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光明
一、易裝喜劇
在莎劇中,“男扮女裝”和“女扮男裝”的情節(jié)多次出現(xiàn),在舞臺上的呈現(xiàn)由于受演員和化妝技術所限,觀眾可能一望即知是同一個人。有趣的是,現(xiàn)在國內也有很多電視劇里也有類似情節(jié),卻常因為演員扮相不到位而被觀眾吐槽,被當成是劇組不走心和忽悠觀眾的罪證大加抨擊。
設問,為何莎劇中類似情況可以以“戲劇”為由被輕輕放過,甚至可以理解為觀眾與演員間的一種默契,而現(xiàn)在的電視劇里這樣的情況就會被嚴厲指責?這又體現(xiàn)了觀眾和表演者之間關系怎樣的變化和不同?莎劇在英國反復上演,每一個演員和劇組都會在舞臺表演中注入自己的理解,這些不同版本的表演是對于讀者和觀眾理解莎士比亞的重要資料;但是在國內這一部分是很少的,未來莎士比亞作品的舞臺表演和觀眾之間的互動在國內的發(fā)展前景會是什么樣呢?
簡言之,這在今天似乎是個無解的難題,而對于生活在伊麗莎白時代的戲劇家們來說,“易裝”是他們慣用的喜劇手段。理由很簡單,這是由時代決定的。當時女王治下的英格蘭,盡管戲劇開始勃興,倫敦的劇院越開越多,法律卻禁止女性登臺表演。舞臺上的女性角色便均由男性扮演。這為舞臺上女扮男的“易裝”喜劇提供了天然便利,因為舞臺上的“她們”原本就不是女兒身,當“她們”一旦通過“易裝”自然天成地“回歸”男性,便等于“她們”在以面龐、體型、骨骼、肌肉、身高、嗓音等與生俱來的所有男性特征本色出演。扮演“她們”的演員連束胸都不用,對如何消除女性特征絕無后顧之憂?!八齻儭闭嫔砭褪悄腥耍〖偃纭八齻儭痹敢?,連假胡須都不用戴,胡子會從“她們”臉上滋長出來。在舞臺上,“她們”跟“他們”屬于雌雄同體,毫無區(qū)別。
“易裝”喜劇是莎士比亞的拿手好戲,他最精彩的兩部“易裝”喜劇,當屬“四大喜劇”中的《第十二夜》和《皆大歡喜》。在這個層面可以說,莎士比亞只屬于他那個時代到劇場看舞臺演出的觀眾。那個時代,在劇場里看戲的觀眾,心里始終清楚,舞臺上的“她們”不僅是由年齡或大或小、相貌或美或丑、身材或高或矮、體型或胖或瘦的男人飾演的女性角色,還經常出演一號主人公。在莎士比亞的喜劇里,最典型的莫過于《第十二夜》中的貴族少女薇奧拉,“易裝”之后,變身為奧西諾公爵的侍童“男仆”切薩里奧;《皆大歡喜》中遭放逐的西尼爾老公爵的女兒羅莎琳德,經過“易裝”打扮,化身成高大英俊的“美少年”加尼米德。
