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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農(nóng)主義的事項理論與語境?

      2019-05-24 17:54:32李麒麟
      外國哲學 2019年2期
      關鍵詞:真值福爾摩斯陳述

      李麒麟

      內(nèi)容提要:本文通過介紹和評估梅農(nóng)的素樸版本的事項理論,揭示出該版本事項理論所面臨的挑戰(zhàn),在保留梅農(nóng)建構其理論時所秉持的方法論動機的基礎上,筆者嘗試提供一種語境化版本的梅農(nóng)主義的事項理論,論文的最后一部分則借助包含虛構對象專名的簡單句作為驗證手段,展示語境化版本的梅農(nóng)主義的事項理論優(yōu)于素樸梅農(nóng)理論之處。

      一、梅農(nóng)的素樸事項理論

      梅農(nóng)(Alexius Meinong)在其1904 年發(fā)表的《對象理論》(The Theory of Object)一文當中,比較明確地闡述了他本人關于事項理論的基本觀點。a需要澄清的一點是,在《對象理論》一文當中,梅農(nóng)本人正式使用的是“對象”(object)而非“事項”(item)這一術語。但是,為了保持本文所用術語的一致性,筆者將不再區(qū)分梅農(nóng)的“對象”與“事項”這兩個概念之間的差別,而將二者視為可以彼此置換的同義術語。在梅農(nóng)看來,我們普遍地擁有這樣的一些直觀,例如,“認知行為不可能脫離被認知的對象”,“判斷、觀念(或者表征)也不可能脫離被判定或被表征的對象”aAlexius Meinong,“The Theory of Objects”,translated by Isaac Levi,D.B.Terrell and Roderick M.Chisholm,in Realism and the Background of Phenomenology,edited by Roderick M.Chisholm,Glencoe,Ill.: The Free Press,1960,p.76.,因此,事項理論應當被視為科學與知識理論的重要基礎,因為恰恰是通過合理的事項理論,我們才能夠最終正確地解釋或者刻畫出科學與認識論所關注的研究對象。由此我們不難看出,梅農(nóng)所持有的事項理論雖然在哲學分支領域的劃分上屬于形而上學領域的研究,但是,其理論構造的原初動機卻有著鮮明的知識論特征;換言之,在梅農(nóng)那里,一種關于對象的合理的形而上學理論,必須也要同時提供對于相關人類認知操作的合理解釋。正是出于這樣的思考,梅農(nóng)展開了對其之前的傳統(tǒng)形而上學理論的批評,梅農(nóng)認為,傳統(tǒng)的形而上學理論總是持有“一種對于實在的偏愛”,這使得傳統(tǒng)形而上學理論只能處理“(實際)存在的對象”,而無法全面地討論和刻畫人類認知所能夠設想的對象。這種對于“對象”的刻畫能力的不足構成了傳統(tǒng)形而上學理論的一項嚴重缺陷—“相較于知識對象的總和來說,存在的對象(包括已經(jīng)存在以及未來會存在的對象)的總和無疑是相當狹小的”bIbid.,p.79.,因此,梅農(nóng)認為傳統(tǒng)形而上學不能為人類科學與知識理論提供關于其研究對象的一種充分的理論說明。在梅農(nóng)看來,可以被視為知識對象的事項遠遠超出“(實際)存在對象的總和”,而“實在”這一概念也不足以真正反映出知識對象的本質(zhì)。抽象數(shù)學理論可以為我們提供這方面的一個很好的例子:數(shù)學命題和數(shù)學體系是一類非常典型的知識系統(tǒng),但是,抽象數(shù)學理論所關注和處理的對象,并不僅僅是(實際)存在的事項;換言之,“依其本質(zhì)而言,純粹數(shù)學知識從來也不要求其所涉及的對象必須是現(xiàn)實的(或實際的)”cIbid.,p.80.。正如梅農(nóng)所指出的那樣,知識所涉及的許多事項其實純粹是依賴于我們的認知和假設的,也就是說,它們完全可以不是(實際地)存在的對象。因此,“每一個認知行為都可以將表達a依照梅農(nóng)的理論,每一個涉及某種對象的判斷或者假設,都構成了一種關于該對象的表達。而這種表達本身恰恰是我們?nèi)祟愓J知行為所要關注和處理的對象?!P者注視為其對象,通過這樣的方式,每一個認知行為都代表了一種對于不存在事物之認知的情形”bAlexius Meinong,“The Theory of Objects”,translated by Isaac Levi,D.B.Terrell and Roderick M.Chisholm,in Realism and the Background of Phenomenology,edited by Roderick M.Chisholm,p.80.。既然“知識的對象并不要求其必須存在”cIbid.,p.81.,那么,作為科學和知識理論基礎的一種可取的事項理論,就應當能夠充分反映或者刻畫出全體事項的總和;因此,梅農(nóng)認為,從方法論的角度來看,事項理論的基本原則必須能夠同時地適用于所有存在的事物和所有不存在的事物。該原則可以被表述為如下的“未加約束的自由假設原則”(Principle of Unrestricted Freedom of Assumption,縮寫為“UFA原則”):

      不論我們采用何種方式來刻畫一個事項,都會有一個如是這般地被刻畫的事項。d“However we characterize an item,there is an item thus characterized.”該原則引自Nicholas Griffin 的《反思事項理論》(Rethinking Item Theory)一文的手稿。

      根據(jù)這一原則,我們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地來假設、想象、思考或者討論任何我們想要(假設、想象、思考或者討論)的事項。在梅農(nóng)看來,該原則在直觀上是明白而合理的,而且它也可以為我們的知識提供一個充分的事項域(其中包括了所有存在的和不存在的事項)。

      盡管梅農(nóng)通過UFA 原則為我們的知識提供了一個充分的事項域,但是,仍有一個棘手的問題未被解決,即我們是如何得以知道一個關于可能是不存在的事項的真陳述(a true statement concerning an item which may be nonexistent)的。在直覺上,對該問題的一個直接的解決辦法是:既然事項(本質(zhì)上)都是基于我們的假設和認知的,而我們的假設與認知顯然會將某些特性歸屬給該事項,那么,我們就可以構造出某些真陳述—這些陳述斷定該事項擁有在我們最初假設和認知當中歸屬給該事項的那些特性。雖然在《對象理論》一文當中,梅農(nóng)本人并沒有直接提出該種主張,但是,他所提出的關于“存在性”(theSein)、“不存在性”(theNichtsein)和“如是性”(theSosein)三者的區(qū)分a按照梅農(nóng)在《對象理論》一文當中的表述,事項的“存在性”(the Sein)反映出該事項存在或者該事項是真實的(real);事項的“不存在性”(the Michtsein)則反映出該事項不存在或者該事項是不真實的(unreal);而事項的“如是性”(the Sosein)則是反映了該事項擁有如是這般的特性。(當然,“存在性”也可相應地翻譯成“是性”,“不存在性”也可翻譯成“非是性”,以期與“如是性”保持某種一致性,從而反映出三者在詞根上的關聯(lián)。但是考慮到中文表達的習慣,筆者并未采用這種譯名。)相關的說明亦可參考《對象理論》一文的腳注“*”,詳見Realism and the Background of Phenomenology,edited by Roderick M.Chisholm,p.82。,確實暗示出類似的處理辦法。按照梅農(nóng)的解釋,“一個事項的‘不存在性’并不會作用或影響到其‘如是性’”bAlexius Meinong,“The Theory of Objects”,translated by Isaac Levi,D.B.Terrell and Roderick M.Chisholm,in Realism and the Background of Phenomenology,edited by Roderick M.Chisholm,p.82.。如此一來,即便一個事項完全可能不存在,但是,我們依然能夠根據(jù)我們最初的假設來構造出一些斷定該事項擁有某些特性(即涉及其“如是性”)的真命題。由此,我們可以引申出梅農(nóng)事項理論的第二條重要原則—“未加約束的刻畫設定原則”(Principle of Unrestricted Characterization Postulate,縮寫為“UCP 原則”),該原則主張,“一個事項擁有其如是這般被刻畫出來的所有屬性”,該原則在形式上可以被表述為:

      若a是一個通過Φ 來刻畫的事項,則命題“Φ(a)”為真。c“If a is an item characterized by Φ,‘Φ(a)’ is true.” 參見N.Griffin,“Rethinking Item Theory”,manuscript,2。

      在直觀上來說,UCP 原則同樣是合理的。以梅農(nóng)著名的“金山”例子來說,依照UCP 原則,命題“金山是金的”(the golden mountain is golden)應當被視為是一個真命題,因為“金山”在我們的源初的假設和想象當中就已經(jīng)被歸屬給了“是金的”(being golden)和“是山”(being a mountain)這些性質(zhì)了。

