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巴子
兩個并沒有準備搞在一起的男女,很意外地搞到一起了。早晨起來的時候,各自都感到有些吃驚——當然,吃驚的程度和內容是不完全相同的。相同的是在早上醒來的那一刻,似乎才突然意識到玩過了界,就像鬧著玩的孩子,后來發(fā)現(xiàn)竟然真的打起來了,但是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都已經頭破血流了,甚至不知道如何是好。后來還是她先說了一句,我的洗漱化妝品都在那邊,我回自己房間了。然后趕忙穿上衣服,小心地拉開門,出門之前先探頭看了看酒店的走廊。她很慶幸醒來得夠早,走廊里闃寂無人。她迅速閃身出去,都沒顧得帶上房門。
他那時候還沒有從床上起來,而且他并沒有意識到她要立即離開,他一直就那么看著她慌亂地穿衣服,卻沒有說話。如果那時候他隨便跟她說點什么,或者走過去把她拉回到床上,也許她就不會那么慌亂了,也可能就不會那么早離開。但他卻什么都沒有說,就那么沉默地看著她手忙腳亂地穿衣服,甚至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
實際上他當時完全沒有意識到她那么慌張地穿上衣服是要離開,他只是吃驚于她的慌亂,還沒想到自己應該說什么干什么。她穿衣服的動作實在太快了,如果慢一點,她大概就不會那么慌亂地離開了。他覺得自己只是在床上伸了伸懶腰,她就已經拿著包走了,這時候他才意識到她看他那一眼大概就是在跟他說“我走了”。
要說兩個人全無準備就搞到了一起,顯然既不符合事實,也不符合心理邏輯,畢竟他們是已經共事三年的同事,如果內心里在之前沒有動過什么念頭,是不大可能搞到一起的。但是,兩個人如此意外地突然搞到一起,也并不具有足夠的感情基礎,當然也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也就是說,這件事情的發(fā)生,事先并沒有經過暗示、明示、試探、預謀,也不在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的計劃之中——起碼不在這次出差的計劃之中。但這件事情就這么稀里糊涂不期而至地發(fā)生了,只能說這是一次意外,是身體以及迷走神經和腎上腺素的一次失調與錯亂,或者說是體操運動員在完成高難度翻轉時的一次動作變形。不管怎么說,在一同出差的時候,竟然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他們事先都沒有料到。
張偉對慕容珍珍產生興趣——從男女同事關系衍生出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興趣,是從察覺到她對他的敵意開始的。這種敵意并不是一種情緒流露,而是她在他背后的行為與言語。面對面的時候她對他仍然是尊重的客氣的謙恭的,有時候甚至還有一點點親昵的調情的意味,但他已經知道她在背后給他使絆子,在客戶面前貶損他。他很快就明白了她這樣做的原因和意圖:他擋了她的路而她有點等不及了。
張偉是老板從別處挖過來的,他來公司之前,大客戶部部長的位置一直空著。慕容珍珍已經當了一年多的副部長,她工作很努力,她以為部長的位置遲早是她的,她甚至覺得,也許到了年底人事調整的時候,就該任命她了,但是老板卻突然從外面弄來了一個部長。
慕容珍珍在張偉沒來之前就聽說過他。他是這行的前輩,有能力,有人脈,更有經驗,當然,這也意味著他比她老。他的到來她只是稍微不舒服了一下,并不以為他能擋她的路,她也覺得自己完全理解到了老板挖張偉來公司的用心,就是讓她把他的客戶資源掌握了再把他的經驗學到手,學到拿到,然后她就可以取代他了。她很清楚老板對她才干的欣賞,而她也覺得自己總是能夠領會老板未說出的心思,她知道老板喜歡用年輕人,這一點她非常確定,而張偉比老板還大兩三歲呢,所以她并不以為他能在公司里待得長久。
