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悅婧
摘要:近年來,韓國本土涌現(xiàn)了多部改編自真實事件的影片,受到國內外觀眾的廣泛關注和一致好評。這類影片意在揭露國家政治中的“暗箱操作”,讓民眾正視過往的黑暗歷史,在反思中糾正錯誤,從而完善國家法律體系。本文將以韓國影片《辯護人》為例,從敘事模式、敘事符號以及敘事視角等方面,淺析該片的敘事方式及文化內涵。
關鍵詞:真實事件? ?改編? ?社會問題? ?敘事模式? ?敘事符號? ?敘事視角
中圖分類號:J905?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19)07-0157-03
影片《辯護人》于2013年12月在韓國本土上映,取得了十分強烈的反響,總觀影人次超過1137萬,連續(xù)29天占領票房榜首。導演兼編劇楊佑碩在采訪中表示:雖然該片是根據(jù)韓國前總統(tǒng)盧武鉉的真實事例改編而來,但初衷并不是一部人物傳記電影。該片只是在依托原版故事題材的基礎上,講述了韓國20世紀末軍事獨裁時期的社會轉型縮影。
一般來說,像《辯護人》這樣充滿話題性的政治題材電影,在大多數(shù)國家均有一套嚴格的監(jiān)管體系進行限制,而韓國的分級制及相關的電影審查體系為韓國電影產(chǎn)業(yè)發(fā)展提供了較為寬松的“創(chuàng)作土壤”,不僅在涉及政治題材的影片上大膽露骨,還在其他諸如《素媛》《熔爐》《孩子們》《那家伙的聲音》《東京審判》等涉及敏感題材的影片中真實再現(xiàn)了那些“血淋淋的歷史”。
《辯護人》以1981年韓國金斗煥獨裁統(tǒng)治時期的“釜林事件”為藍本,以已故前總統(tǒng)盧武鉉曾在擔任律師時,為該事件受害學生辯護一事為原型。講述了一名無背景、無學歷、無權利、無錢財?shù)钠胀ǘ悇章蓭熕斡哟T,憑借對曾恩惠于己的湯泡飯店老板娘的報答之情和對正義的渴望挺身而出,為被當局政府掛上“赤化”罪名的無辜學生們辯護,最終轉變成一名向專制政權抗爭、爭取自由民主的人權律師的故事。該片之所以獲得成功,除了還原度較高的情節(jié)、視聽語言的巧妙運用、追求正義與民主的主題、人物關系建構的認同感之外,不可忽視的一點是編劇楊佑碩在敘事結構上的精心設計。下面,筆者將圍繞影片《辯護人》,重點從其敘事模式、敘事符號以及敘事視角這三個層面,試談該片的敘事方式及影片所承載的文化內涵。
一、敘事模式:紀實與虛構相結合的韓國Faction電影
韓國Faction電影是指fact(紀實)與fiction(虛構的文學作品或事件)相結合的影片,即依托真實事件或以現(xiàn)實人物為原型而改編的電影。此類影片在韓國本土電影市場上占據(jù)相當量的比重,在真實還原事件的基礎上,通過藝術化和影像化的處理,加入了大量的人物心理動機、行動線及事件所產(chǎn)生的后續(xù)影響,并與高質量的拍攝水準相結合,收獲了來自不同國界、不同年齡的觀影群。
影片《辯護人》將韓國20世紀末社會轉型時期的狀態(tài),聚焦于一位主要人物和幾位次要人物上,將這些人物濃縮為幾組具體的敘事關系,是近10年來韓國Faction電影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新突破。通過展現(xiàn)前任總統(tǒng)的親歷視角,在表達社會底層被欺壓的苦難之時,對該時期社會中存在的制度問題乃至道德問題進行關照與思考。由于截取小視角的體例問題,《辯護人》以具體的事件與人物關系的轉變來體現(xiàn)由獨裁政治過渡到民主政治的時代巨變,雖然對觀眾心理底線和公共良知存在較大的挑戰(zhàn),但相比宏大敘事的人物傳記片,更便于引起觀眾的共鳴,且更容易建構影片的敘事體系與敘事節(jié)奏,使得觀者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觀影后的思考與社會殘留問題的療救。
由于韓國Faction電影是以fact(真實事件)為藍本,因而其影片反映出的影像風格多為強烈的紀實主義,但并沒有在刻畫人物形象上有所懈怠,而是通過平實溫暖的細節(jié)展現(xiàn)或真實不拘的內心獨白而娓娓而談。這類影片在一定程度上形成韓國電影所獨有的“苦難敘事類型”,即成為底層群眾、邊緣群體的發(fā)聲載體。雖然影片揭露了政治家或犯罪者的惡行,但鞭撻的并不止于此,而是借此向不公正的社會現(xiàn)象進行指責,展現(xiàn)不同階層民眾生活間的差異,從而喚醒一個民族的意識覺醒與制度改變。
