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文杰?

摘要：“桑扈”又名“竊脂”，諸家解說大多認為“桑扈”是一種食肉而不食粟的青雀。而《詩經(jīng)》中《小雅·桑扈》及《小雅·小宛》兩篇詩中提到的“桑扈”是否為同一種鳥類及其種類習性如何，目前較少有學者對此進行辨析。因此，考證《詩經(jīng)》中的“桑扈”一詞的確切含義并進一步揭示其于《詩經(jīng)》中的象征意義則顯得尤為重要。

關(guān)鍵詞：《詩經(jīng)》;桑扈;竊脂

《詩經(jīng)》中有兩篇詩均提到了“桑扈”一詞：《小雅·桑扈》[1]480及《小雅·小宛》[1]451—452。而針對“桑扈”一詞，古文獻中各個注家都有不同的解釋，使人相當困惑，進而影響了后人對《詩經(jīng)》中這兩篇詩的正確解讀。因此，考證“桑扈”一詞的準確含義就顯得尤為重要了。前人的研究成果中，劉東?！缎鲜?lt;爾雅>中的動物文化詮釋》一文在開篇提到了邢疏對“竊脂”的解釋，認為“疏文糾正以往對‘竊脂所做的‘好盜脂膏的解釋，通過征引證明‘竊脂乃‘淺白色之意”[2]，作者對邢疏的這一解釋予以肯定。此外，晁福林的一篇文章也涉及到對“桑扈”一詞的解釋[3]，而作者取的卻是郭注“好盜脂膏”之義。綜上所述，近代學者的研究成果中雖涉及到“桑扈”一詞的解釋，但并未就此達成一致的見解。同時，也尚未對《詩經(jīng)》中的這兩首詩中的“桑扈”是否為同一類及其在詩中的象征意義作出詳盡的辨析與闡釋，故筆者以為有必要對“桑扈”一詞的解釋作進一步的梳理與探析，以揭示其于《詩經(jīng)》中的文化象征意義。

一、神話傳說中的“桑扈”

《山海經(jīng)·中山經(jīng)》有云：“又東一百五十里，曰崌山……有鳥焉，狀如鸮而赤身白首，其名曰“竊脂”，可以御火?！盵4]190—191晉郭璞注：“今呼小青雀，曲觜肉食者為竊脂，疑非此也。”清郝懿行云：“與《爾雅》‘竊脂同名異物?！?/p>

從《山海經(jīng)》中的敘述來看，此鳥的形態(tài)與鸮相似，赤身白首，“竊脂”之名在此處蓋與其毛色有關(guān)?！坝稹币辉~，郭璞注：“畜之避火災也。”[4]27上古生民多為火災水患所困，希冀能抵御天災，故賦予“竊脂”滅火之能，體現(xiàn)了民眾的求生避禍心理。然而，《山海經(jīng)》中記載的山川名物多為上古傳說，其不免有夸大成分，“御火”顯然不是自然界中的鳥類所具有的特征。此外，通過《詩經(jīng)》中的兩首詩的內(nèi)容來看，“桑扈”是確確實實存在于周民的生活之中的。第一首言此鳥的羽毛及頸部皆有文采，第二首則言此鳥食粟，指出了此鳥的具體生態(tài)習性，且第二首詩中的鳩、螟蛉、蜾蠃、脊令都是確確實實存在的生物，故“桑扈”為周民所見也可得證。因此，《山海經(jīng)》中的“竊脂”與《詩經(jīng)》中的“桑扈”當不屬于同一種鳥類，從“御火”一詞便可知《山海經(jīng)》中的“竊脂”是虛構(gòu)的生物。

二、“桑扈”為“食肉之雀”說

《爾雅·釋鳥》：“桑鳸，竊脂?！睍x郭璞注：“俗謂之青雀，觜曲食肉，好盜脂膏，因名云?！盵1]2648

《左傳》：“九扈，為九農(nóng)正。”[1]2084晉杜預注：“扈有九種也。春扈鳻鶞，夏扈竊玄，秋扈竊藍，冬扈竊黃，棘扈竊丹，行扈唶唶，宵扈嘖嘖，桑扈竊脂，老扈鷃鷃。以九扈為九農(nóng)之號，各隨其宜以教民事?！惫痹唬骸爸T鳸皆因其毛色、音聲以為名。竊藍，青色?！?/p>

