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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挖地的老人[短篇小說]

      2019-03-19 00:57:34季風(fēng)
      邊疆文學(xué) 2019年3期
      關(guān)鍵詞:四叔黑子苞谷

      季風(fēng)

      怕是過晌午了,春日頭開始火辣起來。陽光噴薄而下,就像有無數(shù)雙手摁在艾泥伯有些委頓的身體上,這讓他都有了越發(fā)委頓的感覺。按說春日頭不該這么火辣,艾泥伯覺得這天氣確實變得有些古怪。此時,源源不斷的汗水從艾泥伯身體上流過,好像有千萬只小蟲子,在他的前胸和后背蠕動,這讓他感覺到奇癢難忍。艾泥伯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以前他可不是這樣。艾泥伯直起腰來,他發(fā)現(xiàn)除了不遠(yuǎn)處的何四叔,四周再沒有一個人。

      何四叔這會正在給他的責(zé)任田灑除草劑。艾泥伯知道,何四叔肩背上背著的噴霧器,裝滿兌了水的除草劑,不過這會應(yīng)該噴灑得剩不下多少了。艾泥伯看見何四叔的身影越來越矯健,就知道他的除草劑快噴灑完了。艾泥伯這會卻感覺到越來越累,就快要揮動不了手中的鋤頭了。艾泥伯的鋤頭足有五斤重,是末鎮(zhèn)街頭張鐵匠打的。張鐵匠好幾年前就不打鋤頭了,不過只要艾泥伯找到他,就還會給艾泥伯打制。末鎮(zhèn)街上有機(jī)器制造的鋼板鋤出售,輕便,好用,可艾泥伯就偏不用。艾泥伯對張鐵匠說:“已經(jīng)習(xí)慣了用手工打制的鋤頭,這輩子怕是改不過來了。”

      艾泥伯這會揮動鋤頭已是越發(fā)吃力,知道自己是餓了。人是鐵,飯是鋼,這人要吃不上飽飯,就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艾泥伯向后看了一眼,看見自己一個上午,并沒有挖出多大一塊地來。照這樣挖下去,會不會影響到他點苞谷,這艾泥伯真有些不敢想了。要在以往,他可不是這樣,苦點累點,全然不會影響到自己種莊稼。艾泥伯想,自己是應(yīng)該回家做午飯來吃了,不吃東西哪有力氣來挖這地呢!他把鋤頭往地里一放,就準(zhǔn)備回家了。鋤頭這會很有些委屈地立在地里,像極了他家養(yǎng)的那條黑狗。黑狗早上要跟艾泥伯出來,遭到艾泥伯喝斥,就留在家里看家護(hù)院了。艾泥伯不會知道這些,他挖地中午從來都是要把鋤頭放在地里的,只有晚上才會把鋤頭扛回家去。艾泥伯從來不擔(dān)心會有人來偷走他的鋤頭,這年頭你就是把鋤頭送人也未必有人肯要。

      艾泥伯經(jīng)過何四叔的責(zé)任田,聞到了很刺鼻的除草劑的臭味兒。這會何四叔已灑完了除草劑,背了已經(jīng)沒有了除草劑的空噴霧器,從他的責(zé)任田里走出來。何四叔對艾泥伯說:“艾泥伯,你怎么還在挖地,怕也只有你還會挖地了。你看人家,都是在自家責(zé)任田里灑除草劑,不用挖地,直接挖上苞谷窩窩,點上苞谷就可以了。秋天到了,糧食也不見得會比你打得少,甚至還比你打得多了許多。艾泥伯,你這樣累死累活,不停地挖地又是為何呢?”

      艾泥伯說:“何四叔,你說這話沒錯,可我就是不習(xí)慣這樣做。要照這樣做下去,這好端端的土地,怕就要被糟蹋完了。從古至今,莊稼哪有這樣種的,這還是莊稼人所為么?”

      何四叔聽艾泥伯這樣說話,臉上明顯有些不高興。何四叔說:“好好好,就算我沒說過。行行行,你還挖你的地,我還灑我的除草劑。我明天就可以灑完了,再過幾天,我就可以挖苞谷窩窩點苞谷了??赡隳兀漳氵@么挖下去,沒有十天半月功夫,你能挖得出來?我真擔(dān)心,到時你哪里還有精力來點苞谷。”

      艾泥伯本想把何四叔的話嗆回去,可他想想還是算了。何四叔雖然不挖地,而是直接灑除草劑,然后在地里挖半尺左右的苞谷窩窩,就把苞谷點上了。然后也不鋤草,而是灑除草劑除草。艾泥伯覺得奇怪,這苞谷苗莫非就不是草,可何四叔灑的除草劑就不除苞谷苗,其他的草全都死了,惟有苞谷苗會活下來。何四叔還不用給苞谷苗施農(nóng)家肥,而是施放一種名叫尿素的化肥。害得何四叔茅坑里的人糞尿豬糞尿漫出來,上茅廁都不好下腳。像這樣種莊稼,艾泥伯是非??床簧系模S著往外跑的人多了,撂荒的土地已是越來越多,艾泥伯才改變了對何四叔的看法。艾泥伯想,何四叔這樣種莊稼雖不好,但再怎么不好,也總比把土地撂荒不種莊稼強吧。

      這會,何四叔在前面走,艾泥伯就在后面跟著。一陣風(fēng)吹過來,艾泥伯又聞到了除草劑散發(fā)出來的臭味兒。艾泥伯說:“你這是用的什么狗屁除草劑?怎么會這么臭??!”何四叔說:“艾泥伯,你長的狗鼻子么?我怎么就聞不到?!卑嗖f:“你才狗鼻子呢!你長的還是狗嘴!你怎么能聞到?你那鼻子早讓這除草劑的臭味兒給熏壞了。這下好了,香的臭的都分辨不出來,這你還是人嗎?”何四叔說:“我真不騙你,我確實聞不出這除草劑是啥味兒了?!?/p>

      艾泥伯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何四叔灑過除草劑的土地,雖然那些草現(xiàn)在還活得好好的,但要不了一兩天就會慢慢死去。艾泥伯好像還能聽見雜草們在說,何四叔,你真壞,你怎么不像艾泥伯,要我們死,也應(yīng)該給我們來個痛快的呀,我們需要這樣。你讓我們這樣死去,死得多沒有尊嚴(yán)?。?/p>

      艾泥伯到家還有一小段路。黑狗早迎了出來,不停地在他的腳踝和大腿上親熱,好像早忘了主人不帶它到地里的不快。艾泥伯也懶得搭理黑狗,徑直進(jìn)了屋子到灶間升火做飯。老伴死得早,孫女兒進(jìn)中學(xué)讀書,不到周末不會回來。兒子和兒媳在外面打工,不到過春節(jié)就不會回家。艾泥伯平時只會和黑狗相依為命。不過這種日子艾泥伯已經(jīng)習(xí)慣了,習(xí)慣了就不覺得有什么不好了。

      艾泥伯一邊往灶心里塞柴禾,一邊逗黑狗玩耍。柴禾是艾泥伯在自己責(zé)任山里弄來的枯樹枝,不像有些人,動不動就砍伐樹木,用上好的樹木來做柴禾。艾泥伯總覺得這日子不能這么過。這會,黑狗忽然從艾泥伯身邊嗖地串出去了,接著就有了吠聲。艾泥伯知道這是有人來了,藍(lán)天晌午的,又會是誰來了呢?