除了韓國Faction電影的類型敘事外,《辯護人》的故事還具備了“時代限制與地域限制”這兩大獨特性。也就是說,該故事在其他任何一個地區(qū)或任何一個時間均不適用,只能在20世紀末的韓國才可以成立。具體折射到當時的時代背景與影片中——20世紀末的“釜林事件”前后,韓國在金斗煥政府軍事獨裁的專制統(tǒng)治下,以防止國家被“赤化”為由,抓捕了大量的所謂“帶有赤化思想”的學生,公務人員無視法律的制約,對無辜的大學生們進行無休止的迫害。在朝鮮戰(zhàn)爭后,美國政府與美國文化對韓國社會的影響頗深,尤其是在媒體、法制建設方面更為明顯。反映在影片中則是,雖然韓國政府處于軍事獨裁專制時期,但在抓捕“帶有赤化思想”學生的同時,也要在形式上走一套“嚴格的”法律程序。并且我們可以看到,在《辯護人》中,對終辯起到制約作用的是外國媒體對審判法庭的旁聽與報道,這對當時可以操控法庭審判的韓國政府有一定的扼制作用。
二、敘事符號:出現(xiàn)7次的“湯泡飯”
宋佑碩在湯泡飯店用餐過后,一位眼神清澈的少年(老板娘的兒子鎮(zhèn)宇)告訴他:“即使巖石再堅硬也是死的,雞蛋再脆弱也是活著的生命,巖石最終會碎成細沙,而雞蛋終究會孵化越過巖石”。這句話不僅成為宋佑碩人生的重要轉折點,并且其進行對話的場所——湯泡飯店,也成為《辯護人》中的重要敘事符號。
湯泡飯店在全片共出現(xiàn)了7次,分別是2次概要場景和5次重要場景,幾乎串聯(lián)起了整部影片的情節(jié)脈絡,同時也是主人公宋佑碩在人生跌宕起伏的各個時期的反映,見證了他從考取律師資格證時的貧窮潦倒到事業(yè)的如火如荼,從自大與驕傲到民主、自由意識的徹底覺醒。在熱奈特的《敘事話語》中,把《辯護人》的這種敘事方式稱為“單一敘事”及“若干次發(fā)生過若干次的事情”。也就是說,雖然都是在同樣的場所,但隨著情節(jié)的不斷發(fā)展,主人公的身份與經(jīng)歷也在不斷的變化。
宋佑碩多次到湯泡飯店吃飯,但每次發(fā)生的情節(jié)卻不同:1971年,窮困潦倒的宋佑碩吃完湯泡飯后,趁著老板娘不注意便溜走;1978年,律師事務所的老板宋佑碩在經(jīng)濟景氣之時回到湯泡飯店吃飯,并將7年前欠下的飯錢還上;1981年,財大氣粗的宋佑碩在湯泡飯店醉酒后出言不遜,被老板娘趕了出去;生意越做越大的宋佑碩打算重新裝修事務所;為老板娘兒子辯護失敗后,宋佑碩在湯泡飯店得知了最后的審判結果。由此可見,雖然都是宋佑碩到湯泡飯店吃飯,但每次用餐后的結局卻迥然不同,這便是熱奈特在《敘事話語》中的“頻率單元”所講的“若干次發(fā)生過若干次的事情”。
此外,2次概要事件都發(fā)生在宋佑碩的事業(yè)如日中天的階段,與其相銜接的鏡頭均是律師事務所內絡繹不絕的畫面。即便如此,宋佑碩仍然每天都去湯泡飯店吃飯,照顧老板娘的生意。即使事務長已經(jīng)吃膩了湯泡飯,宋佑碩仍然沒有改變就餐習慣。幾組簡單的鏡頭與內容,便塑造了一個重情重義的人物形象——不管再怎么富有,始終不會忘記在自己落魄之時吃的那頓“霸王餐”,也不會忘記善良寬容的老板娘。所以才有后來的宋佑碩不惜放棄自己的事業(yè)、不惜得罪無數(shù)高官,也要堅定的為老板娘的兒子出庭辯護一事。
把2次概要事件和5次重要事件都放在同一個地點發(fā)生,并且安排主人公做同樣的事情,便很容易讓觀眾看出其中的對比。湯泡飯店中在影片中不只是一個場景,湯泡飯也不只是一種食物,更是作為了一種敘事符號,通過事件的差異和情節(jié)的演變帶來敘事上的戲劇張力。因而,觀眾便可以通過生活化的場景與表演,自然帶入到劇情之中,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去評價、揣測人物。
三、敘事視角:內認知聚焦與觀眾認知聚焦
如若身處一個專制強權的政治統(tǒng)治之下,僅憑一己之力是難以與之抗衡的,大多的結果只有無力的服從與犧牲,這就好比“螻蟻”與“大象”的關系。面對這一問題,在《辯護人》中,創(chuàng)作者巧妙地運用主人公的個人視角(內認知聚焦)以及觀眾的觀者視角(觀眾認知聚焦)來表現(xiàn)宋佑碩是如何通過自己的努力來與獨裁的國家政府相抗爭、周旋的。
