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宏烈 王禹棟
(1.四川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四川·成都 610064;2.四川大學 道教與宗教文化研究所,四川·成都 610064)
羌族,自稱爾瑪,有著悠久的歷史和獨特的文化。羌族婚俗文化,不僅體現(xiàn)著中華民族共有的普遍性的民俗文化內(nèi)涵,并且承載著羌民族獨有的文化特色和宗教意識,展示了羌族群體的社會生活面貌,表達著羌人的審美價值,以及民族心理意識等,是羌人創(chuàng)造的文化積累和精神財富。美國人類學家克利福德·格爾茲認為,文化是以一種符號的形式在歷史的長河中不斷流傳的,人們也通過這種文化符號的形式得以溝通交流和表達基本的人生態(tài)度[1](P89)。根據(jù)格爾茲對于文化的界定,我們將羌族婚俗中的象征儀式用文化符號體系中的概念加以解釋,即符號可以從兩個方面得到體現(xiàn)——“能指”與“所指”,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形式和意義。作為羌族婚禮所表現(xiàn)出的是其外在的表現(xiàn)形式,而形式背后又蘊含著深刻的文化意義。我們從婚姻俗制的層面去領略其深意,從過渡與認同兩方面探究羌族婚俗蘊藏的文化內(nèi)涵,具有一定的文化價值,對于認識羌族的文化傳統(tǒng),增進文化自覺意識,樹立文化自信的堅定信念,促進羌族地區(qū)的繁榮發(fā)展和文明進步具有一定的意義。
從民俗學的角度分析,婚姻作為民俗文化現(xiàn)象,主要包括婚姻形態(tài)和婚姻儀式兩部分。就羌族婚姻形態(tài)而言,在歷史上主要有指腹婚、童子親、懷抱親、調(diào)換親、竹根親、轉房婚、入贅婚、搶婚等。1949年后,舊有的婚姻結合方式中落后的部分被逐漸廢除,婚姻思想逐漸解放,羌族成年男女建立在戀愛自由基礎之上的一夫一妻制成為羌族婚姻的唯一形態(tài),如今羌族人民堅信以愛情為基礎的婚姻無疑是羌族婚姻價值觀的巨大進步。而婚姻儀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著羌族的歷史文化與審美價值觀念,值得我們深入探討。從民族文化生成與發(fā)展的視角論之,羌族婚姻習俗象征意義,主要是通過婚姻儀式過程表現(xiàn)出來。羌族婚俗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其禮儀愈加豐富,從中不僅映射出羌族歷史發(fā)展中的風俗風貌,而且具有的鮮明儀式符號和深刻的審美象征意義。
羌族婚俗的首要環(huán)節(jié)便是說親。在舊時,男方看上某家女子,一旦時機成熟,即可托媒人牽線搭橋。隨著當?shù)厣鐣骑L易俗的不斷發(fā)展,以往的形式早已發(fā)生改變?,F(xiàn)代羌族青年一般也是首先戀愛,在關系得以確定后,告知雙方父母以及族內(nèi)家長,尤其是舅舅的意見,如果其意向得到認可,則男方就委托媒人攜“手情”,也就是見面禮到女方家登門拜訪說親。值得注意的一點是,舊時女方并不會當場答應,一般要看女方是否退回男方的禮物,如果女方拒收禮物,說明婚事不成,如若女方接受,則大有希望。當然,現(xiàn)在普遍自由戀愛,男方說親也在征得女方同意之后,才會請紅爺上門提親。舊時紅爺上門提親時,女家一般要把女兒支開,不讓其知曉。只要女家父母答應,即開瓶飲酒,初訂婚姻,這叫“許口酒”或“開口酒”。有的地方在女方父母點頭同意后將紅爺帶去的酒放在神龕上,并且要把男女雙方的庚書(帖)分別置于男女保護神的香爐下,這也是羌族對神敬畏的表現(xiàn)。