張偉“空降”大客戶部當部長,公司里和她關系密切的同事私下里都替她抱不平,但她并不以為然,她跟那些替她不平的同事說,有張部長在前面頂著,她就不會像以前那么累了,而且這是個難得的學習機會呢。在張偉面前,她采取了謙虛的學徒態(tài)度,對他很尊敬。在同事和客戶面前,她叫他張部長,而在私底下單獨面對的時候,她就改口稱他張老師,這讓張偉感覺非常受用。他在工作上也總是毫無保留地用她教她,二人之間漸漸地從部長和副手變成了一種和諧的亦師亦友的同事關系,有時候她還會跟他稍微賣弄一下風情,她知道這是職場人際關系中非常有效的潤滑劑,尤其是面對年齡大的男性上司和客戶,效果更佳,但張偉每次看到她嫵媚中不乏曖昧的表情,只是笑笑,卻并不回應。
大客戶部來了新部長之后,慕容的變化是明顯的,在單位里她沒有以前表現(xiàn)的那么強勢了,也沒有以前那么生硬了,令那些開始時還替她抱不平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吃驚,有人私下里跟她說,“慕容,我們都覺得這可不像你的風格啊?!蹦饺菡湔涞幕卮鹨埠苡幸馕叮帮L格么,就是要跟人事跟環(huán)境相匹配,能夠取得好的效果才最重要。”除了工作上的飯局和應酬,慕容時不時地還會單獨約張偉出來吃飯喝茶,這時候她表現(xiàn)得就像一個非常仰慕他的學生。第一次約他出來喝茶的時候,慕容珍珍對張偉說,“張老師你不知道,你沒來之前我就是你的粉絲呢?!彼@樣說的時候,做出天真無知美少女的樣子,張偉非常不喜歡這種發(fā)嗲扮嫩裝天真賣弄風情的方式,所以他并不領情,而且他也不想跟她處成黏黏膩膩但什么親密關系都不會有的那種職場同事。這種職場女人的慣用手段,他一眼就看穿了,尤其是她的長相,有點過于棱角分明了,并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慕容珍珍離開之后,張偉光著身子起來,關上她沒有帶嚴實的門,去衛(wèi)生間撒了泡長長的晨尿。再回到床上,他已經沒有了睡意,卻也懶得起來,起來也無事可做——畢竟現(xiàn)在才早晨六點多,除非到外面去跑步,跑步是他每天的晨練項目,但是今天他不想動。張偉把兩個枕頭墊起來靠在床上,雙手十指交叉著放在腦后枕著,心想,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呢?他原本的意思并不是這樣,弄到這種地步,他覺得有點玩過界了,日常的曖昧和發(fā)生身體關系,有著本質上的不同。曖昧如同不及物的形容詞,而發(fā)生身體關系則是動詞,曖昧只是感覺,動詞卻形成事實,這不僅會給他帶來被動,而且可能非常麻煩。
張偉靠在床上回想整個過程,他覺得做為一個男人,在這件事情上,自己不能因為慕容珍珍想把他從公司逼走在先,就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對方。在職場里,惡念與惡念的纏斗中,沒有人是無辜的。
張偉察覺到慕容珍珍內心里對自己的敵意,已經有相當長一段時間了,尤其是當他感覺到她有了把他架空的企圖、并且在一些事情上已經開始做的時候,他就像意識到危險的兔子一樣,立即就警覺起來。但他并不是兔子,而是狼,多年的職場生涯訓練出的狼性讓他馬上就發(fā)現(xiàn)了她的用心:讓他備受尊敬卻無事可做,最終不是自己辭職就是被公司委婉辭退——如果不是老板的親屬故舊或者利益關系人,誰會在公司養(yǎng)這樣一位爺呢?明白了她的這個意圖的時候,張偉內心里生出了一個惡念。張偉心想,如果時不時地撩撥她一下,她會如何呢?如果我和她上床把她睡了,她又會如何對我呢?張偉是職場老手,也算得上是情場老手,他知道慕容珍珍對她老公并不滿意,無論是收入還是職場地位,慕容珍珍都比她老公強很多,當然她的脾氣也比老公大多了。同事三年,張偉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過慕容珍珍對老公的抱怨。生出那個惡念的時候,他心想,沒準她老公在床上的表現(xiàn)也讓她不滿足呢,而這樣的女人,是最容易被男人攻破的。
