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慧
摘要:在駱賓王有限的北塞之行中,調露元年至二年(679-680)跟隨裴行儉參與朔州、黑山戰(zhàn)役是其中時間較長的一次,也是其仕途經(jīng)歷的一次主動調試,從其此次從軍期間所作邊塞詩《宿溫城望軍營》《邊夜有懷》等可見士人艱難的仕途之路,文人出塞的特殊意圖與胸懷家國天下的君子意識。
關鍵詞:駱賓王;邊塞詩;朔州;黑山;仕宦
駱賓王是唐代第一個走向邊塞的詩人,其一生西出新疆,北過內蒙,南到云南,出塞地域亦不可謂不廣。駱賓王出北塞的行程屈指可數(shù),調露元年至二年(679-680)跟隨裴行儉參與朔州、黑山戰(zhàn)役就是其中時間較長的一次。
駱賓王的邊塞詩優(yōu)于很多其他詩人的地方在于其一改前代及空想邊塞詩人談邊塞即悲傷的情感套路,他的邊塞詩是親身經(jīng)歷而后成,雖也有邊塞的苦寒意味,但更有對于壯闊風光、民族地域的真切描摹,在相當程度上影響到唐代文學宏大氣象的審美取向。前人已深度肯定了駱賓王邊塞詩的地位,如金濤聲言其“開創(chuàng)了邊塞詩紀實言志的時代新風”,“是唐音肇始的重要標志”。[1]這些特點在朔州、黑山之戰(zhàn)邊塞詩作中也都有體現(xiàn),另外,在這場戰(zhàn)役期間寫的邊塞詩反映著作者特殊的仕途際遇與人生意志。
駱賓王,字觀光,“初唐四杰”之一。其生卒年頗有爭議,據(jù)張志烈《初唐四杰年譜》考證,約生于貞觀九年635年[2]第25-28頁,約逝于684年或之后[2]第234-235頁。高宗調露元年己卯,春天還在獄中。前因在于儀鳳三年戊寅(678)冬,除母孝服后為長安主簿,不久遷為侍御史,上書言事被酷吏誣陷坐贓才遭逮下獄的,有詩《獄中抒情通簡知己》。調露元年初秋時遇大赦,聞詔作《在獄詠禪》。后出獄,寫長詩《疇昔篇》,總結了自己一生的行跡,這是駱賓王思考人生后的慨然之作。十一月,駱賓王便從軍出北塞了。
駱賓王此次從軍是因北塞又起戰(zhàn)事,調露元年(679),東突厥阿史德溫傅、阿史那奉職舉兵反唐,高宗任命禮部尚書兼檢校右衛(wèi)大將軍裴行儉率軍平叛,《舊唐書·高宗下》有載:十一月,“甲辰,裴行儉為定襄道大總管……總三十萬以討突厥”[3]卷五,第105頁,調露二年,“三月,裴行儉大破突厥于黑山,擒其首領奉職?!盵3]卷五,第106頁裴行儉用四個月的時間就閃電式完成了此次討伐的軍事作戰(zhàn)行動。黑山位于今內蒙古自治區(qū)包頭西北大青山五原縣附近。又《資治通鑒·唐紀十八》載:“初,行儉行至朔川,”[4]卷二百二,第6394頁“朔川”在今天山西省朔州,此戰(zhàn)的疆場前線就在今天山西內蒙交界處的長城一線地帶,裴行儉還在代州陘口駐軍,對敵軍展開離間活動,以期取得更大的戰(zhàn)果。
駱賓王參加了此次朔州、黑山之戰(zhàn)。調露元年“十一月,入裴行儉幕,從軍定襄,北討突厥”,考證有詩《宿溫城望軍營》《邊夜有懷》,張志烈考《晉書·唐彬傳》曾有記載:“復秦長城塞,自溫城洎于碣石,綿亙山谷且三千里”,得知溫城所在即屬晉北長城沿線,與裴行儉的軍隊行進路線和區(qū)域是相符的,據(jù)此及兩首詩歌的內容可知皆是駱賓王此次隨裴行儉從軍邊塞出行途中所作。[2]第206-207頁
駱賓王臨時宿于溫城,遠望軍營駐地而作《宿溫城望軍營》,謂:
虜?shù)睾z折,邊城夜柝聞。
兵符關帝闕,天策動將軍。
戍靜胡笳徹,沙明楚練分。
風旗翻翼影,霜劍轉龍文。
白羽搖如月,青山斷若云。
煙疏疑卷幔,塵滅似銷氛。
投筆懷班業(yè),臨戎想顧勛。
還應雪漢恥,持此報明君。[5]第176頁
詩中對于戰(zhàn)事的壯烈與邊塞的寒肅都感受頗深:秋日弓牢,雖折膠卻不解,在此弓勁之時,兵符作用,將軍策動,戰(zhàn)斗開始。胡笳響徹,征衣分裂,風旗翻影,霜劍狂舞,羽扇輕搖,智定乾坤。仿班超棄文從武投軍中,學顧榮揮扇克敵建功勛,駱賓王心懷雪恥愿,欲報明君前,一片忠肝義膽,盡顯慷慨激昂,令人動容贊嘆。關聯(lián)駱賓王的實際政治遭遇,正是在經(jīng)歷官場不得意,屢遭貶謫后才令駱賓王心生投筆從戎的想法,并多次從軍,久戍邊塞,這是其實現(xiàn)政治抱負的另一途徑。