在相親成功之后,也就是男方在取得了女方家長正式同意之日起,男女雙方的關系進入全新的開始。之后雙方在適當?shù)臅r候擇機舉行小定酒,這是一種法訂婚的形式,男方要準備第二次送禮,稱作“說斷禮物”,同樣委托紅爺攜帶到女方家商議訂婚之事。早些年有的人家會在大門口敲羊皮鼓,廣而告之,實際上就是宣布兩個家庭正式結為親家。吃小定酒之后是吃大定酒。按照常規(guī),目前羌族地區(qū)比較普遍的做法是“在吃小酒過后幾個月內(nèi),男方家長請釋比擇良辰吉日,并用紅紙包好期單,并準備好水禮,由紅爺陪同男方德高望重的長輩一起送往女方家,并且要祭拜女方家的祖先,即為參祖?!盵2]參祖是羌族婚姻禮儀中一項重要儀式,其意義是雙重的。一寓羌族婚姻起源于天神木比塔首肯,天神之女木姐珠下凡人間與燃比娃聯(lián)姻,始有羌族人間煙火;二是標示一對新人組合的家庭從這里出發(fā),象征著家庭社會滿滿的興旺、吉祥與幸福。吃大酒主要是紅爺作為男方委托人去女方家商量婚期,帶的禮物也更為貴重,禮物通常包括肉、米、面以及女方的配飾和衣物,一般有七斤酒、豬膘、糧食等。依據(jù)羌族的鄉(xiāng)規(guī)民俗,吃大酒的費用由男方承擔,吃大酒之后幾個月或一年,男方做好充足準備,男女雙方就可以成親。
成親儀式前一天,男方家庭會請家中的族內(nèi)親朋喝“開籠酒”,原則上親近的族內(nèi)親朋一家出一人,在這一天來共同商議各自負責的任務和事項,現(xiàn)場還會以公式文書的形式張貼出各自的職務和名字,一般有負責整體操辦的總管、負責安排來賓的支客、負責現(xiàn)場的禮堂、負責廚房的司廚、負責飲食的飯管、負責座位安排的桌管、負責上菜的端盤、負責酒水的酒管、負責物資借用的借物,以及迎親、請客、炮手等職,并且在公示文書的最后面還會寫上“諸位襄幫,各司其執(zhí),事過之后,主客酬勞”等語。諸事安排好后,在場的親友就會跳喜事鍋莊來祈禱婚事順利。在諸事安排妥當之后,男方就準備開始接親,羌語稱“居羅格”,接親時間一般安排在女方花夜的次日早上。接親隊伍在抵達新娘家時,女方家要從大門上方的屋頂上向接親隊伍傾灑清水,這象征著喜慶吉祥、雨露滋潤。隨后女方家示意男方紅爺和“押禮先生”將所帶禮品放置女方神龕前,到女方內(nèi)堂祭告祖先。女方還要準備熱水供男方接親隊伍洗臉,緊接著,紅爺開始致辭,隨后女方家的代表致答辭。這個程序結束后,女方家便大擺筵席,宴請親朋好友。
羌族婚俗禮儀以女花夜的濃重而感人的儀式程序拉開帷幕。是夜,全村未婚的年輕女性都齊聚女方家里,與即將成為新娘的姑娘為伴,道友情,表心語,話情誼,聊私語,談恩情,或一道歡歌起舞,或互贈禮物,或暢懷痛飲等,表達著人生禮儀時節(jié)的深厚情懷與高遠愿望。從文化事項的表現(xiàn)特征觀之,花夜是羌民族特有的一種民俗現(xiàn)象,花夜的活動內(nèi)容一般也都是羌族獨有的民族藝術的表現(xiàn)形式,花夜不僅是結婚儀式中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同時也是羌族民族藝術的一種展演,因為參與者大多數(shù)是新娘的同齡人,故又稱作“姊妹會”。一般來說,在花夜儀式中姑娘們主要是對唱羌族民歌《花兒納吉》,并一同載歌載舞,直至深夜?;ㄒ箖x式將是羌族女子身份認同與區(qū)分的轉折點,從這一刻起,她對自家父母兄弟姐妹的依賴和牽掛開始剝離,對入主男家的家庭責任和義務逐漸樹立和加強。
