作家莊子故里逍遙游等體驗活動，全面展示近年來莊子思想研究、莊子文化傳承等方面取得的豐碩成果。在博物館，以竹簡、古籍等展示《莊子》文本的流變。在智慧城市體驗館等場所，以新科技手段呈現(xiàn)莊子化蝶的曼妙。

(四)搭建學術(shù)研究平臺，促進莊子研究與交流

由蒙城縣人民政府發(fā)起，與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等聯(lián)合舉辦的莊子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至目前已舉辦多屆，依托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編輯出版《莊學研究》集刊。2016年，成立“安徽省莊子研究會”，秘書處設(shè)在蒙城，2018年創(chuàng)辦安徽省社科期刊《莊子研究通訊》。在莊子思想與現(xiàn)代文明、莊子養(yǎng)生思想、莊子清廉思想等領(lǐng)域開展研究。通過學術(shù)研討、交流，提升蒙城的文化軟實力，擴大蒙城的影響力，進一步增強蒙城人的文化認同和文化自信。

四、結(jié)語

古人撰志，重史筆，求征信，正如章學誠先生所言：“邑志雖小，體例無所不備，考核不厭精詳，……庶能巨細無遺，永垂信史。”“邑志尤重人物，取舍貴辨真?zhèn)??！盵10](《修志十議》)依托信實可征的方志記載，以方志所凸顯的地方文化特色為鏡鑒，今人在發(fā)展地方文化之時，就該多一份繼承、多一份堅守，方能避免城市文化、面貌的趨同，多一份文化自信，方能行穩(wěn)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