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格里高里·庫茲涅佐夫
晚上,在軍人療養(yǎng)院文化宮座談會結(jié)束之后,有人輕敲我的房門。我打開門,只見面前站著一個年紀不輕、頭發(fā)花白的男子。他高大魁偉,一雙灰色眼睛里流露出堅毅的神情。
“您好,您在文化宮座談會上說您很高興能聽到人生中不尋常的故事。我想講一個這樣的故事。”
他想笑,但沒笑出來。
“可以嗎?”
“當然,請講。您請進,不要客氣?!蔽艺埶M屋,讓他坐在一張小桌旁。
“喝茶嗎?”
“不,不,謝謝……很高興知道您是阿爾泰人,所以咱們還是老鄉(xiāng)呢。不過,我現(xiàn)在住在新西伯利亞市,但每年我都要去阿爾泰邊疆區(qū)大草原。我是去掃墓,我的另一半葬在那里。”沉默片刻后,他又接著說道:“抱歉,我可能不是講故事的好手。我不知道從何講起?!?/p>
他用慈祥但又滿含憂傷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磥恚坪跤惺裁词顾械娇鄲篮筒话?。
“您不要激動,有什么您就說什么吧。您一定能講好?!?/p>
“我忘記是在哪兒看過那些優(yōu)美的故事了。故事中的每一個男人在這世上都有他的另一半。只有與這另一半廝守,他才能盡享美好人生。人們總是竭力找到這另一半,但如愿者寥寥。接踵而來的是無盡的失望、備受摧殘的命運以及其他種種的不幸?,F(xiàn)在我深信事實確實如此?!?/p>
……整個故事還要從我在空軍服役時講起。我是飛行員,當時已經(jīng)成婚,我的老婆是城里人。我們在一起生活剛一年多,她即對我經(jīng)常出差很不習慣。我沒有怪她。我明白,她在城市過慣了,眼下對窮鄉(xiāng)僻壤的生活自然很難適應(yīng)。我們沒有孩子,因為她總下不了決心去做此種“英雄”之舉。有一天我出差歸來,發(fā)現(xiàn)老婆不在家。她突然溜回城里了,我們就這樣分開了。
當時我父母住在阿爾泰邊疆區(qū)區(qū)中心。每年我都去他們那兒休探親假。我?guī)透改竷淠静?、干草。平時我喜歡開父親那輛老舊的伏爾加去兜風。有一次修好車之后,我決定到附近一個村子去看望一位老同學。溽暑天氣,悶熱異常。雖然路不遠,距區(qū)中心只有三十二公里,但我仍覺酷熱難當。于是,我索性將車開到河邊,下河暢游,像兒時那樣在水里盡情地撒歡。
我開車經(jīng)過一條筆直的、新鋪了柏油路面的街道出村。加大油門之后,我突然看見坐在村頭最后一家門口長凳子上的一名年輕女子朝街這邊飛跑。她邊揮手邊高喊:“請停車!停車!”我未能及時剎車,與她擦肩而過,但隨后我還是把車停了下來。
這女子跑近汽車,氣喘吁吁地問道:“您這是去波克羅夫卡村嗎?”
“經(jīng)過那兒,接著還要往前走。怎么啦?”
“勞駕,捎我一程吧。我得去看我爸媽?!?/p>
“請上車,老鄉(xiāng)。美女伴身旁,我這一路都開心啊?!蔽议_玩笑地說。
她伸手拽了一下后車門把手,但門沒有拉開。我暗想,這門幸好沒開,或許這正合我愿。我下車,打開了前車門。
“上車吧?!?/p>
“啊,我還是坐后面吧?!?/p>
“不要怕,我不會欺負您。”這女子的臉微微泛紅,點了點頭,就上車了。
坐到座位上之后,我的頭轉(zhuǎn)向這女子,看了一下她的眼睛……頓時,我渾身像被電擊了一下似的。我啟動了汽車,但怎么也開不動,渾身燥熱起來。
“看來,您不是本地人吧?”
“您是怎么看出來的?”
“我們這兒的大老爺們出口都是稱‘你呀‘你的,而您卻彬彬有禮,溫文爾雅。”她很和善地說道。
“我通常不住在這里,但我可是在這兒土生土長的呀?,F(xiàn)在我是來老家休假,探望父母。我猜您是波克羅夫卡村人吧?”
