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認為《遠游》非屈原之作的“最堅”證據(jù)之一,即“韓眾”為“秦始皇時之方士”。然前賢時彥辨析“韓眾”所指時,多未能注意到“三個前提”“漢人所說之韓眾有二”等關鍵性因素,得出的結(jié)論往往存在不少漏洞。對影響該問題的諸多因素進行多維度的整體觀照,所得出的結(jié)論只能是:《遠游》中的“韓眾”斷非“秦始皇時之方士”,而必為先于屈原的得道者無疑。通過《遠游》中的“韓眾”這一被學者認為“具有很強實證性的材料”,無法動搖王逸提出的《遠游》為屈作的結(jié)論。
關鍵詞:《遠游》;屈原;作者問題;韓眾;整體觀照
中圖分類號:I222.3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9)04-0142-07
后漢王逸《遠游序》云:《遠游》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履方直之行,不容于世。上為讒佞所譖毀,下為俗人所困極,章皇山澤,無所告訴……托配仙人,與俱游戲,周歷天地,無所不到。然猶懷念楚國,思慕舊故,忠信之篤,仁義之厚也。是以君子珍重其志,而瑋其辭焉。①
在筆者看來,“托配仙人”云云,可謂得其大者矣。而《遠游》為屈原所作說,目力所及,清中葉以前向無異議;有異議蓋始于清人胡浚源。胡氏在《楚辭新注求確·凡例》中云:
屈子一書,雖及周流四荒,乘云上天,皆設想寓言,并無一句說神仙事。雖《天問》博引荒唐,亦不少及之?!鞍啄迡肫叀?,后人雖援《列仙傳》以注,于本文實不明確。何《遠游》一篇,雜引王喬、赤松且及秦始皇時之方士韓眾,則明系漢人所作??芍f列為原作,非是。故摘出之。②
在王遜直《舊目錄序》后,胡氏又有按云:
《史》明謂讀《招魂》《哀郢》,又謂作《懷沙》之賦,《哀郢》《懷沙》俱在《九章》內(nèi),則《招魂》與《九章》皆原作可知。惟《遠游》一篇《史》所不及載,《漢志》屈原賦二十五篇,計二十五篇之數(shù),有《招魂》則無《遠游》,有《遠游》則無《招魂》,必去一篇,其數(shù)乃合。大抵《遠游》之為辭人所擬良是。細玩其辭意,亦然。③
當下,《遠游》的作者問題仍沒有得以解決④,而筆者認為《遠游》的重要性遠遠超出人們的想象。正如常森先生所言:“其歷史真相不僅關系到《遠游》這一篇文章的歸屬,而且涉及對《遠游》和屈原的確切認知,涉及對兩者所關聯(lián)文化與歷史的還原。”⑤由此可見,弄清楚《遠游》之作者及時代問題,具有十分重要的學術價值。
一、關于以“韓眾為秦人”說作為否定《遠游》為屈作的一大“堅證”
關于學術界懷疑與否定《遠游》為屈原所作的
情況,湯炳正先生說:“《史記·秦始皇本紀》曰:‘今聞韓眾去不報,徐巿等費以巨萬計,終不得藥……因此,學術界之否定《遠游》為屈賦者,往往以此為據(jù),認為《遠游》既言‘韓眾,則為秦以后之作品無疑?!雹抻郑聛硐壬诒娼练蛳壬鷶唷哆h游》為屈原所作時說:
姜先生……并沒有回答胡浚原早就涉及的問題,“韓眾”為秦始皇時方士,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屈原的作品中?依我的意見,如果不能回答這個事實,一切的論證都是白費氣力,沒有意義也沒有價值。⑦
兩人都注意到“韓眾”是否定《遠游》為屈作的關鍵性證據(jù),但湯先生說的是學術界的情況,而非其本人如是觀。學術界懷疑與否定《遠游》為屈原所作的立論基礎是胡氏“及秦始皇時之方士韓眾”說,這一說法實基于其思之欠密而來。因此,辨析《遠游》的作者問題,最關鍵的一大問題就是考證“韓眾”是秦始皇時人,還是前于屈原者?⑧而不應以胡氏之“是非”為“是非”。
前引胡氏“凡例”中所言之秦時“韓眾”,見于《史記·秦始皇本紀》:
三十二年……因使韓終、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藥……三十五年……乃亡去。始皇聞亡,乃大怒曰:“……今聞韓眾去不報,徐巿等費以巨萬計,終不得藥,徒奸利相告日聞。盧生等吾尊賜之甚厚,今乃誹謗我,以重吾不德也。諸生在咸陽者,吾使人廉問,或為訞言以亂黔首?!庇谑鞘褂废ぐ竼栔T生,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阬之咸陽,使天下知之,以懲后。⑨