      艾泥伯從灶間走出來轟黑狗。艾泥伯大聲武氣地說:“黑子,不要亂咬!”艾泥伯總是稱呼黑狗黑子,也倒不是這樣叫就覺得親切,艾泥伯不知道什么是親切。只是習(xí)慣這樣叫黑狗了,習(xí)慣了也就這樣叫了。艾泥伯說著黑子不要亂咬,黑子就真的不再亂咬了。黑子跑到一邊,盡情地打量著來人,主人不讓它咬,它就再不會吭聲了。

      黑子不再咬了,跛著一只腳的村民小組長吳三貴就走進(jìn)屋來。吳三貴說:“艾泥伯,你這黑狗好兇,差點就咬著我了。艾泥伯,怎么,你又出去挖地了?”

      艾泥伯說:“吳隊長,我這黑狗也就是叫得兇,什么時候咬過人了?你說我挖地了?是呀,現(xiàn)在要還不挖地,到時候怕就點不上苞谷了?!卑嗖偸欠Q吳三貴為吳隊長,盡管生產(chǎn)隊早就不存在了。可只要有誰被選為村民小組長,他總是稱人家隊長。艾泥伯覺得自己這是習(xí)慣了,習(xí)慣了就沒有必要再改過來了。

      吳三貴說:“艾泥伯,也只有你,才會像從前那樣挖地。其他人都不會這樣,不是跑出去打工把土地撂荒,就是灑除草劑除草,然后直接打苞谷窩窩下種。艾泥伯,像你這樣一鋤一鋤挖地,把自己搞得這么辛苦,也沒見你多打糧食。”艾泥伯說:“我也沒想到要多打糧食,只是我習(xí)慣這樣做莊稼罷了?!?/p>

      吳三貴聽艾泥伯這話,就有點接不上了。艾泥伯愿意這樣挖地,愿意以這樣的方式種莊稼,這誰也管不了。就像現(xiàn)在有人跑出去打工,把土地撂荒,有人愿意灑除草劑,直接挖苞谷窩窩點苞谷,這誰都管不了。艾泥伯看見這些人這樣對待土地,只會感覺心疼;這些人看見艾泥伯這樣做莊稼,只會覺得不可理喻。

      吳三貴說:“艾泥伯,你這樣做莊稼太辛苦了。我想,哪天要是不讓你做莊稼了,你會不會急出病來?”艾泥伯聽吳三貴這么說話,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艾泥伯說:“吳隊長,你說什么?誰敢讓我不做莊稼了,幾十年我都是這么過來的,誰又敢讓我不做莊稼??!”吳三貴說:“艾泥伯,我這也只是隨便說說,你別急,你先別急嘛!”艾泥伯說:“隨便說說?你是隊長,能這樣隨便說說么?”

      艾泥伯還要問吳三貴這到底怎么回事,他的老人機(jī)恰好在這個時候響了。艾泥伯知道是兒子打來的電話,也只有兒子才會打這個電話。當(dāng)然還有孫女,也會打這個電話。這個老人機(jī),還是年前兒子回家過春節(jié)給艾泥伯買的,不貴,也就三百來塊錢。兒子說:“爹,你看我和你兒媳在外面打工,孫女兒又在中學(xué)念書,平時想問個好,說說話兒什么的,都不方便。以前電話打給吳叔吳隊長,人家跛著腳跑來找您多么不容易。我們給您買個老人機(jī),用起來方便。”艾泥伯本來想說不要,但想到兒子每次從外面打電話來,都是吳隊長跑來讓他接,就覺得怪不好意思,買個老人機(jī),要真能夠方便接電話,也可以,就答應(yīng)了下來。沒想到,買了這個老人機(jī),確實方便多了。有時候,想孫女兒了,就打過去,聽孫女兒那一句甜甜的爺爺,就會高興得讓眼淚流出來打濕了眼眶。

      兒子這會打電話來,好像也沒什么大事。只是問了孫女兒是不是每個周末都回家,要是不回家,他就要打電話去教訓(xùn)女兒,一定要讓女兒周末回家來陪陪爺爺。艾泥伯說:“我孫女兒可乖了,每個周末都回來。還有,孫女兒的成績好得很,上個周末回來,說到月考,還考了全班第三呢。也不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會有這么多考試,半期考,期末考,現(xiàn)在還要月考,唉!”艾泥伯問兒子是不是有什么事,兒子在電話里說,也沒什么事,只是擔(dān)心艾泥伯年歲大了,怕做不動農(nóng)活兒了,那地是不是可以不種了。艾泥伯聽兒子這么說話,有點惱火。艾泥伯說:“你還好意思說這話,當(dāng)初我讓你和你媳婦跟我一起種莊稼,你們不肯,說是要出去打工。我知道攔不住你們,就讓你們出去打工了。怎么,現(xiàn)在你還要我不種地,你們是不是讓我也出來打工,或者什么事也不干,就等著哪一天死去?”兒子聽出艾泥伯不高興,就在電話那頭說,我這只是隨便說說,爹您這么大年紀(jì)了,是該休息一下了。艾泥伯說:“我還不知道累了就該休息,莫非這個還需要你來教我?”艾泥伯和兒子把話說得越來越不投機(jī),就把電話掛了。后來艾泥伯才覺得,他這么做確實有點過分,怎么沒給兒子和兒媳強調(diào)要注意安全,就把電話給掛斷了呢?老小老小,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在耍小孩子脾氣了?

