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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 車

      2019-08-26 06:58解永敏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19年4期
      關鍵詞:少婦位子老農(nóng)

      解永敏

      1

      我的朋友賈義說,有時候,人是很難把握自己的,比如選擇一輛汽車。

      一個秋雨綿綿的夜晚,賈義對我講得唾沫星子亂飛。他一直以來都很能講。他的話語,時而像飄飄灑灑的細雨,淅淅瀝瀝;時而又像遠處趙牛河里的波濤,昂昂揚揚。淅淅瀝瀝也好,昂昂揚揚也好,都能使賈義講述時激動無比。

      而聽賈義講過他的故事之后,我竟然一點也沒激動,雖然賈義講述時激動的樣子很多年之后依然歷歷在目。只是過了許久,也許就是現(xiàn)在,再回想起賈義所講的故事時,才忽然覺出里面有著許多內(nèi)容,使人像吃下了一枚味道十足的橄欖,咀嚼了好長時間,依然能夠體驗出那種久久難以消退的滋味。因此就想,當初聽賈義講的時候,我應該激動。

      是啊,我怎么就沒有激動呢?

      世間的事就是這樣,有時候很真實的事,往往不能引起人們的注意,而不真實甚至虛虛幻幻的事,反而能激起人們的某種情緒。賈義所講過的他的故事,在我聽來似乎有些虛幻,可后來的一些日子里,卻著實讓我生發(fā)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

      我的朋友賈義在省城一家機關里做職員。他憑著自己的努力,從農(nóng)村一路到大學到省級機關,直到在一個秋雨綿綿的夜晚,給我講述這段故事的時候,他已經(jīng)走出農(nóng)村二十年。二十年,人生長河中的一瞬間,我的朋友賈義卻獲得了許許多多的人生體驗。

      賈義說,我們應該好好想一想,因為選擇一輛汽車很重要。

      2

      是的,那些年,我的朋友賈義一直在選擇一輛汽車,但他卻不知道哪輛汽車好,哪輛汽車不好,哪輛汽車他應該坐,哪輛汽車他不應該坐。當然,他最后還是選擇了一輛汽車,也坐上了一輛汽車,但他對那輛汽車卻是無可奈何。

      那是一個晚上,細雨綿綿,大概九點鐘的光景,賈義要從喧嘩的省城回到他的故鄉(xiāng)——趙牛河畔的一個村莊。用賈義的話說,是一個幽靜恬淡的小村莊。小村莊的名字,我忘了,也許當初賈義根本都沒說,所以我至今不知道賈義老家的村莊叫什么。當然,在我的理解中,在這里省去那個小村莊的名字一點也不重要。

      賈義從喧嘩的省城回到他的故鄉(xiāng),其實一點也不遙遠,只有四五百里的路程。他告訴我,本來,是完全可以白天走的,但在白天的時候,他卻沒有一絲回故鄉(xiāng)的欲望,甚至在他的意識中,根本都沒出現(xiàn)過“故鄉(xiāng)”二字。只是到了那一天黃昏的時候,他說也不知道是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生他養(yǎng)他的故鄉(xiāng),而且那一刻,他十分思念故鄉(xiāng)了,思念故鄉(xiāng)的程度自己都無法言說。

      人有時候挺可恨!為什么常常會突然有些不著邊際的想法呢?賈義說。

      賈義突然對故鄉(xiāng)達到十分思念的程度,自然是有些不著邊際了,也自然是有些荒唐了,可誰又能說人世間無處不存在著荒唐呢?賈義告訴我,如果那一刻他不能回到故鄉(xiāng),很可能就會被思念之繩絞死在那個細雨綿綿的夜晚。

      與其被思念絞死,還不如回到故鄉(xiāng)。賈義說。

      你不知道,思念故鄉(xiāng)的情緒弄得人很難受,當然也很溫馨。賈義說。

      小村的每一幢房子遠看都是灰色的,屋頂上蓋滿一塊一塊的紅泥瓦,紅泥瓦中間聳立著一只槍筒狀的煙囪。假如現(xiàn)在是中午,或者是傍晚,煙囪里一定會升起焦煳而又好聞的干草氣味。那種氣味,凝聚成一股又一股的灰色煙云。對了,那就是我們村每天的某一個時辰裊裊升騰的炊煙。

