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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陽樓記》的文脈斷裂與情懷超越

      2019-04-08 01:21張劍
      求是學刊 2019年2期
      關(guān)鍵詞:超越岳陽樓記岳陽樓

      張劍

      摘要:范仲淹的《岳陽樓記》堪稱千古名文,但是其末段議論自成一體,與前數(shù)段未能融合無間;雖然如此,由于末段名言“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投射了偉大的人文精神,創(chuàng)造出一種具有超越性的思想與情感,彌合了所有的可能存在的缺陷。范仲淹的這種情懷,受到孟子“四端說”及其他思想的影響,也與他本人的理想主義和詩人氣質(zhì)有關(guān)。盡管在現(xiàn)實生活中范仲淹踐行的仍是孟子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但他達到的境界與高度,卻是世人的典范和楷模,也為岳陽樓灌注了生氣和靈魂,使岳陽樓成為天地間一道永恒的風景。

      關(guān)鍵詞:岳陽樓;范仲淹;孟子;超越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蘇州吳縣人,北宋杰出的思想家、政治家、文學家。仁宗慶歷三年(1043),面對行政機構(gòu)的冗員冗費、平民生計的困苦窘迫、遼與西夏的邊境威脅等日益嚴重的內(nèi)憂外患,范仲淹攜手富弼、韓琦、杜衍、歐陽修、余靖等人,發(fā)起了雷厲風行的改革,史稱“慶歷新政”。但由于中國專制社會的“人治”痼疾和觸犯了官僚集團的利益,改革難以維系,1次年(1044),改革派核心成員相繼被排擠出朝廷,范仲淹也于慶歷五年(1045)正月被罷去參知政事,出知邠州,兼陜西四路緣邊安撫使,十一月,又改知鄧州,新政宣告失敗。也正是在這一年,他的一位素有才能卻仕途坎坷的朋友岳州太守滕宗諒,請求范仲淹為其治下的岳陽樓寫一篇記文。

      滕宗諒(991—1047),字子京,河南洛陽人,大中祥符八年(1015)與范仲淹同登進士,知太平州當涂縣,移知邵武軍邵武縣;治績顯著,被召試學士院,遷大理寺丞,因諫勸劉太后歸政仁宗復貶邵武;仁宗親政后,滕被召還,累遷殿中丞、左司諫,又因事外貶;康定元年(1040),西夏興兵,滕知涇州,御敵有功,慶歷二年(1042)十一月被范仲淹薦擢天章閣待制,充環(huán)慶路經(jīng)略安撫招討使,兼知慶州,慶歷四年春再坐事謫守岳州(巴陵郡),慶歷七年(1047)遷知蘇州,尋卒。滕宗諒在岳州時重修了州內(nèi)名勝岳陽樓。司馬光《涑水記聞》卷十載:“滕宗諒知岳州,修岳陽樓,不用省庫錢,不斂于民,但榜民間有宿債不肯償者,獻以助官,官為督之。民負債者爭獻之,所得近萬緡,置庫于廳側(cè),自掌之,不設(shè)主典案籍。樓成,極雄麗,所費甚廣,自入者亦不鮮焉。州人不以為非,皆稱其能?!?能夠不動用公款而成此巨構(gòu),滕宗諒確有過人之處。

      接到滕宗諒請求的范仲淹,于慶歷六年(1046)九月?lián)]筆寫下了《岳陽樓記》。范、滕二人都有在中央和地方工作的經(jīng)歷,也都有理想未遂的遭遇,如何對待人生的出處進退,可能是他們都會面對的問題,于是范仲淹借機將自己的懷抱和思考融入了這篇記文,與朋友共勉:

      滕子京負大才,為眾忌嫉,自慶帥謫巴陵,憤郁頗見辭色。文正與之同年,友善,愛其才,恐后貽禍。然滕豪邁自負,罕受人言。正患無隙以規(guī)之,子京忽以書抵文正,求《岳陽樓記》,故《記》中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其意蓋有在矣。2

