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實
蔡皋又出了一本新書。書的名字叫《一蔸雨水一蔸禾》。這是一本很純的書。
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書中的畫呀字呀都很純,字和字所組成的那些句子也很純,那些句子組成的那些文章也很純,純得你都不由得發(fā)出這樣一聲感嘆:這也算是一本書嗎?多么簡潔的一本書呀!簡潔得就好像剛被雨水洗過似的,鮮亮,青翠,一塵不染:
爬起來要在清早,六點鐘之前,那時你這人就可以接到太陽。
年深日久,日子都會各有其形式。
形式是好的,好的東西放在好的形式里會獲得一種莊嚴(yán)感。
早晨接太陽最有形式感。當(dāng)你的雙臂朝東邊的太陽伸出,人看到太陽,看到天空,有沁涼的信息從手心進入,我最喜歡這種感覺,新的一天從此時流進你的生活。
與此同時,所有的有生命感的物事也在接太陽。
牽牛最敏感,要不然它不會有“朝顏”這樣美麗的別名。
與樓頂數(shù)百樣植物一同接太陽是無比的美好。
我真是一個貪圖美好的家伙。
是啊,她是貪圖美好的。每天她都是這樣自自然然地貪圖美好,即使日子在更替,哪怕季節(jié)轉(zhuǎn)換了:
桂花開得正好。
露有輕有重。
一個人活得重的時候,季節(jié)在他那里是很深很深的。很重的日子遇上了露水就像翅膀打濕了,飛也飛不動。所以,駱賓王就要嘆氣說一句“露重飛難進”了。
蓮葉在微雨的天氣,會有一顆顆珍玉一樣的水珠滾動,那是最漂亮不過的樣子。沒有什么文字能比擬,連“梨花一枝春帶雨”、“大珠小珠落玉盤”都顯得俗了去,這也是沒得辦法。
雨又下起來了,是落谷子咧,谷雨這一天有雨,農(nóng)事就會好。
雨汽中的樹木晶瑩發(fā)亮,時間又開始晶瑩發(fā)亮。
地面受雨的浸潤,沒被水泥覆蓋的地方苔青青的,草碧碧的,時間也就青青碧碧如玉石一般的了。
在毛毛雨中散步的人的時間有的是朦朧。過去的那一刻和遠(yuǎn)處將來的那一刻都是這種感覺。針尖尖一樣冷冷地觸著你感覺的,是此刻日常。
她愛的就是這日常。所以,她才能從日常也就是每天的生活之中看見好多被人忽視甚至拋棄的存在之美,尤其是那些小的美。
她是熱愛太陽的,萬物生長靠太陽,但她也很喜歡雨水,萬物生長也靠雨水。她的這種熱愛喜歡,從我上面引的文字,只看一眼即可見出。所以,她的那位老師說起她時就給下了這么樣的一句評語:蔡皋呀,那是個從“雨縫子里走出來的”。
我很喜歡這個評語,這個評語不但美妙,而且點得極為精準(zhǔn)。我仿佛就看見蔡皋掀開那個雨簾子,從雨縫子里鉆出來。
好久沒有讀詩了。最近突然讀了一本,長江文藝社出版的,龐潔的,《從某一個詞語開始》。
詩的封面是老朋友李永輝先生設(shè)計的,簡潔,樸素,將一些隱隱約約的部首偏旁映在書名和作者名下,讓我想到文字的詭秘。于是,我就聽到龐潔用詩的“方言”說著愛情,然后又用“普通話”討論愛國的問題。
讀著龐潔的這本詩集,我看到她怎樣地把整個世界抱到床上,自己卻成了別人的箴言。我看到她努力地想把自己再擠進二十歲的連衣裙,結(jié)果反倒擠進迷霧,流浪在另一個人的心里。我想她若遇到羅丹,恐怕也會變成卡繆,或者完全反過來,把羅丹送進精神病院。
她眼里的很多愛情都變成了雞肋往事。
她是“無限的少數(shù)人”,秋天里的賈寶玉是她唯一的知己。
然而,即便就是如此,她也揪心地?fù)?dān)憂著“公交車上的女人”。
“花兒為什么紅”?太理想了也不行。
讀著龐潔的這本詩集,我還禁不住地想,假如她不再寫詩了,會是個什么樣子呢?