幾乎是一瞬間的惡念,讓男人張偉對女人慕容珍珍有了興趣,不過張偉最初的想法,只是想以曖昧對曖昧地愚弄她一下,并不是真的想和她發(fā)生什么事情。確切地說他只是在腦袋里想像了和她上床的事情,但內心里并沒有真的想要和她上床,他知道慕容珍珍這種三十多歲的職場女人的弱點,在外面強大而且努力,在家里嬌矜而又自我,對老公失望甚至瞧不上眼,夫妻又處在后七年之癢階段,早已經是超期服役了,身體和感情都渴望被激情點燃,也許只需要一點點微小的火花她就會自己開始燃燒了。張偉這樣想的時候,自己內心笑了一下,渴望對等的感情是女人天生的弱點,尤其是慕容珍珍這種好強的女人,大概更喜歡棋逢對手,無論是工作還是感情。
張偉打算以撩撥慕容珍珍的方式收伏她,讓她感覺到他們是可以聯(lián)手的,甚至讓她感覺到是可以做情人的,這樣一來她就會覺得兩個人是一個共同體,無論是繼續(xù)做他的副手,還是雙劍合璧在公司里再圖別的部門或者更高的發(fā)展,就組成了一個非常有力量的二人戰(zhàn)斗小組。張偉相信,只要她感覺到這些的時候,他就不是她的敵人而是戰(zhàn)友了。主意打定之后,張偉不僅在公開場合里夸慕容珍珍工作出色,順便還要夸一下她衣服穿得有品位,某一天甚至假裝不經意地說她看上去很性感,他注意到她聽到時的反應是歡喜的,他知道可以試著制造一點比同事更親昵的氛圍了。
張偉來公司的三年里,開始的一年里總是慕容約他,最近這一年多幾乎沒有單獨約過,而張偉卻從來沒有主動單獨約慕容吃過飯喝過茶,所以張偉第一次約她一起吃飯的時候,她的內心里充滿了疑惑,甚至是戒備的。畢竟,她做過于他不利的事情說過于他不利的話,多多少少是有一點做賊心虛的感覺,她不知道他約她單獨吃飯想要干什么。
“其實沒什么事情,就是覺得好久沒有單獨在一起聊了,想起前年我剛來公司的時候,你經常約我,現(xiàn)在有點懷念那個時候了?!睆垈ミ@樣開場之后,慕容珍珍并沒有立即放松警惕,只是在感覺到他并沒有要談公司里的任何事情的意思,不過是海闊天空地瞎聊什么電影啊娛樂八卦啊還有什么黑科技,她才想到,也許他就是閑得無聊想找人聊天吧。當時她并沒有意識到,他其實是在施展他作為一個成熟男人的魅力:有見識,有看法,有思想——關鍵是有思想,他能從娛樂八卦電影黑科技中總結出一些貌似深刻的東西,而那恰好是她認為的男人魅力的一部分,男人不光要有錢要能掙錢,還得腦袋里有這些才會迷人。
張偉第二次約慕容珍珍是在她生日前一天的晚上,那天是在萬豪酒店的西餐廳,牛排、紅酒、蛋糕,還有一枝紅玫瑰。她到的時候他已經在那里了,等她坐下來的時候,他才拿起躺在桌上的那枝紅玫瑰遞過來,他朝旁邊餐廳入口處努努嘴,她看到了放在那里的大花籃?!皬哪峭档?,”他笑著說,“借花獻佛,生日快樂!”他說他并不是有意的,只是進到酒店大堂的時候,看到墻上那個日歷牌,突然想起明天是她的生日,于是從那花籃里“順”了一枝玫瑰。他這樣說的時候,那么自然隨意,而她內心里的感動卻突然洶涌起來,眼淚差一點就流出來了。張偉注意到了她眼眶里那一瞬間的濕潤,燈光映照下她的眼睛驟然閃了一下亮光,張偉于是知道,這是個要強而又可憐的女人,在生活中大概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過被男人打動的情感體驗了。接下來,喝了半杯紅酒之后,從她的眼神里,他能感知到她的內心里波動的漣漪,也許已經有點春情蕩漾了呢。張偉深情地看著她,突然話頭一轉,“其實我們兩個聯(lián)手,在公司里是可以做很多事情的。”然而這樣說過之后,他卻并不就此深入,而是再次舉杯,送上生日祝福。