      綜上所述,一方面,梅農(nóng)通過UFA 原則為我們的知識提供了一個充分的事項域;另一方面,他通過UCP 原則使我們可以擁有那些關于事項的真命題。但是,正如我們即將在下一節(jié)所看到的那樣,梅農(nóng)的這種素樸的事項理論至少會面對三類嚴重的挑戰(zhàn)或者反例,而這些挑戰(zhàn)和反例則暗示出素樸事項理論在缺乏適當?shù)募s束或者限定的條件下,并不是一個真正可以捍衛(wèi)的理論。

      二、梅農(nóng)的素樸事項理論所面臨的挑戰(zhàn)

      正如前面我們所提及的那樣,梅農(nóng)的素樸事項理論至少會面臨三類嚴峻的挑戰(zhàn),這三類挑戰(zhàn)分別是 “一致性問題”(the problem of consistency)、“狀態(tài)問題”(the problem of status)以及“關系問題”(the problem of the relationship)。這三方面的問題向我們揭示了UFA 原則和UCP 原則當中蘊含著嚴重的缺陷;換言之,素樸的事項理論需要進一步的理論修正和加工。下面,就讓我們逐一地討論一下梅農(nóng)的素樸事項理論所不得不面臨的嚴峻挑戰(zhàn)。

      (一)一致性問題

      一致性問題主要指出的是,如果我們將UFA 原則和UCP 原則視為普遍原則來加以運用的話,那么,素樸的事項理論將會導致一個不一致的命題系統(tǒng)。羅素在他著名的《論指示》(On Denoting)一文當中就構造了一個這種類型的反例a參見Bertrand Russell,“On Denoting”,in Logic and Knowledge: Essays 1901-1950,edited by Robert Charles Marsh,New York,NY: George Allen and Unwin Lid.and The Macmillan Company,1971,p.45。來批評梅農(nóng)的素樸事項理論。根據(jù)羅素對梅農(nóng)理論的解釋,依照UFA 原則,“圓的正方形”(the round square)可以(在梅農(nóng)理論當中)被視為一個真正的事項,因為我們可以通過關于它的話語討論而將其設定下來。那么,依照UCP 原則,我們可以從“圓的正方形”推出以下兩個命題:

      (P1)圓的正方形是圓的。

      (P2)圓的正方形是方的。

      而根據(jù)“正方形”在幾何學當中的標準定義,我們可以知道:對于任意一個對象t,如果t是正方形的話,那么t就不會是圓的。由此,我們可以從(P2)進一步推導出命題(P3):

      (P3)圓的正方形不是圓的。

      顯然,由(P1)和(P3)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的一個合取命題:

      (C4)圓的正方形既是圓的,又不是圓的。

      依照羅素的觀點,(C4)構成了對梅農(nóng)理論的一個邏輯層面的挑戰(zhàn),因為,通過承認“圓的正方形”是真正的事項,梅農(nóng)的素樸事項理論顯然“有違反矛盾律的傾向”aBertrand Russell,“On Denoting”,in Logic and Knowledge: Essays 1901-1950,edited by Robert Charles Marsh,p.45.,而任何違反如此基本的邏輯法則的理論都應當被視為不一致的,所以,羅素認為,梅農(nóng)的理論注定是無法令人接受的。b但是,筆者傾向于認為,這種有關于“一致性問題”的反例是否真的是對梅農(nóng)式的事項理論的致命沖擊,尚待進一步的解釋,正如本文后面將要論述的那樣,對事項理論而言,這類反例并不是像它看起來的那樣具有破壞性。

      (二)狀態(tài)問題

      狀態(tài)問題同樣是由羅素在《論指示》一文當中提出的c需要澄清的是,羅素在《論指示》一文當中,并沒有明確地將他所提出的反例劃分成“一致性問題”和“狀態(tài)問題”這兩個類別。因此,羅素的“現(xiàn)在存在的那個法國國王”(the existent present King of France)這個例子在《論指示》當中似乎同樣是側重于揭示梅農(nóng)的素樸事項理論所蘊含的不一致性。但是,正如本文所指出的那樣,狀態(tài)問題依然可以通過一種比較自然的方式從“現(xiàn)在存在的法國國王”這個例子當中引申出來。。遵從UFA 原則,“現(xiàn)在存在的那個法國國王”同樣可以被視為一個真正的事項;既然我們通過假設或者想象,將“存在性”歸屬給了這個事項,那么,通過UCP 原則,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的陳述:

      (C5)現(xiàn)在存在的那個法國國王存在。

      按照UCP 原則,(C5)應該是一個真命題;但是,(C5)顯然是不相容于我們關于世界的既知的事實的。這樣一來,從梅農(nóng)的素樸事項理論當中,我們似乎得到了一個不符合我們關于世界的既知的事實的一個“真”命題。因此,梅農(nóng)的素樸事項理論似乎不能很好地相合于我們關于“真”(或者“真命題”)的直觀理解。

      (三)關系問題

      關系問題其實主要涉及的是關系函項,這一問題在羅素的《論指示》一文當中并未被正式提出。但是,關系問題可以被視為是對狀態(tài)問題的進一步引申。例如,我們可以設想“圣女貞德的丈夫”(the husband of Joan of Arc)a參見N.Griffin,“Rethinking Item Theory”,manuscript,p.4。,根據(jù)UFA 原則,“圣女貞德的丈夫”可以被視為一個真正的事項?,F(xiàn)在,我們給“圣女貞德的丈夫”一個名字—“吉利斯”(Gilles),那么,我們便可以自然地得出:

      (P6)吉利斯是圣女貞德的丈夫。(Gilles was the husband of Joan of Arc.)

      而按照UCP 原則,通過關系函項“…是…的丈夫”的內(nèi)涵,我們可以合理地得到,

      (P7)吉利斯娶了圣女貞德。(Gilles was married to Joan of Arc.)

      從(P7)我們可以得到:

      (P8)圣女貞德嫁給了吉利斯。(Joan of Arc was married to Gilles.)

      最終,我們可以得出結論,

      (C9)圣女貞德是已婚的。(Joan of Arc was married.)

      如果在這個推導的過程當中,我們并沒有犯下任何邏輯錯誤,那么,由梅農(nóng)素樸的事項理論,我們得出的(C9)也應當是一個“真”命題。但是,(C9)顯然是有悖于我們關于圣女貞德的已知的相關歷史事實的。

      綜上所述,這三類問題確實暗示了梅農(nóng)的素樸事項理論當中很可能存在著嚴重的缺陷。而如果我們依然希望能夠保持梅農(nóng)式的研究路向,那么,我們就不得不對UFA 原則和UCP 原則加以修正和改良,以期經(jīng)過修正了的事項理論可以排除或者避免產(chǎn)生上述的問題。所以,下一節(jié)將回顧一些哲學家對梅農(nóng)素樸事項理論的修訂和挽救,并最終力圖將這些挽救辦法當中的合理因素收納于一種語境主義(contextualism)的框架當中來重構一種梅農(nóng)式的事項理論。

      三、改良版本的事項理論:一種語境主義的路向

      在三類反例面前,梅農(nóng)及其追隨者不得不在其素樸事項理論的基礎上,做出一些新的嘗試和改良,力圖繼續(xù)保持原有的研究路向。所以,在這一部分,我們首先應當來回顧一下梅農(nóng)及其追隨者對事項理論的進一步精致化的加工。

      (一)分別針對三類問題而對事項理論做出的進一步修正a需要說明的一點是,筆者在這里僅僅是提供一個十分粗略的綜述性的回顧,鑒于本文的篇幅和主旨所限,筆者并不會十分深入地探討相關的細節(jié)內(nèi)容。

      為了能夠解決三類問題,梅農(nóng)及其追隨者針對每一個問題都提出了相應的一些限定、約束或者澄清。

      1.區(qū)分句子的否定式(sentential negations)與謂詞的否定式(predicate negations)

      對絕大多數(shù)梅農(nóng)主義者來說,一致性問題似乎確實構成了對梅農(nóng)路線的一個嚴重的威脅,而為了保全梅農(nóng)式的事項理論卻要犧牲矛盾律的做法,也似乎是極不可取的。梅農(nóng)本人針對這一問題的解決辦法則是強調(diào),矛盾律(或者“不矛盾律”)這類邏輯法則并不適用于諸如“圓的正方形”這類(邏輯上)不可能的事物(impossibilia)b參見Alexius Meinong,über die Stellung im System der Wissenschaften,Leipzig: Voigtl?nder,1907,S.16,62。。而其他的一些學者則試圖通過區(qū)分句子的否定式與謂詞的否定式來解決“一致性”問題c參見Otto Jespersen,The Philosophy of Grammar,London,UK: Allan and Unwin,1963,pp.329-330。。按照這一區(qū)分,句子“a是非圓的”(ais non-round)與“a不是圓的”(ais not round)在邏輯上并不等價,前者代表的是謂詞的否定式,而后者則是句子的否定式;而這兩者之間是不可以彼此定義或者解釋的。在這種區(qū)分下,“一致性”反例當中所依賴的直覺(即,“對于任意一個對象t,如果t是正方形的話,那么t就不是圓的”)將會被“澄清”為如下的形式:

      對于任意一個對象t,如果t是正方形的話,那么t就是非圓的(nonround)。

      由此,我們最終會得到的命題將會變成:

      (C4*)圓的正方形既是圓的,又是非圓的。

      由于矛盾律(或者不矛盾律)在邏輯上反映的是一個命題與其否命題之間的關系,而(C4*)在形式上應當被表達為“P&Q”(而不再是“P&~P”),所以,(C4*)并不違反相應的邏輯法則,因此也就避免了所謂的不一致性問題。

      2.區(qū)分核心的性質(zhì)(the nuclear properties)與核外的性質(zhì)(the extranuclear properties)

      為了解決狀態(tài)問題,梅農(nóng)本人提出,性質(zhì)(property)應當被區(qū)分成構成性的(konstitutorische,相應的英文術語是constitutive)與非構成性的(ausserkonstitutorische,相應的英文術語是non-constitutive)a參見Alexius Meinong,über M?glichkeit und Wahrscheinlichkeit,Leipzig: Barth,1915,pp.176-177。。這一區(qū)分被J.N.Findlay 在其1933 年出版的《梅農(nóng)關于對象與價值的理論》(Meinong’s Theory of Objects and Value)一書當中被翻譯成核心的性質(zhì)(the Nuclear Properties)與核外的性質(zhì)(the Extra-Nuclear Properties)b參見J.N.Findlay,Meinong’s Theory of Objects and Value,2nd Edition,New York,N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3,p.176。。而后來的一些學者在探討這類問題的時候也基本沿用了這一組概念c例如,Terence Parsons,“Nuclear and Extranuclear Properties,Meinong and Leibniz”,No?s,vol.12,No.2,May,1978,pp.137-151.出于文章術語統(tǒng)一性的角度考慮,本文也繼續(xù)沿用“核心的/核外的性質(zhì)”這一術語,而不使用“構成性的/非構成性的性質(zhì)”這一提法。。雖然,在對這組概念的定義方面,不同的學者之間尚有爭議,但是,粗略說來,我們?nèi)粘K務摰降男再|(zhì),例如,“(是)紅色的”([being] red)、“(是)長的”([being] long)、“(是)高的”([being] tall)等均是核心的性質(zhì);而其他的一些高階的性質(zhì)d需要澄清的一點是,并非所有的高階性質(zhì)都是核外性質(zhì),例如,我們可以構造出一些性質(zhì),“擁有紅色這一性質(zhì)的性質(zhì)”(the property of having the property of being red)顯然是一個高階屬性,但是,這一高階性質(zhì)本身并不具有核外性質(zhì)的特色。,例如,“存在的”(being existing)、“實存的”(being subsisting)、“可能的”(being possible)、“必然的”(being necessary)、“實際的”(being actual)、“已知的”(being known)等,則被視為核外的性質(zhì),因為這些性質(zhì)都是將某些狀況(status)歸屬給某些事項。按照這一區(qū)分,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梅農(nóng)其實是將形容詞性的“存在的”([being] existent)視為核心的性質(zhì),而由動詞轉化而來的“存在的”([being] existing)當作是核外的性質(zhì)。由于兩者分別屬于不同的性質(zhì)類別,二者之間不可以簡單地相互推導或者置換,如此一來,我們便不能由涉及核心性質(zhì)的命題有效地推演出另一個涉及核外性質(zhì)的命題。所以,按照梅農(nóng)的意見,從認可“現(xiàn)在存在的那個法國國王”(the existent present King of France)是一個真正的事項,經(jīng)由UCP 原則,我們只能得到一個涉及核心性質(zhì)的命題,即“現(xiàn)在存在的那個法國國王是存在的”(the existent present King of France is existent),而非一個涉及核外性質(zhì)的命題,即“現(xiàn)在存在的那個法國國王存在”(the existent present King of France exists)。如此一來,借助兩類性質(zhì)之間的區(qū)分,梅農(nóng)也就避免了所謂的狀態(tài)問題的威脅。

      3.限定并澄清關系概念

      面對第三類反例,某些哲學家(例如Richard Routley)也提出了一些類似于前述解決方案的建議,即,區(qū)分約簡過的關系(reduced relation)與完整的關系(entire relation)a參見Richard Routley,Exploring Meinong’s Jungle and Beyond,Canberra,Australia: 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 Press,1980,pp.268-269,577-590。。這類學者主張,在利用關系函項對不存在的事項進行刻畫的時候,所涉及的只能是約簡過的關系,而非完整的關系。因此在“圣女貞德的丈夫”的例子當中所涉及的關系基本上都是約簡過的關系,由于這些關系已經(jīng)不再完整,所以從這些關系的刻畫當中,便不能最終推導出(C9)這樣的命題。因為只有完整的“婚姻”(...being married to...)關系才能真正蘊含“已婚”(...being married)這一性質(zhì)。特別是,作為被約簡過的關系,它將不能滿足我們通常直觀的可逆關系原則(即aRb≡b?a,其中“?”表示的是“R”的逆關系),如此一來,即便我們設想“吉利斯是圣女貞德的丈夫”(或者“吉利斯娶了圣女貞德”),我們也不能由此而推出“圣女貞德是吉利斯的妻子”(或者“圣女貞德嫁給了吉利斯”)。通過這種方式,第三類難題也似乎被消解掉了。

      如上所述,通過這些對于素樸事項理論的進一步修正和加工,似乎一一解決了相關的三類問題,也似乎將梅農(nóng)式的路向保存了下來。雖然筆者在這里所做的這種回顧其實是相當粗略的,但是,我們依然可以發(fā)現(xiàn),在這些加工和修正當中,有許多主張其實是相當人為的(artificial)或者特例化的(adhoc),很不符合我們自然的理解和直觀。例如,對語句的否定式和謂詞的否定式的區(qū)分,雖然表面上是消除了不一致性,但是,如果我們跳出句法結構的考察,而從外延(extension)和反外延(anti-extension)之間關系的角度來看,其實,這一區(qū)分引出了在邏輯上更為深層的棘手問題。而所謂約簡過的關系和完全關系的區(qū)分,則顯然是對關系進行了一種過于人為化的特色性的修正,并不能反映出一些普遍的原則性的內(nèi)容。所以,綜合看來,大約也只有第二種修正意見是相對來說較為中肯的,因為,無論是在哲學傳統(tǒng),還是在邏輯理論當中,“存在”“可能”“認知”等量化詞匯或模態(tài)詞匯確實也被視為一種特殊對象來加以處理和討論。所以,在筆者看來,上述所提到的三類改進意見當中,只有第二種意見相較來說是較為可以接受的。而第一和第三種改進意見實在是很難令人滿意。在筆者看來,這些改進意見之間其實彼此相對獨立,并沒有真的形成一種更為系統(tǒng)性的改進意見。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這些改進意見似乎是過于急切地想要消解那些對事項理論的挑戰(zhàn),而沒有深入地考察這些反例當中所揭示出來的一些深刻意涵。所以,筆者接下來所要進行的工作,便是重新審視三類反例,以期發(fā)現(xiàn)一種更為系統(tǒng)化的對素樸事項理論的改進意見。