      這篇不同尋常的記文受到后人的重視和推揚,如宋代樓昉評曰:“字少詞嚴,筆力老健?!保ā冻绻盼脑E》卷一六)清人蔡鑄贊曰:“見地高絕,洵非常人所及?!保ā恫淌瞎盼脑u注補正》卷八)3各家文章選本也紛紛將該篇收入,南宋謝枋得在其編輯評點的《文章軌范》卷六中,不僅將《岳陽樓記》列為壓卷之作,而且通篇只圈點而無批注,以示至文無言之美。

      對于《岳陽樓記》,相信大多數(shù)人自幼便能熟誦?!对狸枠怯洝樊斎皇且黄茏?,然而,斯文就真的妙奪天工,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無懈可擊了嗎?仔細品味,文章至最后一段“嗟夫”4時,總感覺有文脈分散拗折之嫌,與前接續(xù)未能自然無間。再四尋繹,發(fā)現(xiàn)其行文或有可議之處。

      一是“物”的偷換。文章第二段已點明“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而以下欲述“遷客騷人”的不同“覽物之情”,即景物如何影響了人的心情,其邏輯結(jié)構(gòu)是景物→心情的單向矢量;三、四段即沿此結(jié)構(gòu)展開,面對悲景不免憂心忡忡,面對樂景則“喜洋洋者矣”。但是,到了第五段“不以物喜”的“物”,卻明顯是與“己”相對的外物,不再單純指自然景物,“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在修辭上是互文關(guān)系,邏輯結(jié)構(gòu)不再是景物→心情的單向矢量,而是彼此間有游移,有滑動,這樣就造成此處的“物”與前面所言的“物”在內(nèi)涵上的某種不一致,從而影響到感覺上的某種不協(xié)調(diào)。與之相關(guān),假如說第五段“不以物喜”之“情”,無論“物”的指向如何,到底還是一種感物之情;而后面的“不以己悲”之“情”,則重在言說以己為中心的個人得失之情,體現(xiàn)的是另外一個層次的問題,在內(nèi)涵和邏輯上與三、四兩段銜接亦不緊密。

      二是文章前四段皆能找出與岳陽樓或洞庭湖的聯(lián)系,而第五段如果去掉“或異二者之為,何哉”這句關(guān)系語,就可以和岳陽樓或洞庭湖完全沒有關(guān)系,在形式上是獨立的單元:

      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歟?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可說是為發(fā)議論而議論,有沒有岳陽樓,和發(fā)不發(fā)這樣的議論,似乎其間找不出什么必然的邏輯,從而呈現(xiàn)出一種文脈的斷裂感。當然,仁智互見,清人林云銘就認為這是一種“閑閑點綴,不即不離”的筆法,對之大加褒獎:

      題是記岳陽樓,任他高手,少不得要說此樓前此如何傾壞,如何狹小,然后敘增修之勞。再寫樓外佳景。以為滕公此舉大有益于登臨已耳。文正卻把這些話頭點過,便盡情閣起,單就遷客騷人登樓異情處,轉(zhuǎn)入古仁人用心,遂將平日胸中致君澤民,先憂后樂大本領(lǐng)一齊揭出。蓋滕公以司諫謫守巴陵,居廟堂之高者忽處江湖之遠。其憂讒畏譏之念、寵辱之懷,撫景感觸,不能自遣,情所必至。若知念及君民之當憂,自有不暇于為物喜、為己悲者。篇首提出“謫守”二字,本是此意。妙在借他方之遷客騷人,閑閑點綴,不即不離。謂之為子京說法可也,謂之自述其懷抱可也,即謂之遍告天下后世君子俱應(yīng)如此存心,亦無不可也。1

      但是,既然文章的重心是第五段“古仁人之心”在于“君民之當憂”,不在一己之進退遭遇,那么反過來,圍繞“遷客騷人”喜進憂退的通常性反應(yīng)來寫,才能自然引逗出非常性的“古仁人之心”,而不是鋪張筆墨去寫自然風景以及“遷客騷人”觀覽時的心情。由“遷客騷人登樓異情處,轉(zhuǎn)入古仁人用心”,其間并不是“不即不離”,而是有所游離,未能達到完美的契合。