“我都好幾年不過生日了,每過一個生日,都覺得自己老了一歲?!?/p>
“你多年輕啊,怎么能說老呢,既有成熟的風韻,又有青春的余味,”張偉夸人夸得非常有分寸,“這才是女人最迷人的年紀?!狈执绺凶屓耸娣?,讓人打心眼里感到受用,那天晚上,慕容珍珍幾乎忘了他就是自己想要搬開的擋自己道的人。
張偉很有把握地控制著節(jié)奏,他要讓她一步一步地走到兩個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卻又真切地存在著的某種感覺里,而那又是她不知不覺間走進去的,或者說是由習慣養(yǎng)成的一種感覺。曖昧是男女之間非常迷人的一種關系,曖昧甚至并不是某種事實并不構成某種可觸可摸的真實關系,而就只是一種感覺,但這種感覺會令人迷醉,尤其能夠令慕容珍珍這樣的女人迷醉。張偉深知這一點,他覺得古語中的“發(fā)乎情,止乎禮”,說的就是這樣一種男女之間的曖昧。而這也是他希望把握住的自己與慕容珍珍之間的分寸和尺度,讓她陷入對自己的情感當中,但不讓自己陷入她的身體里去。
然而,分寸感又是男女之間曖昧關系中最難把握的一種狀態(tài),想陷入就陷入不想陷進去就不進去,那只是理想狀態(tài),或者說只是理性狀態(tài),而理性在男女相處時到了某些情形下是會失守的。譬如酒后,譬如某些特定情景下的氣氛和感覺,甚至某些暗示與意外。那天時間、地點、氣氛和酒都恰到好處,兩個原本沒想搞在一起的男女,竟然意外地卻又非常自然地搞到一起了?!疤鞎r地利人和”這樣的詞,也可以用到那天晚上互相陷落于對方的張偉和慕容珍珍身上。
驅車一兩百公里,去另一個城市見客戶,是他們工作中的常態(tài),但是兩位部長一同前往的時候卻很少,大多數(shù)時候是張偉帶著下屬或者慕容珍珍帶著下屬出差,很少的重要拜訪則是兩個人一起帶著部下前往,而這次只有張偉和慕容。這次意外既不是張偉的設計也不是慕容的預謀,因為他們那時候還沒有想到要和對方搞到一起,所以并不存在這樣的預謀與計劃。然而,意外常常就是這樣發(fā)生的,雖然沒有預謀和設計,但是水到渠成的力量也可以讓人身不由己。
張偉首先歸罪于酒,他覺得自己當時喝得太有狀態(tài)了,幾乎是妙語連珠,時不時地還要表現(xiàn)自己對女同事的體貼照顧,而在那呵護中,又難免帶著一些曖昧的眼神,甚至在不知不覺中把一直以來對她的稱呼“慕容”改成了“珍珍”。當他在酒桌上叫她“珍珍”的時候,她的內心就已經有些迷亂并且心旌搖蕩了。正是這種不經意的親昵稱呼,漸漸地把酒中的慕容珍珍從曖昧帶入到了情感的幻覺里。但這也都還在他能夠把握的分寸里,并不足以令他們回到酒店就睡到同一張床上。
除了酒之外,當晚的飯局上還有一個契機或者說暗示。飯局上的另外一對男女,大家都知道并且看得明明白白,那是經常借出差之機滾在一張床上的一對兒。那對男女,不是一家公司的,也不在同一個城市,是不是情人他們不清楚,但他們親昵的程度卻是顯而易見的。那一對男女在飯桌上的表現(xiàn)和結束之后兩人迫不及待離開時的樣子,讓張偉和慕容珍珍也有了些蠢蠢欲動的心思,或許是那個場景刺激了他們身體里的荷爾蒙分泌,也許在某一個瞬間,他或者她各自都有了一點身體的沖動,順便還想到了自己也可以冒險一試。
飯局結束,張偉是扶著慕容珍珍離開的,當時她走路已經有些不穩(wěn)當了。進了酒店的電梯之后,她順勢依在了他的身上,醉眼朦朧的看著他,“你剛才叫我‘珍珍?你以前從沒有叫過我‘珍珍?!彼@樣說的時候,臉上春情蕩漾,微張的嘴唇充滿了想要被滋潤的渴望,他能感覺到她似乎在期待他的靠近……即便是在他刷卡開房間門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仍然是清醒而且清晰的,他有一種成功地讓她陷進去的滿足感。他甚至在內心里呵呵呵笑了一下:她已經上套了!
