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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勒茲,抑或拉康

      2019-08-21 17:21吳冠軍
      中國圖書評論 2019年8期
      關鍵詞:拉康德勒主義

      序曲:2018,性別話語的兩場浪潮

      2018年,國內(nèi)關于性別的公共話語,前后有兩次大的浪潮,并且有意思的是,這兩個波瀾壯闊的浪潮,恰恰從兩個全然不同的方向涌出。

      第一個浪潮的關鍵詞,自然是“米兔”。從2018年年初開始,因好萊塢著名編劇人哈維·韋恩斯坦性騷擾事件(2017年10月)而觸發(fā)的社交媒體運動蔓延到中國,引發(fā)了同樣聲勢浩大的“米兔”(“metoo”音譯)運動。第二個浪潮的關鍵詞,則是“娘炮”。9月初央視節(jié)目《開學第一課》因上了4個“娘炮”藝人又唱又跳,而很快遭受到來勢洶洶的輿論詬?。ā吧倌昴飫t國家娘”“中國男性陽剛與血性被一軟萌和嬌弱取代”……),一個關于“娘炮”與中國命運的社會大討論隨即展開。

      然而有意思的是:這兩個在范圍和聲勢上皆達到國內(nèi)前所未有之程度的性別話語浪潮,在方向上卻是恰好截然相反?!懊淄谩笨卦V,激烈地挑戰(zhàn)男性權力結構;而“娘炮”批判,則恰恰是哀嘆男性氣質(zhì)的淪喪。盡管這兩個浪潮一先一后、彼此并沒有形成正面撞擊,然而仍然清晰可見的是,第二浪實質(zhì)性地構成了對第一浪的逆動,正如美國“紅脖子”們站在有諸多不尊重女性話語記錄(乃至性騷擾女性記錄)的特朗普總統(tǒng)身后搖旗吶喊,來實質(zhì)性地回應“白左”們對“米兔”的狂熱支持。[1]

      如果我們再把分析視野拉近,則會發(fā)現(xiàn):方向截然相反的“米兔”控訴和“娘炮”批判,卻恰恰根本性地分享了一個相同的話語生產(chǎn)機制。那就是:身份政治(identitypolitics)?!懊淄谩笨卦V者們旨在打倒男性權力,“娘炮”批判者們旨在重新召喚男性氣質(zhì),兩者皆在同一個固化的性別框架下展開話語動員。然而,值得追問的是:身份政治真的是性別政治的有效載體?

      正是在這個背景下,張念的近著《性別之傷與存在之痛:從黑格爾到精神分析》,值得我們認真對待。在該著作中,張念對前述問題給出了否定的回答:身份政治是一個“僵局”。[2]

      一、性別話語與身份政治

      身份政治何以使得性別政治陷入僵局?張念提出:一旦性別政治采取“身份認同及其權利外衣”這套話語,社會性別的“批判力”就會耗盡,或者至少難以再維持其獨立性,被攪拌進后殖民、種族、族群等對抗性議題中。[2]246-247在張念看來,“身份認同及其權利外衣”這套話語的關鍵問題就在于:

      這里的僵局是任何政治實踐必須預先設定其政治主體,但這個主體的位置又和多元交叉身份相關,這些交叉身份之間又形成彼此的爭議性,比如性別、種族和階級。于是,一種怪誕的政治同情因此更偏好邊緣身份的組裝表述,比如黑皮膚+女同+底層勞工這樣的身份組裝,似乎比白皮膚+異性戀+女性精英這樣的身份組裝更具政治性,更多的邊緣程度更多的弱勢集合取決于更直觀的政治想象,因此,女性主義的內(nèi)在政治深度就在這樣的身份平行移動與交叉之中消退了。[2]247-248

      一旦把政治實踐的主體確立在“身份”上,“身份”的多元交叉格局,便會將政治實踐本身拉到一條荒誕的軌道上———邁上這條軌道上的女性主義政治(性別政治),勢必將陷入消退之困局。

