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子
公元759年,安史之亂爆發(fā)四年了。帶著一家老小前往秦州避難的杜甫,奔波在中西古道上,追昔嘆今,寫下詩篇《秦州雜詩》:“聞道尋源使,從天此路回。牽牛去幾許,宛馬至今來……東征健兒盡,羌笛暮吹哀。”
很明顯,這是一首憂愁戰(zhàn)亂、渴望安定的詩。但詩中的前四句是在歌頌“鑿空”西域、遠播國威的西漢名臣張騫。在國家動蕩、百姓流離的戰(zhàn)亂中,杜大叔為什么會遙想起這位千年前的傳奇人物呢?
公元前140年,是夜,長樂宮中燈火通明,16歲的漢武帝盤坐于席,眉宇緊蹙。彼時,他剛剛登基。此前,列祖列宗們通過輕徭薄賦等一系列努力,使得國庫錢糧充盈,百姓自給自足,最大的憂患就剩匈奴擾邊了。怎樣才能出奇制勝呢?少年天子在空曠的大殿中苦苦思索著。
忽而,一位近侍疾行來報,說是從匈奴俘虜口中得知:近來匈奴與西域的大月氏開戰(zhàn),大月氏一敗涂地,連國王的頭顱都被匈奴人斬獲,鑲金嵌玉,做成酒器。大月氏有心復此深仇,卻苦于勢單力薄,沒有盟友。
獲此消息,漢武帝登時靈光一閃:我大漢何不與大月氏聯(lián)手,對匈奴左右夾擊?如此,必有勝算!然而,大漢想要實現(xiàn)這樣的戰(zhàn)術包抄,首先要派人穿過匈奴領地,出使大月氏。但問題是,當時沒有地圖、沒有導航,根本沒人知道大月氏具體在哪兒。在這樣的條件下,出使西域幾乎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神話。
大臣們都覺得此計渺茫、不可行,可雄才大略的漢武帝決定一試,遂在全國范圍內張榜納賢,征求使者。時勢造英雄。25歲的侍從官張騫揭榜自薦,勇?lián)厝危痛说巧狭藲v史舞臺。
公元前138年,張騫帶著翻譯堂邑父和隨行的一百多人,駿馬奔馳,向西域進發(fā)。他知道前路驚險叵測,也堅信自己做好了承受一切磨難的準備,可現(xiàn)實的殘酷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一行人剛剛走出大漢國境,就與匈奴騎兵狹路相逢,被綁到了匈奴大營。匈奴單于搞清楚張騫此行的目的后,當場氣吐血:“什么?你們竟然想跨過我的地盤找合伙人消滅我?統(tǒng)統(tǒng)給我關起來,看你們怎么去!”
沒想到,這一關就是十年。
十年足以磨平一個人的意志,沖淡一個人的初心。朝廷可能都已將他們遺忘,況且,匈奴為了同化、拉攏張騫,甚至讓他在當?shù)厝⑵奚?,開枝散葉—根都扎在這里了,看你還能動什么心思!可“為人強力,寬大信人”的張騫沒有被時間打敗,更沒有被匈奴的威逼利誘降服。他“持漢節(jié)不失”,從未忘記自己出行的神圣使命。
十年里,他默默學會了西域語言,繪制了西域地圖,掌握了諸多荒漠求生的技能,時刻觀察著出逃機會。因已在匈奴有了妻兒血脈,匈奴人漸漸放松了對他的看管。終于,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他瞅準機會,帶著所剩無幾的使團成員悄悄逃了出去。前無向導,后有追兵,張騫卻沒有選擇逃回大漢、從長計議,而是義無反顧地繼續(xù)向西進發(fā)。他們一行人穿胡服,說匈奴語,通過重重關卡,終于穿越了匈奴控制區(qū)。
可是,畢竟十年已過,很多東西都不復當初。大月氏在與匈奴爭戰(zhàn)后,又受到敵國烏孫的攻擊,已被迫繼續(xù)西遷,另建家園。得知這一情況,張騫依然沒有退縮,而是繼續(xù)馬不停蹄地朝西行進。途中風餐露宿,備嘗艱辛。干糧耗盡,他們只能靠善射的堂邑父射殺禽獸,聊以充饑。隨從們或因饑渴倒斃途中,或葬身黃沙、冰窟,最后只剩張騫、堂邑父二人。