      賈義告訴我,正是那充滿焦煳味的一股又一股的炊煙,引發(fā)了他對故鄉(xiāng)絞死般的思念。而相對于炊煙,他說他還很思念鄰居家的一只小花狗。每每中午的那股焦煳味的炊煙升起來的時候,小花狗總是會輕捷地走出家門,在胡同里來來回回地走上幾趟,然后,沖某一個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搖搖尾巴,再汪汪地叫上幾聲,便就睡到胡同口一堆麥秸草上曬太陽去了。

      你想想,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景?賈義說。

      如此溫馨的情景,怎能讓人不想家?賈義說。

      也許正是在忍無可忍的思念中,賈義提起了一個小包,很忐忑地離開了他那套處在鬧市區(qū)里的高檔住宅。

      趕到長途汽車站的時候,已是萬家燈火,喧囂的都市似乎更加喧囂。大街上,一輛輛漂亮的或不漂亮的轎車、面包車、客貨車……鳴著驕傲的汽笛轟然而過;街旁邊,少男少女們相偎在婆娑的法桐樹下,頂著瀝瀝的細雨散步,喧囂的都市此刻像一個豐盈的少婦,韻味十足。然而,在那樣的時刻賈義卻絲毫沒有心思去欣賞都市的夜色,他只想在意識中的某一個時間里,回到那個幽靜恬淡的村莊。于是,賈義很激動地敲響了長途汽車站的售票窗。

      “還有去索鎮(zhèn)的車嗎?”

      “九點的?!?/p>

      “來一張。”

      “好,請抓緊去乘車?!?/p>

      買票的時候,賈義說他是有幾分緊張的。他抬腕看了一下表,發(fā)現(xiàn)離開車時間只有五分鐘了,生怕不等他把這張票買好,那汽車就開動了。其實,那時候雖然天已向晚,當時車上的人并不多,賈義慌慌張張地檢了票上去的時候,還有許多空著的位子。后來他才知道,這么晚的車不可能有太多乘客,一般來說晚班車上都是空空蕩蕩的。只是,上了車他才發(fā)現(xiàn),那輛車太破了,位子與位子之間,中間的人行道上,丟滿了果皮紙屑。賈義說他清楚地望見了靠近前面的人行道上,有一個完整的香蕉皮被人踩了一腳,隨著腳印的滑動,完整的香蕉皮在地板上劃出一道很清晰的拋物線。當時,賈義很自然地想到了香蕉皮滑動的時候,某一位乘客或是汽車上的乘務員,一定是閃了腰或是崴了腳,再或是摔倒后頭被磕出一個血洞送進了醫(yī)院。那一刻,賈義很想去問一下乘務員或者汽車司機。那時候,乘務員正與司機在聊天,他們在說工資調整的事,乘務員罵了一句自己的頭兒,說俺那頭兒就是一個三腳踹不出屁來的悶驢,一點也不知道去為我們爭一爭,如果他去爭的話,說不定我們的工資還能夠多漲點。而聽乘務員說話的司機,一臉橫肉不說,看上去還面部神經(jīng)麻痹,根本都沒有一點笑模樣,弄得賈義也有些不敢近前了。

      3

      遇到事情,不可太急。賈義說。

      太急了有時候會釀出終生的遺憾。賈義說。

      我知道,賈義是在現(xiàn)身說法了。有過這樣一次乘坐汽車的經(jīng)歷,他的體驗一定很深很深。因為那件事之后,賈義常說的兩個字就是“汽車”。

      汽車是個好東西。賈義說。

      汽車也是個壞東西。賈義說。

      我不知道那件事之后,賈義為什么會對“汽車”二字的印象如此根深蒂固,更不知道他為什么說話時提得最多的就是“汽車”。他說咱們什么時候都得注意汽車,汽車對人的一生影響十分了得。當然,汽車有好也有壞,但咱們不能上了汽車的當,無論好汽車還是壞汽車。

      汽車是晚上九點十五分開出的,比規(guī)定的時間整整拖了一刻鐘。

      那時候,賈義想到了敲響長途汽車站售票窗時,他大可不必那么激動那么慌張,反正時間足夠用。然而,為時已晚,已經(jīng)激動過慌張過了,再想那大可不必,只能是事后的體驗了,如他翻來覆去述說“汽車”二字是同樣的結果。