由此可見,胡氏所言《遠游》“則明系漢人所作”云云,未免有牽強附會之嫌。而像胡氏這樣僅據(jù)《秦始皇本紀》說而竟不加辨析,便輕率地斷定《遠游》中“羨韓眾之得一”之“韓眾”為秦時之“韓眾”者不乏知名學者,如陸侃如、顧頡剛⑩等先生。假如胡氏思維再縝密些,恐怕就沒有如是說了,因為此“得一”之“韓眾”,不可能是導致“焚書坑儒”者之一的彼“韓眾”。
總而言之,迄今為止,認為《遠游》非屈原所作之理由“最堅”者有二:一是“韓眾”為“秦始皇時之方士”;二是《遠游》中有些術語、詞匯與其所體現(xiàn)的神仙思想在屈原時代并未產(chǎn)生或尚未流行。此外,還有其他如“《遠游》的中心思想是道家方士思想”與“《遠游》模仿抄襲屈原的《離騷》等作品的地方太明顯”B11等所謂的“證據(jù)”,其所能致者充其量為“或然”。而這些“或然”,在劉向、王逸均認為《遠游》是屈原所作與代屈原設言的東方朔《七諫》等用《遠游》文的前提下,都說明不了任何實質(zhì)性問題,更無法否定《遠游》為“屈原之所作”。《遠游》中的“韓眾”,只能是早于屈原者,而斷非“秦始皇時之方士”,筆者擬在下文詳細考辨。學者們著力考出而認定為非屈原時代所有的術語、詞匯,也無一能落到實處,筆者已另文詳辨之,茲不贅。至于說《遠游》所體現(xiàn)的神仙思想屈原時代尚未產(chǎn)生或尚未流行,則實似是而非??偠灾?,向來否定《遠游》為屈原所作的理由B12,基本都不能夠成立。
二、關于牟懷川等先生的“韓眾為秦人”說
據(jù)筆者目力所及,在辨析《遠游》之“韓眾”到底是誰這一問題上用力最勤者,當推牟懷川先生。而牟先生之說提出后,同樣持“韓眾”為秦始皇時人說而定斷《遠游》必非屈原所作者,主要有常森與張樹國二先生。下面,別而辨之。
1.關于牟懷川先生之“韓眾為秦人”說
牟先生在《韓眾考疑》一文中云:
《史記·秦始皇本紀》也有關于韓眾的記載,文中韓眾……是秦始皇時的方士。……如仍堅守《遠游》為屈原作之王逸舊說,邏輯的推論就是,屈原《遠游》所言韓眾應是另一人,秦韓眾與之同姓名而已。但是下面我們把《遠游》與《史記》之韓眾的關系搞清后,發(fā)現(xiàn)并非如此。
班固《漢書·郊祀志下》載谷永諫漢成帝書,其中說道:“秦始皇初并天下,甘心于神仙之道,遣徐福、韓終之屬多赍童男童女入海求神采藥,因逃不還,天下怨恨?!笨梢?,《漢書》承《史記》,認為韓眾是像徐福一樣的曾為秦始皇入海求藥的方士。這個白紙黑字記在馬史班書的史實,應該是家喻戶曉的,當時任何文人更絕對不會不知道。B13
這里的“《漢書》承《史記》”云云,實似是而非。據(jù)《秦始皇本紀》之“于是使御史悉案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阬之咸陽”說與“谷永諫漢成帝書”之“因逃不還,天下怨恨”說可知,在漢代“家喻戶曉”的秦時“韓眾”,乃其時“天下怨恨”之人,按照常理,這種人不會成為讓人羨慕的對象?!哆h游》若“乃漢人之作”,無法解釋其何以有“羨韓眾之得一”之說。牟先生將“天下怨恨”者與“得一”者二而一之時,不知何故,卻忽略了這一自相矛盾之處。況且,按照牟先生的說法,“韓眾”為秦始皇時的方士既然“家喻戶曉”,劉向(與谷永同時)、王逸兩位飽學之士竟然均不知之?這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過去的。不管是有意回避還是因一時思慮不周所致,對牟先生之說而言,這兩者都是無法堵的大“漏洞”。反之,劉向、王逸既然均將《遠游》歸于屈原之作,說明他們均清楚此“韓眾”是早于屈原者。
牟先生在此文中又云:
《藝文類聚》載后漢班彪《覽海賦》也提到韓眾,并且含蓄了更多內(nèi)容。賦曰:“……命韓終與岐伯,講神篇而校靈章”……從此賦本身看,班彪對楚辭不但非常嫻熟,而且有獨特的見解。其實,他研究楚辭的興趣和造詣,他的賦作,他對班固的影響,皆值得特別研究。在這里,班氏父子各自以史家而兼賦家的身份,以史為證、以賦為證、詩賦互證,合作默契,在其史、賦中,為鑒定韓眾的秦人歷史身份作了權(quán)威發(fā)言。這篇《覽海賦》與《楚辭》比,可謂形神兼似。如果把每個六字句之第四字的虛詞換成“兮”字,正是一種楚辭的句式;如果在單數(shù)句后加“兮”字,句式又酷似《遠游》。細讀本篇,不僅句、意多取《楚辭》,其悲世、避世、幻想用世的感情鏈接也既和《離騷》的理想破滅、進入幻想、臨睨舊鄉(xiāng)的情懷相通,又和《遠游》的悲世、遠游、歸于大道的志趣相似。可見,從運思謀篇到煉句、用事、驅(qū)馭神話,本篇皆深得《離騷》乃至《遠游》神理。即使退一步說,任何讀者至少總得承認,班彪在寫此賦時,心中有《楚辭》之《離騷》尤其有《遠游》的模板在;有《遠游》的韓眾在。所以《覽海賦》所說的韓眾,就好比《遠游》中兩次提韓眾一樣,與《遠游》中的韓眾必指同一人。B14
筆者認為,“《覽海賦》所說的韓眾,就好比《遠游》中兩次提韓眾一樣,與《遠游》中的韓眾必指同一人”的結(jié)論甚是。然而,“為鑒定韓眾的秦人歷史身份作了權(quán)威發(fā)言”云云,則恐乖乎事實。將《覽海賦》之“命韓終與岐伯,講神篇而校靈章”與谷永諫漢成帝書中的“秦始皇……遣徐福、韓終之屬多赍童男童女入海求神采藥,因逃不還,天下怨恨”稍加比較,除因一時疏忽而看走眼者,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認為“與岐伯講神篇而校靈章”中的“韓終”與招致“天下怨恨”的“韓終”是同一人。如果說,牟先生認為晚于谷永(?—前7)若干年的班彪(3—54)改變了看法,認為二者是同一人,則顯然與“班氏父子各自以史家而兼賦家的身份”大不相稱。牟先生接著所說“班彪《覽海賦》的這個韓眾,必等同于其子班固《漢書》所記韓眾,也不容懷疑就是《史記·秦始皇本紀》的韓眾。班氏父子寫史而繼《史記》,又為賦而承《遠游》,因而確切地掃除了疑問,很有說服力地告訴我們,《遠游》中的韓眾原來就是《秦始皇本紀》所記載的那位方士”B15,這一結(jié)論難免有牽強附會之嫌。首先,如上所述,《覽海賦》中的“韓終”與谷永諫書中的“韓終”并非同一人,而這一點一看便明;其次,谷永諫書中的“韓終”與《秦始皇本紀》之“韓終”雖確為同一人,但這與“班氏父子寫史”是否“繼《史記》”毫不相干。因此,“確切地掃除了疑問,很有說服力地告訴”云云,恐近乎想當然矣。據(jù)牟先生所說之理由,只能證明《覽海賦》“講神篇而校靈章”中的“韓眾”與《秦始皇本紀》所載惹秦始皇“大怒”而成為坑儒原因之一的“韓終”、《漢書·郊祀志下》載谷永諫漢成帝書中所說的招致“天下怨恨”的秦始皇時的“韓終”,斷非同一人,谷永與司馬遷所說的“韓眾(終)”乃同一人。由于“前提”完全錯了,后面建立在其基礎上的一系列有關《遠游》“韓眾”身份的證明也就沒有再辨析的必要與意義。
2.關于常森先生的“韓眾”為秦人說
常先生在其用力甚勤而頗見功力之文中,亦辨此“韓眾”為秦人。其云:
《遠游》不僅晚于宋玉的《九辯》,而且必在秦朝以后。其文本中出現(xiàn)了一個具有很強實證性的材料——韓眾:……在《遠游》中,“韓眾”是與赤松、傅說比肩的得道仙人,而稽考史書,他原本止是始皇時一名術士。《史記·秦始皇本紀》載,始皇三十二年,“使韓終、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藥”;三十五年,“聞韓眾去不報,徐巿等費以巨萬計,終不得藥,徒奸利相告日聞”,遂興坑儒之慘劇,“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阬之咸陽”。仙人韓眾顯然是基于“相信的活動”,由術士韓眾敷衍附會而成的?!螄髡J為:“韓眾是古仙人,即韓終,見《列仙傳》,并不是秦始皇時的那位方士?!逼湔f殆誤。洪補引《列仙傳》曰:“齊人韓終,為王采藥,王不肯服,終自服之,遂得仙也。”盡管其文字簡單,可韓眾本事(為王采藥)卻清晰可見(其中“王不肯服”以下,則明顯是據(jù)韓眾升仙的傳說增益的。)《抱樸子·仙藥》云:“韓眾服菖蒲十三年,身生毛,日視書萬言,皆誦之,冬袒不寒?!表n眾之由術士升格為仙,必在始皇三十五年坑儒以后。陸侃如說:“韓眾(即韓終)本為秦始皇時的方士,于三十二年同侯公石生一起‘求長生不死之藥的。他的時代,便是此篇非屈原所作的鐵證。”有此證,《遠游》非屈原作確已毫無疑義了。B16
