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婚前,先生帶我回家拜見未來的婆婆,指著我對她說:“媽,這是宋丹丹,我要和她結(jié)婚?!?/p>
結(jié)婚以后,我做的任何一件值得表揚(yáng)的事,婆婆都要夸上一通,夸得我兩腳離地,對自己的要求一日更比一日嚴(yán)格。
有時候先生與她拌嘴,我就向著老人說話:“干什么干什么?媽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不改缺點(diǎn),我們沒缺點(diǎn)!這輩子就這樣了!”
有一次,我請先生的弟弟、弟妹帶她一起去看我演出的話劇《萬家燈火》,我也送了票給先生的前妻黃濤。弟妹去洗手間的工夫恰好遇見了她,回來后,全家圍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弟妹說:“剛才我看見黃濤了,她也去看演出?!?/p>
婆婆一激動,一時間忘了我的存在,趕忙說:“哎,那你怎么不跟她說,我挺想她的,讓她來家玩兒啊……”正說著,她突然想起我就在旁邊呢,馬上打住,轉(zhuǎn)向我嘿嘿地笑:“嗨,我這就是客氣客氣!”
“媽,看您說的。我也歡迎她來家玩兒啊?!?/p>
“丹丹,你真是胸包太虛?!逼牌攀蔷邮浚瑫r不時就要甩出點(diǎn)兒“專業(yè)術(shù)語”。
“胸包太虛怎么講?”我虛心請教。
“意思就是,你的心胸像大海一樣寬廣……”
每天早上,婆婆要在佛像跟前磕許多頭,為兒孫求好運(yùn)。有時我們約了朋友在家打麻將,第二天早上,她磕完頭就來悄悄問我:“昨晚,你輸了還是贏了?”
但凡我說贏了,她就捂著嘴可勁兒樂,樂完趴我耳邊來一句:“告訴你,是我求的?!狈粗?,我若說輸了,她一言不發(fā)扭臉就走,接著磕頭去。
每個月我都會給父母一些零花錢,婆婆當(dāng)然也一視同仁。那時候我們還沒把婆婆接過來,所以每次去看望她就是“發(fā)工資”的時候。
有一次去看婆婆,把一件外套落在她家了,于是過幾天又去取。自然,不能拿上衣服就走,我又陪她邊聊天邊嗑瓜子,然后去包里拿紙巾擦手。婆婆見我手伸進(jìn)包里,臉上樂開了花,“啪啪”地拍起了巴掌:“我兒媳婦又要給我零花錢啦!”
“給什么零花錢,上周剛給過,瞧您這記性?!蔽亦凉值馈K龑ξ覜]有婆婆的威嚴(yán),我對她也就沒了媳婦的客套。
“嘿嘿,剛過一個禮拜啊?!?/p>
婆婆教我怎么做母親,跟她在一起太舒服了。對我們的生活她永遠(yuǎn)緘默不言,沒有意見,沒有評論,沒有任何指導(dǎo),哪怕我們做錯了。
那年我去拉斯維加斯賭錢,我媽快急瘋了,不停地給我凈化思想:“丹丹你不能賭錢,萬一賭輸了呢?萬一被人錄下來呢?”婆婆就在一旁輕輕按一下她的手,使個眼色:“她還玩兒了呢?!?/p>
我和巴圖在家的時候,我一看見他大冬天光著腳在大理石地板上走來走去就心急:“巴圖,麻煩您把鞋穿上行不行?”每當(dāng)我說完這話就會立刻想到我媽對我的點(diǎn)評:
“丹丹,把胸挺起來!”
“丹丹,不要穿露脖子的衣服,你會咳嗽?!?/p>
婆婆一生結(jié)過三次婚。第一個丈夫二十多歲就去世了,留下一個兒子。她帶著大兒子嫁給了第二個丈夫,是個總工程師,生了我先生和他的弟弟。第二個丈夫在“文革”中自盡,她獨(dú)自拉扯大三個孩子,又在六十多歲時與她多年的老鄰居結(jié)了婚,沒過幾年,老鄰居也去世了。
怕婆婆寂寞,這些年我經(jīng)常給她張羅:“您身邊有沒有合適的老頭兒???”
“丹丹你快別提了。我這人啊,就好跳個舞,這些年學(xué)的都是男步,有的是老太太愿意讓我?guī)е?,我還找個老頭兒干什么呀?”
看吧,這才是真正的“胸包太虛”呢。
(摘自《幸福深處》長江文藝出版社 ? 圖/亓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