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靜怡
長城上的解放軍 北京,1980年
外灘集體太極上海,1980年
芳芳高級人參霜廣告上海,1980年
1973年的9月,法航巴黎-卡拉奇-北京航線第一次開通,波音707 F-BLCH飛機“奧特佛爾城堡號”降落在中國首都北京,時任法國總統(tǒng)蓬皮杜從飛機艙門緩緩走出。同行的還有一位攝影師,當時年僅32歲的布魯諾·巴貝。
布魯諾背著裝有柯達克羅姆反轉(zhuǎn)片的一架尼康相機和一架徠卡相機,時而出現(xiàn)在著名的歷史現(xiàn)場,記錄下周恩來與蓬皮杜交流的關(guān)鍵時刻,時而穿梭在大街小巷,罕見地得以用影像毫無限制地記錄下當時還處于封閉之中的中國。
在他之前,有幾位著名的西方攝影師拍過關(guān)于中國的一系列照片,比如羅伯特·卡帕(Robert Capa)二戰(zhàn)來中國拍攝過抗日戰(zhàn)爭,1948年亨利·卡蒂埃-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在北京和上海拍攝過中國的政權(quán)更換,馬克·呂布(Marc Riboud)則在新中國建立后分別于1957年、1965年和1971年來過中國拍攝。
他們采用的都是黑白影像,而布魯諾則是第一位大規(guī)模用彩色照片來記錄中國的外國攝影師。“這就說明為什么首次看到布魯諾·巴貝圖片的中國觀眾特別激動,因為他們對新中國建國初期三十年的視覺記憶大部分是黑白的,而巴貝展示給大家的是色彩鮮明的中國!看起來就有一種‘這是昨天的中國的感覺。 ”策展人尚陸在文章《布魯諾·巴貝的中國紅/中國藍》中寫道。
1973年之后,受雜志邀請,1980年、1989年、2000年后,布魯諾多次來華拍攝報道。2000年以后,他更是頻繁地來到中國?!澳阍僖惨姴坏搅恕薄@是本刊記者專訪他時,前馬格南圖片社全球主席布魯諾最常說的一句話。
今年,布魯諾把這些年關(guān)于中國的照片集結(jié)成冊,取名為《中國的顏色》?!埃ㄋ┯涗浵挛覀儾噬倪^去,更折射出我們的多樣、迷茫和希望?!北本┐髮W法語系主任董強這樣評價道。
周恩來,俊美,和藹。這是我對他的印象。
1973年9月11日到17日,法國總統(tǒng)喬治·蓬皮杜對中國進行國事訪問,這是法國總統(tǒng)第一次對中國進行國事訪問。你可以想象,在當時,外國人有多難獲得中國的簽證。很幸運,我作為馬格南攝影師得以跟隨他來到中國。
周恩來總理負責接待蓬皮杜。周恩來曾經(jīng)在法國生活過兩年,會講一點法語。他們倆交談起來總是非常愉快。周恩來當時看起來歲數(shù)已經(jīng)很大了,蓬皮杜也是,但并沒有看起來病怏怏的,只是很容易累。當時我真的不知道,兩位老人已經(jīng)身患重病,蓬皮杜在這次訪問后六個月就去世了。我一直在想,當時他們知不知道彼此的身體狀況呢。
當蓬皮杜的車隊經(jīng)過天安門廣場,我非常驚訝政府組織了這么大的歡迎儀式,有很多小學生穿著新衣服,扎著花,一臉期待著看著我們,我趕緊捕捉下這些瞬間。
那時的安保沒有那么嚴格,攝影師就那么幾個,我和周恩來就是一個手肘距離,所以拍攝照片都是非常近距離的。
在這次的行程中,有一天晚上組織觀看芭蕾舞《紅色娘子軍》,我在江青的前排,她看起來非常地享受這次演出。印象最深的是,全場人中只有江青一個人穿著西式服裝,其他人不是藍色就是黑色。
對,藍色和黑色,對我來說就是中國那時的顏色。
