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蔚飛 王嵐
我是1981年底從海軍航空兵部隊轉(zhuǎn)業(yè)進解放日報社的,承蒙組織上對我這個轉(zhuǎn)業(yè)軍人的信任和關(guān)愛,當有重大政治事件需要攝影記者時,一般都安排我去拍照。比如1982年審判“四人幫”在上海的余黨徐景賢、王秀珍、馬天水時,領(lǐng)導就派我去執(zhí)行任務(wù)。
我這個人一向做事認真,也吃得起苦,所以每次重大政治事件的拍攝任務(wù),我都完成得比較好。于是出現(xiàn)了良性循環(huán),凡有重大拍攝任務(wù)時,尤其是中央領(lǐng)導人到上海時,組織上就安排我去,我先后拍攝過的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有陳云、江澤民、李鵬、朱镕基、楊尚昆、姚依林、吳邦國、黃菊等,外國政要有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日本天皇明仁、印度總理拉吉夫·甘地等,我儼然成了“宮廷攝影師”。
但我一生中,最幸運的、收獲成就感最多的一次攝影采訪,無疑是拍攝鄧小平同志1992年春天視察南方時在上海的活動。那年,我在《解放日報》當攝影組組長。
1992年2月1日,鄧小平同志—行從廣東深圳來到上海,住在虹橋路上的西郊賓館。在珠海和深圳兩地,他老人家已發(fā)表了不少有關(guān)堅持改革、擴大開放的言論,鄧小平同志到上海后,繼續(xù)深化著他的南方談話。我有幸成為記錄小平同志視察上海全過程的攝影記者,有幸參加了這次具有歷史意義的采訪活動,感受到了小平同志身上對改革開放的堅定意志,親耳聆聽了小平同志關(guān)于“姓社姓資”“兩手抓、兩手都要硬”等有關(guān)改革開放的精辟論述,讓我這個當時對改革開放政策不甚了了的人茅塞頓開。更令我欣慰的是,我抓拍到了不少能生動展現(xiàn)小平同志領(lǐng)袖風采的照片。
1992年2月12日,鄧小平同志南巡來到上海閔行區(qū)旗忠村視察時親吻農(nóng)家兒。 張蔚飛攝影
采訪小平同志視察上海這半個多月,是我新聞攝影生涯中最難忘的一段經(jīng)歷?,F(xiàn)在,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多年,但當年采訪小平同志時的一幕幕場景,仍非常清晰地印刻在我的腦海里。小平同志一直說:“我是中國人民的兒子,我深深地愛著我的祖國和人民?!痹谝暡熘?,他與上海人民之間情濃于血的真切感情會時時、處處流露出來,可以說,我拍到的每幀畫面后面,都有著一個動人的故事。
現(xiàn)在,小平同志作古已經(jīng)22年了,過去一直埋藏我心底的諸多“獨家秘聞”也該告訴給歷史了。
1992年2月3日,是羊年除夕。當晚,小平同志同吳邦國、黃菊等中共上海市委領(lǐng)導班子成員,王一平等歷屆市委老領(lǐng)導,以及上海各界人士一起,在西郊賓館度過了一個歡樂的除夕夜。之后只休息了三天,小平同志就來到他特別關(guān)注的浦東進行系列考察。
2月7日猴年大年初四,小平同志一行來到南浦大橋,“考斯特”車剛停下,鄧榕的錄音機還沒打開吶,他便深情地向浦東方向眺望,并向陪同的副市長倪天增問這問那,在得到滿意的答復(fù)后,高興地讓在場記者拍了一張以南浦大橋橋塔為背景的全家福。
接著驅(qū)車來到楊浦大橋浦東工地視察。在楊浦大橋模型前,小平同志認真聽取了大橋建設(shè)總指揮朱志豪的介紹,然后他想看一下建設(shè)中的楊浦大橋雄姿,一轉(zhuǎn)身,他看到約百米高處正在施工的橋塔上有工人在干活,于是老人家揚起手向橋塔上的工人致意。這時,地面上的工人和百米橋塔上的工人一齊報以熱烈的掌聲。
要知道,這年春節(jié)連續(xù)三天天氣晴好,但2月7日這天突然轉(zhuǎn)陰,所以天氣顯得特別陰冷。當時小平同志是站在浦東橋塔東邊瀕臨黃浦江的一塊空地上,從江面上吹來的西北風,無遮無攔地直吹小平同志身上,連我這樣正值壯年的人都想往背風處鉆。而當時小平同志已是 88歲的高齡老人,這樣長時間地向工人仰面招手,是要“吃”寒風的。小平同志對工人的感情可見一斑。當天是我第一次近距離跟拍小平同志,注意力高度集中,一心想著拍好小平同志的神情,至于他說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沒有聽清。
2月8日晚,小平同志又興致勃勃登上“友好”號游輪觀賞黃浦江夜景。從當晚開始,我在拍攝時會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去傾聽小平同志的講話。當晚,小平同志坐在右舷靠窗的位置,吳邦國同志陪同在側(cè),對面坐著胡立教同志和汪道涵同志;楊尚昆同志則坐在左舷靠窗的位置,由黃菊同志陪同在側(cè)。
在航渡到外灘一帶時,小平同志不時轉(zhuǎn)過頭去欣賞燈火輝煌的外灘夜景,但更多的是與對面的胡、汪兩位老同志聊天。那天小平同志表示,他對上海現(xiàn)在這個領(lǐng)導班子是滿意的,認為年輕、思想解放、有活力,并對胡、汪說,當年你們這屆班子有眼光,選對人了。胡立教答,這主要是您的領(lǐng)導干部年輕化的決策正確。吳邦國同志說,幾位老同老平日都放手讓我們?nèi)ジ?,但在關(guān)鍵時候出來幫我們一把。鄧小平說,對,老同志就是要支持新同志的工作。
那晚游輪上人比較少,所以無論是警衛(wèi)還是首長,都比較放松,于是我站在小平同志身旁,讓警衛(wèi)處小俞給我拍了一幅合影,這是我在采訪全程中與小平同志唯一的一次合影,我一直珍藏著。
2月10日上午,晴空萬里,陽光和煦。小平同志這天來到位于漕河涇開發(fā)區(qū)的上海貝嶺微電子制造公司視察,小平同志對高科技很感興趣,聽得特別的仔細。那天他談興很濃,著名的“姓社姓資”談話就是出自這天在貝嶺公司參觀時的即興講話。
那天在透過玻璃窗觀看100級凈化車間時,吳邦國介紹說,這些設(shè)備過去美國人是不肯賣給我們的,現(xiàn)在搞了中外合資廠,他們就肯賣給我們了。小平同志講,這就是開放的結(jié)果,你不開放人家就不給你。
此時小平同志突然問吳邦國:你說這東西姓社還是資?邦國同志略一沉吟說,這東西本身不存在姓社姓資,資本主義用它就姓資,社會主義用它就姓社,資本主義的一些東西也能為社會主義所用。鄧小平說,對嘛,這些東西本來姓資,但一引進來,變成姓社了,資本主義的技術(shù)、設(shè)備,社會主義也可以用。在我們一些同志中間,姓社姓資這個觀念還沒有解決好,要再開放一點。小平同志這段論述真的精辟,讓我這個不懂政治的攝影記者聽了也是振聾發(fā)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