      那輛汽車開出省城的時候,細雨依然綿綿不斷。有幾分暗淡的汽車燈光,直直地照射在平整的柏油馬路上。隨著汽車的前行,燈光也在不斷地跳躍著,透過車窗望去時,淅淅瀝瀝的雨絲給人以間間斷斷的感覺。

      賈義說他坐在中間靠窗的一個位子。他前面的位子上,是一個穿著時髦的姑娘。他后面的位子,是一個望一眼就知道的老農(nóng)。姑娘正值如花似玉的年齡,雪青色的緊身衣纏裹著她窈窕的軀體,該凸的地方全都凸起來了,該凹的地方也全都凹了下去了,渾身上下,散發(fā)著年輕姑娘誘人的青春魅力。姑娘的一頭披肩發(fā),更是像一道懸在山間的黑色瀑布,隨著汽車帶起的風在夜晚的車廂里柔美地飄動著,還不時飄過座位后背,在賈義面前招招搖搖,使得賈義思鄉(xiāng)之情差一點兒隨了這黑色誘惑淡然而去。后來,賈義想起那位姑娘就說,有些人可真是天生麗質呢,身體的哪個部位該少,一定會少,身體的哪個部位該多,一定會多,而咱找的婆娘,卻正好相反,該多的地方少,該少的地方多,好像老天爺總是在和咱的婆娘作對呢。

      不對,是在和咱作對,因為婆娘是咱的。賈義。

      當然,咱的婆娘也沒福氣,咋就長得那么不對稱呢?賈義說。

      賈義后來還告訴我,那一刻他的意識中幾乎趕走了“故鄉(xiāng)”二字,想到的只是幸運。他當時就在心里默默地念叨,我怎么如此幸運呢?他這樣一說我就知道,他幸運這么晚了居然還有一班去故鄉(xiāng)的車,他幸運上車后前面竟然有一位妙齡女郎相伴。的確,這么晚的時間,并不算太近的車程,能有這么一位漂亮姑娘坐在自己的面前,盡管素不相識,卻依然感覺很愉快,何況賈義平時見了美女就十分鐘情。

      作為一個人,能夠自由地思想和感知,絕對是很精神的。賈義說。

      那一刻,賈義是完全能夠自由地思想和感知的。最初,他只是在思想自己的故鄉(xiāng),而思鄉(xiāng)的欲望促使他臨時起意,黑咕隆咚地坐上一輛長途公共汽車往老家趕,讓人聽來都有些不太好理解。后來,賈義買票上車,坐到中間靠窗的那個位子時,首先看了前面位子上穿著時髦的年輕姑娘,其次是看到了姑娘白凈的后頸和雪青色的緊身衣。這當然就具備了使賈義自由思想和自由感知的條件。后來,賈義告訴我,那一刻他思想和感知的內(nèi)容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從姑娘白凈的后頸和雪青色的緊身衣,想到了膚色白凈漂亮的姑娘配什么顏色的衣服最好看。在汽車像老牛一樣從夜的路上吭哧吭哧往前挪動的不長時間里,賈義說他就設計出了雪青、墨綠和純黑三種顏色。他說,從服裝設計的角度(天知道賈義什么時候研究的服裝設計),膚色白凈的姑娘穿雪青、墨綠或是純黑色的衣服,更能襯托自己,使得本體更加端莊鮮亮??呻S即,也許就是在一個瞬間里,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觀點,說這么年輕漂亮的姑娘,不穿得鮮艷華麗,實在是一種毀美的行為。二是從姑娘的長相,賈義又想到了自己當初找對象,為什么不選擇一個像姑娘這樣的女人?我敢說,賈義那一刻確確實實對姑娘產(chǎn)生了他自己也不好解釋的萌動之情,盡管問起時他矢口否認。為什么我會對那姑娘產(chǎn)生情感呢?條件是什么?僅僅是因為那位姑娘漂亮嗎?賈義這樣說。三是從姑娘的坐姿,賈義說他研究起了女人具備什么樣的氣質最好。他告訴我,人們通常把氣質看作人的脾氣、性情什么的,其實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人的氣質是人的一種比較穩(wěn)定的個性特征,是人內(nèi)在的修養(yǎng)和知識儲備的外在反映,是很難用語言表述清楚,又讓人能夠一眼看明白的東西。

