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若涵
我是一把劍。
一把非常普通,埋沒于地下,將要腐朽的劍。
在我快要灰飛煙滅之前,我想講一講我主人的故事。
我的主人是稼軒居士,姓辛,名棄疾,號幼安。自他二十一歲上戰(zhàn)場殺敵時,我便跟隨著他,直到他垂垂老矣。
如今已過去近千年,南宋時的烽火連天、滿目瘡痍早已不見蹤影。我仍然能想起,稼軒少年時的意氣風發(fā)、一腔熱血,以及他遲暮時的憂憤與孤獨。
稼軒年輕時,也曾“壯聲英概,儒士為之興起,圣天子一見三嘆息”,可那茍安的南宋小朝廷主張議和,排斥忠臣良將,我的主人就這樣蒙受彈劾,被啟用,又被罷官,愛國情懷無處寄托,只能化作一首首憂憤的詞,來表達他內(nèi)心的不甘與擔憂。
我只是稼軒手中一把普通的劍,眼睜睜看著主人一天天憔悴,卻無法安慰他,何嘗不痛苦!在帶湖時,我曾聽到主人低吟:“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主人本懷著捐軀報國的志愿投奔南宋,想與南宋政權(quán)同心協(xié)力,恢復大業(yè)。誰知,南宋政權(quán)對稼軒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不僅報國無門,還落得削職閑居的境地,一腔忠憤無處發(fā)泄,郁結(jié)于心。
稼軒時時將我?guī)г谏砼约毿牟潦茫宜悴簧隙嗝疵F,可我是主人少年時,氣吞萬里如虎的見證者,是他曾經(jīng)的輝煌與驕傲。
一轉(zhuǎn)眼,幾十年便在這輾轉(zhuǎn)流離中呼嘯而過。
稼軒在將近知天命時,閑居信州。看上去享受著山水田園之樂,寫了不少詞,主人的妻兒們都松了一口氣??芍挥形抑溃诿總€夜晚無人時點上一盞小燈,將我拿出來細細擦拭,發(fā)出沉重的嘆息。
第二次鵝湖之會,稼軒同陳同甫先生在鉛山瓢泉會見,回來之后一言不發(fā),但他的雙眼飽含了所有的情緒:憂愁、憤慨、悲哀、無奈……
他憂這大好河山要被金軍鐵騎踏破,他憤南宋朝廷的茍且偷生,他悲自己不得重用,他無奈于黎民蒼生飽受折磨,自己卻無可奈何。他的愁,誰人能懂?“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這是稼軒的不甘,也是他的悲哀。
那日,稼軒喝了不少酒,眼神朦朧,步履踉蹌,他慢慢朝我走來,拿起我看了一遍又一遍,長嘆一聲,突然揮起我來,邁著有些東倒西歪的步子,舞出了他曾經(jīng)練習過無數(shù)次的劍法。
我聽見他念念有詞:“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他忽地挽了個劍花,接著唱道:“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沙場秋點兵!”他眼中那深沉的悲哀與無盡的懷念,令我忍不住心潮澎湃,想起了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奮勇殺敵的他,想起了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初露鋒芒,胸懷天下。
我隨著他的招式發(fā)出微微的鳴動,應和著。只聽得稼軒繼續(xù)吟道:“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我仿佛看到了金兵狼狽撤退的景象,稼軒身先士卒奮勇沖鋒……
一滴冰涼的淚,猝不及防地滴下,我一驚,便聽他緩緩吐出了:“可憐……白發(fā)生……”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目光空洞:“可憐白發(fā)生,可憐白發(fā)生?。 ?/p>
許多人都笑他傻,可他們不了解稼軒。庸人與賢人的差距,在于獨善其身和兼濟天下。心中懷有天下的人,常人又怎能理解他的孤獨?
他沉思良久后,捧起掉落一旁的我,目光中不復舞劍時的沉痛悲哀,反倒一片清明,喃喃道:“不被世人理解又怎樣?只要內(nèi)心無怨無悔就好?!彪m然現(xiàn)在他早生華發(fā),歲月的溝壑堆積在臉頰上,可那展顏的一笑,讓我恍惚間看到了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
稼軒的一生,沒有多么神秘,至多是跌宕起伏??伤男貞?、他的豪氣萬丈、他的心懷天下、他的清醒獨酌,是我永生也不能忘記的。
在失意潦倒之際,他能夠從悲痛、沉郁、消極中走出來,仍舊心系國家,一腔熱血,令我佩服不已。這不僅是因為他是我的主人,還是因為他的曠達豪邁!
我不在乎稼軒在千年以后是否名垂青史,是否被后人敬仰,我只知道,他無愧于自己的內(nèi)心,沒有辜負自己的豪情壯志,對得起國家,對得起他的本心。
稼軒的故事,講完了。
我終究只是一把普通的劍,千年的掩埋令我漸漸成了廢鐵,又被泥土侵蝕。誰還會記得一把普通的劍呢?
不過沒關(guān)系,我還活在主人的詞中,“醉里挑燈看劍”,稼軒看的不只是我,還是他的豪情壯志,看的是祖國的大好河山。
稼軒,你知道嗎?如今,我們的國家,國富民強,萬千將士守衛(wèi)著大好河山,我們的國土,不會再被屈辱侵占!
(作者系西安市第三中學高三10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