      艾泥伯掛了和兒子的電話,回過頭來想再問問吳隊長??伤@才發(fā)現(xiàn)吳三貴吳隊長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離開了??赡苁撬诤蛢鹤哟螂娫挼臅r候,覺得不便在這里逗留。只是這吳三貴什么時候走出去的,讓正在接電話的艾泥伯渾然不覺。

      下午,艾泥伯接著挖他的地。手中的鋤頭像是中午休息夠了,這會捏在艾泥伯的手里,一上一下,非常有力地直往土地里鉆,不斷地把帶著泥土味兒的紅土翻起來。艾泥伯看到這泥土很紅,聞起來好香,心里非??煲?。才吃過午飯,艾泥伯覺得自己有的是力氣,手中的鋤頭便覺得輕便了許多。艾泥伯想,就像現(xiàn)在這樣挖下去,這塊地要不了兩天就挖完了,然后他就可以去挖另一塊地了。這另一塊地在離他家很近的地方,完全都可以稱得上是在家門口了。當(dāng)然這塊地比他現(xiàn)在挖的這塊地要大得多。

      艾泥伯繼續(xù)挖地。艾泥伯好像只會挖地。記得他還在很年輕的時候,就跟著父親母親到生產(chǎn)隊里挖地了。當(dāng)然還有跟他差不多年紀(jì)的青年人,也都到地里挖地了。那時候,他挖的地已非常好,他挖地很有點像那些經(jīng)常挖地的人,泥土不會被翻起來滾下坡去,挖過的土地也不會被踩塌實。再看和他來挖地的年輕人,大都會把泥土翻起來,滾到下面的一塊地里,挖過的地里會踩滿了腳印,跟沒挖過的地差不了多少。在歇工間隙,生產(chǎn)隊長對艾泥伯說:“艾娃子,你挖的地不錯?!蹦菚r候的艾泥伯年紀(jì)輕輕,所以生產(chǎn)隊長就只會喊他艾娃子了。

      艾泥伯有時想,自己這么喜歡挖地,總是一絲不茍地做農(nóng)活兒,是不是從那時就開始了。艾泥伯一向相信命,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或許就是做農(nóng)活兒的命了,所以就應(yīng)該非常上心地做好這農(nóng)活兒。艾泥伯這會還在認(rèn)真挖地,他想起那時的大集體生產(chǎn),幾十號人聚在一起,排成一排在地里挖地,有人在揮動鋤頭,有人在站著歇氣,玩玩鬧鬧,說說笑笑,有趣得很。后來,生產(chǎn)下戶了,各家各戶分散開來做莊稼,這種大的勞動場面就不會再有了。及至后來,跑出去打工的人越來越多,不少人家的土地被撂荒,在地里勞動的人就更少了。再后來,還在種地的人開始有人使用除草劑,像艾泥伯這樣挖地的人少之又少?,F(xiàn)在,整個村民小組,就艾泥伯一個人還在挖地。在一些人眼里,這艾泥伯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太陽開始西斜,艾泥伯感覺有些累,鋤頭揮起來已沒有先前那么利索了。艾泥伯真希望,這會能夠有個人和他說說話兒。他抬頭看了看何四叔的責(zé)任田,他知道還有一塊地沒有灑除草劑。不過現(xiàn)在也沒看見何四叔的影子,那何四叔肯定就不會再來了。人家才不會著急呢,不過就是灑灑除草劑,這何四叔有的是時間,他才不急這一時半刻的功夫呢!不過艾泥伯覺得,要是何四叔這會在他的責(zé)任田里灑除草劑就好了,這樣就可以和他說說話兒了,哪怕在這兩塊責(zé)任田中間,會隔著這么一段距離。

      就在艾泥伯覺得不會有人來和他說話,準(zhǔn)備再挖上一會兒地就回去的時候,從土路邊卻走過來了一個人。那時,艾泥伯還在想,他是不是過年以后直到現(xiàn)在,才第一天到責(zé)任田里來挖地,所以才會覺得很累,等多挖上兩天就會好了。來人走到艾泥伯的責(zé)任田邊,看了一眼艾泥伯挖的地,忍不住說:“嘿!這地挖得不錯嘛!不深不淺,點苞谷最好了。只是這樣挖地太耗費工時了。”艾泥伯聽來人這么說話,就抬起頭來,可艾泥伯并不認(rèn)識這個人?。“嗖?,自己是想有一個人說說話兒,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人??!艾泥伯說:“咦,我好像并不認(rèn)識你嘛,可你怎么知道我是艾泥伯?”來人笑笑,很有把握地說:“是呀,你肯定不認(rèn)識我,可我卻認(rèn)識你。你看,我們現(xiàn)在不是就認(rèn)識了么!”

      來人看上去就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還很不合時宜地削了一個光頭,在西斜的太陽下,顯得有些過分的發(fā)亮。艾泥伯想,一頭好好的頭發(fā),卻為什么偏要削成光頭呢!不過,艾泥伯又想,這不會有什么的,就像自己在挖地前要給土地打草皮一樣,總是用鏟鋤把土地上的雜草鏟干凈,露出像來人光頭頭皮一樣的質(zhì)地。艾泥伯還要繼續(xù)想下去,來人卻從土路上走進(jìn)他的地里來了,一直走到艾泥伯的旁邊才停下來。來人說:“艾泥伯,你這塊土地不錯,我是說地力不錯,可惜沒有連成片。真是有些可惜了?!?/p>

      艾泥伯很佩服來人的眼力,一眼就看出了他這塊土地的地力不錯。可艾泥伯想,現(xiàn)在這塊土地地力雖然不錯,可剛下戶的時候,卻是全生產(chǎn)隊最貧脊的一塊土地,是他不斷往地里送農(nóng)家肥,這塊地的地力才慢慢好起來的。艾泥伯說:“你的眼力確實不錯,比我這塊地的地力好多了。莫非你也是種莊稼的好把式?還有,你說什么可惜了,我不知道你想要跟我說什么。”來人笑笑,來人說:“我可不是什么做莊稼的好把式,我不種莊稼的。我說過可惜了嗎?我好像什么也沒有說過嘛?!卑嗖€要回話,來人說:“算了,我走了。要再這樣說下去,你這地就不要再想挖下去了?!?/p>

      艾泥伯看著來人離開,然后又開始挖他的地。這會,他忽然想到今天吳三貴來家里給他說的話,以及兒子打來的那個電話,還有剛才來人和他說的這些話,不知道他們要和他說些什么?還有上午來灑除草劑的何四叔,下午為什么不來,真的是他不急么?艾泥伯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了。他這會就只知道繼續(xù)挖他的地。