      (二)反思素樸事項理論:一種語境主義的改進意見

      為了深入揭示三類反例所暗示出的意涵,我們最好再對這三種反例分別做一些細致的分析、概括和闡釋,從而明確由這些反例中我們可以得到的啟發(fā)到底是什么。首先,讓我們先來檢視一下所謂的“一致性問題”。按照羅素在《論指示》一文當中的意見,通過“圓的正方形”這個例子,他確實揭露出梅農(nóng)式的事項理論會蘊含或者導致不一致性。但是,對事項理論所做出的這樣的一個判定,其實還是可以做進一步的探討的。在面對一致性問題的時候,其實,我們真正應當提出的問題是:“對于事項理論來說,所謂的一致性問題是否真的是該理論所固有的(intrinsic)、不可避免的(inevitable)?”在筆者看來,我們需要明確,在“圓的正方形”這個例子當中,產(chǎn)生不一致的根源究竟是什么。就《論指示》一文來說,其實并沒有充分的證據(jù)來證明事項理論的原則直接導致了這類不一致問題。就筆者的理解來說,導致不一致的根源,與其說是梅農(nóng)式的事項理論,倒不如說是“圓的正方形”這一事項本身。不難發(fā)現(xiàn),在UFA 原則當中,認可一個事項的根據(jù),其實是我們對該事項的設定、想象、認知等行為。而羅素的論證也沒有明確指出,我們是如何不能設想“圓的正方形”這一事項的。所以,在筆者看來,只要我們認可“圓的正方形”這一事項,那么,我們至少已經(jīng)是暗含地放棄掉了一些邏輯法則(例如[不]矛盾律,等等)。只要我們承認邏輯與主體行為(例如,設想、認知)之間所存在的張力,我們其實沒有什么理由認為,從“圓的正方形”本身所蘊含的不一致性導出的矛盾命題是一件什么驚人的事情。一旦我們意識到事項理論與主體行為活動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我們便不得不承認,通過設定、想象、認知等行為,我們可能會放棄或者違背某些經(jīng)典邏輯的法則與原則;換言之,通過設定(想象、認知)某一個事項(不論該事項本身是現(xiàn)實的,還是虛構的),我們可能(在某種程度上)認可了某些只適合于該情境的某些非經(jīng)典的邏輯規(guī)則,而這些“新”邏輯規(guī)則本身完全可以極端地不同于經(jīng)典邏輯系統(tǒng)。a針對這一問題,筆者曾經(jīng)與麥克瑪斯特大學(McMaster University)哲學系Nicholas Griffin 教授進行過多次討論,筆者從中獲得了很多有益的啟示。其次,我們再來審視一下“狀態(tài)問題”。在筆者看來,這一問題確實是對素樸事項理論的一個真正的威脅和挑戰(zhàn)。這個問題將迫使我們不得不接受核心性質(zhì)與核外性質(zhì)之間的區(qū)分。在認可該區(qū)分之后,我們需要進一步思考的問題便是,從方法論的角度來看,當我們認可兩類性質(zhì)的區(qū)分之后,我們應當對素樸事項理論當中兩大原則中的哪一個進行必要的修正。大致說來,UFA 原則(誠如梅農(nóng)本人所言)是相當直觀、相當有力的,因此,需要修正的似乎應當是UCP 原則。在兩類性質(zhì)的區(qū)分之下,我們似乎應當把UCP 原則進一步地限定在核心性質(zhì)的范圍之內(nèi),這樣,我們便得到了“約束性的刻畫設定原則”(the Restricted Principle of Characterization Postulate,縮寫為“RCP 原則”):

      一個事項擁有其如是這般被刻畫出來的所有核心性質(zhì)。

      所以,在改進了的事項理論當中,我們將以RCP 原則來替換掉原先的UCP 原則。最后,從“關系問題”當中,我們應當關注到的問題的關鍵是,從“圣女貞德的丈夫”這個事項出發(fā),我們最終得到了一個與事實不符的所謂的真命題。在對這個問題的處理上,我們會發(fā)現(xiàn)一些類似于一致性問題當中的啟示。也就是說,我們在UFA 原則下,通過我們主體的設定、想象等行為,構造出來了一個特定的語境(context),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根據(jù)被設想出的事項而進行的推理以及由這些推理而得到的命題都將是相當依賴于這一特定的語境的;換言之,這些推理當中所涉及的命題的真值都是語境敏感的(context-sensitive)。既然這些命題的真值都是語境敏感的,那么,它們的“真”將不會必然地依賴于“與事實相符”這一要求,轉而依賴于某一特定的語境。所以,由第三類反例,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改進版本的事項理論將會較為密切地關聯(lián)于語境主義的理論立場。

      綜合上面的這些意見,我們將把改進的事項理論稱為“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Contextualist Theory of Items)。該理論的主要主張包括:

      (1c)存在著兩類屬性的區(qū)分,即核心屬性(日常屬性)與核外屬性(狀態(tài)屬性),涉及不同屬性的陳述之間不能直接地進行推導或演繹。

      (2c)我們可以自由地構造設想的語境(context of supposition)并在該語境下構造或者輸入相關的事項,而這些事項(即使它們是虛構出來的)在該設想語境當中都被視作真正的事項(genuine items)。a這其實便是語境主義版本的UFA 原則。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我們的現(xiàn)實世界(the actual world)對(2c)來說,將可能是一個例外。因為即便現(xiàn)實世界確實可以被視為一種設想的語境,但是,這絕不意味著現(xiàn)實世界是從我們的設想或想象的行為當中“構造”出來的。真正的情況可能 恰恰是,現(xiàn)實世界作為一種設想的語境,是最為基礎、最為穩(wěn)定的;而我們很多其他的設想都可能要構筑在現(xiàn)實世界的基礎之上。如果這樣的分析是正確的話,一個直接的結論便是,現(xiàn)實世界當中的對象并不依賴于我們的想象與假定,它們恰恰是構成了我們進行想象和虛構的一種默認設定,它們早已現(xiàn)實地存在于現(xiàn)實世界當中了。

      (3c)在特定的、適當?shù)脑O想語境中,每一個被設定于該語境的事項都會擁有那些它被如是刻畫的核心屬性(日常屬性)。a這是語境主義版本的RCP 原則。

      (4c)現(xiàn)實世界也可以成為一種(設想的)語境,它甚至可能是一種默認的語境。當然,我們的設想可能會以某些方式作用或影響到現(xiàn)實世界;但是,這些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作用或影響并不意味著設想本身可以借此而直接地轉化成現(xiàn)實世界當中的真理。因為相較于虛構的設想語境來說,現(xiàn)實世界具有很多更強的約束性。(It is admitted that our suppositions do affect the actual world,since it is one of the contexts of suppositions;but the very effect on the actual world does not imply that the suppositions can be directly transformed as the truth in the actual world,for the very intuition should be preserved that the actual world should has much stronger constraints than any other [fictional] contexts of suppositions.)

      (5c)那些不同于現(xiàn)實世界的設想語境包含且僅包含那些被設定于該語境中的事項,不論它們是存在還是不存在的。當然這些語境當中還可能包含那些由這些被設定對象所蘊含的其他事項。(Some contexts of supposition other than the actual world contain those [existent or non-existent] items,which are supposed to be there and no others except for those that are “implied” explicitly or implicitly by the items supposed to be there.)

      (6c)每個設想語境都有可能擁有其自身特定的邏輯規(guī)則,而這些規(guī)則完全可以不同于經(jīng)典邏輯系統(tǒng)。

      (7c)通過自由地構造設想某一語境(我們稱之為C1),某一事項x完全可以是由現(xiàn)實世界(我們稱之為Ca)或者其他的語境(例如,Ci,其中i ≠1)當中被輸入到C1當中來的。(By creating context of supposition [for example,context C1] freely,it is permitted that an itemxmay be imported into the very context C1either from the actual world (Ca) or some other context Ci(i ≠1).)a需要澄清的是,正如后面的分析將要揭示的那樣,(7c)可能并不能完全適用于現(xiàn)實世界。

      這七條原則構成了語境主義版本的事項理論的基本主張。對這七條原則還需要做一些適當?shù)难a充說明。首先,盡管從形式上看,這七條原則是分別羅列的,但這并不意味著它們之間是完全獨立的。很明顯,(6c)和(7c)都與(2c)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它們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被視為對(2c)原則的進一步澄清和細化。特別是,通過肯定(6c)原則,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消解掉了所謂的“一致性問題”。其次,在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當中,現(xiàn)實世界其實扮演了一個十分重要的角色。通過將現(xiàn)實世界及其事項設定為默認值的做法,我們保持了很多直觀上合理的要求,例如,現(xiàn)實世界的事項域是外在給定的,現(xiàn)實世界遵從的是經(jīng)典邏輯法則,我們單純的設定和想象不會對現(xiàn)實世界產(chǎn)生極端的(radical)改變,等等。但是,為了維持這些合理的要求和主張,我們也不得不將現(xiàn)實世界視為(7c)原則不適用的一個例外。也就是說,我們即便可以自由地設想一些虛構的對象,但是,這些設想并不會真正改變現(xiàn)實世界的事項域的大小。因此,我們不能單純地通過設想的方式向現(xiàn)實世界輸入任何虛構的對象。最后,(7c)其實是力圖對于文學虛構或者構造虛幻對象等實踐行為進行相應的刻畫。舉例來說,柯南·道爾(Conan Doyle)創(chuàng)造了福爾摩斯(Sherlock Holmes)這一著名的文學形象,我們可以將這一活動視為:柯南·道爾通過小說創(chuàng)作,構造了一個特定的設想語境,在其中有一個(虛構出來的)對象(或者人物)是福爾摩斯;柯南·道爾不但在這一設想語境中構造了福爾摩斯,而且他還從現(xiàn)實世界的事項當中選取了“倫敦”這一城市,并將其輸入到他通過小說所構造出來的語境當中。而(7c)原則反映的正是這樣一種情形。這樣一來,我們便可以解釋柯南·道爾小說當中的“倫敦”一詞是何以可能與我們?nèi)粘UZ言當中的“倫敦”一詞指稱的是同一個對象了。在這個意義上,我們甚至可以進一步合理地主張:如果一個事項x是從現(xiàn)實世界(Ca)或者其他的某個語境(Ci,i ≠1)中被選取出來并輸入到一個新的語境(C1)中,那么,即便是在C1中,x完全可以保有大部分它在Ca(或者Ci)當中所具有的性質(zhì)。