      但是,我們永遠無法想像缺少第五段的《岳陽樓記》。

      文章第三、四段的景物描寫固然可稱精妙,然而歷來人們評價時,多是與第五段聯(lián)系起來,關(guān)注重點亦在第五段:

      首尾布置與中間狀物之妙不可及矣。然最妙處在臨了斷遣一轉(zhuǎn)語。乃知此老胸襟宇量直與岳陽洞庭同其廣大。(宋王霆震《古文集成》卷十迂齋[樓昉]評)2

      中間悲喜二段,只是借來翻出后文憂樂耳。不然,便是賦體矣。一肚皮圣賢心地,圣賢學問,發(fā)而為才子文章。一起一結(jié),中間整整相對。有發(fā)揮,有佐證,有詠嘆,有交互,此今日制義之所自出也。(清金人瑞《必讀才子書》)3

      范文正公之作《岳陽樓記》,總歸重“先憂”“后樂”句,寫出平素致君澤民、獨以天下為己任之本領(lǐng)。所以借子京說法而平吐自己之懷抱,止借遷客騷人登樓異情。其中有無數(shù)點染,轉(zhuǎn)入古仁人之用心,已句句為憂樂寫照?!疗渚袼?,神化萬狀,震動天下,固是一毫不走,所以高人一頭地。(章懋勛《古文析觀詳解》卷六)4

      單論第三、四段的不是沒有,但數(shù)量既少,其意義有時亦非完全的褒語,如:“文正為《岳陽樓記》,用對語說時景,世以為奇。尹師魯讀之,曰‘傳奇體耳!”(陳師道《后山詩話》)5尹洙的評語事實上暗含著“不得體”的針砭。6

      那么,第五段的獨特魅力何在呢?竊以為極其重要的一點,是以宗教式的情懷超越了儒家傳統(tǒng)的出處思想。

      儒家出處思想,可以用孟子的兩句話來概括:“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保ā睹献印けM心上·忘勢》)但是,儒家畢竟不是宗教,無論“窮”“達”,“我”都是核心;到了《岳陽樓記》中的“古仁人”, 卻是進退皆憂,而且這“憂”是以“天下”為核心;他不會被外物變化和個人得失影響自己心情的悲喜,因為他寄情懷于天下,憂國憂民,早已忘我,這種忘我,實際上就是一種宗教式的情懷。

      這種情懷,與孟子“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的思想一脈相承,卻又能奪胎換骨,后來居上?!皹芬蕴煜?,憂以天下”出自《孟子·梁惠王章句下》,是對君王的勸勉,認為君王應(yīng)該與民同憂同樂。如果范仲淹只是簡單地重復孟子的思想,這一段的議論也就會陷入老生常談,顯得平淡無奇。但是,當他嵌入“先”“后”二字,將其改造為“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時,“古仁人”的思想境界就迥然高出君王及一般儒家知識分子的境界,呈現(xiàn)為一種更偉大的具有超越性的情懷。因為從哲學或宗教學意義上來說,能夠“先天下”或“后天下”的,只能是超越性的“道”或宗教的“造物主”,而不可能是任何的個體的人,換句話說,“先”“后”給了一個時間的規(guī)定性,人類只能存在于先于人類和后于人類的時間過程之中。但是,這并不意味著現(xiàn)實的生命體無法完成的任務(wù),人類在思想與情感上也無法企及,當“先”“后”與“憂”“樂”不期而遇,一種超越性的思想與情感的力量就被創(chuàng)造出來。“先”“后”,還只是一種抽象的思辨,然而與形容詞“憂”“樂”相搭配,則體現(xiàn)出一種感性的生動。這種感性,又以“天下”為比較對象,其重、其大自然無與倫比。于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無論其思想高度、情感力度,都夐絕古今,感人至深。千百年來,唯有張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橫渠四句”,與之能相仿佛。

      也許,正是這種思想與情感上絕對的、決然的氣勢,迷漫八荒,充塞宇宙,足以彌合或超越所有的斷裂和縫隙,才使得《岳陽樓記》雖有行文邏輯上的小疵,卻無傷大雅,無礙其千古名篇的地位。1