這本身已是絕佳的喜劇佐料,加之劇中穿插大量由“易裝”帶來的陰差陽錯的誤會,以及按劇情所需制造和配置的令人捧腹的鬧劇、笑料,濃烈、歡快、熱鬧的喜劇效果自不待言。比如《第十二夜》,奧西諾公爵愛上伯爵小姐奧利維亞,奧利維亞卻愛上替他前來求愛的切薩里奧(薇奧拉),而薇奧拉(切薩里奧)深愛著自己服侍的主人奧西諾;再如《皆大歡喜》,奧蘭多與羅莎琳德一見傾心,彼此相愛,等他倆各自逃難避禍,來到阿登森林以后再相逢,相思癡情的奧蘭多認不出“易裝”成加尼米德的羅莎琳德,而這位女扮男裝的英俊少年,為考驗奧蘭多對“她”的愛是否真心,一定要他向“他”求愛。從中亦可見出兩位少女的另一點不同,薇奧拉始終在被動中等待或尋求主動,羅莎琳德則將愛情命運牢牢握在自己手中。若以現(xiàn)代視角觀之,會覺得這樣的情節(jié)十分滑稽,簡直幼稚得可笑。所以,這樣的喜劇只能發(fā)生在劇場里。
英國文藝復興鼎盛期的莎士比亞,塑造了許多鮮活的、散發(fā)著濃郁人文主義氣息的女性形象,像《羅密歐與朱麗葉》中的朱麗葉,《威尼斯商人》中的波西婭,《哈姆雷特》中的奧菲莉亞,《奧賽羅》中的苔絲狄蒙娜、艾米莉亞,《李爾王》中考狄利亞,等等。但僅就“易裝”喜劇而言,最典型、靚麗的女性形象當屬薇奧拉和羅莎琳德。誠然,雖不能因莎士比亞寫了“易裝”喜劇,便把他視為一個女性主義者,但他已把女性當成像男性一樣的人來看待。難能可貴的是,莎士比亞以“易裝”喜劇的方式,讓舞臺上裝扮成男性的“她們”,以男性的身份替女性發(fā)聲,尤其發(fā)出那些女性在日常生活中難以言說、甚至羞于啟口的內心感受和愛意情愫,其中包括對于男性(男權)的批評。比如,《第十二夜》第二幕第四場,“易裝”成切薩里奧的薇奧拉,以男性身份對奧西諾公爵說:“女人對男人會有怎樣的愛,我再清楚不過:說實話,和我們一樣,她們的愛也出自真心?!薄拔覀兡腥丝赡苷f得更多,誓言更多;但的確,我們對愛的炫耀比愛意更多,因為我們總是證明自己,誓言太多,真愛太少?!痹凇督源髿g喜》第四幕第一場,身著男裝的美少年加尼米德嘴里說著男人的話,言下之意卻是女性的真情告白,“她”不信什么愛心恒久不變的鬼話,認為“男人求愛時像四月天,一結婚轉眼變成十二月天;少女在少女的時候是五月天,一朝為人妻,天就變了”。
顯然,“易裝”不僅使舞臺表演變得熱鬧、好看,喜劇效果躍然提升,更使扮演“她們”的男演員,在那么天然地換掉凸顯性別特征的女裝之后,又可以自由施展作為男人的智慧、才華和能力。撇開舞臺表演不談,僅就人物形象而論,無論薇奧拉還是羅莎琳德,都是獨具風采神韻、卓爾不凡的時代女性,《第十二夜》和《皆大歡喜》也因她倆活色生香、魅力永生。
二、福斯塔夫與哈爾王子
誠如梁實秋所言:“福斯塔夫不是一個簡單的丑角。他的復雜性幾乎可以和悲劇的哈姆雷特相提并論。他在《亨利四世》里所占的重要性遠超出尋常丑角的比例。上篇一共十九場,福斯塔夫出現(xiàn)了九場,第二、五、七、十、十二、十五、十七、十八各場都有他的戲。在沒有露面之前,他在帷幔后面鼾聲雷動,已引起了觀眾的大笑。他的顢頇,他的天真,他的妙語連珠,他的飲食男女的大欲,使得他成為一個又好玩又可愛又可惡的東西。這樣,莎士比亞破壞了一出戲之應有的‘單一性,使得歷史劇變了質。但是哪一個觀眾或讀者能舍得不要這一個特殊的角色呢?”
