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由
彩色透射電子顯微鏡下,HIV病毒(綠色)附著在白細胞(橙色)上
艾滋病可能將不再是絕癥了。2019年3月5日,《自然》雜志刊文稱:世界上第二位被治愈的艾滋病患者或已出現(xiàn)。
目前并未公開這位病人的信息,他被稱為“倫敦病人”。
如此命名,是因循世上第一例被治愈了艾滋病的病人:“柏林病人”蒂莫西·雷·布朗。2007年,同時身患白血病與艾滋病的他,在接受針對白血病的干細胞移植手術(shù)時,遇到了一位攜帶CCR5-Δ32突變基因的捐贈者。
奇跡就此發(fā)生。在移植手術(shù)后,布朗的白血病被治愈,而他體內(nèi)的HIV病毒也消失了。
“倫敦病人”復制了這一奇跡,他也同時身患艾滋病與血癌。2016年5月,同樣是接受了一名CCR5基因突變捐贈者的干細胞,在移植手術(shù)的16個月后,他停止服用抗HIV病毒的藥物,而研究團隊發(fā)現(xiàn),這位病人“血液中的病毒徹底清除”。
在人類束手無策了38年之后,HIV病毒終于將被趕出人體了么?
“倫敦病人”的治療方案,并非偶然。
他所接受的是一項研究型的治療方案。這項研究受到一個名為AMFAR的艾滋病研究基金會的資助。簡單說,研究團隊是為復制發(fā)生在“柏林病人”身上的治愈路徑:對感染HIV病毒又罹患血液癌的患者進行干細胞移植,以此探究艾滋病治愈的可能。
在此之前,“柏林病人”只是一個孤例。它被認為是一次巧合,一種奇跡。
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研究者們并不能確定,“柏林病人”被治愈是因為移植手術(shù),還是當時輔以的別的治療手段?!鞍亓植∪恕痹诋敃r接受了兩次移植手術(shù)和高強度的放射治療。放療的副作用很大,它在殺死病毒時也消滅了正常細胞,這曾一度使布朗瀕臨死亡。
因而,高強度的放療也曾被認為是促成“奇跡”的因素之一。對“柏林病人”的治愈原理有過多種路徑的探究,很重要的原因是,當時其他接受了同樣移植手術(shù)的病人,并沒有被治愈。
也就是說,布朗只是在這“九死一生”的治療方案中,生的那個,而更多的病人則去世了。
據(jù)報道,除了“柏林病人”,另有6名抗逆轉(zhuǎn)錄病毒治療的HIV感染者,接受了同樣的移植手術(shù)。其中一例病人因病毒是CXCR4嗜性而復發(fā),更有一例因為移植反應和腫瘤復發(fā)而死亡。其他病例中,在3—10個月間,都出現(xiàn)了病毒復發(fā),即被抑制了的HIV病毒再度出現(xiàn)。
面對這些失敗的病例,科學家們只能采取更保守的看法,因此說“柏林病人”只是一起意外。
好消息是,“倫敦病人”的出現(xiàn),讓它不再是孤例。更有積極意義的是,“倫敦病人”并沒有接受移植手術(shù)以外的其他治療。如此,干細胞移植手術(shù)與治愈艾滋病之間的因果聯(lián)系顯而易見,這被證明是一個可驗證的治療方案。
在此前提下,探究CCR5的突變基因如何抵御了病毒入侵的機理才有了意義。在“柏林病人”案例中,捐獻者的相關(guān)基因為“CCR5-Δ32”,這是CCR5的突變基因的一種,天然具備抵御HIV的能力。
這足以令人艷羨的基因突變,實際上屬于一種基因缺陷。在正常人體中,CCR5是艾滋病病毒進入人體的“大門”。HIV病毒聽起來兇悍,它實際上是一種RNA病毒,對于外部環(huán)境的抵擋力很弱。
CCR5突變后,導致HIV病毒無法入侵,因此具備這種基因缺陷的人,能對艾滋病免疫。
在生物界,大多數(shù)病毒生命力頑強,即便脫離宿主,在極端冷或熱的環(huán)境中也能生存。相反,HIV病毒在自然環(huán)境中,只能存活數(shù)小時。它必須找到宿主細胞。在人體中,它先識別出CCR5這一基因段落,然后入侵免疫細胞并逆轉(zhuǎn)錄復制DNA,通過整合宿主DNA,完成復制過程,并通過轉(zhuǎn)化合成蛋白質(zhì)外殼,產(chǎn)生新的病毒,最終通過破壞細胞組織、膜結(jié)構(gòu),大量釋放入血。
同時,HIV病毒所寄宿的是免疫細胞,后者在病毒入侵時會大量繁殖。由于已經(jīng)被入侵,免疫細胞的大量繁殖,也導致HIV病毒的大量繁殖。人體免疫系統(tǒng)對HIV無力回擊,所以,這種病被叫作“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征”(Acquired Immune Deficiency Syndrome,即AIDS)。
以“缺”治“缺”。CCR5突變后,導致HIV病毒無法入侵,因此具備這種基因缺陷的人,能對艾滋病免疫。但這種人很罕見,純天然的只能在北歐人里找到少數(shù),約占1%。
