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波
幾天前因故滯留阿姆斯特丹機場10個小時。幸好有間亞洲餐廳,我叫了壺巴厘綠茶,是綠茶泡小玫瑰花苞,喝一口,馥郁感流遍全身經(jīng)絡。不過第一泡還是尷尬,開頭沒出味,最后幾口濃似茶堿精,我滿心期待第二泡,必將如江南四月草長鶯飛。
請女招待加水,她一點頭就走了。我想她也許沒聽清,抓住第二位路過的女招待要求加水。這位單刀直入說:“我們的茶不再加熱水,你得再點一壺?!痹谒砗?,第一位女招待裊裊婷婷捧著一壺新茶過來,換掉了那壺還沒反應過來的含苞欲放。荷蘭人的精明全世界都知道,可是,為了多賣一壺茶,就殺掉一壺正值妙齡的茶,這是犯罪啊。
荷蘭人販茶的歷史悠久,17世紀荷蘭東印度公司就把茶葉銷往歐洲。年鑒史學家布羅代爾還鬧了個笑話。他的著作《15—18世紀的文明與資本主義》里引用了一幅來自巴黎國家圖書館的版畫,圖注為“18世紀出島的日本人所看到的荷蘭人和中國人同桌飲茶”。畫上醒目的漢字標題“奕山楊芳和義律結(jié)和好圖”被視而不見,也沒人指出這是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時《廣州和約》的簽訂現(xiàn)場,英國駐華商務總監(jiān)義律爵士也被認作“荷蘭商人”。
法國人不關心中文,對喝茶倒很上心。18世紀時,巴黎上流社會把喝茶當作“中國風”時尚里的標配。宮廷畫家弗朗索瓦·布歇(蓬皮杜夫人的畫畫老師)畫了多幅《中國花園》,和諧和所有感官喜悅都濃縮在這被洛可可化了的中國花園里。這奠定了以后西歐插圖畫家們對中國的視覺想象基調(diào):東方是西方的后花園。布歇還給專供皇家的瓷器工場賽夫勒設計了一些中國風的茶具,學習明清瓷器的“開光”裝飾,器皿上開了小窗子,讓人窺見繡房里的紅男綠女。
倫敦紳士佩皮斯在1660年第一次喝到茶,很快茶和英國人的社交癖一拍即合,宛然成為最藍血的傳統(tǒng)。茶會可以是大趴,畫家查爾斯·菲利普筆下的《哈林頓爵士府上的茶會》里就開了三桌;也可以小到三五人,霍加斯畫家庭肖像常以茶聚為背景,以其可以自然地展現(xiàn)每個人神態(tài)——此類畫叫“聊天圖”。老派英國人的請柬,一般是“某先生和太太下午3點在家”,雅在含蓄。這么張請柬到了蕭伯納手里,導致他很郁悶,回道:“蕭伯納先生下午3點也在家?!?/p>
弗吉尼亞·伍爾芙寫過散文《倫敦人》,說一位太太每天下午5點都在家備好茶點,等她的客人,正如蜘蛛在網(wǎng)上等著獵物。她的獵物并非那些定期來報到、早過了更年期的先生女士,而是他們帶來的倫敦最新動向:誰和誰結(jié)婚了,哪里在上演新戲……英國人吃下午茶,品的不是茶也不是點心,而是八卦。
歐洲的另一邊,16世紀茶就進入俄國,但要到1689年中俄簽訂《尼布楚條約》后,邊貿(mào)開始,大量磚茶進入俄國,俄國人才愛上喝茶。磚茶要煮,茶炊幾乎變成俄國文化的象征。俄國畫家伊戈·格拉巴是列賓的弟子,他的《茶炊》里,閃亮的銀茶炊旁邊的高腳玻璃杯里是用來加入茶中的各種果醬和糖漿。
列賓的另一位高徒波利斯·庫斯托迭夫晚年因脊椎病癱瘓,在瑞士養(yǎng)病,所以拼命畫心里最美、最好的家鄉(xiāng)?!渡倘颂防铮喝莸拿廊吮е守堅诤认挛绮?,隔壁陽臺上的兩口子也在用下午茶——“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背景是給人內(nèi)心安寧的教堂尖塔。美人喝茶,是把茶杯的茶倒到托碟里晾涼了大口喝。這就是俄國式的喝茶,戰(zhàn)斗民族就喜歡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