兩篇相較,下篇結構松散,劇中許多人物與觀念都是上篇的擴展和延長。例如:酒店老板娘在上篇只是走一過場,下篇發(fā)展為桂克麗夫人;福斯塔夫對如何通過招募新兵賺錢,上篇只在第四幕第二場嘴頭說說,下篇擴展為整個第三幕第二場。上篇,福斯塔夫只是給哈爾捧場的次要人物,下篇則變成主要角色。亨利四世在全劇中分量不多。與其說該劇是“亨利四世的悲劇”,倒不如說它是“福斯塔夫的喜劇”。喜劇性穿插過多,導致其在整個結構中喧賓奪主;但從另一方面看,福斯塔夫這個角色充分成長,成為莎士比亞幽默人物最成功的代表,恰是一大收獲。
除了福斯塔夫這個人物,關于這出戲的政治寓意,梁實秋所說最為關鍵:“歷史上的亨利五世(即此劇的哈爾王子)在伊麗莎白時代的英國人心目中,是英國最偉大的英雄,最英武的國王,因為他統(tǒng)一全國揚威域外。他是萬民擁戴的偶像。莎士比亞無疑的也抱著同樣的一份愛國的心情。所以他在兩篇《亨利四世》和一篇《亨利五世》里,一心一意的要形容這一位英主,其他人物均是陪襯?!?/p>
由此便能理解,莎士比亞在劇情中對福斯塔夫與哈爾聯(lián)手戲的編排其實不多,能算上正戲的只有三場:上篇蓋德山搶劫之前的第一幕第二場,野豬頭酒店的第二幕第四場;下篇野豬頭酒店的第二幕第四場。除了這三場,其他兩人同時出場的戲,都只算過場戲。而這三場中,又只有上篇第二幕第四場堪稱唯一的聯(lián)手大戲。
先來看上篇第一幕第二場,福斯塔夫死說活說要拉哈爾去搶劫,哈爾驚嘆:“誰?我,去搶劫?做賊?以我的信仰起誓,不干這事兒。”福斯塔夫馬上反諷:“你要是連十先令的膽子也沒有,那你既不守信,又沒血性,還不夠朋友,身上沒半點兒皇家血統(tǒng)?!弊罱K,是波恩斯捉弄福斯塔夫,“叫他出丑”的主意讓哈爾動心。也就是說,王子沒參與搶劫客商的匪盜行為,他只與波恩斯一起劫了福斯塔夫的劫財。而且,最后,他把搶來的錢財都物歸原主。
但有能吹牛的福斯塔夫參與本身,就足以讓盜匪蓋德希爾產生這樣的錯覺:“其他幾條好漢,你做夢也想不到,他們劫道兒只為尋開心,給干這行的添光彩;一旦事情鬧大,真有人來查,他們也會顧忌臉面,把一切擺平。我這幫哥們兒可不是平地搶劫的毛腳賊,也不是為六便士打悶棍的主兒,更不是一臉大胡子的酒鬼;他們是生活安逸的貴族、市鎮(zhèn)官員,全都來頭不小。”這是戲劇構思的需要,因為蓋德希爾怎么可能預知哈爾同波恩斯商量好,要劫他們。
再來看下篇第二幕第四場,這一場幾乎是囊括了福斯塔夫、巴道夫、桂克麗、道爾、侍童、皮托等一大群人的鬧戲,其中穿插哈爾和波恩斯假扮店伙計再次捉弄福斯塔夫。哈爾以福斯塔夫背后誹謗他為由,佯裝要處置他,福斯塔夫趕緊抵賴:“沒誹謗,內德,天地良心,誠實的內德,一點兒沒誹謗。我在歹人面前說他不好,是防著壞人愛上他?!疫@樣做,算盡到了貼心朋友和忠誠臣子的一份心,你父親該感謝我才對。不是誹謗,哈爾?!獩]一點兒誹謗,內德,一點兒沒有?!獩]誹謗,真的,孩子們,沒誹謗?!痹谶@一場景,哈爾與福斯塔夫斗嘴的聯(lián)手戲沒占多少戲份,而劇中像這樣耍貧逗趣的對話不勝枚舉,這些都是為使劇情具有鬧劇色彩,吸引觀眾設計的。莎士比亞寫戲之初可能沒想到這樣寫會使鬧戲喧賓奪主,當然,也有可能為使鬧戲吸引觀眾故意為之。