《毛詩》云：“《桑扈》，刺幽王也，君臣上下，動無禮文焉?！薄敖唤簧ｌ?，有鶯其羽?！保ā缎⊙拧どｌ琛罚┟珎鳎骸芭d也。鶯然有文章?！编嵭{云：“交交，猶佼佼，飛往來貌。桑扈，竊脂也。興者，竊脂，飛而往來有文章?！盵1]480

“交交桑扈，率場啄粟。”（《小雅·小宛》）毛傳：“交交，小貌。桑扈，竊脂也。言上為亂政而求下之治終不可得也?！编嵭{云：“竊脂，肉食，今無肉而循場啄粟，失其天性不能以自活?！盵1]451—452

吳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桑扈，青雀也。好竊人脯肉脂及膏，故曰竊脂。”[5]45

宋蔡卞《毛詩名物解》云：“桑扈，竊脂也。性好集桑，故因以桑則九扈之名也。戶所以閉邑，所以守故，謂之扈。羽領之間皆有文而又善自閉守，故名為扈。而作詩者所以喻君子之禮文，少皞氏以九扈為九農(nóng)正，亦曰扈民無淫者也?！庇衷疲骸吧ｌ?，竊脂，猶終鶯然以文其外者也。”[6]

朱熹《詩集傳》：“桑扈，竊脂也，俗呼青觜，肉食不食粟。”[7]139

從上述注解來看，古之學者大多認為《詩經(jīng)》中的兩篇詩中提到的“桑扈”是同一種鳥，即青雀，性食肉，因無肉而不得不改變天性以食粟。然而郭璞本人的注中卻出現(xiàn)了歧義，郭璞認為杜預注中的“竊脂”乃指鳥的毛色，未取其在《爾雅》注中的“好盜脂膏”之義。但顯然，“桑扈竊脂”在這兩處文本中所指相同。

再看《爾雅·釋獸》：“虎，竊毛，謂之虦貓?！惫弊ⅲ骸案`，淺也?！盵1]2650

故“竊脂”當取“淺白”之義，“好盜脂膏”實為望文生義之解。有二人之言可征引。北宋邢昺為《爾雅》作疏曰：“‘竊即古之‘淺字，但此鳥其色不純。竊玄，淺黑也。竊藍，青也。竊黃，淺黃也。竊丹，淺赤也。四色皆具，則竊脂為淺白也?！编嶉栽唬骸鞍创锁B今謂之蠟觜，性甚慧，可教。色微綠，其觜似蠟。竊，古‘淺字。言淺有脂色謂其觜之色也?！倍私哉J為“竊脂”應當理解為“淺白”，非為“好盜脂膏”之義。同時，鄭樵進一步指出，“竊脂”乃指鳥喙的顏色，而非郭璞言鳥之毛色，其言較為可信。

三、“桑扈”之同名異物說

宋李樗、黃熏《毛詩集解》卷二十七：“桑扈有二種。如《爾雅》曰：‘桑扈竊脂，鳭鷯剖葦。此一種也。桑扈竊脂，棘扈竊丹，此一種也。對剖葦言之，則竊脂者，竊其肉也。對竊丹言之，則竊脂者，竊其色也?！稜栄拧酚懈`毛，皆謂淺毛。竊脂，淺白也。‘交交桑扈有鶯其羽者，正以其色之竊脂者言之。此則陸農(nóng)師之說也。交交，往來也。言桑扈之往來，鶯然而有文也。鳥之有文章，正猶人之有禮文也。人而無禮文則桑扈之不如也?！盵8]

清顧棟高《毛詩類釋序》有云：“《釋鳥》知桑扈原有兩種，有以性言者，《小雅》‘交交桑扈，率場啄粟是也。有以色言者，《小雅》‘交交桑扈，有鶯其羽是也。兩者同名而實異。”《毛詩類釋·釋鳥》云：“‘桑扈竊脂，鳭鷯剖葦，此桑扈之一種，以性言之也?！ｌ韪`脂，棘扈竊丹，此桑扈之又有一種，以色言之也。蓋對剖葦言之，則竊脂者所謂青質(zhì)，嘴曲，食肉，好盜脂膏者是也。對竊丹者言之，則竊脂者所謂素質(zhì)，其翅與領皆鶯然而有文章是也?！蹲髠鳌酚芯澎铻榫呸r(nóng)正。蓋九扈，農(nóng)桑候鳥，扈民無滛者也。先王名官特取其意，非必使之動作。然則所謂‘交交桑扈，率場啄粟者，正以性之竊脂者言之，故以啄粟為失其性?！唤簧ｌ瑁喧L其羽者，正以其色之竊脂者言之，故其序曰：‘君臣上下動無禮文焉。”[9]