      如果我們認同語境主義事項理論當中的這七條主要原則,那么,很明顯,通過(1c)和(2c)這兩條原則,我們已經(jīng)直接消除了“狀態(tài)問題”和“一致性問題”帶來的威脅。所以,我們在這里只需再簡要地解釋一下,在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中,關系問題是如何被解決掉的。仍以“圣女貞德的丈夫”為例,通過設想“吉利斯是圣女貞德的丈夫”,我們實際上是構造了一個不同于現(xiàn)實世界的語境,我們稱之為語境Cj。在Cj中,由(7c)原則可知,在構造Cj語境的過程中,我們從現(xiàn)實世界(Ca)當中揀選出“圣女貞德”這個事項,并將其輸入到Cj中。而命題(P6)(P7)(P8)和(C9)嚴格說來都(只)是在Cj語境下為真。而最初的反例當中所提出的(C9)“不符合既知的事實”這一提法,其實討論的是(C9)在Ca語境中真值判定的直觀要求,并不能適用于(C9)在Cj當中的真值判定。所以,原初的反例其實是依賴于某一語句不同語境下的真值之間的不相容性。在明確了真值對于語境的敏感性論題之后,我們便不難看出,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其實可以比較從容地應對第三類反例。

      所以,如上所述,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看來不但可以較為滿意地處理相關的三類反例,而且,還能較好地反映出我們構造虛構對象的行為活動中的一些特質(zhì),所以,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似乎可以被視為諸多梅農(nóng)式的事項理論類型當中較為可取的一類。不過,由于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涉及虛構對象(fictional object)的問題,所以,實際上還有一個比較重要的問題需要做進一步的討論,那就是,我們?nèi)绾卧诂F(xiàn)實世界Ca中來判定那些涉及虛構對象的簡單句的真值問題。針對這一問題而對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展開的研究,將有助于我們進一步明確語境主義事項理論的相關的理論意涵。

      四、涉及虛構對象的簡單句在現(xiàn)實世界當中的真值判定

      正如本文前面三個部分所展示的那樣,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在面對三類問題的挑戰(zhàn)方面,確實有相當?shù)膬?yōu)勢。但是,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針對梅農(nóng)式的事項理論所提出的三類挑戰(zhàn),在構造相關反例的過程當中,無一例外地都使用到了(邏輯)推演或者推導的辦法,最終得到了那些看上去比較違反直觀的結論性的命題。然而,盡管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在處理這些反例的過程當中展現(xiàn)出一些較為令人滿意的特長,但是,仍有一個基本的問題我們尚未直接觸及;那就是,通過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我們?nèi)绾蝸泶_立或者判定那些涉及虛構對象的簡單句或者原子句在現(xiàn)實世界Ca語境下的真值。這將構成本文這一部分的重點研究對象。但是,為了方便展開討論,筆者首先將做出一些澄清和說明。第一,在本部分的討論中,筆者不能過多地涉及很多虛構對象,所以,討論的虛構對象將集中于“Vulcan 行星”aVulcan 行星是當代天文學行星假說理論當中的一個著名案例,是法國數(shù)學家勒威耶(Urbain Jean Joseph Le Verrier,1811—1877)通過理論計算而“設定”出的一個理論上的水星的內(nèi)部“行星”,而最終被天文學觀測事實證明根本就不存在這樣的一個行星。和“福爾摩斯”這兩者上b在本文的討論過程中,筆者并沒有特別強調(diào)Vulcan 與福爾摩斯(或者名字“Vulcan”與“福爾摩斯”)之間的差異之處。但是,這并不意味著筆者認為二者之間完全不存在任何差異。正如某些哲學家所指出的,“Vulcan”屬于這樣的一類空名:這類空名“被過去的(或現(xiàn)在的)人們應用于錯誤的信念當中,使得它們好像是非空名的”;而“福爾摩斯”所代表的則是虛構的名字,這類空名的特點是,它們“實際上是空的,而全部或者大多數(shù)使用者從來也沒有嚴肅地將其設想成相反的情形”。參見R.M.Sainsbury,Reference without Referents,Oxford,N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87。但是,針對本文即將展開的真值判定方面的討論而言,這一區(qū)分并不是十分重要。。由于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承認Vulcan 和福爾摩斯在各自的設想語境中都是真正的事項,所以,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將不能總是滿足經(jīng)典邏輯中的存在量化(existential quantification)。在這個意義上,語境主義的事項原則可能更傾向于那種“舍棄了普遍的存在量化,轉而尤其注重單稱詞項分析”的自由邏輯c關于自由邏輯的一些新近研究成果,以及自由邏輯與梅農(nóng)理論的結合,可以參見Edgar Morscher and Alexander Hieke (eds.),New Essays in Free Logic: In Honour of Karel Lambert,Dordrecht,The Netherlands: 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1。。第二,本部分的討論,將不會處理任何關于復雜句(例如合取句、條件句,等等)真值判定的問題。而筆者所討論的將是諸如“Vulcan行星不存在”,“福爾摩斯是著名偵探”,“小Ha小H 是筆者的一位好朋友,他是一名偵探小說迷,并且他十分崇拜福爾摩斯,將福爾摩斯視為自己的偶像。很崇拜福爾摩斯”之類的句子。第三,本部分討論的是如何在現(xiàn)實世界Ca的語境中來確立相關簡單句的真值,所以,在沒有特別說明的情況下,Ca將被視為默認的語境,而諸如“(不)矛盾律”“排中律”等經(jīng)典邏輯法則也將被視為相關于Ca的重要規(guī)則而必須遵從(但是,量化規(guī)則除外)。第四,本部分討論所涉及的命題中的“Vulcan”和“福爾摩斯”也將被視為“專名”(proper name)而非“(限定性的)摹狀詞”([definite]description)來對待。當然,在現(xiàn)實世界Ca的語境中,由于現(xiàn)實世界事項集當中并沒有Vulcan 和福爾摩斯這些對象b需要再一次提醒的是,現(xiàn)實世界的事項集是穩(wěn)定的,虛構對象并不能單純憑借著我們構造語境的過程而被輸入到現(xiàn)實世界的事項集當中。,所以,筆者也將盡全力保持“‘Vulcan’和‘福爾摩斯’都是‘空名’(empty name)”的這一直觀。

      在明確了以上說明之后,現(xiàn)在讓我們在現(xiàn)實世界Ca語境當中來考察如下的一組命題:

      1.Vulcan 存在。(Vulcan exists.)

      2.Vulcan 是一顆行星。(Vulcan is a planet.)

      3.福爾摩斯存在。(Sherlock Holmes exists.)

      4.福爾摩斯是一名偵探。(Sherlock Holmes is a detective.)

      很明顯,如果我們單純地訴諸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當中的(1c)至(7c)這七條原則,我們是無法直接判定命題1 至命題4 這四個命題的真值的。所以,我們需要在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的七條原則之外,再尋求其他一些原則來豐富和補充原有的事項理論,力求能夠在新的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中可以為類似于命題1 至命題4 的簡單命題的真值判定提供合理的解釋和依據(jù)。由于Vulcan 和福爾摩斯都是虛構對象,因而不能被包含進現(xiàn)實世界的事項集當中,所以,參考語言哲學的傳統(tǒng)觀點,對于這類命題真值判定問題的解決辦法大致可以分成兩類基本的傾向,即:

      (1)弗雷格主義的立場:諸如命題1 至命題4 這類涉及虛構對象的簡單句,由于在現(xiàn)實世界的事項集當中并沒有包含相應的虛構事項,所以,名字“Vulcan”和“福爾摩斯”皆沒有其相應的指稱對象,因此,這類簡單句(在現(xiàn)實世界Ca的語境中)都是缺乏(或者沒有)真值的,也就是說,這類命題既不是真的,也不是假的。a這里提到的弗雷格主義的立場是從弗雷格(Gottlob Frege)在其著名的論文《論意義與指稱》(On Sinn and Bedeutung)一文當中對“舉例地球最遙遠的天體”(the celestial body most distant from the earth)和“奧德修斯”(Odysseus)這兩個例子的處理辦法引申出來的。參見Gottlob Frege,“On Sinn and Bedeutung”,in The Frege Reader,edited by Michael Beaney,Malden,MA: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1997,pp.151-171。當然,有兩點還是需要說明的:(1)弗雷格本人指出了一種例外的情形,那就是,如果一個沒有指稱對象的空名出現(xiàn)于一個間接(引語)的語境中的子句的時候,整個復合句是可以有其相應的真值的。(2)由于弗雷格本人也將“存在”(being existing)視為一種高階性質(zhì),所以,在處理命題1 和命題3 的態(tài)度上,弗雷格本人也許并不算是一位“弗雷格主義者”。但是,考慮到該立場引申自弗雷格的思想,所以,筆者仍然將這種立場冠以“弗雷格主義”這一名稱。