“是的?,F(xiàn)在我父母住那兒?!?/p>
“如果不是秘密的話,是誰家???”
“這算什么秘密?我們是戈爾馬諾夫家,您可能聽說過?!?/p>
“這就是說您父親是有名的康拜因機手啰?”
“是的,正是他。我是他女兒,叫羅莎。您怎么稱呼?”
“我叫尼古拉,尼古拉·謝爾蓋耶維奇。”
于是,我們倆便聊了起來,好像從小就是鄰居,彼此知根知底似的。我仔細打量與我同行的這位女子。她的睫毛濃厚,兩只眼睛在微黑的臉上顯得炯炯有神。那雙眸子宛若兩汪澄凈、湛藍的湖泊。她的頭發(fā)在腦后綰成了一個漂亮的髻,這樣便露出了高高的前額和兩葉柳眉。說話時,她那小鼻子尖兒很滑稽地動著。有時她會用手摸一下鼻子。
“她真漂亮,”我暗自思忖,“簡直像是畫家的模特兒。羅莎,她的父母給她起了這么好的名字?!?(俄文Роза,意即玫瑰花?!g注)
遠處的波克羅夫卡村已映入眼簾,馬上就要到了。不知怎么的,她神情忽然變得沮喪起來。她的眼神是那樣無奈,那樣滄桑,那樣惆悵。羅莎把臉轉(zhuǎn)向車窗,短嘆一聲,然后以勉強能聽得見的聲音顫抖著說:“謝謝,我到了?!?/p>
羅莎情緒的明顯變化很使我吃驚。突然間,我特別不想讓她此刻下車,而是希望她跟我走,然后永遠在一起。我抱著一線希望阻攔她,話脫口而出,沒有察覺自己已經(jīng)開始對她以“你”相稱了。
“羅莎,你去過仙鶴湖嗎?”
“沒有,好像老是沒有機會,只是聽說那兒景色優(yōu)美?!?/p>
“那咱們這就去吧。咱倆在那兒游泳,觀賞美景,在陽光下休息。這機會以后可是不會有了。更確切地說,可能永遠不會再有了。去過之后,一定會回味無窮的?!?/p>
“我得趕緊去看我媽呀。”
我放慢車速,因為激動聲音變得沙?。骸拔艺娌幌朐蹅兙痛擞绖e呀?!?/p>
我的車停了下來,我們不約而同地對視著。她的面部露出了深沉的表情。看來,當時羅莎能從我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種激情,而這種激情是無法言喻的。
她猛地一個戰(zhàn)栗,像是如夢初醒。她變了聲調(diào),大聲堅定地說道:“我同意。天一黑你就到那片小樹林里等我吧。謝謝,再見?!彼昧ν崎_車門,疾步向波克羅夫卡村走去。
我欣喜若狂,目送著羅莎離去。我在一生中的種種關(guān)鍵時刻常常自餒,畏葸不前。而此時真像有人在我背后猛擊一掌,敦促我鼓足勇氣,去見這個萍水相逢的女人。那天,恰巧老同學不在家,我不禁輕松地舒了口氣—如今我已顧不上他了?,F(xiàn)在我想著念著的都是她—羅莎。
我這位客人長嘆一聲。像要再次起跳前那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陡然剎住了話頭。過了一會兒,他問道:“我可以抽支煙嗎?心有點兒慌亂?!?/p>
“請抽吧?!蔽彝獾?。沒有煙灰缸,我便以長頸玻璃瓶的托盤代之,把托盤擺到他面前。抽完煙之后,他若有所思地望著那繚繞的煙霧,仿佛自言自語似的,輕聲說道:“唉,遠逝的愛一去不復(fù)返,失去的過往無可挽回啊。那相會只持續(xù)了一夜一天,卻改變了我們的一生?!?/p>
……距日落還有六個小時。我駛往波克羅夫卡村方向,然后拐進遠離大路的那片小樹林。為了不浪費時間,我用鐮刀割了一些草,再把草放到后備廂里。車里彌漫著草的芳香,就像是置身于干草棚里一樣。我還打了一些干柴,用來生篝火。一句話,我這是在為夜宿仙鶴湖畔做準備。