為何如此設定?可明顯看出,是莎士比亞出于維護哈爾形象的周全考慮,他不能總讓哈爾跟福斯塔夫在一起毫無止境地胡鬧,既不讓他參與蓋德山搶劫,也不讓他與妓女鬼混,更不讓他有任何福斯塔夫那樣貪贓枉法、坑蒙拐騙的做法,而只讓他拿福斯塔夫開涮、取笑、逗樂、打趣、調侃、譏諷。這從他倆戲謔的彼此互稱便可見出:福斯塔夫登臺亮相開口第一句臺詞,是在第一幕第二場從酣夢中醒來對王子所說:“喂,哈爾,孩子,這會兒啥時候了?”。整個劇中,只有福斯塔夫和波恩斯稱呼王子“哈爾”。在福斯塔夫眼里,哈爾永遠是他的“乖孩子”、“親愛的調皮鬼”、“一個最會打比方、調皮搗蛋,——又十分可愛的親王”。調侃的稱呼里不失恭敬。反過來看哈爾,他不僅給福斯塔夫起了好多綽號,每一個綽號里都藏著鄙夷的差評:“婊子養(yǎng)的肥肉球”、“肥佬”、“無賴”、“大酒桶”、“大皮囊”、“罪惡”、“邪惡”、“惡棍”(中世紀道德劇中的角色)、“白胡子老撒旦”、“腫脹的杰克”、“肥肥的肉墊”、“婊子養(yǎng)的點蠟的肥油”,還有一連串說出口的“蠢胖子”“榆木疙瘩”“婊子養(yǎng)的”“下流的”“膩乎乎的”“肥得流油的”,等等。
可以說,哈爾從沒信任過福斯塔夫:“約翰爵士說話算數(shù),——魔鬼也會依約行事,因為‘該歸魔鬼的都歸魔鬼,他對這句諺語從沒食過言。”在哈爾眼里,福斯塔夫只拿懺悔耍嘴皮子,根本不信上帝,連波恩斯都拿福斯塔夫打趣,叫他“悔過先生”。哈爾更是當面表示不屑:“你真會悔改!——禱告一完,就去搶錢。”因此,哈爾早把“這幫人看透了”,他盤算好要學太陽,暫時跟“惡濁的烏云”湊一塊兒,只為將來“沖出要把它窒息的邪惡、丑陋的云霧”的時刻“再現(xiàn)輝煌”:“我一旦拋棄放浪形骸”,“要讓自新在過錯上閃光”!
飽食終日,過一天算一天的福斯塔夫,怎能知曉哈爾深謀遠慮的宏偉志向!他把一切都掛在哈爾身上,他自作聰明地以為,“人呀,用黏土捏成的蠢東西,腦子里造不出什么像樣兒的笑料,不是我造的,就是造出來用在我身上。我不僅自己長腦子,別人的腦子也是因我才有的”。因此,他甘當哈爾的笑料,只為有朝一日位高權重、威風八面。他常對哈爾把“等你當了國王”掛嘴邊,因為他最擔心哈爾當了國王之后變心。他在酒店吃喝玩樂一切開銷,都是哈爾買單。這令他無比感動:“你是繼承人,這兒的人誰都知道,——可是,請問,親愛的調皮鬼,等你當了國王,英格蘭還有絞架嗎?盜賊的勇氣還照樣受挫,叫法律這個老丑角兒用生銹的嚼子勒住嗎?等你當了國王,一個賊也別吊死?!蓖瑫r,他又反過來怪哈爾:“你把我害慘了,哈爾,——上帝寬恕你!認識你之前,哈爾,我啥都不懂。如今,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沒比一個壞蛋好多少。我一定要放棄這種生活,一定得放棄。不然,我就是一惡棍。我才不會為基督世界里一個國王的兒子下地獄?!?/p>
有了這一層,福斯塔夫才似乎對哈爾更加深信不疑,否則,他也不至于在聞聽哈爾成為亨利五世之后,本能的第一反應是“英格蘭法律我說了算”??蓪Υ?,哈爾早想好了,一旦“當了國王”,便立刻用太陽(太陽是王室的象征)把“惡濁的烏云”(福斯塔夫及其同伙兒)驅逐。
三、殺戰(zhàn)俘:亨利五世的名譽污點
在喬納森·貝特眼里,亨利國王的征服力主要源于坎特伯雷大主教所稱的“美妙的清詞麗句”,“精于辭令是他最偉大的天賦:他善辯,會哄騙,好下令,能鼓舞人心。莎士比亞給他的臺詞比劇中任何其他角色都多兩倍以上”。從詩劇的寫作技巧上,莎士比亞讓“哈里能在精湛的韻詩和散體的對話之間隨意切換,這一點只有哈姆雷特堪與相比”。