“珍珍!”進了房間之后他又這樣叫了她一聲,那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并沒有想要說什么,大概是想讓勝利的感覺更強烈一些,或者他想看看她到底會陷落到什么程度。欣賞她的失態(tài)也許是躲藏在他心中某一個暗角里、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惡趣。她卻把他叫她“珍珍”當成了一聲呼喚,并且立即就有了回應。她用胳膊環(huán)住他的脖子掛在他身上,仰臉把嘴唇貼到了他的唇上,他能感覺到她是那么急切地想要他,他在猶豫中接住了她的嘴唇。那個時候,清醒的那一部分張偉還在告訴自己應該到此為止,但是另一部分的他卻似乎并沒有聽進去。
慕容珍珍是熱烈而主動的,從舌吻到撫觸,從脫衣到上床,她就像一個長期缺乏性生活的女人,是急切讓她沒有了絲毫的矜持和羞怯。面對她因為饑渴而完全無所顧忌的主動進攻,張偉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讓自己陷入了她的身體里面。那時候他想,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那就這樣吧。只是有一點他不太明白,她在床上為什么會做得那么放蕩,這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
張偉在床上躺到八點多,到了早餐時間,他覺得肚子有點餓了。只要到了吃飯時間,他的肚子就會餓,這是長期以來有規(guī)律的生活養(yǎng)成的生理節(jié)奏,但是今天,他還是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起來去吃早餐呢?不過緊接著他就意識到自己并不是在猶豫要不要去吃早餐,而是在猶豫要不要叫上慕容珍珍一起去吃早餐。
昨天夜里他們在同一張床上一同睡去時,沒有誰去想今天早上在同一張床上醒來時赤裸相對的情景,當然也不知道是否能夠接受和對方在同一張床上醒來。他們喝多了,在酒后的纏綿放縱之后酣然睡去,而到了早晨醒來的時候,他們才覺得在同一張床上醒來是多么尷尬的事情。雖然他們并不是陌生人,他們已經同事三年,也許正因為如此,和對方在同一張床上醒來才越是感到尷尬,如果是陌生人或者不經常見面的熟人,大概慕容珍珍就不至于在醒來之后慌亂地逃也似的離開。張偉心想,如果這時候敲門喊慕容去吃早餐,會不會重拾兩個小時前的尷尬?如果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打電話問她吃不吃早餐,是不是又會造成她的誤會,讓她以為他心里真的對她存著一份長久以來一直壓抑著的感情(或者欲望),而在昨夜終于得以表達。他們在床上的時候,他能隱約地感覺到她就是那么以為的。但是如果完全無視她的存在,獨自去吃早餐,張偉又覺得似乎太過沒心沒肺。
張偉最終還是沒有喊慕容珍珍一起去吃早餐,路過慕容珍珍的房間門口時,他下意識地輕手輕腳放慢了步子,本能地想要聆聽到她房間里的動靜,但他并沒有叫她。只是在餐廳里把自己吃舒服了之后,他特意帶了兩個包子一個茶雞蛋和一包牛奶回來,無論怎樣克服再見面的尷尬,今天上午,最晚到中午,他們總歸是要見面,這份早餐既是一種問候方式也是他心意的體現(xiàn),起碼表明他不是一個無情無義沒心沒肺的男人。況且,以后還要和她一起工作,雖然昨夜的床笫之歡不在他的設計當中,但是收伏她讓她不再與自己為敵仍然是計劃中要實現(xiàn)的目標。張偉是職場老手了,他不想讓一次酒后的意外打亂自己的計劃,他甚至覺得,也許昨夜這個意外事件能夠強化和加速實現(xiàn)自己的計劃呢。上床的事情,對男人和女人的影響不大一樣,男人能夠做到事過淡然,女人要做到就沒那么簡單——除非,她本就是一個不簡單的女人。