等待的時間總是難熬的。我先是小睡了一會兒,然后唱了幾嗓子,又跑了一會兒,這下可算是“喂飽”了蚊子。我平生第一次發(fā)現(xiàn),日落前,自然界萬物都歸于平靜,所有聲響簡直就像是凝滯在耳中。傍晚時分的靜謐似乎無比神圣。此刻,萬籟俱寂,風平浪靜,樹葉一動不動。想必這是大自然在感謝上蒼一天來的辛勤勞作,在向上蒼致敬吧。
我開車到了會面地點附近,凝神諦視夏季傍晚那濃重的暮色。當我一眼瞅見羅莎以后,這才松了口氣。她手里拿著一大包東西。我打開車門,羅莎把包里的枕頭和被子放到了后排座位上。
“?。∵@里就像是在草地上一樣,草香撲鼻?!绷_莎無比興奮地說道。
那一刻,我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心中充滿無以言表的多重情感。
“你好,你好,羅莎!今天這個晚上我可是盼望已久了呀。”
“我也是。科里亞(尼古拉的昵稱?!g注),不過與其說是期盼今晚,不如說是盼望與你見面。嗯,咱們走吧?!?/p>
我們到達仙鶴湖時,天已經(jīng)黑了。大自然像是在為我們的會面而高興。升起的月亮把它那神奇的亮光灑滿了湖面和湖岸。水面上的縷縷月光像是在邀請我們一個猛子扎進那被太陽曬熱的水中。湖光瀲滟。我美滋滋地看著羅莎游泳,觀賞著她那曼妙的玉體。她上岸后,我們在湖岸邊生起篝火,以防夜間受涼和蚊蟲來襲。
我們徹夜暢談。羅莎忽而沉思默想,忽而喜笑顏開;她那雙深邃的湛藍眼睛里猝然迸發(fā)出火花,然后瞬間熄滅。我委婉地請她述說一下自己的身世,但對她來說這又談何容易!她的目光立時變得空虛無神,淚水奪眶而出,痛苦地緊閉雙唇。她轉(zhuǎn)過頭去,胸脯因沉重的嘆息而起伏,雙肩因無聲的涕泣而抖動。然后,她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丈夫?qū)覍页鲕?,她時常挨打,真不想活了。
“要不是有女兒,我早就去尋死了?!?/p>
“啥都別管啦,你跟我走吧?!蔽疫B勸帶求地說道。
“那樣村民們會怎么說我。我就命該如此。這是命中注定呀。我不能給父母丟臉,但同這惡魔在一起簡直是度日如年。我常常被打得遍體鱗傷,我不知道向母親哭訴過多少回了。我們娘倆抱頭痛哭過不知多少次。之后,母親總是含淚勸我:‘忍一忍吧,閨女。你開頭的命不好,或許你男人以后會浪子回頭的。要知道,你們還有個女兒呀??评飦啠沂浅鲇诮^望和報復(fù)來見你的。請不要怪我,今天跟你在一起感覺真是太好啦,我太開心啦,這在過去可是從未有過的。對我來說,這次見面就好比是在山洞里點起一支松明—它把路照亮,使人想起吉祥。”
我望著羅莎。黑暗中,她的兩眼發(fā)出油燈一樣的亮光,豆大的淚珠順著她兩頰滾滾而下。
“請原諒,科里亞。我這是心在流淚啊?!?/p>
不知不覺我們倆睡著了,后來是被熱醒的—時已日上三竿,陽光灼灼。羅莎有點害怕,因為她沒有在天亮前返回村里。平靜下來之后,她又變得笑容可掬,同時像個小姑娘那樣靦腆。
我們一起度過了一整天,直到很晚才回波克羅夫卡村。我們在那難忘的小樹林旁停了下來。羅莎把枕頭放在腿上,身子緊壓著枕頭,號啕大哭。我無能為力,愛莫能助,心都碎了。
“對不起,科里亞。除了母親之外,我這一生的遭遇對誰都沒有說過。謝謝,你是我能說掏心話的第二個人。謝謝你和我一起度過了這一天。你拿這枕頭留作紀念吧—里面有我悲喜交集的淚水。只有這枕頭能使你記起我們的這次會見。請原諒,不要怪我?!?/p>
羅莎依偎在我懷里。她撫摸著我的頭發(fā),然后用手指輕捋我的額發(fā),把額發(fā)弄亂。
“羅莎,咱們還能在哪兒見面?你是住在區(qū)中心嗎?”