最初,“聚焦”被定義為敘述者與他所敘述的人物之間的一種認知關系。而后,熱奈特提出使用“聚焦”來表達敘述過程中的焦點問題。再后來,學者們根據(jù)認知聚焦所產(chǎn)生的不同效果再次分類。其中,對“內認知聚焦”進行定義,即敘事局限在劇中人物所知道的范圍內,觀眾會站在該人物的立場上來觀看事態(tài)的發(fā)展過程。但是,利用“內認知聚焦”敘事的劇中人物對于事情的感知存在著自己的主觀判斷與主觀意愿,有著不確定性。
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辯護人》的前半部分幾乎是以宋佑碩的視點在講故事,大多數(shù)場景都是他在場所經(jīng)歷的,而作為觀眾能夠知曉的內容與主人公相差不多。在交代宋佑碩的人設后,跟隨他的視點,我們能夠看到20世紀80年代的韓國正處于政治與經(jīng)濟的轉型期。經(jīng)濟上,購買公寓商品房的人數(shù)激增,這也是宋佑碩開始辦理不動產(chǎn)登記業(yè)務的由頭所在。與此同時,在政治上,韓國民眾被專制強權所壓制,“釜山讀書聯(lián)合會”一事將影片推向高潮。也正是這一事故的產(chǎn)生,我們開始看到了在宋佑碩認知范圍以外的事情。至此,觀眾認知聚焦的信息量漸漸大于內認知聚焦。
觀眾認知聚焦是創(chuàng)作者設計出的能夠比劇中人物得到更多認知的一種敘事方式。具體來說,警察車多英的出現(xiàn)是觀眾認知與劇中人物認識的信息量發(fā)生變化的一個轉折點。通過場景的變化,車多英從出場接受授勛到后來與檢察官的單獨對話,是宋佑碩所不清楚的,這就完成了宋佑碩“不在場”的敘事任務。他不會知道車東英之所以痛恨“赤色分子”是由于其父親在“6·25”事件中去世,因為這一切是從另外一個宋佑碩“不在場”的視角來講述的,但是觀眾卻能夠明白其中的深意。
其次,通過對話我們可以得知,車多英并非不知道被捕學生們不是“赤色分子”,但他一味的認為這都是為了國家的“安定”,所以不惜利用錯誤的評判標準對他人施以暴行。車多英愚昧的忠誠與“病態(tài)的”國家體制密不可分,當宋佑碩在拘留所第一次與車多英發(fā)生正面沖突,聽到國歌后的車多英立馬停下拳腳,站起身子立正敬禮。而只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宋佑碩并不了解車東英是一個怎么樣的人。但是從車多英出場開始,觀眾的注意力便不再是宋佑碩的蛻變史,而是車東英及他背后整個政治體系與宋律師之間的斗爭。
此外,在湯泡飯店鬧的不歡而散的聚餐中,宋佑碩已成為自立門戶開律師事務所的成功商人,對國家形勢發(fā)生的變化渾然不知,自認“一切安好”,但作為記者的同窗潤澤卻當面和他發(fā)生了沖突。作為記者的潤澤,看著電視上、報紙上出現(xiàn)與事實不符的新聞時,感到莫大的無助。他比一般人更清楚國家言論被政府所控的情況,但眼看著努力追尋事情真相的同事們都被清退,只能與“不得已而為之”“想要保住飯碗”的無名之輩們在崗位上“茍延殘喘”。當身為學生的樸鎮(zhèn)宇都意識到社會中出現(xiàn)的惡劣問題,想要與同學們共同探尋救國之路時,忙于事務所業(yè)務的宋佑碩對此卻是毫不知情,因此,他與觀眾的視野出現(xiàn)了極大差別。
四、結語
根據(jù)真實事件改編的影片并不少見,但在歷史素材和依據(jù)的基礎上進行改編,無疑增強了《辯護人》的深度和廣度。再加上精心設計的敘事策略,完整而又有新意,為影片賦予了更強的感染力。
《辯護人》在上映后不久,“釜林事件”中原本被判有罪的無辜青年們都得到了平反,因此說這是一部改變了國家的影片。雖然在最終辯護中以失敗告終,但是給世人留下的真相可以說是“最輝煌的勝利”。在影片結尾,宋佑碩因帶頭呼吁“民主主義”而被拘留。在審判法庭上,釜山142名律師中有99名成了他的辯護人。坐在被告席的宋佑碩,身后不斷有律師為他起立,原本眉頭緊鎖的宋佑碩逐漸露出欣慰的笑容。這也是《辯護人》所想傳達的最深層次的內涵——當你為維護他人權益站在最前面的時候,所有人都會為你的維權而站出來發(fā)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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