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俊霖
午后,我坐在茶館里品讀鄭振鐸的《貓》。忽然狂風大作,電光火石間,時空發(fā)生了挪移。三位文學巨匠赫然出現(xiàn)在我的桌旁,他們是魯迅、老舍和鄭振鐸。這時茶館外傳來一聲貓叫,于是一場關于貓的名家辯論開始了。
老舍露出溫情的笑容說:“這些小家伙又淘氣了,貓的性格有些古怪,卻是最活潑有趣的,聽到一點兒老鼠的響動,就會屏息凝視,盡職地守上幾個鐘頭。”
魯迅把茶碗一扣,冷冷地說:“貓的叫聲讓人心煩,它盡情玩弄弱小者,與獅虎同族,卻一副媚態(tài),我不喜歡!”
兩位大師意見相左,卻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鄭振鐸,期待他評個公道。
鄭振鐸陷入了回憶,語氣平和地說:“其實,不同的心境,對貓的態(tài)度就不同,貓性折射出人性。我養(yǎng)過的三只貓給我印象最深。第一只貓常在廊前太陽光里滾來滾去,我喜歡坐在藤椅上看三妹與小貓玩耍。但后來它忽然消瘦了,憂郁死去。第二只貓更有趣,更活潑,可因為貪玩被路人抓走了,我可惜了許久。第三只貓長得難看瘦弱,天生憂郁,可是因為我誤解它偷吃黃鳥而棒打了它,它沒有抵抗,也沒有辯訴,而是悲楚地叫了聲‘咪嗚逃走,最終含冤死去?!编嵳耔I停頓了一會兒,憂傷地說:“從此,我家永不養(yǎng)貓。”
“永不”二字像重錘敲打著每個人的心。時空切換,作家的討論戛然而止,只留下我掩卷沉思。
老舍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過著與世無爭的閑適生活。性格寬厚的他愛貓是與生俱來的。魯迅橫眉冷對千夫指,是當時的鋼鐵直男,更是文藝憤青,對黑暗的舊社會充滿批判,內(nèi)心憤懣的他哪有閑情去喜歡貓?
鄭振鐸的文字最率真。他是真的把貓當成家人,而不只是寵物。他把貓視若一切微小生命和弱勢人群。他筆下的貓有人一般的美丑、喜怒;它們的經(jīng)歷折射出人性的遭遇,或死亡,或失蹤,或無抵抗地含冤死去。這讓鄭振鐸心酸、悔恨,直到最后他決絕地永不養(yǎng)貓。因為他害怕再次傷心,也算是對自己的一種懲罰。
如果無法忍受弱小生命的離去,那就再也別去碰觸,從此永不相干。這樣苦澀的情感是鄭振鐸心靈的磨難,更是他對人性深刻的反省。
鄭振鐸的《貓》讓我明白:我們對弱者時常過于粗暴武斷,如果某一刻,能想起鄭振鐸良心痛苦的掙扎,就能多一份悲憫,少一份摩擦。
一千個作者筆下有一千只貓。作者寫貓,寫出了心境,寫出了社會現(xiàn)實;而我讀《貓》,讀出這種生靈有時活潑淘氣,有時憂郁懶散,有時神秘古怪,有時善解人意。關于貓的文字其實一言難盡,而作者的內(nèi)心更耐人尋味。
雨果說:上帝創(chuàng)造出貓,是為了讓人類體會到愛撫老虎的趣味。我讀《貓》,體會到這些趣味在作者心里的印跡,也觸摸到蜷伏在人性中的真與善。
(指導老師:楚? 云)
@相關鏈接·名家筆下的貓@
★老舍:
它要是高興,能比誰都溫柔可親:用身子蹭你的腿,把脖兒伸出來要求給抓癢,或是在你寫稿子的時候,跳上桌來,在紙上踩印幾朵小梅花。它還會豐富多腔地叫喚,長短不同,粗細各異,變化多端,力避單調。在不叫的時候,它還會咕嚕咕嚕地給自己解悶。這可都憑它的高興。它若是不高興啊,無論誰說多少好話,它一聲也不出,連半個小梅花也不肯印在稿紙上!它倔強得很!
★鄭振鐸:
我回家吃中飯,總看見它坐在鐵門外邊,一見我進門,便飛也似的跑進去了。飯后的娛樂,是看它在爬樹。隱身在陽光隱約的綠葉中,好像在等待著要捉捕什么似的。把它抱了下來,一放手,又極快地爬上去了。過了二三個月,它會捉鼠了。有一次,居然捉到一只很肥大的鼠,自此,夜間便不再聽見討厭的吱吱聲了。
★魯迅:
那是一個我的幼時的夏夜,我躺在一株大桂樹下的小板桌上乘涼,祖母搖著芭蕉扇坐在卓旁,給我猜謎,講古事。忽然,桂樹上沙沙地有趾爪的爬搔聲,一對閃閃的眼睛在暗中隨聲而下,使我吃驚,也將祖母講著的話打斷,另講貓的故事了——
“你知道么?貓是老虎的先生。”她說。“小孩子怎么會知道呢,貓是老虎的師父。老虎本來是什么也不會的,就投到貓的門下來。貓就教給它撲的方法,捉的方法,吃的方法,象自己的捉老鼠一樣。這些教完了;老虎想,本領都學到了,誰也比不過它了,只有老師的貓還比自己強,要是殺掉貓,自己便是最強的腳色了。它打定主意,就上前去撲貓。貓是早知道它的來意的,一跳,便上了樹,老虎卻只能眼睜睜地在樹下蹲著。它還沒有將一切本領傳授完,還沒有教給它上樹。”
這是僥幸的,我想,幸而老虎很性急,否則從桂樹上就會爬下一匹老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