以人工來改造基因、造成基因缺陷,借此免疫艾滋病,這可以嗎?賀建奎便是這樣做的,他已經(jīng)被稱為“科技狂徒”。
HIV病毒攜帶者完全可以擁有正常長度的壽命。
而且,這么做的必要性也不大。
世上第一例被治愈了艾滋病的病人:“柏林病人”蒂莫西·雷·布朗
艾滋病治療中,一般分為“長久抑制”“功能性治愈”和“完全治愈”。功能性治愈,是指人體內(nèi)已經(jīng)無法檢測到HIV病毒,但不能保證沒有潛伏細胞。完全治愈,是指確實無誤地將病毒清理干凈了,絕不可能復發(fā)。
后兩者的研究進展,在目前少有成就。在“倫敦病人”這一病例中,研究者也傾向于認為,現(xiàn)在還不能認為實現(xiàn)了“完全治愈”,目前正處在暫時性的“功能性治愈”的階段。
但是好在,“長久抑制”在當下已經(jīng)非常成熟,最常見的即是ART治療。
在這之中,又有“雞尾酒療法”,即“高效抗逆轉(zhuǎn)錄病毒治療方法”(HAART),主要是將兩大類(逆轉(zhuǎn)錄酶抑制劑、蛋白酶抑制劑)中的兩到三種藥,組合在一起使用。
小浩是一名HIV攜帶者,和大多數(shù)病友一樣,他每月前往疾控中心檢查、取藥。他向《看世界》介紹,目前能夠在疾控中心免費領(lǐng)取數(shù)種“組合藥”,通過定時服藥,能夠?qū)滩〔∪梭w內(nèi)最重要的一項指標—CD4指標,控制在正常水平。
HIV攻擊人體的免疫細胞,尤其是攻擊CD4淋巴細胞和Macrophages巨噬細胞。這兩者均是在免疫系統(tǒng)中,專門負責消滅病毒的“戰(zhàn)士”。然而,在感染HIV病毒后,長期未治療的HIV感染者,CD4淋巴細胞會持續(xù)地降低。一般來說,HIV病人在每年的CD4數(shù)量上會下降80個點。
當CD4指標降到一定程度時,人體免疫功能被毀滅殆盡,無法抵御很多常見的感染。這時就產(chǎn)生了AIDS—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征。
所以,小浩在被別人介紹為“艾滋病病人”時,他一般會笑著糾正:不,現(xiàn)在只是(HIV)攜帶者。小浩說,只要把CD4控制在正常水平,雖然病毒一直在體內(nèi),但數(shù)量很少,不僅病發(fā)率極低,而且傳染性也很低。
理論上,“雞尾酒療法”可以大大延遲HIV病毒的爆發(fā),這就使得,HIV病毒攜帶者完全可以擁有正常長度的壽命。
雖可“長久抑制”,但這并不意味著如小浩一樣的人,就沒有后顧之憂。
ART治療也有弊端,它可能導致,服藥者體內(nèi)的病毒產(chǎn)生耐藥性。如前文所述,HIV病毒借由免疫細胞的繁殖而大量復制,又因為它是RNA病毒,基因結(jié)構(gòu)極不穩(wěn)定,在繁殖中大概率產(chǎn)生突變。在這龐大的突變概率之下,一旦出現(xiàn)可耐藥的毒株,它便在體內(nèi)橫行無阻了。
為了避免產(chǎn)生耐藥性,ART治療一是要求服藥者必須準時服藥。小浩的藥由三種藥片組合而成,每12小時服用一次,多年來,他已經(jīng)不用定鬧鐘就能摸準時間,走到哪里都隨身攜帶著藥片。第二,當服藥者對某一組合有了耐藥性時,立即更換下一種組合。
ART治療在目前有幾十種組合藥,但這也不能保證絕對夠用。
“長久抑制”可能會失效,而“功能性治愈”與“完全治愈”更不可期,這是艾滋病病人群體所面臨的最大困境。即便有了“柏林病人”“倫敦病人”,但這兩個病例能帶來的希望也極其有限。
即便不論這樣的治療方案需要多少費用,僅僅在適用性上,干細胞移植手術(shù)的范圍就很狹窄。首先,具有天然攜帶CCR5的突變基因的人極少,假設(shè)他們?nèi)荚敢鈳椭斡滩∪?,這些人中骨髓干細胞所能適配的人,也難以覆蓋全球數(shù)量高達4000多萬、且仍在不斷增加的感染人群。
其次,“柏林病人”“倫敦病人”所接受的手術(shù),都不是為了治愈艾滋病,而主要是為治愈血癌(白血病和淋巴癌)。如果說,單純?yōu)榱酥委煱滩?,就給當事人移植骨髓,這相當于換了一個免疫系統(tǒng)。原本的免疫系統(tǒng)也很可能產(chǎn)生嚴重的排斥反應。
而面對移植手術(shù)帶來的負面影響,現(xiàn)代醫(yī)學尚未能完全解決這一問題,更多時候是束手無策的。因此,這樣的治療方案對于一名艾滋病病人來說,顯然是得不償失。
即便是成功了的“倫敦病人”,他在移植手術(shù)后也產(chǎn)生了排斥反應,只是最終挺了過來。而他,只是前述研究團隊的研究對象中的1/40。正如已經(jīng)被詳細披露的“柏林病人”,布朗也只是當時的1/7;接受了和他一樣治療方案的病人,有的復發(fā)了,有的去世了。他們沒有被人矚目。
被推上前臺的,只是“幸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