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若雨
“希希啊,你王叔家的小胖子都回來了,你咋還不回來啊?”
“爺爺,今年我不回去過年了,還有半年就高考了,我要留在這兒學(xué)習(xí)呢?!?/p>
“又不回來啊,那好好學(xué)習(xí)啊,大冷天的別凍著,想吃啥就買啥,別心疼錢……”
……
寒風(fēng)刺骨的冬天,天空也是少有的陰沉,蒙蒙的雪給大地繪上了一層陰影。小希蜷縮在出租屋里,摩挲著手中的照片。照片上,兩個女孩笑靨如花,懷里的狗狗露著犬牙。小希發(fā)出若有若無的呢喃:“阿姐……因因……”
因因是小希和阿姐一起養(yǎng)大的土狗。那時阿爸阿媽在外地打工,阿姐還未出嫁,幫家里干著農(nóng)活,直到阿爸阿媽把阿姐許配給了鄰縣的一戶人家。阿姐沒有違抗父母之命,順從地離開了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只是臨走前,她偷偷塞給了小希一把花花綠綠的毛票,說:“阿姐走了,你得照顧好自個兒,看好因因……你長大了,要聽爺爺奶奶的話,乖。”因因跟著接阿姐的婚車追了幾里地,又瘋跑回來舔去小希滿臉的淚。那一刻,小希覺得自己長大了,她要像阿姐一樣成熟。
“后來呢?”
“后來啊……誰能逃過一個‘死字呢?”
我忽然發(fā)現(xiàn)小希竟淌了一臉的淚,沒有歇斯底里的哭喊,只是悄無聲息地在痛苦中掙扎。
后來的故事,我是從王胖子那兒聽說的。
阿姐出嫁后,回來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不到兩年就難產(chǎn)去世了。因因也在那一年離開了這個世界——以慶祝的名義,成了一道佳肴。慶祝什么呢?慶祝小??忌现攸c高中,還是慶祝小希多了個弟弟——一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男孩?
那天,村子里有很多人都看到了小希崩潰的模樣。她哭了,號啕大哭,凄厲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就好像是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不就是一只畜生嗎!”“吃了就吃了吧,計較一條狗干啥!”“想要再討一只就好了?!薄岸际谴蠛⒆恿?,又哭又鬧的,羞不羞?”……村里人的議論小希就好像沒聽見,她把因因的殘骸埋在村口的老樹下,就回了學(xué)校,至今未歸。
我看著眼前這個憂傷的女孩,一時竟想不出什么安慰她的話,于是兩個人就這么沉默著。窗外正下著雨夾雪,刺骨的冰涼似乎滲透進了心里,冷得讓人難以呼吸。
再后來,小??忌狭艘凰诲e的大學(xué),她拒絕了我們一起出去聚餐的提議,我便陪她一起坐上了回鄉(xiāng)的大巴。那天,為慶祝小希考上大學(xué),小希家里大擺筵席,小希卻沒有拒絕。
在小小的村莊里,那也算是一場盛大的宴會了。東拼西湊了十幾張桌子,親朋好友、鄰里鄉(xiāng)親也都帶著禮物和滿滿的祝福前來赴宴。只是我感覺小希笑得很勉強。
眾人動筷了,一位客人才姍姍來遲?!安缓靡馑及?,老婆子在家燉湯晚了,還非要給小希嘗嘗她的拿手好菜,五香狗肉?!眮淼娜耸枪肥?,村里賣狗肉的,“快趁熱嘗嘗。”
周圍的聲音頓時降了一半,幾年前因因的“慘案”,還是給村里不少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的。
出乎意料地,小希只是淡然地笑著說:“謝謝狗叔,快請坐?!彪S后她面不改色地夾起一塊狗肉放進嘴里,說:“很好吃?!?/p>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不知何時,她竟變得這樣陌生。我難以置信地問她,卻只得到了一個詞:成長。小希終于成長為了她最討厭的“大人”的樣子。
在我之后的人生里,也遇到了很多“別人家的孩子”,只是我投向他們的不再是艷羨的目光,而是忍不住的憐憫。因為這些孩子,都是以自己最重要的東西為代價,才成長為今天的樣子。
課堂內(nèi)外·創(chuàng)新作文高中版2019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