筆者認為,既然《遠游》中的“‘韓眾是與赤松、傅說比肩的得道仙人”,其怎么會成為常先生所說的導致“坑儒之慘劇”之一者?這無論如何不是簡單的“仙人韓眾顯然是基于‘相信的活動,由術士韓眾敷衍附會而成”這樣一句近乎憑想象而來的話所能解釋通的?!绊n眾之由術士升格為仙,必在始皇三十五年坑儒以后”的說法未免武斷。首先,這一“術士韓眾”能否“升格為仙”還是一個問題?至少,到劉向編成《楚辭》時,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據(jù)《漢書·郊祀志》所載,成帝末年,其還被稱為“天下怨恨”者。再退一步說,“升格為仙”云云即使可信,那也是劉向?qū)憽毒艊@》若干年以后之事,然這樣一來,此“韓眾”與彼“得一”之“韓眾”,可謂“風馬牛不相及”。于此,最為關鍵的是時間,而這被常先生忽略了。此外,常先生尚未能證明《抱樸子·仙藥》中的“韓眾”必為秦時“韓眾”,而非古仙人“韓眾”。至于陸侃如先生之“鐵證”說,蓋因其當時所見未廣而復思欠周之所致也B17。換言之,即使退兩步、三步其仍無法“鐵”得起來。因此,“《遠游》非屈原作確已毫無疑義了”這一結(jié)論自然就成了無源之水。
3.關于張樹國先生的“韓眾為秦人”說
張先生在其多新意而啟人思之文中同樣辨此“韓眾”為秦人。他在《論〈楚辭·遠游〉文本的組成》一文中,在引洪興祖《補注》引《列仙傳》之“齊人韓終為王采藥,王不肯服,(韓)終自服之,遂得仙也”之語后,便據(jù)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列仙傳》與王叔岷《列仙傳校箋》中均“未見‘韓眾或‘韓終”而斷言“洪《補》誤引”,并進而云:
即使“韓眾”真是“仙人”,東漢王逸不會不清楚,而不會注“喻古先圣”。“韓終”早見于武帝時代東方朔《七諫·自悲》:“聞南藩樂而欲往兮,至會稽而且止。見韓眾而宿之兮,問天道之所在?!蓖跻葑ⅲ骸绊n眾,仙人也。天道,長生之道也。眾,一作終?!蓖跻輧勺⒉灰恢?,表明根據(jù)不足。
“韓眾”或“韓終”實際上是真實歷史人物,均見之于《史記·秦始皇本紀》:“(始皇三十二年)因使韓終、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藥?!薄瓥|方朔《七諫》所引“韓終(眾)”當出于此條記載。張衡《思玄賦》:“咨妒嫮之難并兮,想依韓以流亡。恐漸冉而無成兮,留則蔽而不章。”所詠“依韓流亡”事明顯出自《史記·秦始皇本紀》。章懷太子李賢注:“‘韓謂齊仙人韓終也。為王采藥,王不肯服,(韓)終自服之,遂得仙。《楚辭》曰:羨韓眾之得一。‘流亡謂流遁亡去也?!崩钯t未注明出自何書,注解不是很貼切。此注可能出自晉代葛洪《神仙傳》卷八《劉根》,劉根自述早年曾往華陰山見神人,神人告曰:“汝聞昔有韓眾否乎?”云云。李賢注可能誤記?!绊n眾”或“韓終”這個歷史人物的時代在屈原之后,可見《遠游》作者不可能是屈原。B18
筆者以為,僅由清代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列仙傳》與近人王叔岷《列仙傳校箋》均“未見‘韓眾或‘韓終”,難以得出“洪《補》誤引”的結(jié)論;“李賢注可能誤記”云云,亦無根據(jù)B19,具體論述詳見下文。另外,即使張先生能證明劉根所“聞昔有”者為秦時“韓眾”,亦無法說明什么實質(zhì)性問題,況且尚未能證明。而王逸注《遠游》“羨韓眾之得一”時所言的“喻古先圣,獲道純也”與其注《七諫》“見韓眾而宿之兮,問天道之所在”時所說的“韓眾,仙人也。天道,長生之道也”,二者雖然看起來似乎“不一致”,但實際上并不矛盾。因為二者的側(cè)重點不同:前者著眼于“得一”,以韓眾“喻古先圣”而“獲道純”釋“得一”;后者重在說明“韓眾”是什么人、“天道”為何。因此,兩注的這種“不一致”,與“根據(jù)不足”并不是一回事兒。王逸《楚辭章句》中這類“兩注不一致”的情況時而有之,如其注《離騷》“澆身被服強圉兮”時所言的“澆,寒浞子也。強圉,多力也”B20與注《天問》“惟澆在戶”時所說的“澆,古多力者也”B21;注《離騷》“摯咎繇而能調(diào)”時所言的“咎繇,禹臣也”B22與注《九章·惜誦》“命咎繇使聽直”時所說的“咎繇,圣人也”B23等。張先生以此類“兩注不一致”作為證據(jù),并不能說明什么實質(zhì)性的問題。至于“《七諫》所引‘韓終(眾)”,更是斷不可能“出于此條記載”??梢?,張先生“《遠游》作者不可能是屈原”云云,所據(jù)均虛而非實。