      范仲淹的思想與情感世界,雖雜糅有儒、釋、道等不同元素,但儒家無疑是其主體。如歐陽修謂其:“大通六經(jīng)之旨,為文章論說必本于仁義”(《資政殿學士戶部侍郎文正范公神道碑銘并序》),富弼謂其“好明經(jīng)術(shù),每道圣賢事業(yè)”(《范文正公仲淹墓志銘》),2《宋史》本傳謂其“泛通六經(jīng),長于《易》”,3等等。但是,具體辨析這些思想、情感與《岳陽樓記》第五段議論之間的關(guān)系,討論還不夠充分。以《孟子》為例,人們普遍注意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是從《孟子》“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發(fā)展變化而來;但是,對于“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一句與《孟子》的聯(lián)系,則乏人留意。

      《孟子·公孫丑章句》篇中提出了“四端”說,指出人本性中隱含著四種美德:“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边@是孟子性善說的立論基礎(chǔ)。范仲淹也有類似說法:

      然則道者何?率性之謂也。從者何?由道之謂也。臣則由乎忠,子則由乎孝,行己由乎禮,制事由乎義,保民由乎信,待物由乎仁,此道之端也。(《南京府學生朱從道名述》)

      范仲淹在這里提出的道之“六端”——忠、孝、禮、義、信、仁,是對孟子“四端”說的發(fā)展。孟子“四端”,論的是人性中善的種子,范仲淹的“六端”,論的則是為人處世之道的原則,是將“種子”的靜態(tài)轉(zhuǎn)化為一種入世的動態(tài)。值得注意的是,他加強了家庭責任和社會責任的論述,強調(diào)為人之子當“孝”,為君之臣當“忠”,為民之官當“信”。這樣,一名官員,他被君王寵信并委以重任時,就不會忘記對民的“信”,而他不被君王信任而遭到貶謫時,也不會忘記對君的“忠”,這不就是《岳陽樓記》“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思想的翻版嗎?范仲淹詩文中還多次將“忠”“信”并舉,如《滕子京魏介之二同年相訪丹陽郡》:“風波豈不惡,忠信天所扶?!薄陡巴]郡淮上遇風三首》其一:“平生仗忠信,盡室任風波?!薄洞鹈肥ビ犰`烏賦》:“忠信平生心自許,吉兇何恤賦靈烏。”《圣人大寶曰位賦》:“九五之尊,求忠信而為助。”《上執(zhí)政書》:“敦之以詩書禮樂,辨之以文行忠信,必有良器,蔚為邦材?!敝档靡惶岬氖牵爸摇薄靶拧辈⑴e源于《易·乾》:“君子進德修業(yè),忠信所以進德也?!狈吨傺途凇兑住?,其對“忠”“信”的提倡當也有《易》學啟發(fā)的因素在。

      另外,范仲淹雖然是政治家,但他身上富有詩人氣質(zhì),行事經(jīng)常充滿感情和理想色彩,這一點,對于他能夠提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也非常重要。如前所述,先憂后樂,在現(xiàn)實中根本無法做到,本來就是感情和理想的產(chǎn)物。朱熹《重鋟纂集宋名臣言行錄》記載了這樣一則范公遺事:

      公為參政,與韓、富二樞并命,銳意天下之事,患諸路監(jiān)司不才,更用杜杞、張昷之輩。公取班簿,視不才監(jiān)司,每見一人姓名,一筆勾之,以次更易。富公素以丈事公,謂公曰:“六丈則是一筆,焉知一家哭矣。”公曰:“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遂悉罷之。1

      “一家哭何如一路哭”,據(jù)說是慶歷四年革新運動中范仲淹回答富弼的話,頗有感染力,但我總覺得是出于后世傳聞的夸飾,按歷代官制,官員無過犯的話,調(diào)任可以理解,罷免似無法可依。宋代對監(jiān)司(轉(zhuǎn)運、提點刑獄、提舉常平)的考課,主要有七事:勸農(nóng)桑、興治荒廢;招流亡、增戶口;興利除害;劾有罪、平獄訟;不失案察;屏盜賊;舉廉能。2“不才”指無才能,似還不足以免官。而且此事北宋史料并無記載,是朱熹據(jù)《遺事》轉(zhuǎn)錄。這則傳聞表明范仲淹有著敢于打破常規(guī)的勇氣,但也表明他處理問題有時感情色彩過于濃厚。