女方花夜次日是新娘出嫁的儀式。在這一天姑娘將完成她人生中身份的巨大轉變,因而在其情感世界中要邁出極其艱難的一步。父母兄長弟妹的不舍與新娘對娘家割舍不掉的牽掛凝聚在這一刻制造出濃郁的婚儀氣氛。故親人們要為新娘掛紅綢,新娘要唱哭嫁歌,有的地方女方家長還要將煮熟的雞蛋在新娘臉上滾一下,然后新娘將雞蛋吃下。按習俗女方要給男方迎親隊伍扯布,稱為“離娘布”,現(xiàn)代多為給“離娘錢”,表示女方家對男方家的尊重。同時女方家庭要為新娘準備足夠的彩禮,這是羌族先祖留傳下來的傳統(tǒng)。
接親之后,男方家便要舉行隆重的迎親儀式和正式的成親典禮。男方家在接親隊伍快到家門口時首先鳴放鞭炮,表明典禮開始。有些寨子要沿襲一種古老的儀式,即新娘在邁進家門坎時要踏破倒扣在麥稈上的一只碗,或讓新娘從放置在門坎前的一盆火炭上邁過。這些古俗,都具有特殊的意義,象征各種不吉之事至此已破,新娘身上各種穢氣隨之消除。接親隊伍進屋后,男方家要在大廳內(nèi)擺一張大桌子,主要是放女方帶來的陪奩。在上面放置新娘從頭到腳的陪奩物,供親朋好友觀看,這也是想讓親朋好友見證兩人婚姻是符合規(guī)矩的。讓新人在神龕前一拜天地,表示對自然萬物的敬奉;二拜祖宗,表示對家族關系的承繼認可;三拜父母,表示對父母養(yǎng)育之恩的感謝;四拜親朋來客,希望大家對今后生活上多多扶持;五拜相幫眾人,表示對大家操持婚禮的感謝;最后夫妻對拜,希望今后攜手共行,共同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接著男方家長輩也會敬神,乞求吉祥。拜堂結束后進入新房,在新房中,新郎的兄弟姊妹要端水給新郎新娘洗臉洗手,送茶童子端茶給兩位新人,新郎新娘都要給禮信錢。在這之后,新郎便要出去招呼客人,新娘則要留在新房內(nèi)等待新郎。宴席期間,要跳鍋莊舞,夜晚還要舉行篝火晚會,以表達對兩位新人的祝福。
回門是羌族婚俗儀式中的最后一道程序。一般婚后三天,新娘要在新郎的陪同下回到娘家拜見父母,稱為“回門”。羌族的回門,主要在于女方提出,由于新郎沒有參與接親儀式,所以必須和新娘一同去探望新娘父母,并且將新人成親出嫁時的衣物交與女方父母保管。到女方家時,女方長輩要準備敬神儀式,兩位新人一同祭拜,祈求神靈保佑。然后叩拜女方父母,表示感謝養(yǎng)育之恩和同意婚事。然后,新郎在新娘家小住幾天,而新娘則可長住,有的寨子新娘要在娘家住上兩三年,才回到夫家開始家庭生活。
人類學家克利福德·格爾茨曾經(jīng)講道,任何一項文化事件,它的存在不僅僅是存在發(fā)生,它們還具有其特殊的的象征意義,作為文化事件的儀式也不例外。[1](P131)羌族的婚俗儀式是一個復雜而繁瑣的過程,在其發(fā)生的過程中伴隨著意義的傳遞和變化,在歷史長河中,大小傳統(tǒng)文化的不斷互動使羌族婚禮程序中內(nèi)含了豐富的地方風情和民族文化,通過對羌族婚俗儀式的分析,可以反映出儀式符號的意義性。
成年結婚是人類生命中重要的過渡性儀式,人們會通過特定的儀式,確認或認可個體性身份。作為非常典型的過渡禮儀,從過渡禮儀理論的角度分析,羌族婚禮儀式可以從三個階段——分離、邊緣(閾限)和融合進行分析。
在過渡儀式進程中,第一個階段是“分隔禮儀”。所謂分隔禮儀是指,通過某種儀式使個體從原先的生活世界中分離出來,這種儀式需要在特定的場合與時空語境中,這樣才能突顯儀式的特殊性,這也是儀式舉行的必要性前提。這種“分隔”使儀式中的個體或群體得以區(qū)別于原來的社會狀態(tài)、生命狀態(tài)進入一種特殊的狀態(tài)之中,從一個身份到另一個身份過渡常常需要實現(xiàn)與日常生活事物的分離。在婚俗儀式中的分隔禮儀,則是對婚配雙方身份的區(qū)別以及日常生活的脫離。