總之,上述常、張兩家之說同樣是難以成立的。當然,據(jù)“韓眾為秦人”之理由以否定《遠游》為屈原所作者尚多,然均沒有超出上述三家之說者,故茲不一一辨之。
三、《遠游》之“韓眾”必先于屈原而非秦人辨
在前文中,筆者雖已對上述三家“韓眾為秦人”說進行了辨析,論證了其提出的各種理由均不能成立,但這更多是在“單一的事實層面”上展開,尚沒有深入地辯證此“韓眾”何以必先于屈原。下面,筆者將對此“韓眾”是誰(生活在屈原之前還是之后)這一關鍵問題作多維度考察,以便更切實地證明《遠游》之韓眾何以必先于屈原無疑而斷非秦人。
從研究方法層面上說,辨析“韓眾”是《史記·秦始皇本紀》所載的始皇時人還是早于屈原者,需細究影響這一問題的因素有哪些,然后將該問題置于多種因素構(gòu)成的網(wǎng)絡中進行多維度的考察,而不至于攻其一點,不及其余。在筆者看來,這些因素包括“三個前提”“漢人所說之韓眾有二”及“李、洪互證”,尤其是前二者。
1.三個前提
(1)《楚辭》中非屈作者均代屈設言。B24故此,“見韓眾”一事,乃東方朔代屈原言。即其認為《遠游》為屈原作而先秦另有一韓眾。
(2)劉向、王逸均認為《遠游》是屈原所作。因之,“韓眾”果真是《秦始皇本紀》所說者,劉向如何被騙過,王逸又怎會以“喻古先圣”說之?
(3)“同術慕用”現(xiàn)象?!啊耪咄醪@人之號,或仍世循用……是故商帝稱湯,其后亳王亦曰湯也;嬴氏祖曰秦仲,則二世亦號秦中……因為時代雖不同,‘而同術者復茵席重薦之,固知其樂相慕用,故采以自號矣?!盉25故此,怎能輕易地以此韓眾為彼韓眾?B26
2.“漢人所說之韓眾有二”
漢人所說的韓眾有兩種情況:(1)正面的,如《七諫》之被“問天道之所在”者與班彪賦之“講神篇而校靈章”者;(2)負面的,如《秦始皇本紀》所說導致460余人“阬之咸陽”者與谷永諫成帝時所說的“天下怨恨”者。這兩個“韓眾”各有所指,不能混為一談。
3.“李、洪互證”
此互證,可證先秦齊有仙人韓眾。洪氏《補注》引劉向《列仙傳》云:“齊人韓終為王采藥,王不肯服,終自服之,遂得仙也?!盉27又,李賢注張衡《思玄賦》“想依韓以流亡”時云:“‘韓謂齊仙人韓終也。為王采藥,王不肯服,終自服之,遂得仙?!盉28筆者認為,今《列仙傳》雖無“韓終”條,然因李賢所引已如此,故兩者在某種程度上可以互證“齊人韓終”說是。B29
根據(jù)以上幾個方面的情況細加考察,學者們?nèi)暨€認為《遠游》的“韓眾”是陸侃如先生所說的“韓眾(即韓終)本為秦始皇時方士……他的時代,便是此篇非屈原所作的鐵證”,那就實在是難以思議了。B30
首先,洪興祖引《列仙傳》“齊人韓終”云云雖今傳本無之,然唐人李賢引亦作“齊仙人韓終”(李賢注“直接釋義”而引書不出篇名,乃至書名也不出現(xiàn)者時而有之),即兩者具有共同的核心詞“齊人韓終”(“齊仙人韓終”)與完全一樣的“遂得仙”故事,故可以互證《列仙傳》有此。反之,我們?nèi)绾文茏C明“天下怨恨”之秦始皇時方士韓終,劉向、王逸竟均不知?而這是認真嚴肅的科學研究所不能繞開的。
其次,從“同術慕用”現(xiàn)象的角度考察,正因為之前有“齊人韓終為王采藥,王不肯服,終自服之,遂得仙也”的故事,后來才有秦始皇時方士假古“仙人韓終”之名以為其名而被始皇派去“求仙人不死之藥”的故事。道理其實很簡單,至前漢成帝末,與劉向同時的谷永在諫書中說秦始皇時之方士韓終為“天下怨恨”;而在此之稍前,劉向已認為是屈原作品之《遠游》的“韓眾”則已“得一”。
再次,由于《七諫》乃代屈原言,故齊人東方朔之“見韓眾”即其認為楚人屈原想象自己“見韓眾”,而這充分地說明屈原之前有“得一”的韓眾。這同樣是認真嚴肅的科學研究所不能繞開的。何況,據(jù)桓譚《新論》,“太史公造書,書成,示東方朔……”B31