      賈義說,在長途汽車吭哧吭哧往前挪動中,他正對前面的姑娘進行自由的思想和感知時,忽然感覺到屁股下面有什么東西在蠕動,而這又一下刺激了他的另一路感知神經(jīng),使得他很快終止了對姑娘的思想和感知,回到了屁股下面比較現(xiàn)實的問題上。

      賈義終止了對姑娘的思想和感知的同時,忽地一下站了起來。盡管吭吭哧哧的汽車使得他差點兒失去平衡,但他雙手抓住前排座位的后背,還是穩(wěn)住了自己。他回頭的當口,望見了兩只十分粗糙指溝里還散發(fā)出一股腥味的泥巴腳。賈義知道,腳是坐在后排位子上望一眼就知道是老農(nóng)的人伸過來的。隨著汽車的吭哧和時間的向晚,老農(nóng)像是已經(jīng)很勞累了,他把自己的行李 —— 一個小巧的鋪蓋卷靠在自己的右邊,就很隨意地睡了。許是那樣隨意睡著不舒服,老農(nóng)在后來的不知不覺中,把兩只腳伸到了前排,也就是賈義所坐的位子上。沒想到的是,老農(nóng)的兩只腳在他睡去之后還十分不老實,總是在汽車的吭哧中蠕動一番,刺激了賈義的另一路感知神經(jīng)。賈義說,他忽地一下站起來的時候,是想沖老農(nóng)發(fā)一頓火的,可當望見老農(nóng)睡得正香的樣子和老農(nóng)身邊小巧的行李卷時,他的火被一種無形的情緒壓了下去。因為在正要發(fā)火的當口,賈義說突然想起了勞作在鄉(xiāng)村田野上的老父親。

      賈義告訴我,他的老父親是鄉(xiāng)村里的一個捕鱔能手。每年的夏天或者秋天,甚或還是春天,他的老父親都要到村莊邊上的趙牛河里去捕鱔魚。賈義說,你知道嗎?在省城鱔魚是很貴的一種魚,一般都是幾十塊錢甚至上百塊錢一斤。而在鄉(xiāng)下,也就是賈義的故鄉(xiāng)一帶,鱔魚幾乎是沒人吃的,人們說望一眼就有幾分怕,鱔魚的樣子看上去和蛇沒有什么區(qū)別,只是顏色不一樣罷了。

      在故鄉(xiāng)人的意識中,蛇一樣的東西怎么能吃呢?賈義說。

      故鄉(xiāng)人一直認為,蛇是一種有魂靈的東西,誰吃了誰會倒大霉。賈義說。

      其實,即便不是有那風俗,賈義故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們也舍不得吃鱔魚。一斤鱔魚運到省城能賣幾十塊錢,甚至上百塊錢,能買很多農(nóng)家所需的東西,為什么非要自己吃呢?因此,賈義的老父親捕了鱔魚,就經(jīng)常會拿到省城去賣,而去省城又總是早去晚歸,再加之白天黑夜地下水捕鱔,想來一定十分勞累。如果坐上吭吭哧哧的長途汽車,當然也會像面前這位農(nóng)人一樣很香地睡去的。這樣的老農(nóng),難道不正是自己的老父親嗎?想到這些,賈義非但沒有沖著老農(nóng)發(fā)火,還主動往一邊挪了挪身子,使老農(nóng)的雙腳很自在地放在他的位子上,很自在地繼續(xù)很香地睡著。那一刻,老農(nóng)睡得還真就很自在了,其睡姿差一點兒讓賈義迷戀上,以至于后來回到省城,每每晚上失眠,他都會想到老農(nóng)在長途公共汽車上愜意睡去的樣子。

      我怎么就不能那么愜意地睡去呢?賈義說,處在都市里的他,每一個夜晚幾乎都是在失眠狀態(tài)中度過,那種滋味真是難受至極,想想老農(nóng)在如此環(huán)境里還會有如此愜意的睡姿,羨慕得不得了。

