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霓

摘要：隨著短視頻市場異軍突起，涉及短視頻的著作權案件也不斷增多，文章就其中可能涉及的版權風險進行了梳理。當下，短視頻版權維護仍面臨“作品”屬性認定難、權利歸屬爭議多等難點，筆者通過與當事人的交流，并以短視頻音頻易被盜用的例子敘述了當事人面對侵權困擾時的態(tài)度。通過法律制度、市場表現(xiàn)與技術層面三個方面，提出以法律為綱、市場為主、技術為輔的“三位一體”的治理模式，呼吁著作權人、平臺使用者和平臺本身在版權維護問題上的通力協(xié)作。

關鍵詞：短視頻 抖音 著作權

著作權司法實踐從來都是伴隨著知識經濟的發(fā)展而不斷對各種新鮮事物進行全新解讀。隨著短視頻市場異軍突起，涉及短視頻的著作權案件不斷增多，短視頻的可版權性及其權利歸屬問題既具理論探討價值，又是司法認定上難以突破的問題。面對迅猛發(fā)展的短視頻行業(yè)，明確司法實踐難點、加強用戶版權意識、優(yōu)化平臺監(jiān)管模式刻不容緩。

目前，國內外對短視頻行業(yè)的法律保護均處于探索期，而要平衡著作權人、作品使用者和社會公眾三者之間的利益仍面臨諸多挑戰(zhàn)。其中，不乏在完善合理使用制度修訂、提升市場版權意識和區(qū)塊鏈存證技術上的難點。那么，從法律制度、市場表現(xiàn)和技術層面三個角度來說，筆者就其中幾大難點問題進行了探討。

法律制度層面：短視頻的“作品”屬性與權利歸屬問題

從法律制度層面上來看，在司法實踐中，短視頻領域的糾紛值得關注的有兩大難點。其一是短視頻是否能構成作品。

根據(jù)我國著作權法規(guī)定，要成為受著作權法保護的作品，應滿足“三要素”——屬于“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的具體表達、具有獨創(chuàng)性、能以有形形式復制。①其中，筆者曾將短視頻分四大類，分別是自我秀類、模仿秀類、生活記錄類和生活技巧類，其中不乏歌曲、舞蹈、美術、科普等文藝形式，無論藝術價值高低，都屬于“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的具體表達，且都能夠被復制轉發(fā)。因此，“三要素”當中的 “作品獨創(chuàng)性”就成了短視頻能否成為“作品”的重要衡量依據(jù)。

這種獨創(chuàng)性體現(xiàn)的是作者獨特的智力判斷與選擇、展示了作者的個性，這種個性體現(xiàn)的是作者某種程度的選擇、取舍、安排、設計、綜合和描述等。②這一過程中，確定創(chuàng)造性高度的質疑主要圍繞以下三個方面：短視頻長短、拍攝質量和內容構成元素。

短視頻拍攝時長雖大多在15秒之內，但作者依然能夠通過15秒表述一個觀點或表達一種態(tài)度。如用戶“邱勇”通過“抖音”平臺發(fā)布自己創(chuàng)作的正能量貫口，其中就有包括“節(jié)約水資源”“珍惜時間”等主題的演繹。作為作者思想的結晶，短視頻生產出的不僅僅是有主題的內容表達，更是每一個作者獨一無二的個性展現(xiàn)。

就視頻質量而言，UGC拍攝模式下并不是每一位作者都是專業(yè)的視頻生產者，但是獨特的視角、個性化的表演、別出心裁的道具設計（如用戶“大唐宮主”以生活用品做裝飾道具）、富有創(chuàng)意的運鏡與剪輯、各種特效美顏的應用，無一不在體現(xiàn)著承載作者個性的安排和設計。只要短視頻制作者在鏡頭的設置、揀選、切換、畫面的剪輯和選擇方面能夠反映奇思妙想，或者在元素植入的過程當中能夠綜合視頻鏡頭、畫面體現(xiàn)出創(chuàng)作者的個性，具有一定程度的智力創(chuàng)造性，即可認定為符合著作權法規(guī)定的作品定義。雖其中有部分如特效、濾鏡、音樂等要素屬平臺提供，但疊加和使用的選擇權仍在作者手中，因此仍可視為作者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創(chuàng)作產品。

當然，短視頻要在在短時間內吸引觀眾，仍需要有大量元素的疊加，利用聲、光、影的相互作用制造出酷炫、搞笑或新穎的視頻。而一般來說一個視頻如果結合文字、場景、對話、動作等元素的數(shù)量越多，其構成作品的可能性就越大。當這些元素在一個視頻作品中巧妙結合，不僅更具作品完整性，而且也能帶入作者個人特色，展示出作品獨創(chuàng)性。

因此，我們不能將所有短視頻一棍子打死，但也并非所有短視頻都可界定為作品。只是在界定之前不應為“作品”設限，人為提高作品構成要件的門檻，而在治理過程中仍應結合個案的具體情況進行個案判斷。