當(dāng)然,我愿她繼續(xù)寫,這樣我就能看到她的“不可告人的”那“一萬種心事”了。
一首好詩在我看來總是時刻在生長的,隨著時代的變化生長,隨著不同的讀者生長。它是古老的也是新鮮的,不管時間如何流逝,它都那樣郁郁蔥蔥,讓我們能常讀常新。
我想象在若干年后,我再捧讀這本詩集,它仍讓我感覺到愛,感覺它仍可愛清新。
很高興,肖欣整理的朱健先生九十口述《人生不滿百》出版了。這是肖欣跟訪朱健整整兩年的寫作成果,不容易。
朱健是值得一寫的。多的不說,只憑他的《駱駝和星》這一首詩就值得寫。我們來看看朱健是怎樣說自己而肖欣又整理得怎么樣:
從西北聯(lián)大回來以后,我先寫了《青羊河小曲》這些詩,寫開手了,不知道怎么會寫出《駱駝和星》這么一首詩來。它就像一棵筍一樣,突然拱出來的。
很奇怪的,當(dāng)時我不到二十歲,也沒讀過什么書,也沒多少經(jīng)歷,就寫了這么一首詩。其實我一點也沒費力,也沒有什么構(gòu)思,有如神助,突然就開始寫起來了。我記得寫完這首詩大概用了兩個晚上,點著蠟燭寫,自己把自己感動了,寫得痛哭流涕,寫完之后,正好太陽出來了,如釋重負(fù),一個字都沒有改,馬上把這首詩寄給重慶的白莎,他回信未置可否,我也沒有管它了。
結(jié)果沒想到白莎把這首詩寄給胡風(fēng)了。這時候胡風(fēng)正在籌備《希望》,白莎他也沒給我說。1944年,我已經(jīng)到了重慶,寄寓在沙坪壩中央大學(xué)學(xué)生宿舍里,過著半饑半飽的失業(yè)生活。有一天,我突然接到白莎寄來的一封信,里面有兩封胡風(fēng)的親筆信。一封是寫給我的,寄到廟臺子,轉(zhuǎn)到寧強又退回重慶。一封是寫給白莎,打聽我的下落。在給我的信里,胡風(fēng)說他正在籌備《希望》,叫我《駱駝和星》這首詩不要投到別的地方,將要在《希望》創(chuàng)刊號發(fā)表。說這首詩是“從一個深沉的胸懷里成長出來的故事”,當(dāng)時我并不懂,我也沒有認(rèn)真思考與理解。近幾年幾次回答幾位青年的詢問,回憶當(dāng)年寫這首詩的情境與心態(tài),我才一次又一次驚嘆胡風(fēng)對詩的洞察力。他是能夠從詩的本身,直接讀出詩作者本人的心,感應(yīng)那血脈涌動的源頭與流動的。
這封信讓我又驚又喜。更深深觸動我的還有他給白莎信中的幾句話:“信寄到廟臺子去了,退了回來,不知他流落到哪里去了?!蹦菚r候胡風(fēng)在青年學(xué)生里的影響太大了,他是真正的魯迅的傳人??!我們崇敬魯迅,當(dāng)然也崇敬他,把他當(dāng)作偶像來看,精神上的導(dǎo)師,精神領(lǐng)袖式的人物。而我當(dāng)時二十歲不到,無名小卒,和他素昧平生,僅僅因為一首詩,卻使這位年齡隔代的長者、尊者,如此深情地關(guān)切牽掛著輾轉(zhuǎn)于生活底層的一個年輕人的命運。這令生活艱辛的我感到溫馨,感到一顆巨大心靈的貼近。
胡風(fēng)的親筆信也在我年輕的伙伴們中間引起了很大的轟動??赡墁F(xiàn)在的人們難以想象,胡風(fēng)這個名字在二十世紀(jì)四十年代部分年輕人心中有著怎樣的分量。當(dāng)時胡風(fēng)在年輕人中間被稱為“魯迅的大弟子”、“活著的魯迅”、“中國的別林斯基”。年輕的伙伴們七手八腳地把我抬了起來,高呼“烏拉”(“烏拉”是俄語中表示激動、興奮的語氣詞,在當(dāng)時進步青年中很流行),齊力一甩,把我拋到了大學(xué)生宿舍中簡陋的雙人床上層。然后,在那間僅能容身的走道里,咿哩哇啦,扭腰擺臀,載歌載舞,跳起了經(jīng)戴愛蓮大師傳播、正風(fēng)行一時的藏族“鍋莊”舞。
《駱駝和星》是在《希望》第一期發(fā)出來的。我只在《希望》上發(fā)過兩首詩,合起來也不過幾百行,之所以比較有影響,很重要的原因是,胡風(fēng)是到了《希望》后,才真正形成了一個很穩(wěn)固的流派,我的詩是在《希望》第一期,又比較長,所以給人印象比較深。當(dāng)時“七月派”的影響太大了,到哪里一說這是誰,大家都知道的。新中國成立前寫詩的人不多,全國真正寫詩、別人又都知道的,只有幾十個人,都互相知道,所以說起來了如指掌,不像現(xiàn)在螞蟻上樹那么多。