《邊夜有懷》也是在際遇不暢的基礎上面對邊塞之景感懷而作,謂:
漢地行逾遠,燕山去不窮。
城荒猶筑怨,碣毀尚銘功。
古戍煙塵滿,邊庭人事空。
夜關明隴月,秋塞急胡風。
倚伏良難定,榮枯豈易通。
旅魂勞泛梗,離恨斷征蓬。
蘇武封猶薄,崔駰宦不工。
惟馀北叟意,欲寄南飛鴻。[5]第177-178頁
漢地逾遠,燕山不窮,心羨竇憲刻石立銘於燕然山記述功績,自己卻行旅勞頓,如泛梗般漂泊難定。邊關明月夜,胡塞秋風急,戍疆煙塵盡看,奈何人事尚空。駱賓王感慨蘇武出使匈奴二十年未降,歸來卻僅拜為典屬國,崔骃才能卓越,卻遭遇竇憲打壓仕宦不順,自己的仕途也與前人如出一轍,天下仕宦不如意的人都只能心懷北塞老叟賞識之情,將自己的滿腔抱負托南飛鴻雁而去了。
駱賓王的如上邊塞詩,且不論其軍幕紀實性與邊塞風光的描摹是如何開一代之風氣,就文人角度而言,可以反觀其文人艱難的仕途之路,文人出塞的特殊意圖與胸懷家國天下的君子意識等,具體的:
其一,駱賓王此次入幕從軍經(jīng)歷是其坎坷仕途的一部分。回看駱賓王人生的前半段仕途:初,永徽年間,為道王李元慶府屬,不得志而辭;后拜奉禮郎,為東臺詳正學士,因事被謫,從軍西域,久戍邊疆。后儀鳳三年在侍御史任上又因上書言事被誣入獄,出獄后有感文官仕途艱辛,意欲投筆從戎,便隨裴行儉入幕往北塞征討,在邊塞軍中苦寒的環(huán)境中有感于仕意不順,心中憤懣,故而詩歌作品中才有“蘇武封猶薄,崔駰宦不工”(《邊夜有懷》),這是駱賓王了解古人艱難仕宦經(jīng)歷后的同感而慨,若不能建功立業(yè),只能將“北叟”厚意空寄飛鴻了。
駱賓王的坎坷直至其生命結束一直不斷,如出塞歸來后,調露二年,除臨??h丞,后坐事辭官。光宅元年(684年),跟隨徐敬業(yè)起兵討伐武則天,撰寫《為徐敬業(yè)討武曌檄》。徐敬業(yè)敗亡后,下落不明,被亂軍所殺、遁入空門、流亡它地等說法不一而足。有傳:裴行儉見初唐四杰時言除楊炯較為老成,其他三人皆少年成名,浮躁而終不得成,后果分別溺水、自沉、兵敗而終,一語成讖。此說或不可全信,但駱賓王人生坎坷終兵敗成謎確是事實。
其二,駱賓王從軍出塞有其特別的意圖與思考,即投筆從戎,既然文不能安邦,何不如試圖以武定國,這是試圖以另一種方式來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期許。駱賓王胸中還是頗有豪氣的,也因此邊塞詩中有雄壯健闊之語,如“投筆懷班業(yè),臨戎想顧勛”,學班超投筆從戎意欲建立功業(yè),戎馬陣前想到顧榮輕揮羽扇克敵制勝。出塞的豪氣不僅體現(xiàn)在遠大志向上,更體現(xiàn)在疆場壯闊景象的描寫上,如“戍靜胡笳徹,沙明楚練分。風旗翻翼影,霜劍轉龍文”等,眼前若無壯景,胸中若無豪氣,很難寫出如此氣勢壯闊的詩句。
其三,駱賓王的出塞深刻地體現(xiàn)著胸懷家國天下的君子意識。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儒家文化培養(yǎng)的就是胸懷家國天下、具有大夫品格的文人君子。如“還應雪漢恥,持此報明君。”雖無法與后世杜甫“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宏大蒼生胸懷同日而語,但一介文人的用行舍藏有此家國之心為基,才映襯其身出邊塞的行止愿景。
綜上,駱賓王在朔州、黑山之戰(zhàn)的詩歌是較為有代表性的,可見其作為普通士人,仕宦的路途艱辛、出塞的建業(yè)意圖、君子的家國胸懷。
參考文獻:
[1]金濤聲.唐代第一個走向塞漠的詩人[J]寧波大學學報,1991(02):6-11.
[2]張志烈著,初唐四杰年譜[M]成都:巴蜀書社,1993.
[3][后晉]劉昫: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4][宋]司馬光編著,資治通鑒[M]北京:中華書局,1956.
[5][唐]駱賓王著,[清]陳熙晉箋注:駱臨海集箋注[M]北京:中華書局,1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