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樂童
“滴答,滴答,小兔認真數(shù)著鐘點,虔誠等待八點鐘的到來?!?/p>
想來故事先生愛聽故事,我便尋思自己編一個。這樣的話,他或許不會賭氣而對我不理睬了。你聽說過這個故事嗎?從前有片森林,森林里有棵老樹,老樹旁住了一只小兔。
“從前有片森林,森林里有棵老樹,老樹旁住了一只小兔?!睖厝岫统恋穆曇粝矶鴣?,似有海浪在里面喧囂,又溫柔得像一縷月光。
與此同時,新年鳴鐘。
窗外一片喧囂,老樹與小兔的故事,我卻聽得字字真切。那年五歲,在故事先生家中過年。他被我煩得不行,無奈地嘆了口氣:“乖乖坐好,聽故事。”不覺中,小兔的歷險已悄然開始。
“大風今天心情糟糕透了,將森林吹得東倒西歪,唯獨小兔睡得安然……”
“我知道!是樹爺爺在保護它!”不等故事先生講完,我就仰起小臉,果斷回答。
他卻不說話,看著我笑。被厚重石膏包裹著的手臂在我面前輕晃而過,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我暗自想到,自己可比小兔還要幸福呢,有空得找小兔炫耀。然而我的故事先生卻不如老樹那樣結實,他也是凡身肉胎,也會被歲月侵蝕,也會講不出故事。這些道理,當時沒人教給我。那年我八歲,下樓梯時無理取鬧要他抱,結果我倆跌下樓梯,他受傷了,卻護得我周全。
“小兔渴望到每片草地去闖蕩,而老樹卻已深深植根土壤,老樹看著漸行漸遠的小兔……”還沒聽完,我就離開了故事先生。自我意識的突然破土,讓我對著故事先生說了大約九九八十一遍:“你能不能不要管我!”而后我又繼續(xù)陷入手機的世界,與自以為意氣相投的好友談天說地。驕傲如他,卻在我無知卻鋒利的言語中,變得佝僂,變得蒼白,變得顫顫巍巍又小心翼翼。我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大步邁向前方,竟不曾回頭張望。一如漸行漸遠的小兔,跑得飛快,怎么可能明白老樹那蔓延的枯紋與瑟瑟抖落的黃葉呢。
當我再次見到故事先生,是在某個至今也無勇氣回想的夜晚。他飛快地掠過我,進了那個幽深而藏著人類最深恐懼的房間。紅色的指示燈刺破空氣的寧靜,強烈的消毒水時刻刺激神經。我閉上眼睛,努力不讓自己濕潤的睫毛顫抖。在那一瞬間,我虔誠地向上帝與佛祖禱告,哪怕我從來不相信任何神靈。
小兔跌跌撞撞地回到森林,卻仿佛迷了路。這枯皺干癟、奄奄一息的枝丫,怎么會是它的老樹?它才不信呢,它的老樹永遠枝繁葉茂而活力四射。小兔呆立在原地,忘記從何而來,也不知應到哪兒去。它就想站在這里,等待那棵記憶中的老樹。
我也只想坐在病床前,給我的外公講故事。
從前有片森林,森林里有棵老樹,老樹旁住了一只小兔。每到八點鐘,老樹都會彎下腰,為小兔講述綺麗的冒險。小兔很乖,從不傷害老樹,只是喜歡用自己柔軟的絨毛蹭一蹭老樹。小兔從來沒說過,它以為老樹知道,它從五點鐘,就開始期待八點鐘的到來。
滴答,滴答,輸液管的藥水滴個不停。這些清脆的藥水聲像是在大聲宣告,它們正替我找回故事先生。
滴答,滴答,時針走個不停。像是在告訴小兔,別擔心,八點鐘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