羌族婚俗中有很多形式體現(xiàn)了這種身份的區(qū)別化。在男女雙方確定戀愛關系并且訂立婚約后,女方姑娘便可開始種植女兒麻,在這一過程中,都是靠女方一人完成。并且姑娘在種植過程中不能向其他人提及女兒麻的事。女方姑娘自己找一塊荒地進行種植,所有管理過程都是親力親為,一人完成。在女兒麻成熟之后,女方姑娘要用女兒麻織成腰帶,戴在身上,婚后由新郎解開。在結婚后,夫妻要將用女兒麻做的衣服即“離娘布”保存,這其實就是以這種形式實現(xiàn)意識上的身份分隔?;槎Y前新娘要進行特定的絞臉、梳頭儀式,將新娘的長辮子改成綰一個髻,并且要佩戴象征吉祥如意、幸福美滿的發(fā)飾,這項儀式也要有專人——“上梳娘子”進行,通過這種裝飾的變化,來達到實現(xiàn)身份區(qū)別的目的。
經(jīng)歷了分隔禮儀之后,男女新人與原來的生活狀態(tài)分離,實現(xiàn)了身份的區(qū)別化,轉而進入邊緣禮儀階段。范熱內(nèi)普認為邊緣禮儀即是通過世俗行為規(guī)范被懸置或抹去的狀態(tài)給受禮者的生活一次“震驚”。正是這種震驚打破了原有的結構狀態(tài),使其處于一種中間狀態(tài),然后通過對這種混亂的整理以調(diào)適其適應新的生命狀態(tài)。他在《過渡禮儀》一書中寫道,婚姻是一種社會振動儀式,在這種新組合的誕生之前,需要進行一種打破平衡的活動,以便過渡到一種新的的社會身份上去。范熱內(nèi)普強調(diào)指出:“每一婚姻也是一種社會振動,涉及的不僅是兩個個體,而且還有若干規(guī)模不同的群體。婚姻限定雙方諸多關系因素,由此逐步打破平衡。這種現(xiàn)象在我們城市生活中幾乎無法觀察到,但在偏遠鄉(xiāng)村,婚禮便意味著生產(chǎn)活動的停止、積蓄的支出,以及日常平淡生活的驚醒。”[3]在羌族社會中,婚俗中群體性的儀式如花夜多帶有狂歡的性質,無論是男方還是女方,多種婚俗儀式都有這樣一種對男女身份進行重新定義的表現(xiàn)。
在羌族婚禮上,時辰一到,嗩吶手開始吹“離娘調(diào)”,女方族中長輩家長開始敬神,乞求神靈保佑,新娘哭嫁,送嫁時年老的婦女會反復叮嚀新娘:“千萬不要回頭看,規(guī)規(guī)矩矩走出去”。相傳羌族女始祖木姐珠出嫁那天,天爺木比塔賜給她大量動物作嫁妝,跟在她身后的動物比前面的動物多,她沒有聽父母的話,忍不住朝后看了一眼,使她身后的動物失去了控制,跑進了深山,以致于現(xiàn)在野生動物多于家畜。嫁妝遭受了損失,意味著婚后的家庭生活和社會生活的磨難與艱辛。為了避免類似現(xiàn)象再次發(fā)生,就有了新娘出娘家時不能回頭看的習俗。新娘哭嫁儀式也是如此??藜奘潜磉_對舊有群體的依戀,通常是出嫁那一刻舅舅喊起身,新娘由哥哥從神龕處背出,在大門口,背對著房子向后撒一把筷子??曜邮窃猩顮顟B(tài)的代表符號,撒一把筷子表示脫離原有生活,開始處于游離的“邊緣”狀態(tài),進入所謂的“中間世界”。羌族婚俗中喜慶氛圍塑造了一種狂歡的狀態(tài),這恰如邊緣禮儀的中間世界所描述的那樣,參與的主體懸置原先的世俗行為規(guī)范。在迎親儀式上,塘火的升起營造熱鬧喜慶的氛圍,接親的隊伍經(jīng)過一路的跋涉,進入新郎所在時空環(huán)境中,這時候新郎站在院壩里凝望門外,“釋比”在門口放著做“攆煞”的條桌,新娘由迎親的人迎候到了門口,卻不能馬上進門。