      艾泥伯正要出門,黑子跑過來,好像是要跟他一起去責(zé)任田里。黑子的眼睛有些閃爍,它知道主人不會帶它去,但它每次都這樣,倒更像是在向主人討巧賣乖。艾泥伯正要趕黑子走,這時跛著一只腳的村民小組長吳三貴出現(xiàn)了。吳三貴說:“艾泥伯,你又要去挖地?我看你今天就不要去挖地了,以后都不用去挖地了。一會兒我們就要召開一個村民小組會,在家的村民一個都不能少,都要參加這個會議。為方便你參加,我們就選在你這里開了?!卑嗖f:“開村民小組會與我挖地有什么相干?還要在我這里開!何況這些年已經(jīng)很少開會,我都不知道什么叫開會了?!眳侨F說:“怎么沒有關(guān)系,這個會開好了,你就再不用挖地了。”艾泥伯說:“要真是這樣,那我就更不會開你這個會了。”

      艾泥伯扛了鋤頭還要往外面走,吳三貴跛著一只腳過來拉他。吳三貴說:“艾泥伯,我今天不跟你開玩笑。這可是件大事,這其中還涉及到你家的責(zé)任田。這個會你一定要參加,這對你有好處?!卑嗖f:“什么好處?是不是又要送良種,要不就是化肥和農(nóng)藥,可這些我都不稀罕。你沒見我種地從來就不用這些東西嗎?只是莊稼長蟲太厲害了,我才會施放很少的一點農(nóng)藥?!?/p>

      吳三貴聽艾泥伯這么說話,就不想再跟他說了。艾泥伯這個老古董,死腦筋,吳三貴已不耐煩和他爭論。吳三貴從艾泥伯肩上取下鋤頭,正要把鋤頭放在屁股下當(dāng)做板凳坐,黑子卻咆哮著沖過來。吳三貴連忙拿起鋤頭,做出要向黑子砸過去的姿態(tài),黑子見狀,趕緊跑開了。吳三貴對艾泥伯說:“艾泥伯,你家黑子就像你,一點也不開竅,我又不是外人,還總想咬我,這有意思嗎?”艾泥伯想去奪過鋤頭,吳三貴已經(jīng)坐在屁股下面了。艾泥伯看著吳三貴跛著的那一只腳很細(xì),好像很容易被折斷,就不忍心去搶奪了。艾泥伯說:“我倒真希望黑子咬你一口,可它只是叫得兇,卻從來不會咬人,這只會讓我惱火?!?/p>

      不大一會兒,何四叔還有幾個村民都來了,這些村民不是老人就是婦女,還有幾個學(xué)齡前兒童也跟著來湊熱鬧。何四叔進(jìn)門就問:“艾泥伯,今天不去挖地了?”艾泥伯說:“去沒去挖地又關(guān)你哪樣事?你不是也沒有去灑除草劑嘛!”何四叔說:“我那塊地,早打晚灑都一樣,這除草劑一灑上去,草很快就會死光了,不會影響到我點苞谷的。我倒聽說,你那地快挖不成了,說是有大老板要來租用咱們的土地。”艾泥伯聽何四叔這樣說話,問:“何四叔,你這是聽誰說的?誰來租用,誰又敢來租用?”何四叔還要說話,吳三貴開口了。吳三貴說:“何四叔,就你話多,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嘛!”

      艾泥伯想說吳三貴兩句。這時卻見村主任帥曉和來了,身后還帶著一個人。帥曉和艾泥伯是認(rèn)得的,后面跟著的這個人,怎么會是和他在地里說話的那個人呢?艾泥伯正要說話,這個人卻笑著對艾泥伯說:“怎么樣?艾泥伯,我就知道我們認(rèn)識嘛!”帥曉和對吳三貴說:“這人些都到齊了吧?怎么就這么點人?!眳侨F說:“帥主任,就這么點人,其他的都出去打工了?!睅洉院驼f:“既然人些都到齊了,那我們就開會吧。我先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的肖總,橫豐農(nóng)業(yè)開發(fā)實業(yè)有限公司的總經(jīng)理,一位大老板。這次他到我們這里來,是看上了我們這里的一塊土地,準(zhǔn)備從我們村民手中租過來從事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開發(fā)。大家是知道的,我們世世代代在這塊土地上耕種,也沒種出什么稀罕來,不是苞谷就是豆子,弄不出啥子名堂?!睅洉院瓦@會還不忘把肖總往人前推。

      肖總等帥曉和說完了,清了清嗓子。肖總說:“我之所以看上你們這一片土地,是因為日照好,通水工程完工以后,用水也會很方便??赡艽蠹叶贾?,無論是以前集體生產(chǎn),還是后來的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效果都不是太好。為什么?就因為你們采用的那一套耕作模式,還是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方式。我現(xiàn)在從你們手里把土地租過來,我會用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方式,進(jìn)行規(guī)?;霓r(nóng)業(yè)生產(chǎn),到那時就完全不一樣了。既然是租用,當(dāng)然我會給你們租用土地費,有愿意到我這里來工作的,我也非常歡迎。當(dāng)然,我說這些,沒有強求的意思,這里做不了,我還可以去其他地方找土地,你們是知道的,現(xiàn)在的鄉(xiāng)下,最不缺的或許就是這土地。被人為撂荒的土地,到處都可以見到。”

      艾泥伯聽清楚了,是這個肖總要租用他們的土地。艾泥伯有點著急,他耕種土地已經(jīng)習(xí)慣了,要讓他不種莊稼了,那他又能做什么?說是可以去肖總那里,莫非像他這樣的老人他也要,肖總那里又不是養(yǎng)老院。還有,就算要艾泥伯,莫非還會讓他挖地點苞谷?他不是要發(fā)展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么!還好,肖總說不會強求,意思是不愿意出租就算了。艾泥伯這下才放下心來。艾泥伯想,這又是何苦呢,耽擱我好半天挖不了地。艾泥伯一想到這里就氣不打一處來。

      艾泥伯原以為不愿意把自己的土地出租出來就算了,但事情遠(yuǎn)沒有他想象的那么簡單。自從開過村民小組會以后,艾泥伯去地里挖地就總是使不上力,一個上午或者下午,挖不出多大一塊地來。他還破天荒地把黑子帶出來,在他的身前身后撒歡兒。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見艾泥伯挖地有些無精打采,黑子圍著艾泥伯繞上這么幾圈,也懶得再跑了。就連地邊跑出來兩只土跋鼠,黑子也懶得搭理,好像它才不想狗咬耗子,去多管閑事兒呢!