      4

      后來,隨著汽車行駛中的晃動,賈義失去了對前面姑娘和后面老農(nóng)思想和感知的興趣,被車廂里所彌漫著的昏昏沉沉的睡意覆蓋了。時間畢竟已晚,而且車窗外的夜色甚濃,想望一眼外面的風景,所看到的卻只是一片模糊。

      木店到了,到木店的請下車。

      這時候,隨車售票員很不情愿地喊道。汽車吭哧了幾聲,停在了路邊。

      路邊上,有幾家小店,店前有幾只昏黃的像要停止喘息的老人似的燈。燈光極不情愿地拋灑著,使剛剛停下的汽車和小店前坐著的幾個人,如生過一場大病的樣子。賈義剛剛要進入的一種昏睡狀態(tài),也被隨車售票員的喊聲攆走了。他抬起頭來,看到前面位子上的那個時髦漂亮的姑娘,正提著行李走到汽車門口。他心中不由得一震,瞬間生出丟掉了什么東西的感覺。直到那個姑娘走下汽車,緩慢地像留戀什么般地朝著路邊一家小店走去,賈義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她的身上。汽車繼續(xù)開動的時候,賈義萬般無奈又像是極度痛苦地,把目光從車窗外面收了回來,臉上顯出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

      人在失意的時候,必定會有慰藉漂臨。賈義說,哪怕這種慰藉僅有一點點,甚或比一點點還要少許多。后來,許是前排的座位坐上去有些舒服,一位年輕的少婦(賈義感覺她一定是個少婦),從汽車門口的座位上,挪移到了剛才那位姑娘坐過的位子上。

      少婦不算漂亮,但在昏黃的車棚燈下顯出幾分端莊。值得賈義欣慰的是,少婦落座時回頭沖他笑了笑,又笑了笑。

      賈義說,少婦笑得很甜,她的笑讓人看了很舒服。

      賈義說,少婦那樣的笑他只遇到過兩次,一次是大學畢業(yè)剛分配到省城機關到新單位報到時,辦公室里一個姑娘曾經(jīng)如此燦爛地對他笑過。姑娘笑過之后就像是忘記了,而他卻為姑娘的粲然一笑思想了一個多月,直到姑娘的男朋友去單位找她,賈義才緩慢地一步三回頭地把那粲然一笑忘記了。

      賈義說,少婦這一笑,比辦公室那姑娘的笑燦然幾十倍。那笑分明不是在少婦的臉上,而是牽動著少婦的每一根神經(jīng)。直到今天,少婦那一笑還像一幕能夠獲得奧斯卡大獎的電影,在他腦子里翻來覆去地放映著。

      后來,少婦就主動和賈義說話了。

      是搭訕吧?我說。

      絕對不是,完全是內(nèi)心里就想主動找我說話。賈義說。

      她和你說些什么?我說。

      她問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在哪個單位工作。賈義說。

      這不就是搭訕嗎?我說。

      不是,是從內(nèi)心里發(fā)出的一種不可遏制的欲望。賈義說。

      平時的賈義是很不善于與人交談的,尤其是談工作,談愛好??赡莻€時候,賈義說他一反常態(tài)了,不自覺地同少婦交談起來,而且交談得很親切。剛開始,賈義只談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后來就談起了自己的工作,也談起了自己的愛好。當賈義的意識回到大學讀書的時候,談起了他喜歡的尼采和費羅姆。賈義說,很是出乎他的意料,少婦竟然同樣大談尼采,并不時對尼采的某些觀點提出質疑。當談起費羅姆的《逃避自由》時,少婦對這部曾經(jīng)風靡世界的精神分析學著作大加贊賞的同時,又對追求自由卻又身不由己地逃避自由的人譴責了一番,使賈義內(nèi)心里驟然涌出佩服之情。

      賈義告訴我,那一刻的他,像是一下子找到知己了,大有相見恨晚之感。于是,他和少婦的談興愈發(fā)濃烈起來,濃烈得如車窗外的夜色,誰也望不清,誰也說不透。少婦在前排坐著,卻始終回過頭來把豐盈的身子扭了個說不上角度的彎,滿面笑意地望著賈義。少婦上車前,肯定有過一番精心打扮,賈義說在和她傾心交談中,總有一股濃郁的好聞的脂粉氣息鉆進鼻孔。不知道為什么,賈義說那個晚上的他好像渾身上下也滿是脂粉氣了。