最后,將“見韓眾而宿之兮,問天道之所在”“命韓終與岐伯,講神篇而校靈章”“咨妒嫮之難并兮,想依韓以流亡”中的“韓終”(韓眾)與造成“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阬之咸陽”原因之一而致使“天下怨恨”的“韓終”稍加比觀,便一清二楚:二者絕非同一人。否則,無法解釋東方朔在《七諫》中所“扮演”的屈原怎么會有“見韓眾而宿之兮,問天道之所在”之說,也無法理解張衡《思玄賦》中會“想依”這么一個“天下怨恨”者“以流亡”。再將《遠游》中的“韓眾”分別與上面的兩個“韓終”(韓眾)比較,沒有偏見者誰還會說《遠游》中的“韓眾”是《秦始皇本紀》所說的“韓終”(韓眾)?B32因此,筆者前面說即使退三步,陸侃如先生之“鐵證”云云仍難成立。然而竟有多位學風甚為扎實的學者也以此“鐵證”為“鐵證”,這實在不可思議。張葉蘆先生云:“方士韓終投始皇之好,設詐以騙始皇,不久騙局便被戳穿,始皇大怒,遂下令‘焚書坑儒。其事清清楚楚記在《史記·秦始皇本紀》中,必為秦漢時人所熟知。韓終等設詐被戳穿,乃是‘焚書坑儒原因之一,‘儒不僅指儒生,也包括方士?!哆h游》如果是作于秦始皇之后,作者總不至于用人們所熟知而偽跡昭彰的方士作為歆羨頌揚(而且是領揚其飛仙)對象而入文,此不待卜而憑常識即可決也?!盉33這無疑是恰當?shù)摹?/p>
概言之,此“韓眾”斷非彼“韓眾”本不難辨,但不可思議的是,何以那么多學者——其中尚不乏學養(yǎng)深厚者,竟如此輕易地二而一之,乃至進而以此作為《遠游》的“時代”后于屈原之“鐵證”?這當引起我們深刻反思。
四、結(jié)語
綜上所述,目前認為《遠游》非屈原所作“最堅”的一大證據(jù),即所謂“韓眾”為“秦始皇時之方士”的種種理由均不能成立;《遠游》之“韓眾”為先于屈原之“得道”者,則毫無疑問。因此,《遠游》之“韓眾”這一被學者認為“具有很強實證性的材料”,完全無法動搖王逸之“《遠游》者,屈原之所作也”說。
從研究方法的層面說,自清人胡浚源認為《遠游》“羨韓眾之得一”的“韓眾”為“秦始皇時之方士”以來持此說者,未免武斷或有想當然之嫌,他們均未能將問題置于“網(wǎng)絡”中細加辨析,且有意無意地回避或忽略了多個關鍵性的問題,故漏洞每多。誠如嚴耕望先生所言:“有些問題,史料很豐富,若只留意有利于自己意見的史料,那么幾乎任何問題都可以照自己意見的方向去證明,這可說是抽樣作證?!盉34客觀地說,以《遠游》“韓眾”為秦時“韓眾”者,其有意無意采取“抽樣作證”法的不在少數(shù)。
注釋
①B20B21B22B23B27〔宋〕洪興祖:《楚辭補注》,中華書局,1983年,第163、22、102、37、122、164—165頁。
②〔清〕嘉慶二十五年,長沙務本堂刊本。又,胡氏此說,不詞?!哆h游》即在“屈子一書”內(nèi)。
③〔清〕嘉慶二十五年,長沙務本堂刊本。
④如2014年,常森先生有《〈遠游〉非屈原作以及〈遠游〉創(chuàng)作史實新論》(《國學研究》第34輯);2016年,張樹國先生有《論〈楚辭·遠游〉文本的組成》(《杭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5期),等等。二先生并辨《遠游》之“韓眾”為秦始皇時的方士,進而斷《遠游》作于屈原之后。
⑤常森:《〈遠游〉非屈原作以及〈遠游〉創(chuàng)作史實新論》,《國學研究》第34輯(2014),第112頁。
⑥湯炳正:《楚辭類稿》,巴蜀書社,1988年,第394頁。
⑦曲德來:《屈原及其作品新探》,遼寧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98—199頁。
⑧曲德來之“根據(jù)屈原作品一貫的思想,根據(jù)屈原在作品中運用神話而非運用仙話的實際,根據(jù)《遠游》出現(xiàn)的‘赤松王喬韓眾等仙人情況,根據(jù)漢代辭賦盛行模仿的風氣,我認為定《遠游》非屈原所作是有根據(jù)的,姜先生以及持相同意見的論者的論說,不能成立。《遠游》當是漢人的作品”(曲德來:《屈原及其作品新探》,遼寧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99頁)。在筆者看來,這些理由無一堅者,《遠游》絕非漢人作品。
⑨〔漢〕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82年,第252—258頁。
