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一刀
對“舔狗”的嘲諷,是近幾年才開始的。
“愛慕對方卻未能獲得芳心,在背后默默付出”的形象,古來有之。在各國的文學影視作品中,也不乏《巴黎圣母院》的卡西莫多(法國)、《阿甘正傳》的阿甘(美國)、《求婚大作戰(zhàn)》的鶴見尚(日本)、《煙雨濛濛》的杜飛(中國)這樣的經(jīng)典形象,而韓劇中那些癡情的富少男二,更是不勝枚舉。
在故事中,“悲情男二號”對于劇情推動、角色互動有著重要作用,角色定位并不令人反感。讀者與觀眾往往會被他們對女主角的“極度癡情,不求回報”感動。
然而,隨著社會的急速變遷,對這類角色的觀感也發(fā)生極大轉(zhuǎn)變。從悲情男二,到護花使者,到備胎,再到舔狗,角色越來越被“污名化”。
舍棄尊嚴,卑躬屈膝,一味示好,搖尾乞憐。你別說,“舔狗”這個形容,還真有點生動形象。
舔異性,為了交往權(quán);舔甲方,為了賺錢;舔老板,為了晉升機會。
在雙方關(guān)系中,條件(相貌、財富、權(quán)力、地位等)相對劣勢的一方,積極用其他資源(勞力、時間、情感等)去彌補差距,這樣的行為并不罕見,無論在兩性關(guān)系還是社會關(guān)系上。
而在這些不勝枚舉的事例中,兩性關(guān)系的“舔”,最讓人唏噓。不同于社會關(guān)系的“舔”多數(shù)是理性行為,真誠度不高,兩性關(guān)系中“舔”往往充滿感性,當事者容易越陷越深。
因為一見鐘情,《天龍八部》中的游坦之為了阿紫,甘心被毒蟲咬,被戴上燒紅的鐵頭模具,甚至挖出了自己的雙眼。
因為相伴相知,林月如傾心于李逍遙,明知自己只是三人電影中沒有姓名的配角,卻依然愿意犧牲,埋身于鎖妖塔之下。
因為愛上了嫂子泰蘭德,伊利丹走上了一條黑暗之路,結(jié)果被兄長瑪法里奧囚禁了一萬年,最終被趕出“暗夜精靈之森”。
有人說,“如果不是真的喜歡,又有誰愿意去做一條舔狗呢?”這句話被人大量轉(zhuǎn)發(fā),但實際上這句話存在不小爭議。在男女關(guān)系中,愿意做“悲情主角”的大有人在。他們多半具有“利他型人格”。
大學時期,我有一個室友看上了低一屆的師妹。師妹活潑可愛,才藝出眾,不乏追求者。室友明知有大量的競爭對手,依然毅然決然地走上了追求之路。先是邀約吃飯,連續(xù)被推卻幾次后,室友開始幫助師妹占圖書館、打飯、打水、定時早晚安噓寒問暖。這樣堅持了半年,結(jié)局想必你們也能猜到,師妹和另一個高大英俊的學長好了。
原本以為這件事就要結(jié)束,可室友依然沒有放棄,打飯打水已經(jīng)有人代替了,他繼續(xù)堅持著早晚安的“人工鬧鐘”角色,師妹也極少回復。
有人勸他“天涯何處無芳草”,他來了句:“我喜歡她,和她無關(guān),和不和我在一起都無妨?!?/p>
室友的行為并不是特殊行為,持續(xù)付出最終感動自己、自我滿足的大有人在。時間、精力、金錢的投入越大,為了那一絲絲的可能性,就越無法放手。
“舔狗不得house又怎么樣,我享受舔的過程。”舔狗從一個負面詞匯,也慢慢轉(zhuǎn)變?yōu)槌掷m(xù)付出者的“自嘲”用語。
眾多舔狗的悲慘遭遇,仿佛暗示著舔到最后是一條一無所有的不歸路。
悲劇往往使人印象深刻,但藝術(shù)創(chuàng)作者們并非鐵石心腸,舔狗堅持到最后抱得美人歸的其實也不勝枚舉。
段譽百折不撓,處處關(guān)心神仙姐姐,最終堅持到了王語嫣對表哥灰心的那一刻,成功上位。
阿甘傻人傻福,縱然珍妮各種愛玩與叛逆,他始終對她不離不棄,一心一意,最終結(jié)為夫婦。
雛田默默守護,在鳴人與佩恩對決的千鈞一發(fā)之際,說出那句“拼上性命也要保護你”,打動太子。
可見,舔狗并不都是以悲劇收場,獲得Happy Ending也并非不可能。
藝術(shù)作品中所呈現(xiàn)的這一絲光亮,給那些普通人帶去了希望—如果舔,就深舔—持之以恒成為了眾多舔狗的行為準則。
然而,舔狗逆襲實則是一種幸存者偏差,最終達成夙愿的舔狗仍是少數(shù),且條件都還不錯。段譽自不必說,大理國鎮(zhèn)南王嫡子,標準的高富帥。阿甘是捕蝦公司的老板,是個成功的企業(yè)家。雛田是豪族日向一族的正宗繼承人,號稱白眼之姬,白富美沒跑的了。
正是由于這些背景的加入,藝術(shù)家在進行劇情創(chuàng)作時,才顯得符合邏輯,并不突兀。如果看不到這一點,單純地示好,不加強自身修煉,事業(yè)不成功,學業(yè)不成功,試問對方又怎么會看得上你呢?