      (2)否定性的立場:諸如命題1 至命題4 這類涉及虛構對象的簡單句,由于在現(xiàn)實世界的事項集當中并沒有包含相應的虛構事項,所以,從對命題函項的外延式的解釋上來看,命題1 至命題4 在本質(zhì)上均是空映射,由此,我們可以合理地認為,命題1 至命題4(在現(xiàn)實世界Ca的語境中)均是假命題。

      正如前文所提到的那樣,由于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中的(1c)至(7c)這七條原則并沒有具體指明任何相關的真值判定原則,所以,從原則上講,立場(1)和立場(2)都是可以相合于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的。由于這兩種立場之間并不能彼此相容,所以,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一旦選擇了其中的某一種立場,就必須舍棄另一立場。所以,我們可以分別檢視這兩種立場,看看到底哪一種立場能更好地反映我們的直觀,并可以很好地解釋我們相關的實踐活動。

      首先來看一看弗雷格主義的真值判定立場。我們可以進一步將該立場清晰地表述為:對任給的一個(不包含任何間接引語的)簡單句s,若s包含一個(或幾個)空名,那么,該語句便沒有真值。在這樣的一種立場下,命題1 至命題4 都將沒有真值。到目前為止,這樣的真值判定和分析,看起來似乎是可以接受的。接下來,讓我們思考一下,命題1 至命題4 所對應的否定命題的情形,也就是說,我們將要(在現(xiàn)實世界Ca語境當中)考察如下的一組否定句:

      1*.Vulcan 不存在。(Vulcan does not exist.)

      2*.Vulcan 不是一顆行星。(Vulcan is not a planet.)

      3*.福爾摩斯不存在。(Sherlock Holmes does not exist.)

      4*.福爾摩斯不是一名偵探。(Sherlock Holmes is not a detective.)

      為了維持弗雷格主義真值判定立場的一致性,我們似乎也只能認為,命題1*至命題4*也都是沒有真值的。a在弗雷格主義真值判定立場下,就直覺來說,既然命題1 至命題4 是缺乏真值的,那么,我們也就不能將任何真值歸屬給它們相應的否命題(即命題1*至命題4*);如果我們非要賦予命題1*至命題4*一定的真值,那么,我們將處于一種極端尷尬的境地,因為,我們很難解釋一個缺乏真值的簡單句僅僅經(jīng)過否定算符“~”作用之后何以生成了相應的真值。但是,這樣的一種結果真的是我們所希望的么?當我們在現(xiàn)實世界當中說出命題1*至命題4*的時候,難道我們真的把它們視為缺乏真值的嗎?恐怕事實并非如此。針對命題1*和命題2*,當代天文學恰恰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例證。當天文學家在他的論文或者學術會議報告中指出,“Vulcan 不是一顆行星”或者“Vulcan 不存在”,難道他說出的不是一條重要的天文學知識嗎?他所呈報的難道不是一組真命題嗎?通過這些天文學研究和觀測,科學家恰恰指出了這樣的一些(科學)真理:Vulcan 根本就不存在(它頂多就是一個虛構對象而已),而名字“Vulcan”也不過是個空名而已。所以,從科學實踐的角度看,我們在直覺上都會傾向于承認命題1*和命題2*(在現(xiàn)實世界Ca的語境當中)都是真命題。針對命題3*和命題4*,我們也不難設想出如下的情形:當一位母親在教導自己沉溺于偵探小說而不能自拔的孩子的時候,她也很可能會語氣肯定地說出命題3*和命題4*。在這種情形下,我們似乎也很難認為,這位母親僅僅是說出了一些沒有真值的命題;就我們的直覺來說,我們可能更傾向于認為,這位母親是向自己的孩子“報告”現(xiàn)實世界當中的一種真實狀況—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么福爾摩斯!在現(xiàn)實世界當中,根本就沒有福爾摩斯這么一個偵探!所以,不難發(fā)現(xiàn),我們在直覺上是傾向于將命題1*至命題4*視為(現(xiàn)實世界Ca語境中)真命題的。除此之外,讓我們再來結合“空名”“虛構對象”這些概念來反思一下命題1*至命題4*。當我們說(對于現(xiàn)實世界來說)Vulcan 和福爾摩斯都是虛構對象,“Vulcan”和“福爾摩斯”都是空名的時候,我們不是恰恰與命題1*至命題4*(特別是命題1*和命題3*)傳達出同樣的信息嗎?!這樣一來,我們不難看出弗雷格主義的真值判定立場與我們的直覺以及相應的(科學)實踐之間的張力。因此,如果我們力圖維持我們相關的直覺并為相關的(科學)實踐提供合理的解釋,那么,我們將不得不放棄弗雷格主義的真值判定立場,轉而傾向于堅持否定性的真值判定立場。

      按照否定性的真值判定立場,命題1 至命題4(在現(xiàn)實世界Ca的語境中)都是假命題,而依照現(xiàn)實世界所遵從的經(jīng)典邏輯法則(例如,排中律),我們正好可以得出,命題1*至命題4*(作為命題1 至命題4 的否命題)在現(xiàn)實世界Ca的語境中都是真命題。這樣的真值判定立場,恰恰可以很好地符合我們的直覺,并能很好地解釋相關的(科學)實踐行為,同時也可以很好地反映出“虛構對象”“空名”等概念相關的特質(zhì)。所以,對于那些包含空名的(非間接引語類)簡單句(或原子句)而言,關于它們在現(xiàn)實世界Ca的語境中的一個可取的真值判定論題(簡稱為“T 論題”)將可以表述為如下的形式:

      在現(xiàn)實世界的語境中,任給一個非間接引語類的簡單陳述句p,若p當中包含一個(或幾個)空名,那么我們將把“假”(falsehood)指派給p作為其相應的真值。

      如果我們將T 論題與已有的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相結合,我們不難得出,那些諸如命題1 至命題4 的這類命題只有在其相應的設定語境當中才能為真a當然,應該指出的是,像命題1 和命題3 的這類句子是否在其相應的設想語境中為真的問題,可能還是有一些爭議的。因為,有些觀點認為,像“存在”(to exist)這樣的謂詞,從其本質(zhì)上便是(僅僅)關聯(lián)于現(xiàn)實世界的;換言之,按照這類觀點的主張,語句“S 存在”(S exists)和語句“S 存在于現(xiàn)實世界中”(S exists in the actual world)對應的是同一個命題(或者說兩個句子是彼此“等價”的)。在這樣的觀點下,涉及“存在”謂詞的簡單句,即便在相應的設想語境當中也是為假的。但是,筆者依然可以提供一種粗略的處理辦法,即,將謂詞“存在”(exist)語境化;換言之,謂詞“存在”應當相應地理解為“存在于……語境中”(to exist in the context of ...)。很明顯,這樣的處理辦法是相合于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的,而且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合理地解釋我們是在何種意義上將那些虛構對象視為“真正的事項”的。,而在現(xiàn)實世界Ca語境下,這類命題都是假的。到目前為止,T 論題看上去可以很好地輔助既有的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來判定相關簡單句的真值。接下來,讓我們把注意力轉到其他的一些簡單句的真值判定的分析上來。

      請看如下的三個簡單句b也許有人會認為接下來的這幾個“簡單句”的例子并非真正的簡單句。筆者也承認,像命題5 和命題6 這樣的語句,可能在語義學的層面上屬于相當復雜的句子,因為這其中涉及一些類似于內(nèi)涵語境的處理方法。但是,在筆者看來,這些句子至少在句法上明顯是簡單句而且它們并非完全類似于內(nèi)涵語境或者間接引語語境。:

      5.小H 崇拜福爾摩斯。(H admires Sherlock Holmes.)

      6.是柯南·道爾寫了福爾摩斯(的故事)。(Conan Doyle wrote about Sherlock Holmes.)c雖然命題6 采用的是過去時態(tài)的表達方式,但是,由于本文主旨所限,筆者將忽略時態(tài)對語句真值的影響,不再對相關的細節(jié)進行討論。

      7.福爾摩斯在《四簽名》中是一個偵探。(Sherlock Holmes is the detective inThe Sign of Four.)