      如果說“一家哭何如一路哭”有可能出于夸飾,不足為憑。那么范仲淹在處理與西夏元昊的通信時的表現(xiàn),則讓人感受到他確有感情用事、輕視規(guī)制的一面:

      韓周等持仲淹書入西界,逆者禮意殊善,行既兩日,聞山外諸將敗亡,周等抵夏州,留四十余日,元昊俾其親信葉勒旺榮為書報仲淹,別遣使與周俱還,且言不敢以聞烏珠,書辭益慢。仲淹對使者焚其書,而潛錄副本以聞,書凡二十六紙,其不可以聞?wù)叨垼傺拖し僦?,余又略加刪改。書既達,大臣皆謂仲淹不當輒與元昊通書,又不當焚其報。……宋庠因言于上曰:“仲淹可斬也。”3

      幸虧當時杜衍、孫沔、呂夷簡皆為之辯,范仲淹始免于大禍,只受到降知耀州的薄譴。《宋史》本傳稱贊他“每感激論天下事,奮不顧身”,4也許,只有這種理想主義者才能舍身為道,發(fā)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聲音吧。

      盡管范仲淹堅定地宣稱自己站在“古仁人”的立場上,但如前所言,那只是一種現(xiàn)實無法達成的理想境界,揆諸其人生實際,他更多還是踐行著孟子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和“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孟子·公孫丑》)。范仲淹詩文集中諸如此類的表達比比皆是:

      樂道忘憂,雅對江山之助。(《睦州謝上表》)

      進則持堅正之方,冒雷霆而不變;退則守恬虛之趣,淪草澤以忘憂。(《潤州謝上表》)

      進則盡憂國憂民之誠,退則處樂天樂道之分。(《謝轉(zhuǎn)禮部侍郎表》)

      我亦寵辱流,所幸無慍喜。進者道之行,退者道之止。(《訪陜郊魏疏處士》)

      這決不是他口頭的客套,而是日常生活實際的反映。以他在睦州為例,景祐元年(1034),四十六歲的范仲淹因諫仁宗廢郭皇后事,被貶知睦州(亦稱桐廬郡),睦州在今浙江淳安,風景秀美。范仲淹在被貶的路上尚有“一心回主意,十口向天涯”(《 謫守睦州作》),“平生仗忠信,盡室任風波”(《 赴桐廬郡淮上遇風三首》其一),“萬鐘誰不慕,意氣滿堂金。必若枉此道,傷哉非素心”(《 出守桐廬道中十絕》其七)之類的感慨,但是到達睦州后,他很快徜徉于美麗的山水之間,在不到半年的時間里,1僅詩歌就創(chuàng)作了二十余首,成為名符其實的忘憂客:

      蕭灑桐廬郡,烏龍山靄中。使君無一事,心共白云空。(《蕭灑桐廬郡十絕》其一)

      蕭灑桐廬郡,公余午睡濃。人生安樂處,誰復問千鐘。(《蕭灑桐廬郡十絕》其四)

      蕭灑桐廬郡,身閑性亦靈。降真香一炷,欲老悟黃庭。(《蕭灑桐廬郡十絕》其九)

      萬事不到處,白云無盡時。異花啼鳥樂,靈草隱人知。(《游烏龍山寺》)

      赴任道中尚是“萬鐘誰不慕”,但直道而不得,于是退處此間,守“樂天樂道”之分,不僅“誰復問千鐘”,而且愿意長居于此,研悟《黃庭經(jīng)》,儼然道家的高人。范仲淹在《滕子京以真箓相示因以贈之》一詩里,還嫻熟地使用著道教的術(shù)語:

      泰山采芝人,吏隱清淮濱。金函秘寶箓,奉之如高真。謂子有仙志,興言一相示。叩頭鳴天鼔,玉書粲然異。白云引輕素,朱絲聞靈篇。題云天寶歲,傳于任鳳仙。兵火換九州,于茲三百年。非有靈物持,此書安得全。綠字起龍蛇,丹文掛星斗。六甲當奉行,百神乃奔走。密密天上語,忽忽人間有。與君置青山,解冠松桂間。服此上清箓,上清庶可攀。無為塵土中,草草凋朱顏。

      “鳴天鼓”系道家養(yǎng)生術(shù)之一,“綠字起龍蛇,丹文掛星斗。六甲當奉行,百神乃奔走”,則是對符箓外形及暗蘊神秘力量的描繪,而從“服此上清箓,上清庶可攀”等句,可知他描寫的是上清宗。對于符箓、丹道,范仲淹其實并不陌生。

      不惟如此,范仲淹還很重視世俗生活的建設(shè),他雖然自奉甚薄,但能夠在蘇州購買良田千畝,創(chuàng)設(shè)義莊,贍養(yǎng)龐大的族人,應(yīng)該是除了節(jié)儉外,理財亦屬有方;他五十八歲時還生下一個兒子范純粹,可見他對于情愛之事的態(tài)度,至少到了晚年亦不排斥。他的詞傳世只有五首,但表達的情感堪稱豐富,其中既有絕域窮塞、將軍征夫的“濁酒一杯”,又有略帶頹廢之色的“人世都無百歲”“爭如共、劉伶一醉”;既有“明月樓高”、游子黯然消魂的鄉(xiāng)愁;又有“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的愛情相思。他無疑是一個多情的人、豐滿的人,絕不是一個干癟的、抽象的道義符號。

      但范仲淹的偉大之處正在這里,他雖然與常人一樣具有七情六欲,卻能由己及人,再及于天下萬物,在實踐著傳統(tǒng)儒家出處品格的同時,又在思想和情感上實現(xiàn)了超越——“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他為宋代士人樹立了新的精神氣質(zhì)和道德風貌,也為后世開辟了一塊充滿感召力量的精神高地。一向不服人的王安石推許范仲淹為“一世之師。由初迄終,名節(jié)無疵”(《祭范潁州文》)2,司馬光贊美范仲淹:“雄文奇謀,大忠偉節(jié)。充塞宇宙,照耀日月。前不愧于古人,后可師于來哲。固有良史直書,海內(nèi)公說,亙億萬世,不可磨滅?!保ā洞n魏公祭范文正公文》)3南宋潛說友贊嘆范仲淹兼具“三不朽”:“德也,功也,言也,茍立其一,亦可不朽,而況三者俱立有如文正范公者乎!公生我朝盛時,實鐘天地間氣,光明俊偉,二三百年后猶使人竦然起敬?!?南宋呂中亦云:“宋朝人物,以范仲淹為第一,觀其所學必忠孝為本,其所志則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保ā秴强そ舴畎参恼v義》)1直至清代馮夢禎,依然對范仲淹肅然起敬:“宋范文正公學術(shù)則為純?nèi)?,立朝事業(yè)則為純臣,垂范子孫則為賢祖宗,而師表百世則為殊絕人物?!保ā吨匦逎G墅文正書院記》)2范仲淹,不僅是宋代士大夫的杰出代表,也是中國人立身處世的完美榜樣。

      慶歷五年六月,滕宗諒致書范仲淹求為岳陽樓作記時曾云:“竊以為天下郡國,非有山水瑰異者不為勝,山水非有樓觀登覽者不為顯,樓觀非有文字稱記者不為久,文字非出于雄才巨卿者不成著……古今諸公于篇詠外,率無文字稱紀,所謂岳陽樓者,徒見夫屹然而踞,岈然而負,軒然而竦,傴然而顧,曾不若人具肢體而精神未見也,寧堪久也。”3淳祐十一年(1251)十月,李曾伯作《重建岳陽樓記》云:“我朝文正范公,惓惓以天下為憂樂,斯文一出,斯樓之偉觀增重。去之今二百載,星回物轉(zhuǎn),而江濤袞袞,與公風烈蓋巍然俱存也?!?的確,正是因為范仲淹這篇不足四百字的記文,岳陽樓才有了精神和靈魂,成為天地間一道永恒的動人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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