而其二則涉及短視頻的權利歸屬問題。

首先，在短視頻著作權人的確認上就有不明晰之處。第一，用戶在注冊賬戶時大多不采用真名，也沒有身份證明可以印證，這就給核實用戶名與實際身份帶來了困擾。第二，許多短視頻網紅往往有其拍攝團隊，如擁有粉絲的812萬粉絲的“尬演七段”就有“尬演團隊”輔助拍攝，這種多人共同參與創(chuàng)作的情況就讓著作權人身份認定困難。必須先審查團隊內部是否有事先約定，如無約定一般以攝制人為著作權人，但如果經審查證據(jù)能夠認定該視頻為合作作品的，其著作權為多個合作作者共同享有。第三，在判斷短視頻的著作權人時，司法認定的邏輯是先看作品署名，即短視頻中的水印，并以水印中的用戶ID來確定作品著作權人。在這個認定過程中，視頻庫海量、后臺信息驗證流程復雜、被搬運的視頻中水印署名并非第一作者等問題，都對司法實踐產生了較大阻礙。

其次，厘清短視頻作者與短視頻平臺之間的權利劃分關系亦相當重要。在“抖音”平臺上人們確實也看到了需要用戶確認的有關知識產權的用戶協(xié)議，其中內容包括約定“除非有相反證據(jù)，平臺將用戶視為用戶在平臺上傳、發(fā)布或傳輸?shù)膬热莸陌鏅鄵碛腥恕韵陆y(tǒng)稱主播成果的全部知識產權（包括但不限于著作權、商標權等知識產權以及相關的一切衍生權利）及相關權益，自上傳、發(fā)布或傳輸之日起即轉讓給平臺享有……”，“用戶理解并同意通過平臺發(fā)布上傳的內容，授權公司及其關聯(lián)公司可在全球范圍內、免費、非獨家、可轉授權地使用，并授權公司及其關聯(lián)公司對相應內容可以進行修改、復制、改編、翻譯、匯編或制作衍生產品……”然而，這些條款使平臺直接獲取了作者的著作權及其使用權。在這一授權交接過程中，且不說上傳人與著作權人的一致性難以核實等固有問題尚存，平臺的身份也已不再是網絡服務提供者，轉而變作了內容提供者，身份的轉變讓平臺不再具備“審查義務”，這就更加劇了侵權風險。

除此之外，在短視頻平臺層出不窮、網絡傳播日益便捷的當下，視頻作者與不同平臺同時簽署獨家授權協(xié)議的現(xiàn)象并不罕見，許多網絡紅人同時在多個平臺擁有賬號和大批粉絲。況且大多數(shù)短視頻用戶對此類協(xié)議的認識和重視程度欠缺，于是將同一段視頻同時上傳不同平臺所產生的“一權二賣”的重復授權的權屬認定問題便不可避免。

市場表現(xiàn)層面：短視頻作者對侵權問題的漠視與放任

從市場表現(xiàn)層面上來說，以“抖音”當中較為普遍卻尚未得到學界與業(yè)界重視的音頻盜用事例為例，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實，“抖音”中的音頻內容對于一部分靠脫口秀或唱歌走紅的網紅來說是其視頻生產的智慧結晶。然而，由于“抖音”平臺為觀眾提供能夠直接將視頻“保存到相冊”的便利下載服務，用戶便能夠實現(xiàn)在下載視頻后將原聲放置在音視頻制作軟件上進行重新編輯，加上自己的演繹或是配上其他畫面，然后再以第一作者身份上傳合成后的視頻，以營造出“這段精辟的脫口秀是我創(chuàng)作的作品”的錯覺。除此之外，用戶若想要使用原作者音頻，還可以直接點開界面右下角熱鍵，來獲取視頻主所創(chuàng)作的原聲，并進行模仿式的二度創(chuàng)作，無需經過作者的授權，也不需要標明音頻來源。

這種短視頻具有拍攝主體、主題多元化，拍攝門檻低等快餐式消費特點，與傳統(tǒng)的“未經許可，不得轉載”的作品已然不能相提并論。用戶個體的走紅心態(tài)和對于短視頻作品的傳播極大需求，視頻主的矛盾心態(tài)甚至是想要走紅的欲望，使他們在個人前途與著作權維護的平衡下，果斷選擇了漠視后者，并以對著作權侵權風險的放任為墊腳石，對在盜用者音頻傳播過程借勢走紅寄予希望。這種權益被侵害的主體始于傳播需求的漠視與放任同樣也成了司法實踐在推行時易受阻的重要一點。因此，在改善短視頻著作權維權成本過高這一問題的同時，我們仍需要思考的是如何使權利主體意識到在短視頻平臺維護自身知識產權的重要性，并且是否在為他們生產出的創(chuàng)意提供激勵機制，為這些創(chuàng)意保駕護航。