因為門口是內(nèi)外世界的界限符號,需要通過儀式才能正式進入,這時候的新娘是尚未獲得身份認同的中間狀態(tài),可以說是沒有確定的身份,同時也不歸于任何一個群體。這時候就需要羌族祭司釋比來驅趕附在新娘身上的“煞氣”。釋比需要確保婚禮儀式的正確,以免給族人帶來危害。釋比要殺雞祭轎子,曰“退煞”,然后撒米,曰“回神”[4]。處于中間世界的新娘只有通過這個過程,才能獲許進入男方家族社會。攆煞法事做完后新娘由紅爺大人牽著交給新郎,進入象征內(nèi)外世界界限的門口,準備獲得新的身份。
完成第二階段后,進入第三階段,需要通過“聚合禮儀”重新聚合或回歸到日常的生活里。所謂聚合禮儀即是通過拜堂等行為來正式確認新人的身份,并且這一儀式的主持者需要專門的“喊禮先生”來進行。喊禮先生的說辭包括祭告祖先詞、婚禮主持詞以及答謝來賓詞等,其順序是先祭告祖先,再拜灶君。拜灶君主要是祈求新娘入門之后,家里添人,怕飲食不良反應,才求灶君保佑。然后拜雙親及親友,最后在場親友要向兩位新人拋灑青稞,寓意豐收和多子。在動作上則表現(xiàn)為喊禮先生喊完一次,就告知兩位新人按逆時針方向轉圈一次。拜堂結束后,新娘正式成為男方族群的一員,羌人會通過一系列的行為和活動來確認新娘在家族的身份,比如通過“掛紅”將吉祥和祝福掛在新人的身上。參與掛紅的人越多就表示男主家的為人愛戴,受人尊敬,這也一定程度上表示同族對于新娘身份的認可。另外,婚禮上“鍋莊舞”也具有同樣的文化意義?!板伹f舞”又叫“喜慶沙朗”[5]舞,它是在眾人參與之下的一種文化復合象征儀式的展示,通過集體歌舞的形式表達人們對新郎新娘的贊美、祝福與對一對新人身份轉變的認同。
在羌族婚俗中,紅爺媒介作用也不可或缺?!凹t爺”在羌人婚俗中貫穿始終,起著重要的作用,是關鍵性人物,一般由羌族中年長德高望重的男性擔任。紅爺平時從事生產(chǎn),一到婚事便擔起婚禮大事的媒人責任。年齡、家庭狀況,以及自身的能力與從事婚事的成功率都是擔任紅爺必須具備的條件,尤其體現(xiàn)在婚姻締結的過程當中,在吃小定酒、吃大定酒、迎親與嫁娶,以及成親當中紅爺?shù)淖饔枚挤浅V匾T谇甲宓难壑?,只有社會地位較高的人才能擔任紅爺。有些還需要父母子女俱在,身上多福氣之人擔任,年滿四十,能說會道,懂羌族古規(guī)。[6]這種社會地位也是由于紅爺為聯(lián)結姻緣所起的特殊作用而逐漸確認的。
就上述羌族婚俗儀式的分析可知,羌族婚姻禮儀是在尊崇一種固有的文化傳統(tǒng),這種傳統(tǒng)通過已有的民俗規(guī)范把人們聚合在一起進行一次集體身份的區(qū)分與認同,從不同主體的身份分隔、調(diào)適、確認,最終過渡到一種整體文化符號的象征表達,其實質是再現(xiàn)羌族傳統(tǒng)文化的古俗遺風和再創(chuàng)羌族文化傳統(tǒng)的今日氣象,即是在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和過渡的張力中尋求一種平衡,以達成對羌族文化的完滿闡釋和繼承發(fā)揚。