因為《駱駝和星》,我給胡風(fēng)寫了一封信,于是有了通信往來。我記得在他給我的第二封信里,就這樣直率坦誠地提示:不要到圈子里去混,那會把你拖干的。他的忠告很有道理,一天到晚在這個圈子里,很不好,再加上我的性格,也不是坐下來搞這個事的。
我一輩子寫的詩不多,總共也只有兩百多首,因為我是斷斷續(xù)續(xù)地寫,比較集中寫的,1943年、1944年、1945年。這是一個時期。最集中寫詩的時期是1943、1944年。再一個時期就是“文革”以后,1978年開始零碎地寫,1982年到1989年也寫得比較多。雖然技術(shù)上可能要純熟些,但是最高峰還是《駱駝和星》。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我的生命不可能再有那樣的經(jīng)歷,我不可能再有二十歲時候的心靈的敏感和純凈心境,那是生命的自然的流動。
我常講,我這一輩子就寫了一首詩。這里邊有兩層意思,一個,我真正有影響的,我自己也比較滿意的詩歌,的確也只有《駱駝和星》這一首。胡風(fēng)評價說是“從一個深沉的胸懷里成長出來的故事”,我當(dāng)時也不懂這句話?,F(xiàn)在回頭再看,可以說詩里有很沉重的滄桑感,比較深厚的歷史感,還有宗教感,但我又沒學(xué)過宗教。這首詩預(yù)言了不是一代而是多少代的感受,還有更多更多的意味,我無法理解,也沒辦法解釋。我自己常說,這一輩子吃的就是這首詩了。
這首詩也是當(dāng)時自己生活感受的真實經(jīng)歷。想追求一個很美好的理想沒有實現(xiàn),帶著很失落的感情又回到了南方,回到了四川,所以很失落,當(dāng)時內(nèi)心也是很壓抑的,周圍也沒什么人可以談話,但是這個愿望并沒有放棄,還想以另外的形式來實現(xiàn),哪怕遭受更多的挫折還是要實現(xiàn)這個美好愿望。
《駱駝和星》這首詩實際上就是寫內(nèi)心的這么一個歷程。為什么胡風(fēng)評價說“從一個深沉的胸懷里成長起來的”?因為它不是偶爾觸發(fā)的,而是醞釀了很長的時間。而且這種追求愿望的情感經(jīng)歷往往是一個人一生都是這樣。當(dāng)時自己寫的時候沒想到,但回想起來人一輩子就是這樣,一輩子都追求美好的東西,永遠(yuǎn)都處在追求的過程里面。所以胡風(fēng)這個人厲害,一句話就點穿了這首詩的靈魂。當(dāng)時我才十九歲,是不到二十歲這么一個小青年,卻有這么一種深沉的感受可以概括自己一生追求美好的歷程,我以后寫的別的詩或者是這首詩的補充,或者是發(fā)揚。
所以我老是說一輩子只寫了這首詩,也有這么一層意思。我覺得自己本質(zhì)上是一個詩人,凡是具備詩人氣質(zhì)的人,都是一生在寫一首詩,總有一個基本的調(diào)子,他可以寫各種各樣的體裁,但如果把這些詩放在一起,可以看作是一首詩。他總有基本的調(diào)子,總有最能引起他創(chuàng)作靈感的體裁。
就是這么一段話,寫了多少東西呀!寫了一首好詩是如何誕生的,寫了詩與時代的特點,寫了詩與時代的變化,寫了一首詩與一個詩人一生創(chuàng)作的關(guān)系,寫了一首詩對一個人一生的深遠(yuǎn)影響。我在讀這一段的時候還想到了四川的詩人流沙河,1957年因?qū)憽恫菽酒范淮虺纱笥遗蓮亩淖兠\的吊詭。肖欣在寫這些的時候,不但把握住了這些,而且還恰到好處地傳達(dá)了朱健講述這些的語氣以及一個詩人的熱情。朱健是熱情的,即使已經(jīng)九十多歲,也是熱情洋溢的。
肖欣說朱健“溫和而挺拔”,就像他的好朋友“七月派”的著名詩人彭燕郊先生一個樣,我頗感同她這個感受,也很同意她這個說法。
讀徐晉如所寫的這本《長相思——與唐宋詞人的十三場約會》,我的最大感慨是中國古典詩詞的基因真的是強大有力的。
記得剛剛寫詩時,我還很年輕,我身邊的有些朋友就曾喊過這樣的口號:打倒李白!打倒杜甫!打倒李商隱!打倒蘇東坡!結(jié)果呢?打倒了嗎?沒有?,F(xiàn)在我們的湘江邊上還多了一座杜甫江閣。