      張念提出,身份政治的“顯著成果”是:通過中心/邊緣的身份差異,鎖定女人、性少數(shù)、少數(shù)族群這些邊緣位置,然后建立起“政治正確的話語禁令”。[2]247然而,這種成果卻恰恰生產(chǎn)出一個不可避免的副產(chǎn)品,那就是一種“邊緣性競賽,以中心主流為核準,誰比誰更邊緣那么誰就更具備政治性”。張念把身份政治的這個陷阱,稱作“任意的拼圖游戲”。[2]248在這種拼圖式的“身份組裝”游戲中,“性別之傷”恰恰被抹消了———試想,當某種身份之處境比“女人”更邊緣(或者說“更慘”),那么,轉(zhuǎn)而為那種身份搖旗吶喊,便變得更為“正確”(政治正確)。而在當代社會,比“女人”更邊緣的身份,顯然是一抓一大把(“女人”畢竟在人口規(guī)模上至少是頂了“半邊天”)。這種“任意的拼圖游戲”就導致了:“女人”只有主動去和其他身份組裝,才能“更具政治性”(譬如黑皮膚+女同+底層勞工)。這種組裝游戲,實質(zhì)上已經(jīng)取消了女性主義政治本身。

      除了“身份組裝拼圖游戲”陷阱,根據(jù)張念的診斷,身份政治還包含著另外兩個陷阱———她分別將其論述為(a)“具體權利的獲取”和(b)“受害者共同體的無限制羅織”。在現(xiàn)代性框架下,身份政治總是被聯(lián)結到具體權利的獲取上。然而,這卻恰恰導致身份政治陷入另一種結構性僵局:一旦鑲嵌在身份上的那些具體權利被“滿足”,身份政治便立即熄火。張念在書中舉了如下兩個例子:黑人當總統(tǒng),以及同性戀婚姻合法化。在這兩個例子中,身份政治在“目標”達成后立即就陷入僵局、無從進一步展開。[2]故此,權利話語實則同樣實質(zhì)性地抹消了“性別之傷”,使之退隱不見:“我們發(fā)現(xiàn)‘性別依然深深地扎根于啟蒙以來的權利主體論,抗爭的目的指向了一種服從?!盵2]250要掙脫這種服從,性別政治只有拒絕扎根于“權利主體論”。

      對于“受害者共同體的無限制羅織”,很可惜地,張念在書中僅僅只是匆匆一帶而過,完全沒有展開。[3]然而,在這里我恰恰要提出:這是一個重要的洞見?!缎詣e之傷與存在之痛》面市時正如火如荼蔓延的“米兔”運動,恰好給這個陷阱提供了一個經(jīng)驗性例證。

      在其2018年新著《像個白日賊》中,齊澤克分析了自由主義主體的當代困境:

      今天的主體性之基本特征,難道不是如下這個奇異的組合:一方面是把自己體驗成一種為自身命運徹底負責的自由主體,另一方面是卻將自身言語之權威扎根到其作為環(huán)境之受害者的狀態(tài)之上(這種環(huán)境超越其控制)?同另一人類個體的每一個接觸,都被體驗為一種潛在的威脅———如果他吸煙或者他垂涎地看了我一眼,他已經(jīng)傷害了我。這種受害者化(victimization)的邏輯,在今天被普遍化,完全超過性騷擾或種族主義騷擾的標準案例。……這種作為一個無責任受害者的主體概念,是被如下這種極端自戀的視角所驅(qū)動———從這種視角看出來,和大他者的每一種遭遇,都是對主體那搖搖欲墜的想象性平衡的一個潛在威脅;恰恰這樣,這種主體不是自由主義式自由主體的反面,而恰恰是后者的內(nèi)在固有的補充。在今天個體性的主流形態(tài)中,心理學主體的自我中心化宣稱,悖論性地同將自身視作環(huán)境之受害者的察知相重合。[4]

      在齊澤克看來,“受害者化”已成為當代自由主義式自由主體的內(nèi)在固有補充:一方面是種種“自我中心化”宣稱(包括各種身份的自我中心化),另一方面是種種“受害者化”宣稱。兩者不是彼此相對、互相排斥,而是恰恰彼此重合、互為補充。