然而在職場上心思縝密的張偉,不久之后卻主動辭職離開了。離職的時候他極力推薦慕容珍珍接任他的大客戶部部長,這是一個順水人情,同時也算得上是他的心意。其實那原本就是個順理成章的事情,無論對公司老板還是慕容珍珍,這都是最合適的選擇。這個結果是慕容珍珍早就想要的,她如愿了并且得到的更多,公司老板對她的任命是副總裁兼大客戶部部長。這是慕容珍珍的勝利,不過也不能說是張偉的失敗。沒有任何人要攆他走,張偉是主動辭職的,辭職的原因不是工作,而是慕容珍珍,當然也不是她攆他走,而是他自己掉進了自己設計的坑里,那是一種不能與人言的感覺。
那天張偉吃完早餐之后回到房間,沖了澡又睡了一會兒,醒來已經快到十一點了,他覺得無論如何得跟慕容聯(lián)系一下,于是打了她的電話,問她起來沒有,她說已經起床了。張偉于是拎著那份早餐去敲她房間的門。這個時間再提早餐已經顯得有點晚了,但他還是想表明自己的這份心意,或者說是一種不由自主的殷勤。“早餐的時候沒有喊你起來,想著你可以多睡一會兒?!蹦饺菡湔淇隙ǜ兄搅藦垈ピ捓锖捏w貼,而張偉則看到了她眼里瞬間閃出的情意。慕容珍珍剛剛洗過澡,穿著睡衣披散著還沒有完全干透的頭發(fā)。她在他進來之后關上房門,扭身迎著他一笑說,“謝謝。”不知道她謝的是他記得帶早餐給她還是謝他帶給她的昨夜,他只是覺得她的樣子在那一刻令他怦然心動,他身不由己地上前給了她一個擁抱并且吻了她的頭發(fā),隨即他的身體就沖動起來,事后他覺得是她背部光滑的絲質睡衣和浴后的香味誘惑了他,他擁著她倒在床上,俯在她上面親吻她……
這次做的時候,她和夜里的表現(xiàn)完全不同,她是羞澀的,甚至是怯怯的。如果說夜里那次是酒后失態(tài)逢場作戲,那么這一次就是對前一次的反駁。這次是他主動的,不是意外而是清醒的主動,是從反面對意外的一種確認,是否定之否定,與其說這是腎上腺素分泌,是身體沖動,不如說在這事實上構成了他對她的感情表達,而她立即就有了感情和身體的雙重反饋。他感覺她就像個初夜的新娘,她被動地配合著他,一點一點地打開她自己,只是在接近高潮的時候,才本能地晃動著身體,胳膊緊緊摟著他,悄聲叫著“真好”。她這樣叫著的時候,也像個戀人般地看著他,他知道她大概是真的動情了,或者她以為他對她動了情,而她也為這份意外的情意而動情了。
事后證明他的判斷是對的,她確實喜歡上了他。喜歡的具體表現(xiàn)之一,就是在工作上跟他非常配合,常常讓他覺得有點夫唱婦隨的感覺,這是他計劃中所希望達成的效果,雖然夫唱婦隨的感覺并不是他在工作上所期待的,也讓他覺得有點過頭,就像演員表演時戲演得太過了,讓人有那么一點點不舒服。另一個表現(xiàn)就是她喜歡和他做愛,總是尋找機會和他上床,他感覺到她似乎被虧欠的太多了,似乎想要在他身上追回逝去的美好時光,這讓他有點吃不消。不是身體吃不消,而是她有時候見縫插針地就想要和他搞一下所帶來的麻煩讓他吃不消。
張偉不是害怕做愛,而是害怕被愛上,慕容珍珍顯然在這場意外的男女關系中陷得越來越深了,除了出差回來時會帶禮物給他,而且已經開始對他的穿衣打扮用起了心思,而他很不喜歡她介入他的個人生活。這事關他的個人習慣和自由,如果長此以往,他覺得這會成為一個很大的麻煩,實際上那時候他已經有一種被她捆住了的感覺,且不說同在一個公司同一個部門,兩個人的關系遲早會被人知道。
麻煩就像滾雪球,如果不停地一直滾下去,就會越來越大,為了避免遲早會來的大麻煩,張偉決定逃跑。跟老板請辭之后,他跟慕容珍珍說他想休息一段時間,這些年一直在忙著掙錢,都忘了掙錢是為什么了,他想去國外走走,可能需要半年也許一年。當時他們剛剛做完愛,他這樣說的時候,他覺得她似乎早就知道他會辭職似的,她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多少惋惜,也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或者她是為他能夠按自己的想法生活而喜悅?張偉當時已經不愿意多想了,反正她的表情與言語中都沒有表示出情人們通常會有的離別的哀傷之類?!拔抑滥氵@樣的男人,心里總是有一個遠方,不會在一個地方一直窩著的,”慕容珍珍說,“不管你在世界哪個角落,我有了長假就去找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