      5

      有時候,女人的脂粉味很能吊起男人的情緒。賈義說。

      的確,他被少婦身上的脂粉味撩撥起了濃濃的情緒。

      那個晚上,賈義說了很多話,說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說的一些事情。

      后來,正在賈義和少婦談得情緒濃烈的時候,他的屁股下面又有東西在不停地蠕動。賈義知道,睡覺的老農(nóng)的腳又不老實地在向他表示什么了。

      賈義心善得不得了,他說盡管老農(nóng)的腳在不住地蠕動,他幾乎連頭也沒再回一回,只是很干脆地往旁邊挪了挪自己的屁股,就繼續(xù)和少婦交談。然而,老農(nóng)不管他如何,那雙粗糙的腳同樣也往旁邊挪了挪,依然在蠕動他的屁股。他只好忍著,像屁股下面沒事一樣,他說因為鄉(xiāng)下捕鱔老父親的形象一直沖撞著他的腦膜。

      夜深了,交談當中,賈義抬眼望了望前后左右。人們都在昏昏欲睡,唯有汽車的吭哧聲像喘息的老牛,在驅動著輪子緩慢地前行。這時候,賈義從衣兜里掏出一支煙,燃著,慢慢吸了幾口,又吐出來。煙霧在汽車的吭哧中繚繞起來,少婦突然大聲咳嗽起來,咳嗽的同時她抬起頭望了望我的賈義。

      賈義似乎從少婦的目光里發(fā)現(xiàn)了什么,嗔怪?責難?還是呵斥?賈義沒說,但他聽到少婦大聲咳嗽的時候,還是很知趣地把手里的煙掐滅了。

      一天幾盒?少婦問。

      兩盒。賈義說。

      浪費?

      染缸。

      為啥?

      煙能開闊人的思維。

      那……是美德?

      說不準。

      ……

      6

      那次之后,賈義把煙戒了。

      說不清,戒煙的力量到底來自何方?賈義說。

      我知道,賈義已經(jīng)抽了很多年的煙,無論他的妻子,還是他的父母,還有他的孩子,甚或作為他的好朋友的我,都一次又一次勸過他戒煙,說吸煙實在沒有好處,而且還不少花錢,為什么就不能戒了呢?然而,賈義總是戒不掉。剛談戀愛的時候,當時的女朋友后來的妻子曾經(jīng)問他,如果吸煙你會少活十年,如果不吸煙你會多活十年,你將怎樣選擇呢?賈義說,選擇少活十年。一個人不吸煙,少了多少樂趣?沒有樂趣地多活十年,又有什么意思呢?為此,女朋友差點兒成了別人的妻子。但對于戒煙,賈義說后來甚至連想都沒再想過。

      賈義是單位里出了名的煙鬼,不知不覺中他能夠戒掉,從領導到同事都很吃驚。同辦公室里曾經(jīng)說過他戒煙就戒飯的一位姑娘,見他真的把煙戒掉了,足足盯了他兩個禮拜,想看看他是否有了神經(jīng)不正常的毛病。那位姑娘說,賈義能夠把煙戒掉,還真是以為他神經(jīng)出了毛病,要不怎么這么多年那么多人勸他,他就從來沒有過戒煙的打算呢?

      如此來看,我得感謝那輛汽車。賈義說。

      人的一生的許多事情,說不定是什么東西在起作用。賈義說。

      就在賈義與前排座位上的少婦進行關于吸煙的談話時,汽車突然停住了。乘客一個個從昏睡中醒過來,緊接著車廂里就有了嘀咕聲。

      車拋錨了,需要修。司機回過頭來,對乘客們說。

      司機打開了汽車機蓋,隨車乘務員用手電筒照著,司機拿了一把扳手在修理。

      多長時間能夠修好?有人問。

      說不上。司機說。

      今天晚上還能走嗎?有人問。

      說不上。司機說。

      唉……

      這破車……

      車門已經(jīng)打開,有乘客慢慢走了下去。

      要方便的可以下去,等會兒修好了車路上就不停了。司機邊修車邊說。

      下去透透氣吧?少婦回過頭來對賈義說。

      好。賈義說。

      這會兒,汽車里的乘客差不多都站了起來,想必也是和我的朋友賈義一樣,下去透透氣或是找地方方便一下。

      哎喲——

      突然,賈義尖叫了一聲。原來,他踩在人行道上那個被人踩過一腳的完整的香蕉皮上,滑倒在很窄的兩排座位之間。

      摔重了吧?少婦問。

      沒事。賈義說。

      你也不小心點。少婦說。

      沒事。賈義回答著,從兩排座位中間爬起來,又跺了跺腳,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沒摔重,便隨同少婦一起下了車。