      齊澤克對當代自由主義主體的這段分析,實則揭示了內(nèi)嵌在“米兔”運動中的悖論:一方面“米兔”運動以作為自由主義主體(權利擁有者)的“女性主體”為身份基座,而另一方面則同時建立在那種普遍化了的“受害者化”邏輯上。換言之,“米兔”實則正是典型意義上齊氏所說的“基于主體之受害者狀態(tài)的政治正當化的另一個案例而已”。[4]11而真正的危險,在齊澤克看來,就是個人自由的意識形態(tài)已然悄無聲息地被并入受害者狀態(tài)的邏輯中,通過這種方式,“自由”被縮簡成“將自己受害者狀態(tài)發(fā)布出來的自由”。[4]12權利承載者所組成的自由主義社會,在今天正在轉(zhuǎn)變成張念所說的“受害者共同體”———把自己當成無責任受害者。

      基于對身份政治與自由主義權利主體的批評,張念在其書中幾近咬牙切齒地寫道:“在公民社會中,女權行動在身份政治的曖昧性中,被當作浮皮潦草、雞毛蒜皮的社會運動?!盵2]281而張念的擔心,實則也是齊澤克的擔心:“女人的戰(zhàn)斗,將變成一系列抗議(反對全球資本主義、反對生態(tài)威脅、反對種族主義、呼喚一種不同民主,等等)中的一個而已?!盵4]12在身份政治與權利話語的框架下,女人的戰(zhàn)斗被轉(zhuǎn)換成眾多抗議的一種,而在今天更是被進一步轉(zhuǎn)換為無責任受害者在政治正確名義下做出的各種簡單化、粗暴化的“無限制羅織”。那么,現(xiàn)在問題就在于:在拒絕身份政治及其所聯(lián)結的權利話語框架之后,女權行動(女人的戰(zhàn)斗)還是否可能呢,如果可能的話,會采取怎樣的形式來展開呢?

      二、女人1:形成、游牧與肯定性

      性別政治,必須使自身同身份政治劃清界限,這是張念所堅持的核心主張。那么,擺脫身份政治的性別政治,又該采取怎樣的話語形態(tài)呢?張念在書中提出了如下方案:以“性差異”取代“性別身份”。[2]251

      以“差異”對抗“同一身份”(identity),無疑具有鮮明的德勒茲色彩,張念在著作中對此也并不掩飾,德勒茲被多次提到。然而,經(jīng)過細致的閱讀我卻不得不提出,張念對“性差異”的闡述,實則同時混雜了兩種彼此不能兼容的路向———(a)德勒茲主義路向和(b)拉康主義路向。對于張念而言,“差異意味著理性主體的裂隙”。[2]272然而,這個論述既可以通向德勒茲,亦可以通向拉康。換句話說,關于“性差異”的兩種理論路向,被張念未加分疏地統(tǒng)合在其論述中。下面就讓我們對這兩種路向以及張念的論述,做一個細致考察。

      德勒茲的一個核心哲學貢獻,就是其差異理論,該理論激進地顛倒了差異與同一的本體論地位。傳統(tǒng)哲學(形而上學)視差異為同一所衍生:“X不同于Y”,預設了“X”和“Y”各自具有形而上學意義上的同一性。[5]而德勒茲提出,所有同一性,皆系差異的效應:“相似、同一、類比和對立,除了效應———一個原初差異或一個諸種差異的原初系統(tǒng)的產(chǎn)物———外,不再能夠被思考為任何東西。”[6]“X”沒有任何先在的、形而上學的同一性;“X”只是自身亦在不斷流變中的“X1”“X2”“X3”……之間的那個差異。譬如,“吳冠軍”只是2019年1月1日那個“吳冠軍”、2003年5月4日那個“吳冠軍”、1995年9月2日那個“吳冠軍”……之間的差異[7];“吳冠軍”就是所有“吳冠軍”之間的那個差異(德氏亦稱作“內(nèi)在差異”)。

      于是,“物自身”(thinginit self)就是“差異自身”(difference initself);與之相應地,本體論不再是關于“being”(是)的研究,而是關于“becoming”(形成)的研究。[8]“形成”,永遠是“形成—差異”(becomingdifferent)。德勒茲所說的“形成”,并不是指A到B的移動或轉(zhuǎn)變的現(xiàn)實過程,而是差異的“永恒回歸”?!靶纬伞碑a(chǎn)生自各種力量、因素、事件的彼此遭遇、深層觸動,其中一部分涌上表面(被“實現(xiàn)化”)、可以被經(jīng)驗性地捕捉到,而遠遠多得多的部分仍然保持“虛擬”或者“潛在”狀態(tài)?!靶纬伞保ㄐ纬伞町悾?,就是創(chuàng)造(創(chuàng)造全新),或者說,不斷創(chuàng)造的過程。