“科里亞,咱們不能見面了。”
“我去哪兒找你?哪兒?”
“科里亞,我得走了,否則咱們又得挨到大天亮了?!?/p>
羅莎吻了我一下,然后她打開車門,很快就沒了蹤影,仿佛消失在了茫茫黑夜里。
三天后,我的休假結(jié)束了。啟程前,我在車站將上述一切都告訴了母親。
一年過去了。例行休假前一個月,我們執(zhí)行了一次飛行任務(wù),預(yù)定在距我父母家四十公里的區(qū)間機場降落。降落前,未經(jīng)調(diào)度員許可,我在空中繞飛了一圈。這是我第一次在故鄉(xiāng)的區(qū)中心、仙鶴湖和羅莎父母居住的村莊上空展翅翱翔。落地后,我為此受到了嚴厲申斥。
次日,探望了父母之后,我去波克羅夫卡村找羅莎。我問一位迎面走來的老太太:“請問戈爾馬諾夫家住哪兒?”
老太太指著一座房子,說道:“您是他們什么人?”
“熟人?!蔽也缓靡馑嫉卣f道。
“哎喲,他們家可是遭大難啦?!崩咸珦u頭說道。
我像是被開水燙了一下似的,因為我想起了羅莎曾說過要尋死的話。
“唉,羅莎,羅莎呀?!崩咸珶o限惋惜地說了一句,就走開了。
我不由得感到一陣恐懼。
我走到老太太指的那座房子旁,一眼看見院子里有位戴黑頭巾的老婦人。最不祥的預(yù)測得到了印證。我站在柵欄前,瞅著院子,生怕弄出什么動靜來。那老婦人看見了我,拉開了柵欄的門閂。
“你好,孩子,進來吧。你是科里亞吧?”
我點點頭。
“羅莎常常說到你?!?/p>
我們走進屋里。五斗櫥上擺著羅莎的遺像,遺像上斜扎著黑色帶子。我腦子里一片空白,根本聽不見羅莎母親在說什么,也看不到她的眼淚。遺像上的羅莎看著我,深沉的目光仿佛已洞察我的內(nèi)心。后來,我模模糊糊聽見老婦人說:“最后她曾提起你,還給了我一張折疊的紙。這是她的遺書。”
我強忍淚水,打開那張紙:“對不起,媽媽。不要為我這一冒失的舉動而怪我。請照看好我的女兒。結(jié)婚后,我最幸福的時刻就是與科里亞見了一面,其他的時候全是在活受罪。再見。你的乖女兒?!?/p>
“在那不幸的一天,羅莎帶她女兒來到我們家。當時她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的,簡直不像個人,”羅莎母親淚眼蒙眬,泣不成聲地說道,“我們倆一起痛哭,然后她就不知去向了。臨走前,羅莎全身發(fā)抖,她摟著我說:‘媽,我再也不回來了。—這是她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話。兩個小時之后,我們四處尋找,最后在一個板棚里找到了她……”
我們?nèi)齻€人—我、羅莎母親和她三歲的女兒埃爾娜一起來到了墳上。羅莎父親因心梗在住院。
我站在羅莎墳前,宛似木雕泥塑。我長跪不起,迷離恍惚,悲痛得不能自已。四周空寂無聲,我五內(nèi)俱焚。
及至回到父母家,我的神志才有些清醒了。后來我得知,在羅莎的靈柩停在院子里等待出殯的那一天,我正駕機飛越這片土地的上空。當時很多人都看見我的飛機了。世上竟有這等巧事,真是不可思議。
我為羅莎立了碑。每逢回鄉(xiāng),我都要去給她掃墓。
羅莎辭世三年后,她的雙親移居德國,也帶走了外孫女埃爾娜。我與過往聯(lián)絡(luò)的這根線就此中斷。