      時不時的,艾泥伯就要坐下來歇上一會兒。艾泥伯發(fā)覺,自從開過村民小組會以后,這何四叔就再沒來他的責(zé)任田里灑除草劑了。那些已經(jīng)灑過除草劑的土地,雜草早就死掉了,而沒有灑過除草劑的土地,雜草就還很鮮活地生長著。艾泥伯看了一眼四周,遠(yuǎn)處是長得很茂盛的灌木,早些年,這些地方可全都是耕種著的土地,沒想到下戶這些年來,已經(jīng)被撂荒得如此厲害。近一點的土地,大都會像何四叔的一樣,雖然還在耕種,但只會灑除草劑,也跟何四叔一樣,現(xiàn)在還遲遲不肯出工,讓這些雜草還無比鮮活地活著。艾泥伯感覺這些灌木和雜草,這會就像是正在向他圍上來的綠林軍,這讓他感覺都很有些喘不過氣來。

      艾泥伯坐了好一會兒,正準(zhǔn)備起身繼續(xù)挖地。像他現(xiàn)在這個挖法,不知道要用多長時間才能挖完呢?這時就走過來了一個人。這個人不是何四叔,不是吳三貴,也不是肖總,這個人是村主任帥曉和。黑子看見帥曉和走過來,本想沖過去狂吠幾聲,但見艾泥伯一點表示都沒有,就懶得發(fā)音了。黑子現(xiàn)在連土跋鼠都懶得管了,更何況這人是這么復(fù)雜,就更不想管了。倒是艾泥伯覺得奇怪,帥曉和這會怎么會來這里,來這里是有什么事情要找他艾泥伯嗎?

      帥曉和說:“艾泥伯,你還在挖地?也怕只有你才會對挖地這么盡心!我建議你還是不要再挖了,這只會讓你徒勞無益。肖總不是要來租用我們的土地嘛?當(dāng)然他不會租用這塊土地,而是要租用我們最好的那片土地,陽光能夠從早到晚的曬著,又連片成塊便于灌溉。不過,我已經(jīng)給肖總說過了,要租用那一片土地可以,但必須還得搭上這一塊土地。他跟我說這塊地暫時還用不上,我跟他說我不管這些,要租用必須一起租用?!?/p>

      艾泥伯說:“帥主任,你來這里就是要跟我說這些嗎?可我不想聽。你知道不,自從開過村民小組會以后,我挖這地就打不起精神來了。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我這是不是撞上什么鬼了!”

      帥曉和聽艾泥伯這么說話,不禁哈哈大笑了,惹得黑子直往他這邊看。見帥曉和對艾泥伯不會有什么傷害,就不再看這邊了,這會在它的身邊出現(xiàn)了兩只蜻蜓,還有一只螞蚱,它對它們好像要更感興趣一些。帥曉和說:“這哪里有什么鬼喲!艾泥伯,你既然打不起精神來,那干脆就不要再挖了。明天肖總就要下來和大家簽租用土地的合同,還要給大家兌現(xiàn)租用土地的租金。這樣錢也有了,土地也不用挖了,不是很好嗎?”

      艾泥伯說:“好啥子!也只有你們才會覺得好??晌疫@一輩子就是挖地的命,你要不讓我挖地了,那我還能做什么,你干脆讓我去死算了?!?/p>

      帥曉和說:“艾泥伯,話不能說得這么難聽嘛!你沒見你兒子和兒媳沒有挖地,還不是照樣過得好好的。你挖了這么多年的地,種了這么多年的莊稼,也沒見你挖出金娃娃來,也沒見你種出金山銀山來?!?/p>

      艾泥伯聽了帥曉和的這番話,實在太生氣了。他揮起鋤頭,又開始挖他的地,再也懶得理帥曉和。帥曉和見艾泥伯不再理他,只覺得沒趣,就一個人離開了。帥曉和在心里想,我看你還能犟多久,你不是挖地都打不起精神來了么,我倒要看你還能精神幾天。帥曉和想到這里,就非常滿意地笑了。

      艾泥伯看見帥曉和走遠(yuǎn)了,本想再挖上一會兒地,可他還是感覺打不起精神來。艾泥伯想,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可他必須得挖,要不然,他什么時候才能把這塊土地挖完??!而且那個肖總想租用的那大片土地,其中也有他一塊,有他一塊比這塊還要大得多的土地,也在等著他去挖呢!

      帥曉和說到做到。他硬是讓肖總在簽?zāi)谴笃恋氐臅r候,還要簽下其他的那幾塊土地,其中就包括艾泥伯這幾天正在挖的這塊土地,還有何四叔灑了除草劑和還沒有灑除草劑的那塊土地。

      肖總沒有失約。一大早,他就提了一個大黑皮包,皮包里裝滿了要兌現(xiàn)給村民的租用土地租金。村民小組長吳三貴手里捧著一大疊合同,每叫到一戶,就有人站出來,有心甘情愿的,很快就在合同上簽了字,肖總就從大黑皮包里拿出一沓錢來,全是紅彤彤的百元大鈔,然后一張一張地數(shù)給這個簽了合同的人。有不大情愿的,就說:“肖總,能不能多給點租金,這可是土地啊!我們就靠它吃飯,如今我們給了你,我們總還得活命吧?”肖總說:“你這位鄉(xiāng)親,話不能這么說嘛!你看現(xiàn)在有這么多人不再種地,也沒看見有誰餓飯呀?倒是以前大家都種地,卻很多時候都有人餓肚子。我給你們的租金是最多的了,你到別處去打聽一下,看還有什么人比我出得高。這樣吧,你要真不想簽,就算了。那我簽下的也不要了,我到別處去租用土地還不是一樣的?!?/p>

      肖總這么說話,吳三貴就有些急了。吳三貴對這個有些不甘心的人說:“我看你還是簽吧,莫非這些年你種地還沒種夠?還是人家肖總好,看上了我們這塊土地。要換到其他人,你送人家未必肯要。像肖總說的,他給的這些錢,確實不少了,你什么時候見到過這么多錢?趕緊簽了吧!”