      德勒茲繼承了吉爾伯特·西蒙東的“個體化”(individuation)論題:所有“個體”都只是“個體化”的效應。[9]而在德氏看來,“個體化”這個過程,就是“差異化”的過程?;谟罒o止境的個體化過程,德勒茲拒絕所有的二元論,也因此,他拒絕“關于性別的二元組織”(binaryorganizationofthesexes)。德氏強調(diào)存在著n多種性別———存在著“一千種性別,它們是如此多的、無可控制的形成;性態(tài)(sexuality),便是一千種性別的產(chǎn)物”。[10]性態(tài),指向無窮多的奇點(singularities)、事件;因而,性差異在德勒茲這里,標識著無窮多的“性別”。

      正是基于這樣的本體論,德勒茲正面擁抱“性倒錯”(transvestism)。對于德氏來說,“女人”并不是“男人”的否定,而是指向無數(shù)肯定性的(affirmative)、不斷處于形成中的“流”———“女人”本身就是異質(zhì)性的多元樣態(tài),指向內(nèi)在的差異化。故此,“女人”只是“游牧主體性”(nomadicsubjectivity)的一種流動中的聚合體?!靶纬伞恕保╞ecomingwoman),本身就是一個不斷差異化、不斷創(chuàng)造的過程,并不存在任何一種穩(wěn)定的、中心化的“女性性態(tài)”來形而上學地規(guī)制那些過程。

      張念同樣把“性倒錯”視作女性主義的批判力量,并把它同晚近技術(變性技術、生物醫(yī)學技術,乃至基因工程技術)的發(fā)展結合起來:

      如今,人們目睹了變性技術的事實,這種跨性別的生命器官手術,對生命政治而言,才是最為激進的抵抗行動。一方面,變性術將批判的用力點拽回這倒錯的身體現(xiàn)場。另一方面,從批判話語的現(xiàn)場,基因工程學、生物神經(jīng)學以及醫(yī)學技術成了性別意識形態(tài)的客觀精神,是多元、奇異、再造和創(chuàng)生的科學預見,這時候性別差異才徹底擺脫了權利主體論。[2]257

      在這段論述中,張念無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德勒茲主義者,以流動的性差異來對抗權利主體論,“主體自身必須流動起來”“男人可以生成為女人,女人可以生成動物”。[2]282、288在張念看來,女權行動“可以在多重位置上遷移,即一個女權主義者同時是勞工權益、族群權益、種族權益的捍衛(wèi)者,哪里有邊緣的位置哪里就有女權主義的身影”。[2]284她所呼吁的是,激進女權思想“在全球化與新技術時代,基于性別差異的倫理原則,用裂變的游牧主體論取代經(jīng)典意義的同一論,沖出身份政治以及身份操演的游戲僵局”。[2]281

      可以看見,張念清晰地以德勒茲主義性差異論述,來作為沖出身份政治之僵局的理論基礎,用張念自己宣言式的話來說,“運動和變化,正是革命的女權主義的革命性別樣的確定性”。[2]289

      三、女人2:例外、非人與否定性

      下面,讓我們轉(zhuǎn)到另一位重要的法國思想家:在性差異上,拉康奠定了一條完全不同于德勒茲的理論路向。相對于德勒茲式包含無窮多“奇點”的性差異,性差異在拉康這里呈現(xiàn)嚴格的二元結構:“男性性態(tài)”(masculinity)與“女性性態(tài)”(femininity)。然而不同于傳統(tǒng)的性別二元論,在拉康看來,這兩者并不是生物性的決定,而是指向兩種截然不同的主體位置(subjectpositions)。