羌族婚禮儀式具有強化神靈崇拜的功能。古人對于生活具有一種不確定感,在長期的漂泊中逐漸安定,追求美好幸福,祈望吉祥平安之愿望便應然而生。羌族婚禮儀式是一種意義明確的所指行為,是一種群體性的社會交往行為,是一種多層次的群體性的傳統(tǒng)理解、意義釋放和情感宣泄的活動。在人類歷史發(fā)展過程中,神靈崇拜是一個普遍現(xiàn)象。羌族婚禮是羌族原始民間信仰不斷發(fā)展的結果,通過過渡象征儀式賦予的新的身份符號,其人生的不同生活狀態(tài)也會隨之發(fā)生變化,最終使生命體處于一種新的狀態(tài)之中。趨吉避兇的羌族婚俗文化表現(xiàn)的羌族傳統(tǒng)文化的神靈崇拜行為,是從傳統(tǒng)中衍化出的一種符號語言,廣泛出現(xiàn)于羌族傳統(tǒng)婚俗中。在羌族婚俗從說親到結婚的漫長過程中必須請示神靈,乞求神靈的庇護。羌族婚俗中的天神祖先神崇拜,其表達的文化傳統(tǒng)意義是多方面的,即一方面達成一種歷史時空的文化認同——羌族是天神的子民,另一方面體現(xiàn)羌族婚俗源頭在于天神之女木姐珠和人間燃比娃的美好姻緣,再一方面印證了羌族古老習俗在今天社會生活中的存在與延續(xù)。
羌族婚禮儀式反映了羌族生產(chǎn)生活風俗的特點。透過羌族說親環(huán)節(jié)中男方不出面談親事,說親一事的主動權完全掌握在女方手中的這一婚俗現(xiàn)象,可見羌族對于婚姻的重視和尊重,這種尊重實質上是建立在對羌族女性尊重的基礎之上。從羌族社會經(jīng)濟結構層面分析,嫁女是一種家庭經(jīng)濟或勞動力的負增長,故許多地方的羌族女子結婚后要在娘家度過最初的兩三年,然后才回到丈夫家里開始真正意義上的家庭生活,相夫教子,承擔家務和社會生產(chǎn)勞動,凡此種種婚俗文化符號象征,不能說是沒有經(jīng)濟意義上的考慮。就羌族婚俗在今天的表現(xiàn)來看,從說親到吃大酒,男方給女方的禮物越來越重,如羌族《過禮歌》反映聘禮不夠的情況:“太陽出來照北巖,照見婆家過禮來。打開包袱看一眼,看看禮物齊不齊。禮物不齊我不接,禮物不齊打轉去,禮物不齊摔出去。打開衣裳沒有領,打開羅裙大燕裙。過的雞兒麻雀大,過的羊兒盡是毛。過的糖面三四兩,過的酒兒只半瓶,過的豬腳無半斤。”[7]難怪乎在人類學家眼里“結婚階段——特別是最主要的訂婚——有著極大的經(jīng)濟意義。”[3]而在歷史上羌族婚俗是崇尚簡樸的。成書于乾隆年間的《??h志》有這樣的記載:“婚嫁之禮概從儉素。”[8]又《道光茂州志》記載:“婚喪祭禮,寧儉勿奢,猶為近古。”[9]這說明羌族古今習俗已有很大變化,由原來的“概從儉素”到今天的大講排場,反映出羌族社會生活已發(fā)生巨大的文化變遷,其生產(chǎn)生活風俗的特點已貼上社會經(jīng)濟文明進步符號的標簽。還有,羌族的訂婚禮儀程序是以“吃酒”為代表進行詮釋的,所有訂婚程序主要是在酒桌上商談。羌族的說親稱為開口酒、許口酒,羌語稱為“斯果耳俄布”或者“斯果耳俄西”。羌族的訂婚叫小定酒、吃小酒、吃小罐罐酒,羌語稱“定準爾酒”。在說親、小定酒二三年之后,吃大定酒,也稱吃大酒、訂準酒、吃大罐罐酒,羌語叫著“龍果耳格”。這體現(xiàn)以“酒”為代表的生產(chǎn)文化對羌族婚俗的影響。從象征意義的角度來看,作為符號能指的酒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酒通“酉”,本身所指具有閑暇的含義,而羌族的婚禮主要在農(nóng)閑的時候舉行。羌族主要聚居生活的岷江上游,山高谷深,氣溫偏低,這也成為羌民釀酒的自然基礎。羌人釀酒的歷史也非常悠久,神話傳說中酒為杜康所釀,而“禹興于西羌”,杜康則是禹的后裔。[10]酒作用、實踐于羌人的生產(chǎn)、生活中愈加重要。酒作為一種食品飲料,同時也是一種文化載體?!盁o酒不成席”“無酒不成禮”,酒在羌人的日常生活中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