婚紗照上海,1980年
深圳,2016年
在我之前,有好幾位外國攝影師來過中國,但是他們的作品都是黑白照片,我更喜歡彩色照片,你可以看到隨著時間顏色是如何變化的,從顏色可以反映歲月的變化。
6天后,蓬皮杜返回法國,而我非常幸運地申請簽證延期成功,得以在中國多待兩個星期。我最感興趣的是當時城市和鄉(xiāng)村人們真正的生活狀態(tài),喜歡自然抓拍去記錄人們的生活,你知道,當外國人來到中國時,看到的一切都是新鮮的。
那兩個星期,我跑到南京去拍長江大橋,去蘇州拍茶館,去無錫拍太湖,甚至還去到解放軍陸軍南京步兵第179師團演練現(xiàn)場。也許是因為我是跟隨法國總統(tǒng)來的,很奇怪,當時沒有任何限制,哪里都可以拍。
當時我不懂什么漢語,只能簡單說“你好”,所以去很多地方,都會有翻譯。還記得周恩來身邊的女翻譯法語講得非常好,我問她,全國有多少個像你這樣講得這么好的翻譯。11個,她說。
我很驚訝,全國這么多人,居然只有11個這樣高水平的翻譯。后來又知道,在整個上海,只有3個法國人,一個顧問,一個銀行家,還有一個翻譯。想想當時的法國,會說漢語的人也挺少的。不像今天,走在巴黎大街上,成百上千的中國留學生。
1980年后,《Stern》和《GEO》等西方雜志邀請我到中國進行專題報道,我又有一次機會回到中國,這次我和妻子去了桂林、成都、樂山、萬縣等地。
我想拍攝中國的鄉(xiāng)野,在鄉(xiāng)下,人們很長時間沒有見過外國人,他們很好奇,這個外國人是誰,有著高高的鼻子,每次我和妻子去拍照,后面都跟著兩三百人,浩浩蕩蕩。有一張水鄉(xiāng)的照片,橋上全是看著我們的人。
三個男人在“香”字下面吃冰棍 北京,1973年
1980年,走在上海南京路的街頭,當時的人們還是穿著藍色、黑色的衣服,但是走到上海豫園,有個穿著黃色上衣,拎著紅色包的女生正在擺姿勢,有人正在給她拍照。
中國對我來說很特別,是一個有著五千年文明的國家,一方面或多或少地保留著傳統(tǒng),另一方面又在急速地邁進現(xiàn)代化,處于巨變。有很多傳統(tǒng)的東西如今看不到了,萬縣拉船的纖夫,在水井旁看水的老頭,簡陋的麻醉手術(shù),在河邊洗衣服,現(xiàn)在難以想象了。
這次書的封面,我選擇了樂山大佛這張,這是一個歷史文明古跡,一個穿著藍黑色衣服的男子,坐在大佛的腳趾上,當時“文化大革命”剛結(jié)束,從佛的腳趾可以看出人們對文物的破壞。我趕緊捕捉下這一瞬間,我喜歡照片的顏色,干凈,如今,你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再重現(xiàn)這一畫面。
進入2000年后,我來中國不下20次,每一次都記錄變化。以前的衣服只有藍黑,現(xiàn)在走在成都街頭,那就是一個時裝秀,人們穿得很精致,花大量的金錢在衣服上。時尚每隔幾年都不一樣,2010年流行的衣服,和現(xiàn)在相比也不一樣。
還記得當年蓬皮杜在上海上飛機離開時,一個小女孩笑得特別開心,我捕捉下這個瞬間。兩年多前,在法國巴黎家中,我迎來了一位客人——當年那位小女孩在2006 年6月17日出版的一則報道配圖中,認出了自己。她也已經(jīng)60歲多了。歡送法國總統(tǒng)時的場景,至今令她難忘。我向她贈送了那張照片。
46年過去了,很多東西,你再也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