      “男性”的位置,處于符號性秩序(整個現(xiàn)實世界)之內(nèi)。“男根”(phallus)是在語言中構建出來的一個“主宰—能指”(mastersignifier)。符號性秩序本身,便根本上是“男根的”;“男人”,徹底地被“男根功能”所決定。“女性”的位置,則正是處在該秩序的缺口上,即處在符號性秩序無法整合其內(nèi)的深淵性—溢出性位置。這便意味著,女人并不完全被“男根功能”所決定。拉康提出,“關于女人的性(womans sex),不存在符號化”。那是因為,不存在同“男根”這一“高度盛行的符號”相當?shù)摹芭缘牡葍r物”。[11]故此,在德勒茲這里,“女人”是一種不斷形成中的、肯定性的聚合體,而在拉康這里,“女人”是徹底否定性的,標識著“男性邏輯”的例外———現(xiàn)實世界這個符號性秩序總是“男性”的/“男根”的,“女性”則是它本身的缺口/深淵,標識了它“絕非—整體”(notall)。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性差異(男性性態(tài)VS女性性態(tài))是“先天的”、結構性的。拉康有句名言:“并不存在性和諧這回事。”那是因為,男性與女性絕不是相反相成的“兩極”(如“陰—陽”),絕非作為“互補結構”構成了“人類”的總體;恰恰相反,“男性”本身已代表了“人類”的總體(在英語中,“man”本身就同時代表了“男人”與“人類”),而“女性”則正是“非人的”,標識了現(xiàn)實世界本身的結構性缺口,標識了語言那總體性“符號化”工程本身的先天的失敗。

      故而,拉康主義路向上的性差異,就是純粹的“兩性差異”:“男人”占據(jù)普遍性的位置(“人”“現(xiàn)實世界”);而“女人”則是普遍的例外(“非人”“現(xiàn)實世界”之外)。正是在世界之外的意義上,拉康說出了其另一句名言:“女人并不存在?!盵12]

      張念所闡述的性別政治,大幅度地透露出鮮明的拉康主義色彩。她聲稱:“女人這個詞意味著她們幾乎反對所有的制度”,“正好標記了國家/男權正當性的裂縫”;“女人天生就是這個世界的異鄉(xiāng)人”“索要人權的女人就成了非人性的”;以及“女人的行動是從無開始的”“在語言刻寫身體之前,行動已經(jīng)進入世界”“女主體是話語結構的剩余物,是沖突的場所”。而下面這句話,更是徹底亮出了拉康主義精神分析的標簽:“女權政治不是男權制度的對立面,而是男權中心主義破裂的癥狀”。[2]279-282、284

      張念在上述論述中,將“女人”(“女主體”)放置在“世界”“男人”“國家”“所有制度”“男權制度”“話語結構”的結構性缺口的位置上,標志著后者的例外(“異鄉(xiāng)人”“非人”“癥狀”“裂縫”“沖突”“剩余物”“無”)。這樣一來,“女人”不再是流動中的肯定性,而是結構性的否定性。正是根據(jù)這種結構性位置,張念賦予了“女人問題”以本體論層面上的獨特性:“女人和黑人等種族問題沒有可比性,她們是無言的非族群的族群。”[2]280“無言”這一針對符號性秩序的激進否定性,便正是拉康主義“女性性態(tài)”的獨特內(nèi)核。前文已經(jīng)提到,張念正是因為身份政治把女人拉到和黑人或其他“弱勢群體”相等同的層面上,而批評它致使性別政治陷入“僵局”。拉康主義路向上那并不存在的、無言的、非人的、癥狀性的“女人”,便提供給了張念在本體論層面上獨特化“女人”以十分強大的理論支持。

      四、激進性別政治:拉康,抑或德勒茲?

      在張念的這部著作中,“德勒茲主義性差異”和“拉康主義性差異”在相同頁面里交織出現(xiàn)[2]279-284,然而這兩種性差異論述———以及與之相關的兩種“女人”論述———卻無法共存。這也導致分別基于兩種論述之上的激進性別政治只能分頭作戰(zhàn),卻不能合二為一———兩者恰恰哲學性地彼此抵牾。

      就以張念本人的論述來進行分析。作為“這個世界的異鄉(xiāng)人”“無言的非族群的族群”的“女人”(拉康主義“女人”),是無法在“多重位置上遷移”,無法同時成為“同時是勞工權益、族群權益、種族權益的捍衛(wèi)者”。她們只有一種行動,就是否定性地抵抗一切既有制度與話語結構,而無法肯定性地捍衛(wèi)任何一種群體權益。張念提出:“女人的斗爭從來沒有產(chǎn)生過女人共和國,但斗爭本身的善不可抹除?!盵2]279然而根據(jù)拉康主義視角,“女人的斗爭”絕不可能是一種肯定性的“善”———它與任何符號性的“價值”無關,而純?nèi)皇且环N“癥狀”、一種否定性的“裂縫”。