羌族婚俗儀式體現(xiàn)了社會規(guī)范整合的作用。民俗不是法律,但它總是以一種社會習慣的力量出現(xiàn)。羌人都自覺或不自覺地遵從羌族民俗文化的慣習力量,甚至在遵從時認為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很少對它產(chǎn)生懷疑。正如有學者指出:“各種人生禮儀,就像道路上的里程碑,標志著個人社會角色的改變,以及由此引起的權利和義務的變化,伴隨著他或她從生到死的全部人生過程。同時,對他人也起著學習傳統(tǒng)規(guī)范、整合社會的功能。”[7]羌族婚禮也體現(xiàn)著男女平等的思想。羌族婚禮的程序十分復雜,婚禮的過程很長,往往要持續(xù)半年到幾年不等。男女雙方家族為了達到婚姻關系的認同感,展開了漫長繁瑣的渲染和接觸過程。比如在婚禮上,給新郎掛第一道紅的一般都是舅舅,主持拜堂的一般也是母舅長輩,宴席上舅舅享有專門的位置。這時,舅舅已不再僅僅是指一個具體的人,而是指母系血緣關系的親戚。即使某一實際的舅舅不出面,母系血緣關系中的人仍然是舅權的代表。舅權的重要性與羌族人的婚姻形式是分不開的。在雙方親家的交往中逐步做到的相互了解并建立了一定感情,這為子女婚姻的成熟、婚后的和睦打下了基礎。這充分顯示出羌族對血緣傳承的重視。另外,在整個訂婚過程中,男方始終處于主動地位,要多次到女方家送禮,顯示了女方家族的身價和在婚姻關系中的社會地位?!芭ㄒ埂笔桥郊易逯鞒值淖盥≈氐囊淮问?,是給新娘家掙面子的最好機會。表現(xiàn)了羌族生活中十分重視母親家族的血緣和素質??梢哉f,婚禮儀式使羌族的傳統(tǒng)文化得到提煉、升華、發(fā)展,從而傳承下來,并對羌人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形成都具有深刻的影響,從而可以維系地方社會和諧與穩(wěn)定。羌族婚俗儀式也具有倫理教化功能,它告誡青年人成家立業(yè)的不易,婚姻大事的重要性,對待伴侶要多加珍惜。不僅如此,羌族婚禮象征儀式的社會整合作用具有多方面的意義,人們在各種禮儀中學會正確的做人模式,掌握傳統(tǒng)文化,通過程序化的行為,更好地認同和加入這個社會。簡言之,羌族婚俗儀式作為羌族民俗文化的組成部分,其形成和傳承的特性及其所具有的相對穩(wěn)定性,表現(xiàn)了民俗文化的整合意義。
羌族婚俗包含的種種過渡儀式和文化象征不僅是對結成夫妻的雙方家庭的關系認可,更是婚姻主體新郎新娘獲得社會獨立性、進行身份過渡的成人禮儀符號,蘊含深刻的文化觀念和重要的文化功能。羌族婚俗儀式是認識羌族社會歷史發(fā)展的一個載體,通過婚俗的展示,不僅可以看到羌人的價值觀念和信仰崇拜,同時也反映出羌族社會多民族文化不斷交流、不斷融合的歷史趨勢。羌族婚俗文化事象,既表現(xiàn)為一定的物質的、有形的、可直接觸摸到的具體的實物,又表現(xiàn)為觀念的、抽象的、不可言說的某種意識特征。對羌族婚俗可以從不同的視域來進行考察分析,從文化的視角,我們可以借助過渡禮儀的理論框架,探討羌族婚姻風俗與信仰背后的文化因素,利用符號象征的分析,探究羌族婚俗中的儀式意義,為認知和把握羌族的文化傳統(tǒng)開辟新的途徑。羌族婚俗,是伴隨著羌族歷史文化發(fā)展而變化的,是羌族在長期的歷史演變中形成的社會習俗,它既是羌人在社會生活中長期實際生活的積累,也是羌族群體世代相傳的積淀,是羌族民族心理、民族文化的直接體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