⑩陸說之欠周,參后;顧說之問題,參見力之:《從始點或岔口處辨路向 就原典本身察是非》,《學術交流》2014年第8期。
B11今按:這一問題,本非問題。參看陳子展《〈遠游〉解題·八》與《〈九章〉解題·〈思美人〉解·四》(陳子展:《楚辭直解》,江蘇古籍出版社,1988年)、蘇雪林《〈遠游〉與其他屈賦雷同問題》(蘇雪林:《楚騷新詁》,武漢大學出版社,2007年)、常森《〈遠游〉非屈原作以及〈遠游〉創(chuàng)作史實新論》(《國學研究》第34輯,第130—132頁)、鄭良樹《宋玉作〈九辯〉的論證》(鄭良樹:《辭賦論集》,臺灣學生書局,1998年,第70—76頁)。
B12常森先生《〈遠游〉非屈原作以及〈遠游〉創(chuàng)作史實新論》的“以《離騷》《天問》《九章》《招魂》《九歌》等確定屬于屈原的作品為主體,建構(gòu)一個‘核心比照系統(tǒng),把握該系統(tǒng)之本質(zhì),再拿《遠游》來做比對,觀察其間的相異性或同一性,以作斷案之最終依據(jù)”(《國學研究》第34輯,第112頁)所得,實際上同樣仍斷不了此“案”。即據(jù)《離騷》之內(nèi)在矛盾,便可說明這一點。何況,其“《遠游》非屈原作確已毫無疑義”之“此證”,乃陸侃如先生莫名其妙之所謂“鐵證”。
B13B14B15牟懷川:《韓眾考疑》,《江漢論壇》2005年第8期。
B16常森:《〈遠游〉非屈原作以及〈遠游〉創(chuàng)作史實新論》,《國學研究》第34輯(2014),第139頁。
B17按:此語是陸先生20歲時在《屈原評傳》中說的(《陸侃如古典文學論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90—291頁)。六年多后的1930年1月,其在《屈原與宋玉》一文中仍說:“《遠游》所舉人名如韓終等,為屈原時所無。故為漢人所偽托無疑?!保ā蛾戀┤绻诺湮膶W論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443頁)又,此前,以此所謂“鐵證”為“鐵證”者亦時而有之。如李長之先生之《屈原作品之真?zhèn)渭捌鋾r代的一個窺測》(《文學評論》創(chuàng)刊號〔1934〕,第109頁)。
B18張樹國:《論〈楚辭·遠游〉文本的組成》,《杭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5期。
B19在這一問題上,張家英先生指出:“韓眾之名,首見于《史記·秦始皇本紀》……《列仙傳》的記載,當系由方士韓終(眾)的傳說敷衍而成。果爾,則韓眾為秦始皇時代人,屈原自然無從得見?!踝訂讨?,首見于《古詩十九首》:‘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豆旁娛攀住樊a(chǎn)生于漢末,屈原是否聽說過王子喬的傳說呢?能作假想的推測嗎?”(張家英:《〈楚辭·遠游〉不作于屈原說》,《學術交流》1991年第1期)首先,甚為隨意地使用“果爾”(參后);其次,劉向《列仙傳·王子喬》云:“王子喬者,周靈王太子晉也?!保ê榕d祖《補注》亦引)而此竟斷:“王子喬之名,首見于《古詩十九首》?!?/p>
B24參看力之:《從〈楚辭〉成書之體例看其各非屈原作品之旨》,《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2期;方銘:《戰(zhàn)國文學史論》,商務印書館,2008年,第416頁;常森:《〈遠游〉非屈原作以及〈遠游〉創(chuàng)作史實新論》,《國學研究》第34輯。
B25湯炳正先生接著說:“可知,凡遇古人異代同名者而誤合為一人,是錯誤的。因此,秦有韓眾,與《遠游》所謂古代韓眾,既不應混為一談,也不應以為誤文。據(jù)‘韓眾而將《遠游》寫作時代移于秦漢以后,實為不確之論?!保骸冻o類稿》,巴蜀書社,1988年,第394—395頁)又,參蘇雪林《古人以神名為名的習慣》。蘇先生云:“韓眾名見《列仙傳》,當是古代傳說中與赤松、王喬一樣的神仙。秦始皇方士韓終當是有慕于這位仙人,因以其名為名。陸侃如等因此便懷疑屈原《遠游》的寫作年代,那就大大冤屈了《遠游》這篇絕世奇文。假如陸氏懂得古人有以神名為名的習慣,想必就不會這樣拘泥了”(蘇雪林:《屈賦論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411頁)。顯而易見,湯、蘇二先生之說,均為中的之論。
