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傾城
才上初二的女孩子問我:是等,還是不等?我大吃一驚,以為她青春期來了,說的是路過她窗下的小男生,或者一個遙遠模糊的承諾。結(jié)果她問的是:到底要不要等室友一起吃早飯/上自習(xí)/去衛(wèi)生間……
寢室四個人,從初一起就同進同出。但到了初二之后,每個人的時間表開始有微妙不同。永遠有人晚起,有人在臨出門前想起還忘了件事。等待的時間越來越久,忍不住和室友們提過,她們嘴上答應(yīng)但絲毫沒有改變拖延癥患者的行為。每天如此,還有別的事要做也沒時間,她想直接一個人走又怕室友不開心——最后她來問我:是等,還是不等?
我自己從小獨來獨往,對呼朋結(jié)伴這件事很不耐煩——平生最討厭無意義的等,當(dāng)然也不愿意讓人等我。但看到室友們、同學(xué)們在校園里三三兩兩,像一簇簇小鳥在枝頭,又不免自覺是孤雁。所以,我也曾經(jīng)有這樣的困惑:是和她們在一起,去哪里都嘰嘰喳喳,還是繼續(xù)保持自己的節(jié)奏,一個人去圖書館,一個人去跑步,一個人穿過成長的漠漠樹林?答案很快就揭曉了:隨著我與同學(xué)們上了不同的高中、大學(xué),進入社會的不同崗位,每個人都是洪流里的圓木或者飛鳧,各有浮沉,一別兩寬。關(guān)系好一點的,三年五載,會在同學(xué)會上見一次半次,大部分人,連名字與長相都想不起。
抱團,是天性,因為人類是群居動物,我們最怕的,就是寂寞。但另一個角度,適度的寂寞是有好處的:寂而后定,定而后慧,獨處令人能反觀內(nèi)心,不至于把思緒淹沒在滔滔不絕的聽與說上。另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規(guī)劃表,一生的、一年的、一天的,清靜專注才能更有效地完成規(guī)劃。
在大小事務(wù)上都強求步調(diào)一致,只是碎片社交。而把完整的時間打碎成片,像把珍貴的錦緞撕成布頭,不覺得可惜嗎?
去年的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石黑一雄,有一本書叫《被掩埋的巨人》。有一天,女兒小年看到我在讀這本書,很感興趣,問我是講什么的。她望文生義,以為與王爾德《巨人的花園》相仿。我跟她說:“一對相愛的老夫妻,跋山涉水去找兒子,經(jīng)過一個渡口,擺渡人告訴他們,對岸是一個島,島上有無窮無盡的人,但對于每個人來說,他都是自己孤身一人在島上?!?/p>
小年說:“那就是‘死'呀!”
我說:“總之,擺渡人不讓他們一起上島,非要先送走一個,再送走一個。”
小年理直氣壯地說:“對呀,再相愛,也得一個人去死呀!就是兩個人手拉手去死,其實還是各自死各自的。”她想一想,再舉一例,“就像我們同學(xué)約著一起上廁所,還不是你上你的,她上她的?”
或者,小年的話可以完美地回答這個初二女生的困惑:在世一場,生,自己生;死,自己死。而來去之間的漫漫人生路,也是自己一個人在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