      就在賈義抬腳要邁出車廂的當口,一輛豪華型的大客車從后面開了過來。大客車轟然而過,賈義清楚地望見了汽車前面擋風玻璃上“省城——索鎮(zhèn)”的牌子。從大客車轟然而過的氣勢中,他認定那輛豪華型大客車條件是不錯的,過道上肯定沒有被人踩了一腳的香蕉皮或者紙屑等物什,說不定上面還裝有空調。對,豪華型客車一定會有空調。賈義這樣想著,就認為坐在那樣的大客車上根本不需要下來透氣。當然,那樣的豪華型大客車,也不會開到半路上出毛病,更不會讓司機拿著扳手用手電筒照著修車。

      應該乘坐那輛車。少婦說。

      少婦說的時候,賈義發(fā)現(xiàn)她有些落寞,便想她也是要去索鎮(zhèn)?當然,賈義沒有問,他想如此直接地去追問人家,一來顯得不禮貌,二來也有故意和人家套近乎的嫌疑。按照賈義平時總是有些傲慢的面部表情,他很難做出那樣的事情。

      聽說夜車要發(fā)到十一點呢。

      是嗎?

      嗯。

      買票的時候應該問清楚。

      是啊,當時咋就那么慌張呢?

      賈義與少婦對話的時候,拋錨的汽車修好了,但開動之后依然是吭吭哧哧地緩慢行走,發(fā)動機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得了癆病的老人,嗓子里始終凝結著一口無論如何也吐不干凈的痰。

      7

      賈義把故事講完的時候,只顧把目光望向了一堵墻上,看上去他依然是在思想或者感知的樣子。

      賈義講的故事像是沒有結尾,就是有點悶。悶的同時我自然就追問賈義。賈義說,有結尾的,只是太慘,不忍說出來。我問為啥?他說本來很美好的一次夜間的慌忙乘車,雖然那汽車有些破,路上有些讓人煩躁,但能夠遇到一位漂亮姑娘和一位漂亮少婦同行,還是有些幸運,所以光想著幸運心里很溫暖,如果再去想那悲慘的事情,讓人太崩潰。

      經(jīng)不住我的一再追問,賈義最后還是把他認為悲慘的事情說了出來。

      賈義告訴我,就在他和少婦之間的艷遇按照固有程序往下發(fā)展的時候,那輛破舊的長途公共汽車又相繼拋錨了兩次。那么,賈義和少婦就多了兩次下車透氣的機會。而偏偏在汽車停下修理他們下去透氣的過程中,必有一輛豪華型夜班客車轟然駛過。望著轟然駛過的豪華型客車,乘客們一個個猴兒一樣著急,都在不住地嘀咕著倒霉,倒霉,倒大霉,七年八不收地在夜晚乘坐一次長途公共汽車出行,路上竟然一次又一次地遭遇拋錨。

      再后來,修好后的汽車又一次吭哧著往前行了。

      之中,賈義和那位少婦曾經(jīng)欣喜過,因為他們之間都有了相見恨晚的感覺。許是在最后的一次下車透氣時,少婦在夜色中主動拉住了賈義的手,使賈義激動得心跳一下加速了很多,至少每分鐘達到了120次,用他的話說差點兒就暈過去。

      我曾問過賈義,一個少婦拉了一下他的手,至于那么激動嗎?再說在他幾十年的人生經(jīng)歷中,他的手不知道被一個少婦,或是一個漂亮姑娘,不,是無數(shù)個漂亮姑娘,拉過多少次了,至于激動得差點兒暈過去嗎?