      已經(jīng)簽過合同領(lǐng)到租金的那些人更不干了,對這個人說:“還不趕緊簽,肖總要是變卦了,真不要我們這塊土地了,沒有這些錢了,你就得賠給我們?!?/p>

      于是這個人只得簽了。

      這時候,何四叔一直站在旁邊觀望。在他看來,他的土地是可種可不種。兒子兒媳都在外面打工,要他看好孫兒孫女就可以了??伤X得在鄉(xiāng)下閑著也是閑著,把土地種起來也是不錯的選擇。最初何四叔跟艾泥伯一樣,也是要打草皮要挖地,真正是在精耕細(xì)作,把自己搞得異常辛苦,可糧食卻并不比那些只灑除草劑不挖地,隨便挖點苞谷窩窩就下種,也不薅草有草就灑除草劑除草的多打糧食。到后來,何四叔干脆就跟那些人一樣,也不打草皮不挖地了,也學(xué)著灑除草劑,然后胡亂挖一些苞谷窩窩就下種。這樣做下來,確實輕松多了。昨晚上,他還和在外面打工的兒子兒媳通了電話,說是有人看上了自家的這塊土地,要來租去搞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兒子兒媳聽到這個消息很高興,說我們早就不想讓你種地了,可你偏要種,這下好了,你再不用去種地了,以后只需要看好你的孫兒孫女就行。當(dāng)然,如果能多得到一些租金那就更好了。何四叔之所以要觀望,就是看能不能爭取到更多的土地租金。發(fā)現(xiàn)肖總怎么也不肯增加,也就算了。所以到何四叔這里,他很爽快地就把合同簽了。拿著肖總給的租金,他悄悄地對艾泥伯說:“你也簽吧,這莊稼做起來真沒意思,這么幾十年下來,我是真的做夠了。”

      輪到艾泥伯了。吳三貴說:“艾泥伯,就剩下你沒簽了,還是簽了吧。簽了你就再不用去挖地了?!眳侨F一邊說話,一邊把剩下的最后一份合同往艾泥伯手里遞??砂嗖疀]有接,而是把手往身后縮。好像這份合同不是合同,倒更像是要他命的某種瘟疫。艾泥伯說:“我不簽,我要簽了就沒地方挖地了?!?/p>

      吳三貴說:“怎么可以不簽?你看大家都簽了,你要不簽就會影響到大家伙兒了。這會村委會的帥主任,橫豐公司的肖總,也都在等著你,你怎么可以不簽?”

      艾泥伯說:“我不管。不是說自愿嗎?我現(xiàn)在不自愿了,所以我就不簽?!?/p>

      吳三貴說:“艾泥伯,你是不是嫌錢少了,你沒聽肖總說,他給我們的租金是最多的了。他要是不來租用我們的土地,你就是送給我做,我都做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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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泥伯說:“吳隊長,你跟我說這些沒用。我不會簽的,我不管租金多少,我都不會簽的。要是沒有其他什么事了,我就要去挖地了。”

      艾泥伯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艾泥伯說:“我不想跟你們耗,你們沒見這春天都到來這么久了,我要再不去挖地,就會影響到我點苞谷了?!?/p>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帥曉和說:“艾泥伯,你不能走。肖總租用你們這塊土地,不僅是你們村民小組的意思,更是我們村委會的意思。這不僅有利于你們村民小組,讓村民增加收入,還對我們這一帶地方經(jīng)濟(jì)發(fā)展,都會發(fā)揮很好的作用。你要知道,土地雖然承包下戶了,但你只有使用權(quán),所有權(quán)還是國家的,還是集體的嘛!所以,當(dāng)國家需要了,集體需要了,就應(yīng)該給予支持嘛!還有,艾泥伯,你都這么大年紀(jì)了,土地都出租出去了,你也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嘛!”

      艾泥伯說:“我不簽。非要簽,那你們?nèi)ズ灪昧恕8揪蜎]必要讓我來簽?!?/p>

      艾泥伯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肖總知道今天艾泥伯肯定不會簽了。肖總說:“我知道,艾泥伯是一個對土地很有感情的人。前兩天,我路過艾泥伯的地塊,看見他正在挖地,那一鋤一鋤的挖得很認(rèn)真,著實讓我感動?,F(xiàn)在像艾泥伯這樣挖地,這樣做莊稼的,已經(jīng)不多了。這樣吧,艾泥伯,今天你不簽就算了,你抽時間再想想,想明白了我們再來簽也不遲?!?/p>

      帥曉和還想說話,肖總向他擺了擺手。肖總對帥曉和,同時也是對吳三貴說:“今天就這樣吧。艾泥伯不簽就算了,等他想明白了再簽這樣不是更好?!?/p>

      在人些都散得差不多了的時候,何四叔走過來對艾泥伯說:“艾泥伯,你是真的不想簽嗎?是不是想多要幾個租金,這個我看很懸。不過話又說回來,你要是真的多得到了,也不要忘了跟我說一聲,我也好找肖總?cè)ヒ!?/p>

      艾泥伯看了一眼何四叔,覺得今天的何四叔特別讓他看不起。艾泥伯說:“何四叔,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人看了。我告訴你,我還真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p>

      又過了兩天,艾泥伯挖地回來,還沒到家,就看見在離他家最近的這塊土地上,有不少他不認(rèn)識的人,正在土地上不停地勞作。這些人不像他用鋤頭挖地,而是用了一種機(jī)器,在土地上來回奔跑。機(jī)器經(jīng)過的地方,土地被翻起來,留下一條條的溝壑,就像是劃在人身體上的一道道傷口。艾泥伯看著這一道道的傷口,只覺心里錐心的疼痛。祖祖輩輩耕種這里的土地,還從來沒有這樣搞法的。

      黑子一如既往地從家里迎出來,在他的腳踝和大腿上親熱。艾泥伯不想理它,黑子就只有悄悄跑開了。黑子看著離家不遠(yuǎn)那塊土地上奔跑的人和機(jī)器,覺得有些不解。黑子看了一會兒,就沒有興趣了。只要這人和機(jī)器,不會危急到它守護(hù)的主人和房產(chǎn),它才不會去管呢!