B26吳冠文先生在其《論宓妃形象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的演變》一文中不同意湯炳正先生“始皇時有韓眾,乃古時同術慕用之例”說,而云:“無論是湯炳正,還是襲用他這一觀點的湯漳平,都未能指出秦始皇之前(包括秦始皇時代)有哪些‘韓眾,僅舉伯樂、扁鵲這兩個與韓眾并非相同性質(zhì)的‘同術慕用例子作為證據(jù),顯然不足以否定《遠游》中韓眾系《史記·秦始皇本紀》提到的方士韓眾?!奔热蝗鐓窍壬f的“《遠游》當在東方朔之前已經(jīng)以屈原的名義流傳于世”,那么吳先生憑何以斷定屈原之前無“仙人”韓眾?吳先生又說:“我們卻可以證明《遠游》中的韓眾即是始皇時代逃亡而去的韓眾?!哆h游》提到韓眾的一段文字為:‘奇傅說之托辰星兮,羨韓眾之流得一。形穆穆以浸遠兮,離人群而遁逸?!@里的關鍵問題是《遠游》作者羨慕韓眾‘流得一究竟指的是什么?!鳎辛魍龅囊馑?。……‘羨韓眾之流得一即是說慕韓眾流遁逃亡后得道(成仙)。”吳先生自注:“‘羨韓眾之流得一系據(jù)影印韓國奎章閣藏《六臣注文選》李善注改定,現(xiàn)存其他各李善或六臣注《文選》的李善注此處均與奎章閣藏本一致?!钌谱ⅰ段倪x》尤袤刻本刊于南宋淳熙年間,比現(xiàn)存各本《楚辭》版本均早。……既然這樣,我們沒有理由相信版本較晚的《楚辭》與《后漢書》所引的‘羨韓眾之得一,從而去否定現(xiàn)存《文選》各個版本均一致的李善注此條文字?!保▍俏脑稄偷W報》2011年第1期。本文所引出自梅新林等編《中國文學古今演變研究讀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372—373頁)問題是,胡氏《文選考異》卷三早已指出:“‘流字不當有,各本皆衍?!倍啊髯植划斢小敝?,實在是至為淺顯而無再辨之必要。故此,一言以概之,即使僅比觀谷永“韓終……因逃不還,天下怨恨”說,便一清二楚——此“可以證明”云云,根本動搖不了湯先生之說。
B28〔清〕王先謙:《后漢書集解》,中華書局,1984年,第670頁。
B29退一步說,此說不能成立,仍不影響筆者此“韓眾”非彼“韓眾”說。
B30事實上,此前如是說者不少,如前面提到的曲德來先生便說:“這個韓眾,又作韓終,見于《史記·秦始皇本紀》,則他是秦時方士,為始皇采不死藥,后被附會為仙人,無疑。”(曲德來:《屈原及其作品新探》,遼寧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95頁)
B31〔漢〕司馬遷:《史記》卷十二《孝武本紀》“索隱”引,中華書局,1982年,第461頁。
B32金榮權(quán)先生認為,“《遠游》中出現(xiàn)的一些人物”“非屈原時代所有”,其云:“清人胡濬源《楚辭新注求確·凡例》中說‘屈子一書,雖及周流四荒,乘云上天,皆設想寓言,并無一句說神仙事……《遠游》一篇,雜引王喬、赤松且及秦始皇之方士韓眾,則明系漢人所作。胡氏以為,《史記·秦始皇本紀》中提到的韓終,就是《遠游》中的韓眾。秦始皇三十二年,‘使韓終、侯生、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藥,后亡去。陸侃如也認為,‘這篇所舉人名大都為屈原時所無,例如韓眾(即韓終),本是秦始皇時方士,于三十二年同侯生、石生一起“求仙人不死之藥”的。他的時代,便是此篇非屈原所作的鐵證?!保ń饦s權(quán):《〈楚辭·遠游〉作者考論》,《中州學刊》2005年第6期)。
B33張葉蘆:《〈遠游〉為屈原作補辯》,《貴州教育學院學報》(社科版)1990年第2期。
B34嚴耕望:《治史三書》,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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