就這樣,二人歷盡千辛萬苦,途徑車師國、龜茲國等,到達大宛國(今烏茲別克斯坦)。大宛國仰慕漢朝的大國之姿,遂出手相助,派人護送張騫到大夏(今阿姆河流域)。大夏又遣人相送,萬千周折后,張騫、堂邑父二人終于抵達大月氏。
可令張騫萬萬沒想到的是,此時大月氏在新的國土上已定居多年,這里土地肥沃,物產豐饒,且遠離匈奴侵擾,生活安寧。他們已無意重回故土,再起干戈。張騫在大月氏上下游說一年多,對方仍無意與大漢結盟。無奈之下,張騫只得動身返國,向漢武帝復命。
歸途中,為避開匈奴控制區(qū),張騫和堂邑父改變路線,計劃從青海羌人區(qū)穿行,卻不料當時的羌人已淪為匈奴附庸,二人又一次為匈奴騎兵所俘獲、關押。
直到一年多后,匈奴爆發(fā)內亂,張騫才趁機帶著堂邑父和自己的匈奴妻子逃出虎口,回到闊別十多年的長安。13年的顛沛流離,驚心動魄;無數(shù)次遭遇險阻,命懸一線;出行時風華正茂的張騫如今已是滿面滄桑的中年漢子。這一切,凝縮在史書上不過短短一行字:“初,騫行時百余人,去十三歲,唯二人得還。”
從西域歸來的張騫,受到漢武帝的隆重接待。張騫此行雖然沒能達成和大月氏結盟的初始目標,但他帶回了關于西域各國的詳細情報,對后來漢朝和匈奴爭奪西域霸權,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后來,他更隨大將衛(wèi)青出征立功,因熟悉西域地況,“知水草處,軍得以不乏”,被漢武帝封為博望侯。
公元前119年,他又自請出使西域,聯(lián)結烏孫國,以“斷匈奴右臂”,為漢朝爭取到一個可靠盟友。然而,眾所周知,張騫兩次出使西域的意義其實已完全超越了軍事范圍。
他是我國歷史上從中原去西域諸國的第一人—僅憑一雙腳,穿敵國、過戈壁、翻蔥嶺,跋涉千山萬水,足跡遍及天山南北和中亞、西亞各地,以前無古人的壯舉,開拓出舉世聞名的“絲綢之路”,促進了漢夷之間的第一次文化交融。我們今天吃的葡萄、石榴、核桃、蠶豆等都是張騫自西域引進。時至今日,這條文化經濟之路依然煥發(fā)著生機。
因此,史學家司馬遷盛贊張騫出使西域為“鑿空”之舉,后世更譽其為“第一個睜開眼睛看世界的中國人”“絲綢之路的開拓者”“世界史開幕第一人”等。而張騫之所以能排除萬難,成就如此偉業(yè),最根本的原因無外乎八個字:雖遠必至,使命必達!
其實,“使命必達”的責任感和信念感,五千多年來一直延續(xù)在中國人的血液里。張騫之后,東漢的班超以他為偶像,同樣遠赴西域,不辱使命。在31年的時間里,班超收復了西域50多個國家,功勛卓著,萬里封侯。而憂國憂民的杜大叔之所以追懷張騫,又何嘗不是期盼大唐將士能于國難之時如張騫般舍死為國、使命必達呢?
事實上,在大唐,也的確不乏這樣的人。
安史之亂時,駐守西域的唐軍(安西軍)大部被調回內地平定叛亂,西北防御一時極為空虛。虎視眈眈的周邊敵國趁此發(fā)難,奪下覬覦已久的河西走廊。在當時的通訊條件下,河西走廊淪陷,意味著更遠處的安西四鎮(zhèn)徹底與唐朝廷失去聯(lián)系,成為一塊名副其實的“飛地”。留守在此的安西軍就此孤懸塞外,外援斷絕。直到十幾年后,他們才打聽到唐德宗已登基并改年號為建中。
獲此消息后,安西軍的最高將領、名將郭子儀的侄子郭昕遂鑄造了“大唐建中”錢,分發(fā)給軍民,希望讓將士們感受到大唐并沒有拋棄他們,以此鼓舞士氣,奮力御敵。此后,這支孤軍繼續(xù)堅守安西四鎮(zhèn)近30年,誓死不降,將“保衛(wèi)大唐,戍守邊疆”的使命踐行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而這一切都離不開“使命必達”的精神,張騫是其踐行者,但不是最后一個,時至今日,這種精神依然在傳承……
編 輯/夏 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