      艾泥伯回到家,就開始做飯。這幾天他的胃口不好,吃不下東西。自從肖總要來租這里的土地搞什么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艾泥伯的胃口就不好了。先是挖地打不起精神,接著就是吃飯沒胃口了。按說,這租用土地是自愿,艾泥伯不愿意出租就算了,也沒有簽?zāi)莻€合同,也沒有領(lǐng)肖總租用土地的租金??砂嗖褪谴虿黄鹁駚怼2贿^吃不下飯不等于不做飯,哪怕吃一小點也還是要做。

      吃了一小碗飯,艾泥伯又要出門去挖地,去挖那塊挖了這么多天,還遲遲沒有挖完的地??蛇@時他忽然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他看見那些人和機(jī)器,就像不知疲倦似的,沒完沒了地在眼前這塊土地上奔跑,跑過的地方,土地上就留下一條寬大而深刻的傷口。艾泥伯總覺得那傷口在流血,土地肯定疼痛難忍。讓艾泥伯感到恐懼的是,這些人和機(jī)器,正在向他的那塊土地奔跑過來。艾泥伯不能袖手旁觀了,他要跑過去問這些人這么做都是為什么?艾泥伯對一個駕著機(jī)器奔跑過來的人說:“我不同意出租土地,你們不可以到我的土地上來撒野?!?/p>

      開著機(jī)器的人停了下來。機(jī)器這會好像也跑累了,就著這個開機(jī)器的人一聲不響。艾泥伯忽然覺得四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這種安靜自從土地承包到戶,自從青壯年紛紛外出打工,就這樣了。艾泥伯現(xiàn)在又感覺到了這種安靜。開機(jī)器的人說:“你就是艾泥伯吧?聽說就你沒有簽出租土地合同了。其實,你都這么大年紀(jì)了,還種什么地嘛!把地出租給肖總,再不用你操心,這樣不是更好?!?/p>

      艾泥伯說:“我跟你說你也不懂。肖總說過要自愿的,我跟肖總說過不愿意了,肖總也沒有強迫的意思?!?/p>

      開機(jī)器的人說:“艾泥伯,肖總是說過自愿,可你們村委會主任,還有你們村民小組長,并沒有說過自愿?。∧阆?,這么大一片土地都租用了,就你這一塊地不拿出來出租,有這種可能嗎?在一大片搞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的土地上,還有這么一塊經(jīng)營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的土地,還有這么一個老人在這里忙著挖地,忙著在這里用最傳統(tǒng)的方式進(jìn)行生產(chǎn),這可能嗎?”

      艾泥伯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么,我勸你,我這塊土地你最好不要動?!?/p>

      開機(jī)器的人說:“艾泥伯,就你還是這個死腦筋。好吧,我現(xiàn)在不動你這塊土地,我先動其他的,但你要注意,恐怕明天或者后天,怎么都可能會動到你這塊土地?!?/p>

      艾泥伯說:“什么時候你都不能動我這塊土地,肖總說是要自愿的。我不愿意,我沒有簽合同,我也沒有要他的租金。”

      艾泥伯離開開機(jī)器的那個人,要去挖他那塊還沒有挖完的地。他看見黑子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它剛才好奇地看著艾泥伯和那個開機(jī)器的人,它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么。它才不管這些呢,只要艾泥伯沒事,只要他的主人沒有危險,其他的它就不會管了。艾泥伯才走出去幾步,開機(jī)器的人就又把機(jī)器發(fā)動了,震耳欲聾的聲音傳來,讓艾泥伯感覺全身癱軟,還差點就倒下去了。就是這種聲音,瞬間破壞了艾泥伯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的安靜。

      傍晚時分,艾泥伯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在到家之前,他看見那一大片土地,就剩下他那一塊土地還完整地保持著原貌。他想到開機(jī)器人說的話,就感覺到內(nèi)心一陣慌亂。這時黑子跑過來要和他親熱,被他一腳踢開了。黑子覺得委屈,它還不至于這樣討主人嫌。它不知道主人這是怎么啦?

      艾泥伯不想吃東西,他懶得升火做飯。黑子好像已忘了他剛才踢它的那一腳,搖著尾巴在主人面前來回穿梭。艾泥伯拉開碗柜,從里面拿出來一個苞谷粑粑丟給黑子,黑子跳起來用嘴接著就跑出去了。一會兒,外面?zhèn)鱽砹撕谧拥姆吐?。艾泥伯走出門來,他看見村主任帥曉和和村民小組長吳三貴,早已經(jīng)來到了他家的門口。

      吳三貴說:“艾泥伯,你這黑狗好兇。我腿腳不好使,要不是帥主任,差點就咬著我了?!?/p>

      艾泥伯沒有說話。他在想,雖然現(xiàn)在天上掛著月亮,但畢竟是晚上,黑燈瞎火的,這帥曉和和吳三貴來家里又要干什么?艾泥伯還在發(fā)愣,帥曉和說:“艾泥伯,我們這大晚上的來找你,你就不想讓我們進(jìn)家坐坐?”說這話的時候,艾泥伯已不由自主的退到門邊。帥曉和和吳三貴很快就走進(jìn)了家門,在一條凳子上坐了下來。

      吳三貴說:“艾泥伯,我們已不想跟你兜圈子了,眼下這土地我們已經(jīng)租給肖總了。你不是看見了,肖總的公司已經(jīng)動起來了。這幾天就會把這片土地用起來,因此我們一定要支持肖總。這是你這塊地的合同,還有這是肖總租用你這塊地的租金?!眳侨F說著就把一份已經(jīng)簽好的合同,還有一疊紅彤彤的人民幣遞過來。

      艾泥伯不僅沒有伸手去接,而且還像面對毒蛇猛獸一樣的往后退。艾泥伯說:“肖總不是說自愿嘛!我不愿意,我又沒有簽合同?!?/p>

      吳三貴拿著合同的手,在艾泥伯面前晃了又晃,就像是斷了線的風(fēng)箏在他面前飄啊飄。吳三貴說:“艾泥伯,你是沒有簽,可你的兒子總可以簽吧。你看看,這是不是你兒子簽的字?你兒子已經(jīng)把合同簽好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帥曉和這時說話了。帥曉和說:“艾泥伯,肖總要用這塊土地很急,你又不肯在合同上簽字。因此我們只有找你兒子簽字了,還是你兒子通情達(dá)理,我們傳真過去,他很快就簽好傳真過來了。我們急著要給你送合同和租金,就是想請你配合我們,支持我們村委會,支持我們村民小組的工作。明天或者后天,就會動到你的土地了,你可一定要配合好??!”

