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
驚蟄的雨
我們驅車趕往大雨深處的家
一場追逐的存在之旅
雨滴在車窗綻開天花
思想瘟疫般蔓延。
被困詞中的雷霆的話
我們聽取,我們背棄,我們書寫
汽車追逐雨云
我們在偏離中抵達
冬夜的路口
汽車急剎嘶戛,像被追至崖邊———絕境
洶涌的發(fā)動機追兵低吼威脅序曲
他們靜候一個撲食指令
去吞沒時間孤寂的岸
那里,紅綠燈提示音絞著未來的命
穿行的老人像被圍獵
惶恐地停在危險中途
在阿育王寺
黑暗中,一個風暴巨人
在屋頂打著尖利的呼哨
它吹著靈魂———
燈焰慌不擇路地四散,隨即站定
門樞咯吱的嘲笑
窗牖嗶嗶剝剝的激辯
描畫著靈魂的形狀。
放棄我執(zhí),才能看到自己
作為暴風眼的明亮
縱然周遭風勢兇猛
螺旋的絞殺逼近又遠離
把靈魂房間騰空
你搬出無數(shù)家具:色相
而邀進一個并無實體的城
經(jīng)卷上愈益擁擠的字詞
彼此沖撞,終而走向反面
———一枚立正的燈焰
心靈禪定甫入,焰心緊抱成一
燈捻的小蛇嘶嘶作響
強調一種穩(wěn)固的靜
外焰劇烈地燃燒
抗拒自身以外的一切東西
從而進入自身。無念的一瞬
顯現(xiàn)一座光明而空無的城
火焰的城,屏住呼息
只從事于它自身純凈的
燃燒,而忘了一個
正在膠著的迷亂世界
被燈影搖晃的焰火偏離中心
滑入思緒。記憶馬達叫囂
碾磨著邊陲白夜一個孤獨的靈魂
午值
折疊的離合器放開正午像放開自身
喧囂。喧囂往太空發(fā)射信號
城市的龐大信號塔因霧靄浮腫
這是步入中年發(fā)福的他
尖叫的急剎打斷困倦的午值
高頻呼嚕的空調仍在制造虛假之春
寧寂的陽光月嫂輕撫什物
午睡不醒的門衛(wèi)好像死去已久
松林的禪修
一座松林的孤島,不可親近的深寒
它因過于自我而拒絕一切
枯葉———死亡通碟落滿枝槎
烏鴉在林中播誦喪音,它仍在
內(nèi)心的苦修中屏息不動
它想坐穿大地之牢?囚禁自我的
唯有內(nèi)心。不斷脫落的色松果
敲打著寂闃的永恒之鐘
生活之囚
陰郁的日子,鍋爐運作聲保持一個頻率
寧寂的正午像是突然找到了自己的生物鐘
小狗在陽臺等待陽光。我在床上睡去
感到身體緩緩抻開,夢的世界膨脹
像砧板上發(fā)酵的面團
一封被監(jiān)禁在小區(qū)傳達室防護欄里的信
試圖越獄,懷揣涂寫激情潦草的字
我們同站在生活的鐵窗前向外張望
在上海南京東路
旅行團停在三岔路口
導游手中的旗幟:疲憊火焰
向下擺動告別的綢子
他們坐在商場臺階上
陷入對往事的回憶
大腦烤架上糊味愈濃
他們眼中騷亂的人流
雨后街上潮濕的樹
匆匆奔跑,大汗淋漓
摩天大樓在抬眼中生長
被照亮的陰云———快速滑動的臍帶
纏繞樓宇
門窗緊閉。每扇窗戶
都關有喧囂的浪潮,只待天明
鋪天蓋地洶涌而來
復調
在有著1859 座的音樂廳里
耳朵試圖抓住音樂。
德沃夏克的《e 小調第九交響曲》
用圓號奏響晚鐘、單簧管訴說鄉(xiāng)愁
十一年前出租房的漫長秋夜
我讀《公路上的孩子們》
頭頂上,遷徙鳥群的叫聲清脆
如三角鐵,穿過耳道
意識中逐漸成形的銀線
沿音樂廳墻壁行走
隱匿的聽眾:盲人在黑暗中看到
舞臺燈光是跑下來飲水的獅子
光亮照到發(fā)黃書籍的邊緣
照見“黑色鞋底越過我們頭頂”
簡短的停頓中
堅硬的咳嗽從私語的和弦中抽身
對諧謔曲展開頑固的反諷
而樂團仍保持群雕———
我驚艷秋夜演繹的盛大音樂會
在黑暗中看見
隱匿的演奏家還鄉(xiāng)
宇宙音樂廳,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
德沃夏克的書寫進入快板
扣人心弦的晚鐘一再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