      進而,張念在書中寫道:

      經(jīng)由精神分析的提示,我們女人不僅僅享受菲勒斯快感,還可以把意符之外的東西化作生命的一部分。[2]287

      女人既知道世界之大,同時也可以在意符鏈之外,將虛無的價值構成生命的一部分。[2]279

      然而,“女人”卻恰恰無法做到既“享受菲勒斯快感”,又身處“在意符鏈之外”———德勒茲主義路向允許“女人”在世界之大之內(nèi)游牧,而拉康主義允許“女人”占據(jù)意符鏈之外的空無位置,然而“女人”卻無法“同時”做到這兩者。用本體論———神學(ontotheological)的術語來說,德勒茲主義路向是純粹“內(nèi)在性”(immanence)的路向,而拉康主義路向是“超越性”(transcendence)的路向。在德勒茲這里,超越性以“虛擬”的形態(tài)存在;而“虛擬”又實則是內(nèi)在性的一部分,是肯定性的而非否定性的:不斷流變中的“現(xiàn)實世界”,就是“虛擬”的某一種“實現(xiàn)化”(actualization)。就這樣,超越性實際上被德勒茲轉(zhuǎn)化成“內(nèi)在性平臺”的一個內(nèi)在部分。

      在《內(nèi)在性:一個生命》中,德氏寫道:

      一個生命所包含的,唯諸種虛擬。它由諸種虛擬、事件、奇點構成。我稱作虛擬的東西,并不是缺乏現(xiàn)實的東西;毋寧是,當虛擬沿著賦予其妥當現(xiàn)實的那個平臺,它就以形成的方式,介入一個實現(xiàn)化的過程中?!粋€創(chuàng)口自身是一個在內(nèi)在性平臺上的純粹的虛擬,引領我們通向一個生命。我的傷口存在于我之前:不是作為某種更高真實性的傷口的一種超越性,而是總是在一個環(huán)境(一個領域或一個平臺)之內(nèi)的作為一種虛擬性的內(nèi)在性。[13]

      在這段敘述中,德勒茲清晰地把主體性的裂隙(“傷口”)界定為內(nèi)在性平臺上的虛擬性,而非拉康那里超越的、具有“更高真實性”的激進否定性(拉康筆下的“the Real”)?!疤摂M”的實現(xiàn)化,就是“個體化”過程,就是肯定性的生命展開自身的“形成”過程。

      張念聲稱“差異意味著理性主體的裂隙”,如果這一主體性裂隙對應德勒茲主義傷口,那么確實可以通向“生命”意義上的女性主義政治。[14]然而,這種政治卻恰恰無法將純粹否定性的“無”(張念筆下“意符之外的東西”“虛無的價值”)去“化作生命的一部分”———德勒茲主義作為“虛擬”的傷口,是實實在在肯定性的。齊澤克從拉康主義性差異論中演化出一種辯證結構(辯證法以“正—反”題結構內(nèi)的否定性為內(nèi)核)[15];但是德勒茲則拒絕任何的辯證結構,而主張一種徹底肯定性的激進政治。

      當齊澤克擔憂“女人的戰(zhàn)斗,將變成一系列抗議(反對全球資本主義、反對生態(tài)威脅、反對種族主義、呼喚一種不同民主,等等)中的一個而已”時,他完全是站在一個拉康主義立場上,賦予“女人”以本體論的獨特性,亦即,“女人”是符號性秩序所無法符號化的那個傷口。齊澤克曾寫道:“如果符號化兩性差別是可能的話,我們將不會有‘兩性,而只會有一種性?!边@一種“性”,便是所謂普遍的“人性”(“男性”)。換言之,“存在有女人,正是因為人類(男人)并不是完全它自身”(therearewomenbecausemanisnotfullyitself)。[16]只有“女人的戰(zhàn)斗”,才是純粹的否定性政治的實踐形態(tài)。而在德勒茲主義視野下,“女人的戰(zhàn)斗變成一系列抗議中的一個”根本就不是問題:在德勒茲這里,“形成—女人”和“形成—動物”一樣,都是肯定性政治的具體的實踐形態(tài)。當代奈格里和哈特那將各種“出走”(exodus)狀態(tài)中的女人、黑人、工人等皆統(tǒng)合在內(nèi)的“諸眾”(multitude),便是德勒茲主義路向上的典范性的政治主體。