由此或不難推斷,讓亨利國王下令殺戰(zhàn)俘,不應是莎士比亞故意為亨利五世最榮耀之軍功抹上的名譽污點:阿金庫爾,大獲全勝的英軍在打掃戰(zhàn)場,此時,響起“戰(zhàn)斗警號”,亨利國王以為“新吹響的戰(zhàn)斗警號”是表示“四散的法軍有了援兵”,故而傳令,“每個士兵把手里戰(zhàn)俘統(tǒng)統(tǒng)殺掉!”這是第四幕第六場最后一句臺詞。在接下來的第七場,開場頭一句是在“戰(zhàn)場另一部分”的弗艾倫的臺詞:“把看守行李的侍童全殺了!這完全違反交戰(zhàn)法則?!?/p>
明擺著,亨利王下令殺戰(zhàn)俘時,法軍尚未偷襲英軍營帳,并殺掉看守行李的所有侍童,其中包括福斯塔夫的侍童。而且,從高爾與弗艾倫的對白可知,國王的具體命令是叫“每個士兵把俘虜?shù)暮韲蹈顕D”。換言之,亨利王傳令殺戰(zhàn)俘,絕非似乎占理的殘忍報復。若放在今天,國王這一血腥之舉乃公然違反保護“戰(zhàn)爭受難者、戰(zhàn)俘和戰(zhàn)時平民”的《日內瓦公約》之戰(zhàn)爭暴行。顯然,這份于1950年10月21日生效的國際公約,對莎劇中的亨利五世不具約束力,更束縛不住1415年揚威阿金庫爾的這位國王戰(zhàn)士。
有理由為亨利五世稍感慶幸的是,莎劇《亨利五世》的劇情并未延展到阿金庫爾大捷兩年之后的1417年,歷史上的亨利國王再次遠征法國。如前所述,英軍在這次征戰(zhàn)中,很快攻克下諾曼底,隨即圍困魯昂。英軍兵臨城下,成群的婦孺被從魯昂城強迫驅離,他們饑餓無助,只要亨利國王下令英軍放行,便能保住他們的性命。但亨利五世不準放行!最后,環(huán)城壕溝成了這些餓死的可憐婦孺的墳場。
這樣的國王值得贊美、傳頌嗎?
顯然,現(xiàn)代英國人再也繞不開這個致命問題。恰如喬納森·貝特所說:“不僅奧利弗的戰(zhàn)時電影,還有肯尼斯·布萊納攝于1989年、更犀利描繪阿金庫爾之戰(zhàn)的電影,也引人注目地把殺法軍戰(zhàn)俘一事刪去了。對于弗艾倫,法軍殺死那些孩子和行李看守人,‘完全違反交戰(zhàn)法則。高爾回答,既然法國人壞了規(guī)矩,英國人只能照著來,‘所以,國王下令每個士兵把俘虜?shù)暮韲蹈顕D,理所當然。啊,好一個英勇的國王!然而,戲文寫得一清二楚,哈里國王下令殺死那些戰(zhàn)俘,是在聞聽隨軍平民遭攻擊之前。即刻殺死戰(zhàn)俘的理由是,每一個幸存的士兵都需應對法國援軍的到來。這是個實用的決策,既談不上英勇,也與正當無關。稍早在哈弗勒爾也是這樣:雖說只是威脅,并未付諸行動,但強奸少女和屠戮無辜市民的想法,無法令人一下子聯(lián)想起‘英勇或‘理所當然之類的字眼兒?!?/p>
誠然,作為亨利五世和莎士比亞的后代同胞,生于1907年的奧利弗和生于1960年的布萊納,這兩位現(xiàn)代英國人的做法是在為圣人諱。不過,殺戰(zhàn)俘這件事,一來不能怪活在伊麗莎白時代靠寫戲掙錢的莎士比亞把它赫然寫出,二來還可以拿今人的后見之明替莎士比亞做道德升華,說他這樣寫乃出于國際人道主義精神,是不為尊者諱!但事實上,莎士比亞可能真沒想這么多,他只想以詩劇形式為亨利五世寫一部英雄史詩急就章。結果,“英雄史”削弱了“國王戲”的戲劇性?;蛟S,莎士比亞自己也對此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