      根據(jù)T 論題,我們可以得出,命題5 至命題7 都是為假的。但是,在直觀上,陳述5 至陳述7 都應當是真的,因為這些語句畢竟在一定程度上都反映出現(xiàn)實世界當中的一些事實。這樣一來,T 論題似乎在處理類似陳述5、6、7 的這類陳述上,產(chǎn)生了與我們直觀上不相符的結果。因此,我們需要對T 論題再加以改進。

      一種可能的改進辦法就是授予(文學)虛構人物的名字以某種特殊的地位,例如,我們可以將類似于福爾摩斯這樣的虛構人物視為抽象實體,并認為它們在某種意義上是“真實的”(real)。正如Nathan Salmon 所說:

      盡管所有像福爾摩斯這樣的虛構人物是真實的(real),但它們并非是真實的人類(real people)。它們既不是物理對象(physical objects),也不是心靈對象(mental objects),在這個意義上,替代的選擇是,它們是抽象的實體(abstract entities)。aNathan Salmon,“Nonexistence”,No?s,vol.32,No.3,September,1998,p.293.

      不可否認,Salmon 的建議有一定的合理性,也似乎不失為一種可行的主張。但是,(即便暫時不去考慮Salmon 理論本身固有的一些問題)這樣的主張可能仍然無法很好地融入我們已有的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框架當中。相關的問題可以被歸納為如下幾個方面:(1)Salmon 的這種主張使得“福爾摩斯”這類空名變成了非空名。按照我們對空名的正常理解,當一個名字沒有其相應的指稱對象的時候,這個名字便是空名了。然而,如果我們將福爾摩斯視為抽象實體的話,專名“福爾摩斯”便指稱到了這個抽象實體上,這樣一來,我們便不太好解釋,我們是在什么意義上依然把“福爾摩斯”視為空名了b我們也許需要做一個比較以便突出其中的問題。例如,我們通常可以將抽象數(shù)學所研究的對象視為抽象實體來對待,而那些指稱這些數(shù)學上的抽象實體的名字,我們卻通常不把它們當作空名。舉例來說,數(shù)字1 可以被視為一個抽象實體,而專名“1”則指稱的是抽象實體1。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一般不會將“1”也視為專名。如果這種對抽象實體及其相應專名的處理是可行的話,依照類似的處理方式,既然“福爾摩斯”也指示了抽象實體福爾摩斯,那么,“福爾摩斯”便也就不是一個空名了。這顯然與我們通常將“福爾摩斯”視為空名的直覺不相符。。(2)一旦我們愿意接受諸如福爾摩斯這類的抽象實體,那么,我們便需要對這類特殊抽象實體集與現(xiàn)實世界的事項集之間的關系做出說明。大致說來,可能的關系不外乎兩種:(i)這類抽象實體集是現(xiàn)實世界事項集的一個子集;(ii)這類抽象實體集是異于現(xiàn)實世界對象集的另外一個集合。無論我們采取哪一種關系,都會產(chǎn)生一些相當難以解決的問題:如果我們采取第(i)種立場,那么,我們就不得不拒斥將“福爾摩斯”視為空名的那種直覺。除此之外,由于文學創(chuàng)作本身的自由性和靈活性,我們將不得不犧牲現(xiàn)實世界事項集本身的穩(wěn)定性和恒定性,轉而使得現(xiàn)實世界事項集變得十分靈活多變(flexible),這樣一來我們將不得不在語義學上付出相當巨大的代價。a筆者在這里十分感謝羅格斯大學(Rutgers University)哲學系Jason Stanley 教授通過電子郵件向筆者提供的幫助。如果沒有他的指點,筆者可能至今仍然無法深切地體認到相關的語義學代價。如果我們采取第(ii)種立場的話,我們將不得不提供相當復雜的本體論系統(tǒng)的架構才可能解釋這類特殊抽象實體集是如何同時做到既與現(xiàn)實世界密切聯(lián)系又明確地分離于現(xiàn)實世界的事項集的。這樣復雜的本體論預設在筆者看來是相當不可取的。(3)這種認可福爾摩斯作為抽象實體的做法極有可能會導致整個語境主義框架的破碎,因為這樣的做法將使得現(xiàn)實世界與其他(虛構)語境之間的差異變得十分模糊、含混。(4)福爾摩斯是否真的是抽象實體這個問題本身并不直接相關于陳述5、6、7 的真值判定。取陳述5 為例,通過將福爾摩斯解釋成抽象實體的做法,陳述5 也將相應地變成對如下一種“事實”的呈報,即,筆者的朋友小H(作為一名偵探小說迷)實際上崇拜的是(現(xiàn)實世界當中的)某一個抽象實體。這在筆者看來是難以接受的。因為即便筆者確實認可陳述5 是真的,即便小H 本人也真誠地(sincerely)斷定了陳述5,(不管福爾摩斯到底是不是抽象實體,)無論是筆者還是小H 都沒有暗示說福爾摩斯是現(xiàn)實世界中的一個事項。即使小H 本人是一位偵探小說迷,但只要他還是一名有理性的讀者(a rational reader),他便不會認為福爾摩斯是真實世界中的一個事項。除此之外,我們也很難理解,小H 到底是在什么意義上崇拜了一個抽象實體,他又是以何種方式崇拜一個抽象實體的。(筆者相信,這兩個問題即便擺到當事人小H 面前,他本人也會覺得相當費解。)總之,在經(jīng)過了這樣的分析之后,我們不得不承認將(文學)虛構人物視為抽象實體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除了Salmon 式的處理辦法以外,另外一種比較直接也比較簡單的處理辦法就是主張類似于陳述5、6、7 的這類陳述都各自帶有(或者直接構造出了)一個特定語境,在每一個這樣的語境當中現(xiàn)實對象和所涉及的虛構對象都是真正的事項;而這些陳述也在各自的語境當中為真。取陳述5 為例來說,伴隨著陳述5 有一個固有的語境C5,在C5中,小H 和福爾摩斯都是真正的事項,并且(在該語境中)小H 的確崇拜福爾摩斯。因此,陳述5(相對于語境C5來說)是為真的。乍看起來,這樣的辦法好像是可行的。但是,這種處理辦法其實完全不能真實地反映我們傾向于將陳述5、6、7 視為真陳述的那種直覺。同樣以陳述5 為例,當我們認為陳述5 為真的時候,我們從來也沒有暗示說:陳述5 固有地伴隨著C5,而陳述5 的為真是相對于C5來說的。我們的直覺恰恰是認為陳述5 由于呈報了現(xiàn)實世界當中的一個事實,所以陳述5 才是真的;換言之,我們所談論的陳述5 的真值判定是相對于現(xiàn)實世界Ca這個語境來說的。因此,這種主張每個類似于陳述5、6、7 的語句都帶有(或者直接構造出了)其特定語境的辦法完全是忽視了我們直覺當中的關鍵要素。此外,這種處理辦法所迫使我們付出的語義學代價恐怕要更大。在筆者看來,給每一個類似于陳述5、6、7 的語句都分別指定一個相應語境的辦法是一種過于極端的語境主義觀點。這樣的一種語境主義的語義學配置不但過于奢侈,而且?guī)缀鯐氐状輾дZ義原本應當具有的那種(適當?shù)模┓€(wěn)定性和恒定性。因此第二種主張在筆者看來也是令人無法接受的。