由此可見，“桑扈”一詞的注解從宋代開始有了分歧。宋始有學者指出《桑扈》與《小宛》中提到的“桑扈”乃是同名異物，并不屬于同一種鳥類。其認為“交交桑扈，率場啄粟”（《小宛》）一句中的“桑扈”指的是一種食肉不食粟的青雀，“竊脂”一詞乃是描述此鳥的習性;而“交交桑扈，有鶯其羽”（《桑扈》）一句中的“桑扈”指的是一種白色的鳥，“竊脂”一詞乃是描述此鳥的毛色。此說認為“竊脂”有兩種解釋。

然而，從創(chuàng)作時間上來看，二首詩均系周代所作，從內(nèi)容及風格上來看，較“國風”中的詩雅且暗含一定的勸慰及教化之意，由此可推知，二詩的作者應為同時代的貴族或士大夫。同一時代的兩個文人的詩中均出現(xiàn)了“桑扈”一詞，而《爾雅》中又只做出了“竊脂”一種解釋，說明兩首詩中的“桑扈”當為同一種鳥。

四、“桑扈”之辨

從上述注解來看，各注家皆是由《爾雅》中的“竊脂”一詞而生發(fā)其義，但極少從“桑扈”一詞的本義出發(fā)進行注解?！吧ｌ琛敝吧！碑敒樯?，扈有多種解釋，而余竊以為李時珍的解釋較為可信，其在《本草綱目·禽部·桑鳸》篇中云：“鳸意同扈，止也。桑鳸乃鳸之在桑間者，其觜或淡白如脂，或凝黃如蠟，故古名竊脂，俗名蠟觜。淺色曰‘竊。陸璣謂其好盜食脂肉，殆不然也?！庇衷疲骸傍U鳥處處山林有之。大如鴝鵒，蒼褐色，有黃斑點，好食粟稻?！对姟吩疲骸唤簧ｌ瑁喧L其羽，是矣。其觜喙微曲，而厚壯光瑩，或淺黃淺白，或淺青淺黑，或淺玄淺丹。鳸類有九種，皆以喙色故聲音別之，非謂毛色也。今俗多畜其雛，教作戲舞?！盵10]2653從其所錄來看，李時珍認為桑扈是一種經(jīng)常棲息在桑樹上，喜食粟稻的一種鳥，因其喙色似蠟，又名之蠟嘴。李時珍較其他注家而言，著重從“桑扈”一詞的本義出發(fā)，結(jié)合其當時所見鳥之情狀，作出了詳盡的注解。同時，從其對此鳥的描述來看，這種鳥當是相當常見的。而在其他文獻中亦有相關(guān)記載，如明彭大翼《山堂肆考》、清采蘅子《蟲鳴漫錄》及清顧張思《土風錄》中都提到了這種“蠟嘴”鳥。

再來考察現(xiàn)今學者對蠟嘴鳥的研究狀況，鄭作新等著《中國動物圖譜》[11]185—186一書中有對蠟嘴雀的詳細介紹：

黑頭蠟嘴雀（梧桐）

形態(tài) ?額和頭頂呈亮黑色，此色延至圍眼部，再向下從頰部而達喉部;上體余部均呈灰褐色;翼羽黑色，具金屬光輝，外側(cè)初級飛羽均具白斑;尾呈光澤黑色。下體呈淡褐灰色，腹以下轉(zhuǎn)白。

雌鳥的頭和尾均灰褐，無黑色;

眼褐色;嘴黃，先端黑色;腳黃白色。

生態(tài) ?食物以野生植物的種子為主，也有漿果和鱗芽等。

黑尾蠟嘴雀（皂兒）

形態(tài) ?全頭呈光澤黑色，背和肩灰褐，其余上體大都灰色;尾亦輝黑，微呈叉形。胸淡灰褐;兩脅橙黃;腹以下白色。雌鳥頭部灰褐，翼羽白端較狹;尾羽大都褐灰色，而具黑端。

眼黃褐;嘴黃，邊緣和先端黑色;腳黃褐。

生態(tài) ?性不甚畏人。食物以各種野生植物的種子、果實、鱗芽等為主;繁殖期中兼吃昆蟲及其幼蟲等。巢常營于中等高的樹木上，由蔓莖、嫩枝、細根等編成，內(nèi)墊以軟草、蛛絲及泥等。