想要獲得尊重,必須懂得自重。愛情也是同一個道理,想要得到愛,必先自愛。適當放低姿態(tài)是謙遜與禮貌,但如果逐漸演變?yōu)楸肮ズ?,就真的成了愛情里的可憐蟲。除了上網(wǎng)發(fā)帖找同類在角落里互相舔舐傷口之外,只有自己可憐自己。
“人皆生來平等”,托馬斯·杰斐遜起草于《獨立宣言》中的話,常常被人引用。而一到了感情世界里,不少人就理所當然地忘記。
雖然追求者與被追求者本身就處于一種起點不對等的關(guān)系中,但追求者正確的做法理應是補足差距,逐漸靠近,這樣才有可能增加成功率。然而舔狗們在追求受挫后,往往容易一蹶不振,采取更加具有“奉獻性”的求偶行為,人為拉大了彼此的距離。最終產(chǎn)生了以下的行為邏輯:
追求對象→示好→遭到挫折→制造自卑→拉大差距→自我感動→更多的所謂付出與自我感動。
弗洛伊德口中的“原欲能量愛欲”是求偶行為發(fā)生的原點,但在完成目標(交往)的過程中,把所有行為都交給感性的右腦的話,往往就可能會偏離目標,離終點越來越遠。
社會上對舔狗們的觀感并不佳。這不僅是對于其委曲求全、自掉身價的行為的反對,也是出于普通人戀愛成本因此提高的考量。
原本追求一個女生,可能帶她去游樂場、請她吃大餐、送一瓶香水,就會獲得對方的不少好感。而眾多舔狗的出現(xiàn),使得女生的閾值越來越高,越來越難以取悅,普通人要付出比之前更高的代價來表達愛意。
舔狗行為的出現(xiàn),可以理解為破壞了市場秩序。舉個例子,原本菜市場賣白菜,各家菜販都是5元錢一斤。突然有個菜販降價了,降到3元錢,那顧客自然會選擇更加有利可圖的便宜白菜,賣5元錢的菜販逐漸沒了生意,只能跟著降價。結(jié)果就是,菜販整體的個人收益都下降了。
尤其在男女基數(shù)相差較大的中國,舔狗的大量出現(xiàn),直接導致了男性追求行為的成本上升,人人鄙夷舔狗的現(xiàn)狀也就不難理解了。
喜歡產(chǎn)生自卑,情竇初開的人在第一次感情經(jīng)歷中,為了取悅對方失去平衡地付出,這是一種常見行為,屬于戀愛中的試錯,也是成長中的一部分。當感情經(jīng)歷逐漸豐富后,他們也終將了解到互動良好的兩情相悅,才是通往愛情正確的路。
隨著詞語的使用頻率增高,“舔狗”一詞的使用范圍也在擴大。奉承老板叫舔,恭維客戶叫舔,支持明星叫舔,甚至朋友間的商業(yè)吹捧也被稱為“互舔”。
不同于愛情里的感性行為,社會關(guān)系中的“舔”,大多是為了獲得自身利益的理性行為。
被提出要改企劃,來一句“您的改稿意見讓我醍醐灌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甲方虛榮心得到滿足時,大概率不會二次要求改稿。
設計師被要求改稿時,來一句“不愧是大公司的創(chuàng)意策劃,果然美感出類拔萃”,沒準策劃人就不再向設計師提出苛刻的修改意見了。
如果把這些行為都包括于“舔狗”范圍的話,那么自商業(yè)社會誕生伊始,人們就生活在互相伸出舌頭彼此舔舐的洪流中。
這樣的舔狗,不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