      張念以“性差異”取代“性別身份”,來試圖把性別政治從身份政治的僵局中拯救出來。然而,這個努力卻隨即面對一個關鍵性的理論性問題(同時也是實踐性問題):采取哪一種關于“性差異”的理論路向,拉康,抑或德勒茲?當激進地告別身份政治中的“女人身份”之后,“女人”究竟是被定位為世界之外的“異鄉(xiāng)人”“非人”,還是在世界內(nèi)“多重位置上遷移”、不斷去地域化、再地域化、可以“同時是勞工權益、族群權益、種族權益的捍衛(wèi)者”的“游牧主體”?在全書結論處張念號召“像女權女人那樣去思考”,然而關鍵問題卻恰恰是:這個“女權女人”到底長什么樣子?張念所面對的這個關鍵問題,亦是當代激進性別政治所面對的根本性問題。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后現(xiàn)代主義哲學發(fā)展路徑與新進展研究”(18ZDA017);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項目華東師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青年跨學科創(chuàng)新團隊項目(2018ECNU-QKT012)。]

      注釋

      [1]在“白左”們勢力強大的好萊塢,韋恩斯坦、伍迪·艾倫以及凱文·史派西等被指控者,都立刻遭受事業(yè)滑鐵盧。

      [2]張念.性別之傷與存在之痛:從黑格爾到精神分析[M].上海:東方出版社,2018:237.

      [3]它只是出現(xiàn)在張念的如下這句論述中:“身份政治不是一種任意的拼圖游戲,也不是受害者共同體的無限制羅織,其目標也不是具體權利的獲取。”同[2],第248頁。

      [4]Slavojiek,LiketheThiefin BroadDaylight:PowerintheEraofPostHumanity,London:Penguin,2018(ebook),pp.11-12.

      [5]柏拉圖的“理型”,就是這種形而上學同一性的典范論述。

      [6]GillesDeleuze,Differenceand Repetition,trans.PaulPatton,London;NewYork:Continuum,2004,p.143.

      [7]上述時點還可以換成地點;而且并非時間或空間產(chǎn)生差異,而是純粹差異使得時間性或地點性的差異變得可思考。

      [8]國內(nèi)學者把“becoming”翻譯成“生成”,然而“becoming”根本不是什么“生成”,毋寧是指“質(zhì)變”(metamorphose)。

      [9]對于西蒙東而言,個體性的主體,不是一個肇因,而是“個體化”過程的一個效應?,F(xiàn)代哲學只關注個體性的原子,而恰恰重要的是永不終結的個體化過程,以及使個體化成為可能的“前個體性的場域”。個體化總是一個不完整的過程,總是保留一個前個體性的剩余,從而導致更進一步的個體化。在德勒茲這里,“虛擬”便是那“前個體性的場域”。

      [10]GillesDeleuzeandFelix Guattari,AThousandPlateaus:Capitalism andSchizophrenia,trans.BrianMassumi,London;NewYork:Continuum,2004,p.307.

      [11]JacquesLacan,ThePsychoses,trans.RussellGrigg,London:Routledge,1993,p.176.

      [12]關于性差異的拉康主義路向,請進一步參見吳冠軍.“只是當時已惘然”———對《色·戒》十年后的拉康主義重訪[J].上海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1).

      [13]GillesDeleuze,Immanence:A Life,inGillesDeleuze,TwoRegimesof Madness,TextsandInterviews1975-1995,ed.DavidLapoujade,trans.AmesHodges andMikeTaormina,NewYork:Semiotext(e),2006,pp.388-389.

      [14]按照張念的說法,“生命政治在某種層面就是女性主義政治”。同[2],第279頁。

      [15]更進一步的論述請參見吳冠軍.齊澤克的“壞消息”:政治主體、視差之見和辯證法[J].國外理論動態(tài),2016(3);吳冠軍.絕對與事件:齊澤克是一個怎樣的黑格爾主義者[J].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4).

      [16]Slavojiek,TheMetastasesof Enjoyment:OnWomenandCausality,London;NewYork:Verso,1994,p.160;Slavojiek,TheParallaxView,Cambridge,Mass.:TheMITPress,2006,p.390(n.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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