此外，鄭作新等著《秦嶺鳥類志》中亦有對這兩種鳥的相關(guān)記述[12]229。

通過對上述材料的解讀，我們對蠟嘴雀的形態(tài)及生活習性已有了基本的了解。再結(jié)合文獻做進一步的考證?！墩f文·鳥部》：“鶯，鳥有文章貌。從鳥，熒省聲。”[13]298本義指鳥類羽毛有文采的樣子。由此可知，《小雅·桑扈》中“交交桑扈，有鶯其羽”及“交交桑扈，有鶯其領”四句是描述此鳥的形態(tài)，指此鳥的頸處及羽毛上皆有文采。《小雅·小宛》中“交交桑扈，率場啄粟”是描述此鳥的生活習性，“啄粟”指此鳥食粟?！稜栄拧め岠B》：“桑鳸，竊脂。”“竊脂”當取喙淺白之義。通過這兩首詩的描述來看，詩人應當近距離見過并觀察過這種鳥。綜上所述，可知此鳥頸處及羽毛上有文采，喙淺白。從上述蠟嘴雀的資料可知，此類鳥屬于雜食類生物，既食肉又食粟，因季節(jié)擇食，而其他種類的鳥也大多有此習性，所以“食粟”不可為確切特征。通過詳細對比可知，上述資料中蠟嘴鳥的顯著特征為其首，而身上包括頸部多為灰色，并沒有文采，不符合《詩經(jīng)》中“有鶯其領”的特征。然而，《中國鳥類野外手冊》中提到了一種黃頸擬蠟嘴雀：“體大（22厘米）且頭大的黑黃色雀鳥。嘴特大。成年雄鳥頭、喉、兩翼及尾黑色，其余部位黃色。雌鳥頭及喉灰，覆羽、肩及上背暗灰黃。雄性幼鳥似成鳥但色暗。與所有其他中國的蠟嘴雀的區(qū)別為頸背及領環(huán)黃色?！盵14]1886—1887可知此鳥與《詩經(jīng)》中描述的“桑扈”的特征相吻合。同時，就創(chuàng)作地域而言，《小雅·桑扈》篇的內(nèi)容明顯涉及西周王室，故其創(chuàng)作地域當為宗周鎬京，遺址在今陜西省境內(nèi)，且陜西省內(nèi)已發(fā)現(xiàn)黃頸擬蠟嘴雀的蹤跡[15]。觀實圖亦可看出此鳥的形態(tài)與《詩經(jīng)》中描述的特征十分貼近，可推知此二詩中的“桑扈”當為現(xiàn)今的黃頸擬蠟嘴雀。

五、“桑扈”于《詩經(jīng)》中的象征意義

自吳陸璣將“竊脂”注為“好竊人脯肉脂及膏”以來，古人大多認為“桑扈”乃食肉之雀，故一直將“交交桑扈，率場啄粟”一句解釋為因國衰民貧缺少食物而致使此鳥不得不改變天性以食粟，以此鳥習性之變譬喻王朝之盛衰更迭。而經(jīng)上文的一系列考證則知“交交桑扈，率場啄粟”乃是作者描述的實際情況，此鳥因季節(jié)擇食，在育幼雛之時乃以肉食哺之，平時還是以素食為主的，故“啄粟”一詞實為其天性，其習性本來如此，故沒有改變這一說。因此，考證了“桑扈”一詞的具體含義之后，便可對“桑扈”一詞于《詩經(jīng)》中的象征意義作進一步的闡釋了。

