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子好了沒有哇！”

一上班，辦公室主任就催稿了。

辦公室主任剛說完，就跟小崔揮了揮手，笑著說：“你看我這記性都成慣性了，咱新局長不興這個！”

小崔應和著，臉上自然地泛出一絲微笑。

周三局長就要去省里開經(jīng)驗交流會，作為十個發(fā)言人之一，他得拿出看家本領，拿出典型材料，向與會的領導、嘉賓、媒體朋友，特別是兄弟縣分管此項工作的副縣長，還有和他干著同等工作的局長同事們，分享工作經(jīng)驗，沒有一手是不行的！

按照往常慣例，辦公室主任和小崔可得好好研究一下稿子，在寫作方面狠下工夫，讓局長的發(fā)言稿不僅出彩，還要拔得頭籌！

局長是新來的，上任還不滿一周。辦公室主任消息靈通，使勁兒打聽了半天，向過去的老同學、老同事們挨個問詢遍。新局長喜好什么，什么性格，過去的機關往事，統(tǒng)統(tǒng)被主任搜集到了一起，在他腦子里形成了一個分析系統(tǒng)，愣是給新局長畫出一個輪廓來。就像刑偵高手用鑷子采集素材似的，小心翼翼，分外慎重，生怕影響最后的結果。

但是，主任這次馬失前蹄嘍，被局長否定了，這事還得從上周五說起。局長要參加一個會議，辦公室主任提前踩好了線路，同時看好了局長在主席臺的位置。局長的車剛進市委大院，主任立馬快步走到前面，一手開車門，一手準備拿水杯！不料，旁邊的小崔發(fā)現(xiàn)局長的臉色換了頻道，剎那間，晴轉(zhuǎn)多云天氣，白凈的臉龐罩上了一團烏云，感覺能擰出半碗水來。局長壓低嗓門說：“今后不要這樣，要注意形象?！比缓?，又徐徐說了一句：“要從具體問題上反對‘四風，今后開會不要準備那么多材料?！边@句話就像掛燙機似的熨燙著主任那顆凌亂的心。

小崔起初還竊喜了一回，但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和主任能“舒坦”下去嗎？此刻，他們的心里仿佛塞進了雞毛一般，心情反而更亂了。倆人拿不準局長的話外音，這會議缺了稿子，領導講起來無拘無束，萬一出了紕漏怎么辦？再說了，如果真是這樣，小崔的活兒就會減半，跟局長的關系就會淡化，似乎成了可有可無的邊緣人物，說純粹點兒，就剩閑著無聊將就打雜的份兒。

可不是，以往主任和小崔可忙呢！遇到特別重要的會議，局長的稿子就是重中之重。每到那時，局長、主任、小崔三人就會站到一條戰(zhàn)壕里，就像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休戚與共。這種命運共同體，讓小崔心理上很受用，覺得自己的工作還是蠻重要的。機關后院宿舍里的同事們經(jīng)常能看到他窗口的燈光，就好像看到了小崔熬夜的樣子。小崔的燈光就是他們的鐘表，什么時候滅了，太陽升起的時候也就到了，大家翻翻身也該起床了。人們親切地稱呼小崔為“燈塔”。這話不假，雖然，那些年熊貓眼是標配，但小崔心里的幸福感具有持久的穩(wěn)定性。他這個崗位呀，一般人還沒法勝任呢！

是呀，單位里寫材料是苦活累活麻煩活，加班加點是常態(tài)，改稿看臉色是家常飯，最痛苦的是經(jīng)常不能與家人暢享周末。但他沒有辦法，一個蘿卜一個坑，就這等職位，也是費了好大的力氣，經(jīng)過層層選拔得來的。周圍的人跟他講，這是個重要位置，跟領導離得近;辦公室主任跟他講，要做好領導的參謀助手，多替局長操心。

于是他就真的成了局長的左手了。哦，右手是辦公室主任，協(xié)調(diào)八方，做一些面上的事情。小崔呢，發(fā)揮勞模精神，替局長把文稿弄好了就行。

這讓他想起了以前的一幕?！爸攸c是寫好稿子，寫漂亮，讓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覺……”每次接到任務，小崔總會被領導語重心長地吩咐一次，同時還要強調(diào)會議的重要性，臨末了習慣性地給小崔戴頂高帽子，比如說這篇稿子如果寫好了，小崔你就是頭等功臣哪，屆時，恐怕咱這小廟里就放不下你嘍，縣委、縣政府搶著要你！人才啊，二十一世紀最缺什么，缺能干活出活的人才！領導講了很多很多，就像在一頭驢兒的嘴巴下面畫了一幅圖，那水靈靈的蘿卜，那綠油油的蘿卜纓子，無不發(fā)出誘人的光澤。至于寫什么？怎么寫？哪些是重點，亮點如何提煉？一個字也不說。

接下來，小崔熬油費眼地在網(wǎng)上地毯式搜索一番，摘抄、拼接、轉(zhuǎn)化、合成，最后再揉碎、結合、提煉，總算形成一篇具有地方特色的新稿子。多年來，小崔就是稿子生產(chǎn)線上的技術工人，他的腦筋和眼睛一刻不停地工作著，早上、中午、晚上，吃飯、睡覺、上衛(wèi)生間，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浸透著思考，腦細胞為此殫精竭慮陣亡了一個“師”，就連頭發(fā)也掉了一個“連”。

可是，自打新局長來了，小崔就像從高速路上突然轉(zhuǎn)到了省道縣道上了。一再減速降檔，剛開始身體也出現(xiàn)了反應，晚上睡不著，吃飯不香，喝茶沒感覺，但過了一段時間以后，他的黑眼圈沒了，眼睛也不模糊了，身體反而發(fā)福了，就連家里的矛盾也少了。他難得地陪著妻子和孩子去逛了新建成的體育公園，還饒有心情地賞了花兒。

最終，小崔變成了“有閑”一族，他從“文山會?！敝薪夥懦鰜砹?。他心里由衷地發(fā)出一連串的感謝！

幾天后，局長在省報副刊上看到小崔創(chuàng)作的一篇小小說，講述了某單位新領導到任后，機關里發(fā)生了可喜的變化，看著看著，局長的嘴角翹起來了。

【作者簡介】尹建增，山西原平人，山西省作協(xié)會員，山西省電影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