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
江西省撫州市金溪縣的滸灣鎮(zhèn)緊傍撫河北岸,素有江南重鎮(zhèn)之美稱。贛東俗諺“臨川才子金溪書”即稱贊滸灣出書之盛。金溪書既是一種特定書籍的統(tǒng)稱,也是一門傳世手藝,更是金溪滸灣鎮(zhèn)的榮華舊夢。贛版古籍在我國出版史上占有重要地位,金溪滸灣的雕版印刷久負盛名。昔年雕版印書的輝煌在流逝的時光中漸行漸遠,但幾百年積淀下來的墨韻書香不曾消散。
滸灣鎮(zhèn)雕版印刷始于明代中期,盛于清代,并形成了前后書鋪街。全盛時,滸灣鎮(zhèn)有大文堂、兩儀堂、三讓堂、舊學山房等六十余家書店堂號,刻字和印書的工匠有上千人,經(jīng)史子集、戲曲話本、書法碑帖都能刻版刊行。舊版 《辭源》中有 “金溪滸灣男女皆善于刻字印書”、“紙不到滸灣不齊”、“書非贛版不放心”的記載。
木刻印書業(yè)的興盛為金溪贏得了“江南之書鄉(xiāng)”的譽稱,創(chuàng)出了“江西版”的稱號,也讓滸灣成為清代全國四大刻書中心(北京、武漢、滸灣、四堡)之一,長期飲譽全國刻書行業(yè)。
金溪雕版印書的工藝流程煩瑣而復雜,分工精細,非能工巧匠不能刻。刻板是雕版印書的關鍵,需由優(yōu)秀的工匠把好版面配字設計關,字體普遍采用宋體,特殊的才用隸、篆、行、草等字體。如加朱批與圈點則另刻套板。因刻字工匠技術有高有低,故一塊版常采用二人分工合刻的辦法,以達到全部書版一致的目的。
由于滸灣木刻印書業(yè)的發(fā)達,相應地刺激了其他商業(yè)的繁榮。據(jù)清同治年間的《金溪縣志》記載,那時驛道上車馬往復,撫河里悼歌聲聲。車船運來刻字的木材、印書紙張、工具、生活必需品等,運走裝訂好的各種木刻印書。故此,滸灣街上的書鋪一家挨著一家,生意非常興旺。年深日久,滸灣形成了前后兩條書鋪街。
這里也流傳著一些故事。
據(jù)說,素有神童之稱的湯顯祖十二三歲時曾隨爺爺湯懋昭從撫州坐船到滸灣富坊湯家。趁大人們高談闊論、劃拳吃酒之際,小湯顯祖便溜到書鋪街看書。他一家一家地看過去,在王世茂的車書樓里,他忽見一套《象山先生文集》,非常高興。南宋時,金溪出了個陸九淵,號象山,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小湯顯祖正想了解什么是 “象山心學”,不想遇此好書,高興得手舞足蹈。據(jù)說,后來湯顯祖寫《牡丹亭》也得到過書鋪街人的啟示。
還有一個說滸灣插圖刻得好的故事。傳說那年滸灣來了個版刻繡像的師傅,刻啥像啥,人稱“神刀”。中秋節(jié)時,工匠們聚在洗墨池會仙橋賞月,有外地人望月思鄉(xiāng)。有人說:“如果有仙女下凡和我們歌舞一番該多好啊!”“這有何難,我們神刀師傅就有這個本事?!痹诖蠹乙恢碌墓乃粝拢竦稁煾禂[上香案,供奉了幾版繡像。果然,在香煙繚繞中,一隊仙人飄然而下,長髯仙翁吹彈歌唱。綠鬢仙姬應律起舞,前后書鋪街上的人都轟動了。這時,有一官家公子走火入魔,竟拉住了一位仙姬。仙班見狀,拂塵一揮,漸漸遠去。而那小子卻撲通一聲從橋上掉下水去,人們七手八腳地將其打撈上岸,他手里還捏著半頁神刀師傅刻印的美人圖哩。
滸灣古鎮(zhèn)雕版書籍