      你不知道,如今咱已今非昔比,已不再是曾經(jīng)的那個青年男子,激情相對鈍化了許多,一般不會再有艷遇,沒想到的是那個夜晚竟然就遇到了。說起來是一位少婦,可在咱的眼里那樣的少婦和小姑娘也沒什么兩樣,所以也就激動無比了,也就差點兒暈過去了。

      聽了賈義的解釋,我又問,是幸福的暈嗎?

      應該是,但又不完全是。賈義說。

      怎么講?我說。

      是一種很久的向往,也是一種很怕的向往。賈義說。

      然而,好景不長,賈義告訴我,就在他們纏綿著再一次回到車上,相互依偎著坐到了同一個位子上的時候,少婦的秀發(fā)飄逸到了賈義的臉上,使他激動得有些不能自拔了。

      那一刻,再也沒有想到過“故鄉(xiāng)”二字。賈義說。

      甚至連家里的父母還有其他兄弟姊妹也沒想到過了。賈義說。

      人是很危險的,不知道在得意的時候會發(fā)生什么樣的事,事情發(fā)生的時候總是那么令人猝不及防。賈義說。

      我敢說,那一刻賈義同樣忘記了在趙牛河里捕鱔的老父親,無論老父親捕鱔的技術多么嫻熟,無論老父親捕鱔多么辛苦,他好像都想不起來了,完全是一副被幸福沖昏了頭腦的情景。

      后來,賈義還告訴我,他和少婦依偎著靠在一個位子上的時候,他的某一只手也像后面老農(nóng)的某一只腳一樣,很不安分了,很是蠕動了,而且那樣的蠕動一刻都沒有停止過。當然,賈義的某一只手,是在少婦身上的某一個部位蠕動。蠕動的時候,賈義和少婦臉上呈現(xiàn)著幸福的表情。賈義說,那時候的他,或許還有少婦,多么希望那輛長途公共汽車再拋錨一次,或者兩次或者三次啊,那樣的話他和少婦的幸福就能延續(xù)更長的時間。然而,事情總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就在賈義和少婦充滿幸福的時刻,那輛破舊的長途公共汽車,頃刻之間,就帶著他們的溫柔之情和所有乘客飛進了路旁碧水蕩漾的深溝里……

      那條溝里水很深,只活了三個人。賈義對我說出這話時,聲音極度可憐。

      猝不及防,那么緩慢的汽車咋就一下子翻了呢?賈義長嘆一聲。

      賈義的嘆息如同夜晚的豬叫,很是沉重。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賈義說他的思想和感知都纏繞在一條碧水蕩漾的深溝里。他說,扣在深溝里的汽車沒了樣子,像漂在大海里的一只船,但卻沒有甲板,沒有桅桿,有的只是被撞碎了的車窗玻璃和沉到水底的一個一個的人。

      長途公共汽車翻到深水溝里的情景,讀者完全可以去想象了。寫這篇小說的時候,賈義已經(jīng)沉默了很長時間,他什么也不想再說,我也沒有再去追問他,只是從他額頭上那個很大的疤結里,像是尋到了更多答案。當然,尋到了什么答案,我也說不清楚。如果讓賈義來解釋,好像他更說不清楚。

      后來的一些日子里,賈義一次又一次地對我提起那位少婦。他說很想她,很想再見到她,但已經(jīng)完全不可能了。

      唉!去吧……

      我的朋友賈義說,選擇死亡,也就守住了一個,不,很多個,秘密。

      你說是不是呢?

      我沒有辦法說是,也沒有辦法說不是,只能和那一刻的賈義一樣,沉默了。

      問題在于人的奇怪的欲望,我老是想,人的一生能不能趕上一班想趕上也愿意趕上的汽車呢?這么一個小小的愿望,也許一輩子都實現(xiàn)不了。賈義說著的時候,又從兜里掏出煙點燃了,然后狠狠吸了一口,吐出一個很漂亮的煙圈兒。

      不是把煙戒了嗎?我說。

      也可以重新復吸啊。賈義說。

      為什么要復吸?我說。

      為什么要戒呢?賈義說。

      那一刻,一縷白色的煙霧,在賈義和我的面前,繚繚繞繞地飛了起來。我仔細地觀望著,賈義吐出的煙霧很奇特,在不住地幻化著,一會兒是一個“一”字,一會兒是一個“人”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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