其實,何止是我們。自從五四新文化運動開始新詩寫作以來,多少寫作新詩的詩人到了老年又返回去重新寫舊詩舊詞了。比如郭沫若,白話新詩的代表人物,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為什么?這種現(xiàn)象告訴我們:舊瓶不但能裝新酒,而且,舊瓶里的那個舊酒,尤其是那些原裝的,隔了百年千年之后,反倒更香更好喝。
那么,新詩又如何呢?新詩寫作百年以來,雖然沒有打倒李白以及那些蘇東坡們,但也不是沒有收獲,只是收獲不那么大。比如,此刻,我想起的,現(xiàn)代的新詩就只有徐志摩的這四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還有卞之琳的這四句“你站在橋上看風(fēng)景,看風(fēng)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當(dāng)代詩人呢,我能想起的,一是北島的這兩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一是顧城的這兩句“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還有就是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跟我能夠說出來的舊詩舊詞相比的話,真的是不能同日而語。而我這個人,講句良心話,平時也很少看舊詩。
我這樣說是否說新詩就不如舊詩呢?這個真的很難說,想說也一下說不清。我這樣說只是說,我們在讀徐晉如寫的這本《長相思——與唐宋詞人的十三場約會》時,還可將眼界打得開些,還可想一些更多的問題。
至于徐晉如,在我的心目中,就是個有點個性的人了。一般來說,有個性,都是有點意思的,或者說,都有那么一點味。
有味的人寫東西自然也就會有味,值得你一看,值得你一讀。
我憑什么這樣說呢?我們只看這書名——“長相思”還“約會”,就有那么點味道了。
約會這個詞是很特別的,是個帶點私密的詞。這個詞若落實,就是一種私密的行為,一種私密的活動。
一般人約了會,一般都不說;而詩人,而詞人,也就是徐晉如這樣的人那就不同了,約了會了還要說,還要寫成書,印出來給大家看,生怕人家不知道。別人若不看,他還想辦法,把大家約到一起開會,就像我們今天這樣,非要我們來看看來聽聽他徐晉如這個人是如何與那些古代的詞人約會的。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與一般的人約會都是很不容易的,何況是與古人,而且是古代的詞人。
那都是一些什么人呀?非常敏感的,甚至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動不動就發(fā)氣,就發(fā)飆,就悲傷,就哀怨,就長吁,就短嘆,一不小心,弄不好,還可能弄出人命來。
不是他把你弄死了(弄得你也和他們一樣凄凄慘慘戚戚或者別的什么模樣),就是你把他弄死了(你是這樣看他們,結(jié)果完全看錯了,把他們當(dāng)成了另外的人)。
他把你弄死了,算不得什么,算是你倒霉。你把他弄死了,那就是大罪了,都是古代名人啊,都是些流傳下來的人。
徐晉如不怕,他的膽子大,他一個個地約過去,約了蘇東坡又約秦少游,約了辛棄疾又約姜白石,約了柳三變又約李易安,約了一個又一個,會了一個又一個,一共約會了十三個。
十三個不容易,約一個都不容易,會一個都不容易,何況十三個。
他深情地約會著,在那些冷雨敲窗的晚上,在那些夜深人靜的月下,在男詞人的字里行間讀出了一些女人味,在女詞人的字里行間讀出了一些男人味。他們面對他的結(jié)論,不承認(rèn)也只能承認(rèn),即使嘴巴上不承認(rèn),那心里也只能承認(rèn)。
徐晉如是一個有味的人,所以,他能讀出那些味。
那些味是什么味?其實很簡單,也就兩個字,也就是人味,或者三個字:人情味。
徐晉如是一個有味的人,一個有人味的人,他的這本書里面滿滿的都是人情味。
收到寧文的《寧文寫意》一書時,窗外正在下著小雨,那情形有點像寧文所畫的《春夜圖》,有落葉在樹枝間三三兩兩旋轉(zhuǎn)而下。
樹是安靜的,雨是安靜的,隨手翻開的這本“寫意”也是安安靜靜的。