      月亮生病了。以往那圓圓滾滾的臉,此時已消瘦下去三分之一,而且陰冷。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一塊即將被劃出傷痕的土地上。月亮看清楚了,這個人影就是艾泥伯。這會,艾泥伯的臉和天上的月亮一樣陰冷。

      艾泥伯肩上扛著鋤頭,身后跟著黑子。這塊地離艾泥伯家實在太近,打開門就能夠看見。黑子知道在這個時候跟著主人,怎么都不會趕它走。在月光下,艾泥伯的影子長,黑子的影子短。艾泥伯來到他這塊土地上,看了一下那些已被翻轉(zhuǎn)過來的土地,心里忽然難過起來。他感覺到了無力,也感覺到了氣短。黑子跟在艾泥伯的背后,靜觀了一會兒主人,就不再注意主人了。這會它對唧唧叫的蟲子更感興趣,它正在尋著這聲音去找蟲子。

      艾泥伯抬頭看了一眼月亮,又看了一眼跑出去找蟲子的黑子,然后就揮起鋤頭來挖地。艾泥伯挖起來很用力,比這幾天一直在挖的另一塊土地用力多了。他好像要把這力氣全都使出來,就好像是對這塊地有氣。也可能是對肖總有氣,肖總要不來搞什么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要不來租用這片土地,艾泥伯就不會有這樣的氣。不過,肖總并沒有強求,人家說的是自愿。那么就是在生帥曉和和吳三貴的氣,要不是他們引狼入室,這片土地也不會有事。還有,也可能是在生何四叔這些村民的氣,是不是沒見到過錢,一見到錢,就什么都可以不要了。這地可是這幾十年一直耕種著的,怎么可以這樣就不耕種了呢?艾泥伯很認(rèn)真地挖了幾鋤,忽然想到自己在外地打工的兒子和兒媳。在外面打工好好的,我又沒有攔你們,其實要攔也攔不住。你們簽什么合同嘛,爹都沒有簽,你們又簽什么嗎?莫非真的是翅膀長硬了,就可以不把爹放在眼里了。艾泥伯又狠狠地挖了幾鋤,好像是要發(fā)泄對兒子和兒媳的不滿。

      月亮還掛在天上,四周很安靜。偶爾有幾聲狗吠,卻不是黑子的。黑子只顧和蟲子去做生死游戲了,當(dāng)然這只會是黑子生,蟲子死,它才懶得管主人呢,只要還看見主人在地里,還能聽見鋤頭挖進(jìn)地里傳出來的聲音,它才懶得管呢!艾泥伯繼續(xù)往前挖,他用的力氣確實很大。他不知道今晚來挖過了,明天是不是也還能夠來挖……

      艾泥伯在醫(yī)院里醒過來,已經(jīng)是第三天了。艾泥伯剛醒過來的時候,有些犯傻,有些犯愣,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兒?病床前坐著兒子、兒媳,還有他的孫女。莫非只有在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場合,這一家人才能團(tuán)聚?兒子見艾泥伯蘇醒過來了,既高興又難過。兒子說:“爹,你醒了?你知道你在這里躺了多久了?都整整三天了。”孫女見爺爺醒來了,哭著撲過去,孫女說:“爺爺,您終于醒了。您知道我們有多著急嘛!”兒媳趕緊把女兒拉過來,兒媳說:“讓爺爺好好休息,爺爺這是太累了?!?/p>

      艾泥伯躺在病床上,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會這樣。兒子和兒媳不是在外面打工么,孫女不是在中學(xué)讀書么?他們是怎么來到他身邊的?兒子告訴艾泥伯,不要再挖什么地了,這次要不是黑子,要不是何四叔,艾泥伯肯定就不會在人世了。

      那天晚上,就著月光,艾泥伯在這塊土地上一直挖著。他感覺不到累,他就愿意這樣一直挖下去。黑子和蟲子玩生死游戲都很累了,走到離艾泥伯不遠(yuǎn)的地方睡了下來。大概是下半夜,艾泥伯忽然感覺到很累,他眼前一黑,看不見了月光,看不見了黑子,也看不見了腳下的土地。艾泥伯訇然倒下。艾泥伯倒下的聲音驚動了黑子,黑子跑過來,用嘴咬著艾泥伯的褲角和衣袖扯,見艾泥伯沒有醒來,就又用舌頭去舔艾泥伯的臉,見還是沒有醒來,就跑去何四叔家一邊狂吠一邊用腳撓門。何四叔起來出門看個究竟,黑子就帶著何四叔來到了艾泥伯身邊。何四叔急忙打電話給吳三貴,吳三貴又趕緊打電話給120,這樣艾泥伯才獲救了。兒子感慨:“多虧了黑子,要不是黑子,還不知道這爹會怎么樣呢?”

      艾泥伯出院了。艾泥伯和兒子、兒媳,還有孫女回到家,卻沒有見到黑子出來迎接。艾泥伯生病很急,不可能給黑子準(zhǔn)備吃的。莫非黑子跑出去找吃的東西了?過了一會兒,何四叔來了。何四叔見艾泥伯一家人回來,就問艾泥伯病是不是全好了?兒子對何四叔說:“何四叔,我爹的病好得差不多了。這次我爹生病,多虧了何四叔,要不是您發(fā)現(xiàn)我爹病倒在地里,怕就要攤上天大的事兒了?!焙嗡氖逭f:“也不能這么說,要不是你家黑子跑到我家又是狂吠又是撓門的,我也不知道艾泥伯會病倒在地里。只是,只是可惜了黑子這條好狗了?!?/p>

      艾泥伯和兒子、兒媳,還有孫女,都不知道何四叔還要說什么的時候,何四叔又講了一個讓艾泥伯一家唏噓不已的故事。在艾泥伯被送進(jìn)醫(yī)院的第二天,那些開著機(jī)器的人就開始來動艾泥伯的這塊土地了。在人些都覺得不會有什么的時候,黑子卻從家里跑了出來,它一邊狂吠著一邊跑到機(jī)器前面,沒有半點要退縮的意思。到后來,它干脆就趴在機(jī)器前不走了。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在開機(jī)器的人趕黑子離開無效以后,竟然開著機(jī)器沖過去把黑子壓死了。黑子死了以后,在場的人誰都不說話。后來肖總來了,說一定要厚葬黑子,還要多給艾泥伯一些賠償。何四叔說:“好狗啊!黑子真是一條好狗??!想想我們,有時候還真不如一條狗呢!”

      大病初愈的艾泥伯身體還很虛弱,他在家里的木床上躺了兩天,吵著鬧著要兒子扶他起來出去走走。此時,艾泥伯顫顫巍巍地站在他家門口,看見在不遠(yuǎn)處的土地上,有人正在用塑料薄膜覆蓋用鋼筋支起來的大棚。那薄膜雪一樣的亮白,就像是剛下過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不過艾泥伯這會倒覺得,這白色薄膜更像是正在向他移動過來的白色挽帳,他真不知道這是要給眼前的土地來一場葬禮呢,還是要給他自己舉辦一場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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