技術層面：區(qū)塊鏈存證技術仍待完善

在“抖音短視頻”訴“伙拍小視頻”一案中就由第三方平臺北京“中經天平”進行了區(qū)塊鏈取證存證。而我國最高法院于2018年9月發(fā)布的《關于互聯(lián)網法院審理案件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第十一條提到，“當事人提交的電子數(shù)據(jù)，通過電子簽名、可信時間戳、哈希值校驗、區(qū)塊鏈等證據(jù)收集、固定和防篡改的技術手段或者通過電子取證存證平臺認證，能夠證明其真實性的，互聯(lián)網法院應當確認。”由此，通過可信時間戳及區(qū)塊鏈等固證存證手段對音視頻進行法律確認成為有效途徑。首先，區(qū)塊鏈作為一種“分布式存儲技術”，具有不可逆、不可篡改等特征，對于檢驗固定證據(jù)的“真實性”有著重要作用。另外，采用符合相關標準的區(qū)塊鏈技術對電子數(shù)據(jù)進行存證固定，也能確保電子數(shù)據(jù)的可靠性。

然而，盡管通過研究數(shù)字取證來應對安全事件的解決方案已有許多，但是仍然難以證明云環(huán)境中證據(jù)收集和數(shù)據(jù)存儲的完整性。③作為一種新興的取證固證方式，區(qū)塊鏈存證技術仍面臨取證和訴訟成本大、難以應用于批量案件中、對存證機構所提供的原始數(shù)據(jù)采集的可信度等問題，也有待在未來的司法實踐中一步步驗證和完善。當然，在運用新技術實施網絡證據(jù)提取、保存、傳輸、下載、展示等各項工作的同時，④仍不可忽視其與傳統(tǒng)審理方式的有效結合，并共同推動短視頻侵權亂象中的電子數(shù)據(jù)的取證固證。

小結與討論

短視頻平臺內的作品是海量的，苛求短視頻平臺核實每一個作品的著作權人也是不現(xiàn)實且不可行的。在面臨“作品”屬性認定難、權利歸屬爭議多、頭部創(chuàng)作者漠視侵權行為的當下，若始終不去直面這個領域正在層出不窮的知識產權侵權問題，任何一個短視頻平臺都可能成為未來難以治理和監(jiān)管的法律盲區(qū)。

除了與用戶簽訂知識產權協(xié)議之外，就視頻內容原創(chuàng)性作適當?shù)奶嵝岩廊槐匾?。作為提供信息存儲空間的短視頻分發(fā)平臺誠然享受著“避風港”原則的保護，并不承擔針對短視頻侵權與否的事先審查、監(jiān)控義務，但在某些情形下應被要求承擔與其獲益相當?shù)淖⒁饬x務。⑤在短視頻產業(yè)已漸成規(guī)模的當下，法律規(guī)范應當對市場及其中的商業(yè)邏輯有所回應，將所有模仿借鑒的創(chuàng)意短視頻一棍子打死也有違著作權法的立法追求。

因此，當我們從法律制度、市場表現(xiàn)和技術層面三個角度來分析短視頻領域版權問題難點所在時，我們是否能夠在未來嘗試真正實現(xiàn)三方的通力協(xié)作，通過“三位一體”的治理模式，以法律為綱、市場為主、技術為輔的方式，思考如何提升平臺方、視頻生產者和普通用戶的版權意識，為用戶提供盡可能詳盡的可能涉及版權問題的指南，幫助用戶在視頻上傳之前能夠先完成自查，在用戶將視頻直接下載“保存到相冊”之前提供版權風險提醒（如“請勿將該視頻用于商業(yè)用途”“請勿對視頻進行惡意剪輯”等）。除此之外，還需平臺再輔以更加完善的區(qū)塊鏈存證技術，切不可忽視版權維護之重要性，而后推動各方通力合作共創(chuàng)短視頻行業(yè)健康繁榮未來，這或許將是短視頻著作權保護下一步的努力方向。

（作者單位：蘇州大學）

注釋：①張 璇：《短視頻的性質與所屬客體類型初析——以“PPAP”等兩案為視角》，海淀法院網，http：//bjhdfy.chinacourt.org/public/detail.phpid=5830，2018/11/14。

②劉春田：《知識產權法》，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 年版，第 52 頁。

③J. Park， J. Park， and E. Huh. Block Chain Based Data Logging And Integrity Management System For Cloud Forensics. Computer Science & Information Technology （CS & IT） 7 （11）： 11 （September 2017）

④童 豐：《公證介入區(qū)塊鏈技術司法運用體系初探——從杭州互聯(lián)網法院區(qū)塊鏈存證第一案談起》，《中國公證》，2018（9）。

⑤孫 飛，張 靜：《短視頻著作權保護問題研究》，《電子知識產權》，20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