針對《小雅·桑扈》的主旨，《毛詩》指出其乃刺幽王之作，故《毛詩序》云：“《桑扈》，刺幽王也，君臣上下動無禮文焉?！倍祆溆诖嗽娭髦紕t另有見解，其于《詩集傳》中云：“此亦天子燕諸侯之詩。言‘交交桑扈、則‘有鶯其羽矣?！訕否恪t‘受天之祜矣。頌禱之詞也?！盵7]160從全詩的內(nèi)容及風格來看，此詩當是一首頌祝的敘事詩。作者對于詩中所涉及的主人公即天子與諸侯，并未作出任何摻雜個人主觀認識及情緒的評價，毫無怨刺之言，全詩只是以莊嚴肅穆的口吻來描述王宴請諸侯之景狀，故朱熹所言當是?！吧ｌ琛庇骶樱@里即指諸侯，以“桑扈”起興，以此鳥羽毛上的文采比喻君子有美好的德行，知文守禮，而鳥翔于天，故鳥常常被認為是天神與人類的傳語者，具有神使之職。此鳥由上天所派，故諸侯亦是受命于天，其無時無刻不受到上天的庇佑。又以此鳥頸間羽毛上的文采來比喻諸侯乃國之棟梁，指引著國家的方向，為萬邦之屏障，當以抵御外敵及捍衛(wèi)王朝為己任。而諸侯既作為萬民之表率，理應居安思危，審慎行事，止息干戈，才能于這上天恩賜的福報受之無愧。最后，王飲下杯中的美酒，以酒之溫醇來勸誡諸侯，倘不居功自傲，能時時尊禮守制，萬福不求而至。從詩的內(nèi)容來看，宴會的前半場其樂融融，一派祥和，乃王對諸侯的祝愿之辭。而后半場，氣氛則轉(zhuǎn)為緊張凝滯，乃王對諸侯的勸誡威懾之辭。這一揚一抑，恩威并施，從側(cè)面反映出王權(quán)的至高無上，不容侵犯，展示出周王的智慧與威嚴，故可推知此詩當作于周王朝鼎盛之時。

從古至今，學者們對《小雅·小宛》主旨的解說皆莫衷一是，故此詩爭議較大。對此詩旨的解說，大致可分為兩派：一派主張此詩乃刺王之作，《毛詩序》云其“刺幽王”，鄭箋云其“刺厲王”;一派主張此詩乃“大夫遭時之亂、而兄弟相戒以免禍之詩”[7]138，此說由朱熹提出。欲分辨此二說孰是孰非，還是得從《小雅·小宛》的內(nèi)容上來做分析和解讀。且看詩中提到的幾個關(guān)鍵意象，“鳴鳩”、“菽”“螟蛉”“蜾蠃”“脊令”“桑扈”，它們皆是起興之語，但都含有作者的用意。“鳴鳩”是以此鳥比喻自己雖有“戾天”之志，然終是囿于困頓之中，故只能感念先人，藉以抒發(fā)其憂傷苦悶之情懷?！懊靼l(fā)不寐，有懷二人”是說作者即將離開此地，卻整夜難寐，是因為心里想著“二人”，而這“二人”具體指誰，詩中并未有明確表述?！拜摹睘檎l采？詩中言“庶民采之”?！懊扔凶?，蜾蠃負之”是說蜾蠃不產(chǎn)子，卻喂養(yǎng)螟蛉為子，古人以“螟蛉之子”喻義子。繼而，作者又以“脊令”邊飛邊鳴比喻自己日日夜夜勤懇勞作，只為不辱沒父母的生養(yǎng)之恩。接著，又以“桑扈”沿著場院謹慎小心啄食粟米的模樣來暗喻自己的心境，“桑扈”謹慎小心食得粟米便可以自活而擺脫困境，而自己則比其堪哀，貧病交加，還身陷訴訟牢獄之災，以粟來占卜，如何能趨吉避兇呢？鳥兒因粟便得以保全自身，而作者卻只能握粟來占卜以祈求片刻心理安穩(wěn)，誠可哀也。而最后一章，則將作者惶恐憂懼的心理刻畫到了極致。此外，“各敬爾儀，天命不又”及“教誨爾子，式榖似之”兩句可看出勸諫之意，我離開以后，你們要各自相敬相愛，教誨你們的子女亦當效仿“蜾蠃”之義舉。從整首詩的內(nèi)容來看，詩中的敘述乃是第一人稱，有兩處提到“我”，故知作者當為此詩的主人公，詩中既有對自我境遇的哀嘆，又有對他人的勸誡。故刺王之說，就內(nèi)容來看頗有些牽強附會，乃知朱子所言非虛。

綜上所述，此二詩中的起興之語均用到了“桑扈”一詞，第一首詩是以“桑扈”之形態(tài)作譬喻，將其比作君子，作正面襯托，而第二首詩則是以“桑扈”之習性作自嘲之語，譏諷哀嘆自己境遇之可悲，乃用“桑扈”作反面襯托。然而，這兩首詩亦有相似之處，這從詩中提到“酒”的句子中可看出：“兕觥其觩，旨酒思柔”一句出自《小雅·桑扈》，“人之齊圣，飲酒溫克”出自《小雅·小宛》。這兩處皆是勸誡之語，只是對象各有不同，從此處可看出溫恭和善是兩處主人公共同推崇的美德，故“桑扈”一詞亦可取溫恭和善的君子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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