順著目錄數(shù)了數(shù),書中有寧文的水墨畫作七十多幅,有陳四益、鐘叔河、陳子善、董橋等四五十位師友所寫的讀畫短文,有周退密、高莽、屠岸、俞律、韓羽、憶明珠、流沙河、羅邦泰、徐為零等先生分別題寫的書名和插頁,文可讀,畫亦可讀,這是一本臨睡之前可以隨意翻閱的書。
面對諸多師友的夸贊,寧文是清醒的,他在《編后漫記》中寫道:“說實話,我的這些墨戲之作并無甚可觀,只是給大家提供了一個表達(dá)各自對文人字畫這個話題的言說由頭而已。傳統(tǒng)文人間的交流、唱和或者雅集,大多離不了琴棋書畫、作文吟詠的范疇。古代文人的日常生活對于我們來說,該是一種何等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生活在當(dāng)下的人們已適應(yīng)了快節(jié)奏的生活,書畫寄情、看書冥想似乎已成了一種奢望?;谶@樣的一些想法,我有意無意地向各位傳達(dá)了我的所思所想,也因此有了大家這些精彩且有見地的文字,想必讀者諸君或許能夠從中讀出不少弦外之音吧?!?/p>
確實能讀出,比如許宏泉:“就我個人的喜好,還是他的小幅得味。無論是恣肆奔放的《無題》,還是清勁雅逸的《疏林夕照》,儼然十分成熟的水墨范兒。至于潑寫相宜的《大畫無畫》,已蔚然‘畫人氣象。但若《北海群峰》之類的‘巨制,太費勁,不好玩。大畫可以不畫!”比如王犁:“近年也有作家開始舞文弄墨的跡象,但與古代提倡的‘文人畫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實際是以文人的身份來畫畫寫字罷了。”比如曾立平:“董寧文編輯之余,也開卷畫畫,他不是科班出身,沒有正兒學(xué)過繪畫技法,提筆就畫,隨性揮灑,視法度為無物,卻也率意天然,居然小有趣味。他說是畫畫玩玩,也可說玩玩畫畫,殊不知古代文人書畫,就發(fā)自畫畫玩玩、玩玩畫畫的雅趣。以前文人寫的字都很好,卻視書畫為小道,因為那是人人必備的基本技能。試看歷代鄉(xiāng)試、殿試卷子,一筆筆館閣體小楷,畢恭畢敬、精美純良,有幾個自稱書法家的?現(xiàn)如今基本功變成‘藝術(shù),能寫幾個字的就是書法家,會畫幾筆畫的就是大畫家,還必得冠上‘著名榮銜,味就餿了。最近在微信上看到一篇短文,說:‘字寫好就對了,總想著做書法家,就錯了。此言極是!因此,本文就借此為題:畫得有趣就對了,總想著做畫家就錯了!”
至于我如何看寧文畫的這些畫,我很同意許宏泉所喜好的“小幅得味”。很多時候,一幀小畫可能比一幅大畫更表現(xiàn)一個畫家的好。
看了李更的小說《俘虜》。本來只是想翻翻,不想一口氣看完了,好看。
看雖然好看,但你要想說,卻是不好說,難說。
好看不好說就是這部小說的特點。
用小說中的話來說是:“董巴子、王黑蛋講的經(jīng)歷任誰也不相信,這太像一個故事了。”
用董巴子的話來說是:“真的,我們運氣不好,本來俺們是抓俘虜?shù)?,哪兒知道成了個這?!弊约悍吹钩闪朔?。
看這樣的小說,你會想,或者,你會如此困惑:到底是小說在演繹歷史,還是歷史在演繹小說?
你會覺得一部小說,不管它好還是不好,它都需要好的運氣,就像董巴子,還有王黑蛋。
做什么都需要運氣,寫作也一樣。
李更的運氣還算好吧,《俘虜》發(fā)表了,而且出版了,但也不能說是很好,因為以它本身的質(zhì)量,它在文壇上并沒有獲得它該有的關(guān)注和待遇。
當(dāng)然,這只是我的看法,別人也許不這樣看。
或者,這也很正常,或者說是很平常。這就像是一個好人卻可能沒有好運氣,而同時另一些確實不太好的人運氣卻是非常好。
至于什么是運氣,我想說也說不清,但我知道能影響運氣這個東西的因素真的可說是很多很多,比如政治,比如思想,比如金錢,比如文化,比如宗教,比如各種人事關(guān)系,等等,你想說也說不清。
最后,我還想了一下,這篇東西如果能寫得更加細(xì)膩一些,寫個十萬字,從目前的這個中篇變成一個小長篇,會是個什么樣子呢?當(dāng)然,這只是我的瞎想。如果李更能把它寫成一個十萬字,恐怕就不是李更了,至少絕對不會是現(xiàn)在的這個李更了。那是另外一個李更,一個有了耐心的李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