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
記得上世紀80年代后期,漓江出版社為當代作家出版自選散文集,一本是汪曾祺的,一本是我的?!蹲栽讵毿小分芯x的文章大部分是寫于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散文。從那以后,我的散文就寫的很少了。一是由于當年有人說我的散文比小說寫得好,我不服氣,所以從此以后不再寫散文,專攻小說領(lǐng)域;二是進入上世紀90年代以后開始流行長篇小說,中間余秋雨先生因《文化苦旅》紅火了一些年,再后來長篇小說依舊是主流;三是現(xiàn)在沒有那么多精力寫散文。但在我心底,仍然是喜歡散文的,因為我覺得寫散文使我更自在。
如果讓我回憶當年,也會覺得寫得不好,我認為好的作品起碼要經(jīng)過50年讀者閱讀的檢驗才算及格,才稱得上專家。如果按照這個標準來對照,我也排名靠后,這不是自謙,是真心話,我一直在懷疑自己。
寫那些散文時,我才30歲,沒有很多保守的想法。直到1994年《美文》創(chuàng)刊,閱讀過大量的好文章后,我成熟了,對散文也有了一定的理解。
在《美文》創(chuàng)刊之前,人們印象中的散文都是抒情散文,大多書寫回憶、苦難,或者故鄉(xiāng)、父母、同學,散文的題材很窄?!睹牢摹穭?chuàng)刊后,我慢慢摸索散文該如何寫作。直到一次看了張岱的作品之后,恍然大悟。張岱的作品99.9%都是談天說地,論天地人心,說是雜文但是還不是咱們現(xiàn)在認識的雜文,說論文也不是,他一生就寫了那三四篇。所以我提出寫散文要有“大散文觀”,而不是專門做一個散文家。如果專門寫抒情散文,你一生有多少情要抒,最后就變成矯情、假情,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出來了,所以我不主張專門做散文家。這引起當時一些散文家的批評,說要維護散文家的純潔性。而我就此打開思路,一個是把散文路子擴開,一個是把作品境界提高,讓時代進去。
此外,幾十年來人們一直在討論,散文能不能虛構(gòu),其實于我而言,并沒有分得那么清楚,我也不想分清楚。關(guān)于小說,我反對將小說分為林業(yè)小說、礦山小說等等,按照各行業(yè)劃分。關(guān)于散文,有故事情節(jié)我就把它當做小說,沒有故事情節(jié),片斷的就當做散文來寫。記得《商州》剛面世的時候,有人當作小說來讀,亦有人當作散文來品。其實不管是小說還是散文,它所表達的感情都是真實的。
我一直奉行“大散文觀”,不管我的小說還是散文,我總覺得要寫一些天地人心奧妙的東西,或者提出一些人生經(jīng)驗、生活的智慧,積累這些經(jīng)驗、智慧肯定要隨著年齡、閱歷各方面的思考才會慢慢增加。年輕時候?qū)懙淖髌罚_實很優(yōu)美、清新,那都是讀了一本書,聽了別人一句話,寫的一些小感悟。而今我的作品再也寫不出那樣優(yōu)美的句子,卻更深刻了,因為我所寫便是我所想,我將我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幾十年,生命體會到的東西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
當年讀我散文的讀者同我一樣都老了,沒想到40年過去了,這本書還能發(fā)行過百萬冊。這100萬里的讀者肯定有很多年輕人,我以前寫的書他們沒看到,現(xiàn)在看到了能接受我很高興。但是為什么能接受?我想,我的青春與當下年輕人的青春差異巨大,但總有一些東西是不變的,大家生命的內(nèi)核是一樣的,愛與探求一樣,年輕時做的夢是一樣的,只有這些東西在,這本書才有人看。
雖然有時候我心中會有一種悲涼的情緒,自己就寫了這么點東西,現(xiàn)在還有名聲,這是不是真實的。但我會把《自在獨行》看作是一個鼓勵,就如同一個母親對孩子的鼓勵一樣,所以我會好好珍惜這種環(huán)境,珍惜時間,敬畏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