最后的刻書匠王加泉
故事總是那么有趣,滸灣古鎮(zhèn)就像一部讀不完的古書。那些幸存的雕版、古籍似乎仍帶著先輩們的聲音和體溫,那些農(nóng)耕社會的傳統(tǒng)手藝以及由此派生出的民風民俗、市井行規(guī),雖已漸行漸遠,卻依然牽動著人們的情感。
滸灣刻書業(yè)衰敗于民國,如今懂得這門技藝的僅剩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王加泉一人。
王加泉十三歲開始學習雕版,當時這還是被滸灣人看重的本事。王加泉生在滸灣刻書業(yè)由盛而衰的年代,在他看來這既有些不幸,又很幸運。他的姑父兼師傅傅笑山是家族中書法最好的,但很嚴厲,有時還會體罰。
不過,王加泉很聰明,很快就掌握了雕版的秘訣。作為雕版師傅,最基本的功夫就是寫好字。王加泉從四書五經(jīng)開始學起,一筆一劃照著描“畫”。雖然沒有人傳授書中的意思,但在雕版之前,書都要看過。
刻書的基本步驟:刻板、上墨、印刷、裝訂
“畫”的方式是:拿一根削尖了的筷子,在一盆沙子上,師傅怎么寫,他就怎么“畫”?!爱嫛钡募扔胁輹灿锌瑫?。這樣“畫”的過程,王加泉持續(xù)了幾年,只是為人們一句“字很好啊”。一個刻板其實就是一件書法作品。
學完刻板之后,王加泉要學的是印刷。這對技巧、力量和速度都有要求,不比“畫”版輕松。無論什么樣的紙張、墨材,印出來的字都不能有絲毫殘墨。
印完之后,要完成書籍出廠的最后一道工序——裝訂。以為終于是輕松的工序了,卻是最難的。“印的時候,紙可能偏了、斜了,但裝訂的時候都要調得整整齊齊?!蓖跫尤f,“而且一天要裝訂上百本才能算合格?!?/p>
書版實際就像一塊擴大了的陽文印章。北宋時,畢昇因感到雕版的費工費時,發(fā)明了活字印刷,即現(xiàn)代鉛字排印的老祖宗。如今,在王加泉家中,既存有鉛活字的板架,也存有舊日雕刻的書版。這其實是兩種不同的印刷方式,鉛活字雖然方便,但組成的書版只能一次性使用,對于需要反復印刷的傳統(tǒng)古籍顯然不合適。而易保存的古書版不僅是手藝的載體,還具有文物價值。
研究中國印刷史和古籍的人都知道,在清末石印和鉛字傳入之前,我國絕大部分書籍都是雕版印刷而成的。各地無論官方還是私人作坊印書,使用最多的仍然是雕版印刷。一來,雕版費工雖多,但一旦刻成,只要保管得當,便可永續(xù)利用,一套雕版便成為一種財富,可以轉讓、傳承;二來,古代書籍內容多已固定,如四書五經(jīng)、佛教經(jīng)典等,一用便幾百上千年,刻成書版,可永續(xù)使用,故印書作坊尤喜雕版。一旦某書賣完,搬出書版重印,十分方便。而活字版印后便拆,下次需要又得從頭再來,只能用一次,其揀字排版也十分繁難,因而并不受歡迎。
在王加泉的記憶里,他家的店鋪中雕版師傅最少,其次是裝訂師傅,從業(yè)最多的是印刷師傅,有一百多個。王加泉從業(yè)時已是滸灣刻書的平淡期,收入銳減之后,他給別人印過作業(yè)本、鞭炮標簽,也給金溪當?shù)厝擞∵^家譜。即使如此,王加泉依然信奉祖輩們的那句話:“人在,就不停業(yè)?!睆陌偃说礁缸佣?,再到今日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