      綜合上面的這些意見,筆者認為,我們至少可以從中總結出這樣的經(jīng)驗教訓:解決問題的關鍵應當是仔細考察我們傾向于將陳述5、6、7 視為真陳述的這種直覺,而非急切地對福爾摩斯這類文學虛構人物給出某種本體論的歸屬或者草率地配給出過于奢侈的語境框架,通過澄清蘊含在這類直覺當中的要素,我們才有可能提供一種比較令人滿意的解決方案。粗略說來,我們之所以在直觀上傾向于認為陳述5、6、7 都是真的,是因為我們將陳述5、6、7 視作是對現(xiàn)實世界當中相關事實所做出的呈報。例如,陳述6 其實反映的是類似于“‘福爾摩斯’系列偵探小說的作者是柯南·道爾”這一信息。這可以對應地翻譯成語境主義的表述便是:恰恰是柯南·道爾(最早)構造了相關于虛構對象福爾摩斯的那些語境。這當然呈報的是現(xiàn)實世界當中的一個事實。一般說來,構造某一特定(虛構的)語境的主體總是一個現(xiàn)實世界當中的(現(xiàn)實的)個人(或者由一些[現(xiàn)實的]個人所構成的群體)。在這里,筆者想提請讀者回憶一下(2c)原則(即語境主義版本的UFA 原則),通過這個原則,構想的自由其實通常(且主要)也是被歸屬給了現(xiàn)實世界當中的個人(或者群體)。如此一來我們構造或者構想某些語境的行為本身將被視為是現(xiàn)實世界當中的事實。舉例來說,現(xiàn)實世界當中的某個個人S(假設S 是一名作家)通過自己的構思、想象構造了某個包含了虛構人物F的語境CFa必須要承認的是,這樣的表述方式確實不夠自然。其實,這個例子完全可以相當直接地表述成如下的說法:作家S 寫了一部以F 為主人公的小說。但是,筆者仍然傾向于對這個例子采取正文中的表述方式,這主要是為了保持與相關的語境主義主張之間的一致性,也方便于我們利用語境主義的分析方法來對該例子加以研究。;那么,諸如“S 設想了F”“S 構造了CF”的這樣一類陳述相應于CF語境來說,應當被視為一類元語言層次上的陳述,因為這類陳述呈報的是關于語境CF本身特征的一些相關狀況;這類陳述恰恰是對現(xiàn)實世界中事實的呈報并因此而成為真陳述。這樣一來,我們不難看出,相較于CF而言,現(xiàn)實世界本身(作為一種語境)將構成CF語境的元語境(meta-context)。所以,我們可以合理地得出,相較于其他的(虛構)語境來說,現(xiàn)實世界這一語境具有更為復雜的結構和更豐富的包容性,所以,原則上講,現(xiàn)實世界可以“容納”其他的(虛構)語境;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yōu)椋?c)原則中“現(xiàn)實世界是一種默認語境”的這一說法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注腳。除此之外,我們再來考察一下虛構人物F:第一,我們的確認為,F(xiàn)是被虛構出來的,是不存在的,但這樣的提法顯然是相對于現(xiàn)實世界Ca來說才是有意義的。第二,依照(2c)原則,我們承認F是一個真正的事項,但這顯然也是相對于CF來說的。綜合這兩點,我們可以合理地得出:事項的“真正性”(genuine-ness)總是語境敏感的(context-sensitive);換言之,某一事項總是要相對于某個特定語境來說才是真正的事項。

      通過上面對我們相關直覺的分析,我們不難總結出:(1)在通常的情況下,恰恰是由現(xiàn)實世界當中的個人(或群體)來構造出設想語境的;(2)相較于其他的(虛構)語境來說,現(xiàn)實世界可以成為其元語境;(3)事項的“真正性”總是語境敏感的。為了更清晰地刻畫出相應的真值判定論題的機制,我們不妨將T 論題改進成如下的映射關系(我們可以稱之為限定的T 論題,簡寫作“RT 論題”):

      (Ca→(Cλ→Eλ)):其中,“Ca”代表現(xiàn)實世界,“Cλ”代表任一(虛構的)設想語境,而“Eλ”則代表相應于語境Cλ而言的外延,該外延由那些Cλ中的真正事項所構成。

      顯然,RT 論題代表了一種關于真值判定的二維視角。需要對這個論題進行的一些必要說明是:(1)RT 論題主要是為我們提供涉及虛構對象的簡單句在現(xiàn)實世界當中的真值判定方面的相關分析和解釋。(2)該論題認可某種約簡形式。按照(4c)原則,Ca也是一種語境,因此,Ca是可以帶入到Cλ的位置的,而相應的事項集則是Ea。如此一來,我們可以得到如下的一個映射關系:(Ca→(Ca→Ea))。該關系可以約簡為(Ca→Ea)的形式。(3)RT 論題也認可更為復雜的形式。對于那些(虛構)設想語境當中還嵌套子語境的情形,RT 論題亦可相應地粗略轉化為類似如下的形式:

      (Ca→(C1→(C2→(…(Ci→Ei)…))))

      (4)RT 論題中的Ca的位置通常不能任意代入其他的設想語境;換言之,除了Ca之外的其他設想語境一般說來是不可以被當作默認語境的。(5)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中的(2c)原則所賦予我們的設想的自由,在RT 論題當中,則表現(xiàn)為:對于Cλ和Eλ來說并沒有嚴格的制約條件,因此,Cλ和Eλ都是構造性的。(6)Eλ當中的事項嚴格說來并不會直接與現(xiàn)實世界產(chǎn)生作用,因此,通過RT 論題,我們雖然承認Cλ和Eλ是在現(xiàn)實世界的語境當中被設想或構造出來的,但是,這并不意味著Eλ中的(虛構)事項被輸入到了現(xiàn)實世界當中(雖然我們允許將現(xiàn)實世界當中的事項輸入到[虛構的]設想語境當中)。換言之,Eλ中的(虛構)事項是敏感地被約束于設想語境Cλ中的。

      在明確上述這些澄清之后,筆者將在本文的最后的這一部分,以陳述3、3*、4、4*、5、6 為例,利用RT 論題來對其(在現(xiàn)實世界的語境中的)真值判定進行相關的分析和說明。再次羅列陳述3、3*、4、4*、5、6 如下:

      3.福爾摩斯存在。(Sherlock Holmes exists.)

      3*.福爾摩斯不存在。(Sherlock Holmes does not exist.)

      4.福爾摩斯是一名偵探。(Sherlock Holmes is a detective.)

      4*.福爾摩斯不是一名偵探。(Sherlock Holmes is not a detective.)

      5.小H 崇拜福爾摩斯。(H admires Sherlock Holmes.)

      6.是柯南·道爾寫了福爾摩斯(的故事)。(Conan Doyle wrote about Sherlock Holmes.)

      對于陳述3 這樣的一個簡單句來說,(在現(xiàn)實世界的語境中)它要呈報的不過是福爾摩斯是(現(xiàn)實世界中的)事項這樣一個信息。對于陳述3,我們可以援引約簡版本的RT 論題,即,(Ca→Ea)或者(Ca→(Ca→Ea))。在遍歷了Ea 中的對象(或事項)之后,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Ea中并沒有福爾摩斯這樣一個事項,因此陳述3 所對應的映射(Ca→Ea)或者(Ca→(Ca→Ea))最終被證實是一個空映射,因此,依照RT 論題,我們可知,(在現(xiàn)實世界語境中)陳述3 的真值將被指派到假(falsehood),而其相應的否定陳述3*為真(由排中律可知)。

      對于陳述4 來說,它(在現(xiàn)實世界的語境中)呈報的是福爾摩斯是(現(xiàn)實世界中的)一個偵探。由約簡版本的RT 論題,即(Ca→Ea)或者(Ca→(Ca→Ea))可知,在遍歷現(xiàn)實世界當中落于“偵探”這一概念下的所有事項之后,我們可以得出,現(xiàn)實世界的“偵探”集中的事項沒有一個是福爾摩斯。所以,陳述4 也對應的是空映射,所以,陳述4(在現(xiàn)實世界語境中)為假,則其相應的否定陳述4*為真(由排中律可知)。

      對于陳述5 來說,它所對應的RT 論題的形式是:(Ca→(CS→ES))。其中,CS和ES分別表示由福爾摩斯系列偵探小說(Sherlock Holmes Series)所構成的語境以及由CS中的真實事項所構成的外延。關于陳述5,對應于(Ca→(CS→ES))的一個自然解釋可以是:現(xiàn)實世界當中的一個個人(小H)崇拜福爾摩斯系列偵探小說中的人物(福爾摩斯)。特別是,我們可以從(Ca→(CS→ES))當中發(fā)現(xiàn),小H 對福爾摩斯的崇拜總是相關于語境CS的。這恰恰說明,小H 并非純粹地崇拜某一個“赤裸”的事項,在小H 的心中,他所崇拜的對象恰恰是做出了如此這般事跡的那個事項,而所謂的“如此這般事跡”恰恰是來源于CS這一語境的。因此,由(Ca→(CS→ES))反映出,小H 作為現(xiàn)實世界當中的一個個人,首先是通過語境CS,進而與ES當中的福爾摩斯這個事項發(fā)生了崇拜關系。而所有這一切恰恰是現(xiàn)實世界當中的一個事實。所以,我們不難看出,由(Ca→(CS→ES)),我們可以將真(truth)賦予陳述5,也就是說,相對于現(xiàn)實世界語境而言,陳述5 為真。

      對于陳述6,我們可以從RT 論題同樣得到:(Ca→(CS→ES))。其相應的一個自然解釋可以是:現(xiàn)實世界當中的一個個人(柯南·道爾)創(chuàng)造了福爾摩斯系列偵探小說中的人物(福爾摩斯)。而且,由相應的RT 論題,我們可以合理地說明,柯南·道爾對福爾摩斯這一人物的創(chuàng)作其實就是關于語境CS的構造。出于類似的分析,我們也不難得出結論,陳述6(在現(xiàn)實世界語境當中)是真的。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為了在現(xiàn)實世界的語境中能夠對相關簡單句的真值判定做出合理的解釋,我們需要在原有的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當中再添加上RT 論題。如此一來,我們便最終得到了一個可捍衛(wèi)的語境主義的事項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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