歲月流逝,轉(zhuǎn)眼間我到了退役的年齡。我被安置在新西伯利亞,未再娶。女朋友倒是談了幾個,但每當我拿她們跟羅莎相比,最后結(jié)果都是分手。人生難得愛一回。邂逅羅莎,使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愛,明白了一個人的一生應(yīng)該只有一次愛情,也只能有一次愛情。所以,自那以后我一直單身。母親常常為這數(shù)落我。但現(xiàn)在再也沒人因為這個怪我了—二老先后去了另一個世界……
兩年前,我突然接到一封德國來信。是已經(jīng)長大成人的羅莎的女兒埃爾娜寄來的。我當即給她寫了回信。這以后,我們的電話聯(lián)系就不曾中斷過。去年9月,埃爾娜偕丈夫埃迪克來到阿爾泰。我們見了面,然后驅(qū)車一起去給羅莎掃墓??斓絽^(qū)中心時,埃迪克停下車,說道:“科里亞叔叔,您來開吧,我不認識路。”
“我這兒路熟,我給你指路吧。”
“您來開吧,您來開吧。您看看這車怎么樣。”埃爾娜也請求道。
我講述了迄今仍銘刻于我心的,與羅莎那唯一一次會面的情景。我說,每逢去給羅莎掃墓,我都會有不可名狀的感覺。我還向他們吐露了一個深藏于我內(nèi)心的小秘密—每次我走近羅莎的墳?zāi)?,就會吹來和煦的微風,弄亂我的頭發(fā),那情景與羅莎那天用手指輕捋我的額發(fā),將其弄亂一模一樣。
我們到了墓地。埃迪克將這里的一切都攝入了鏡頭。
“科里亞叔叔,這車怎么樣?”埃爾娜問道。
“你們這車太棒了,不亞于伏爾加,簡直就像是飛機?!?/p>
“現(xiàn)在這車不是我們的了。”埃爾娜面帶笑容地說。
“是誰的?你們是借的父母的?”
“科里亞叔叔!這是我們?nèi)屹浰徒o您的禮物,感謝您對我母親圣潔的愛,感謝您一直惦記著我母親。求您收下這車吧!”
“謝謝,孩子們!不過現(xiàn)在我還要這車干嗎!如今到我這把年紀,不僅不應(yīng)該收人財物,連自己的積蓄也應(yīng)當拿來助人。”
秋高氣爽,天氣寧靜溫和。我們走近墳?zāi)?,遺像上的羅莎栩栩如生。她凝視著我們,面帶微笑。自打我們唯一一次會面開始,我便永遠記住了羅莎的這個眼神,懷念之情數(shù)年不去。忽然間,精心侍弄的籬笆四周的小樹開始搖晃,墓碑近旁的鮮花也不停地擺動。那些花兒發(fā)出依稀可聞的聲響,宛如喟然長嘆。微風輕撫我的頭發(fā),吹亂我那殘留的枯白發(fā)絲。
“羅莎,謝謝你沒有忘記我?!蔽冶瘡闹衼?,老淚縱橫地說道。
目睹這一切,埃爾娜和她的丈夫萬分驚訝。就在我們將要離開的時候,天空忽然出現(xiàn)一片烏云,緊接著稀疏而又碩大的雨滴從天空砸下。這雨滴活像是羅莎的眼淚。埃爾娜依偎著我,像羅莎當初那樣失聲痛哭。她的模樣不像母親,但聲音酷似。我此時聽到的哭聲分明就是羅莎很久很久以前那次痛哭的回聲。我覺得離世的人們?nèi)耘f存在于某處。他們不能干預(yù)活在世上的人們的生活,卻能觀察我們的一舉一動。
“科里亞叔叔,我能叫你一聲爸爸嗎?”埃爾娜請求說。
我默默不語,只覺得滿眼的淚水順著臉頰緩緩流淌。我想回答點什么,卻無言以對,只是肯定地點了點頭。
我再次看了看羅莎遺像上那可愛的臉龐,然后用心整理我們帶到墳上的鮮紅的玫瑰花。
我的客人沉默了。房間里一片昏暗,冬季的暮色降臨。我望著窗外血紅的晚霞,想說點什么,可又無話可說。人世間又一天過去了。猶如日月更替,我們最終也都將離去,告別這不盡如人意的世界。我們每個人都會在活著的人們心目中留下應(yīng)有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