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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病年

      2019-08-26 06:58梅榛
      時代文學(xué)·上半月 2019年4期
      關(guān)鍵詞:老韓病房靶向

      梅榛

      引子

      談“癌”色變,又不得不談。癌癥已成為國人的頭號殺手,不分男女老少、貧富尊卑。

      過去很少聽到這個字眼兒,現(xiàn)在可好,像感冒一樣,癌癥不經(jīng)意間就發(fā)生在你周圍人的身上。

      “癌癥”這兩個字就是“絕望”。一是治愈率低,二是藥物費用高昂。如果普通家庭攤上個癌患,就像電影《我不是藥神》里的悲劇人物,不用渲染。

      2017年,李克強總理到武漢協(xié)和醫(yī)院看望白血病患兒,并與腫瘤專家交流攻克癌癥等問題。總理說:“癌癥是重大民生之痛。包括癌癥在內(nèi)的生命科學(xué)與宇宙科學(xué)、海洋科學(xué)同等重要。你們在生命醫(yī)學(xué)前沿鉆研探究,關(guān)系到千千萬萬人的健康,責任重大!”

      這是絕望中的希望,就像一群遭遇海難的人,在茫茫大海里看見了一只大船。

      2018年,中國政府組織專家和國外廠家歷經(jīng)3個月的談判,于當年9月30日用官方文件明確,抗癌藥物大幅度降價,17種抗癌藥納入國家基本醫(yī)療保險。

      癌癥是世界的難題,中國政府一直在破題。

      2014年,一個春天。

      醫(yī)生反復(fù)看著X光片,溫和地對老韓說:“沒大事,掛掛吊瓶吧?!崩享n出去后,醫(yī)生嚴肅地對我說:“肺癌,晚期,雙肺轉(zhuǎn)移?!痹賳枺盎蛟S三個月五個月,或許……”醫(yī)生的委婉比直接還殘酷。一個人突然離天堂這么近了!

      感覺是什么?時間停止,世界死寂,大腦空白,瞬間進入一個無風無浪的黑暗海底。

      老韓就這樣病了。在工作崗位上病了。他還有三個月退休。

      明明知道轉(zhuǎn)移點太多,不能手術(shù),我們還是不遺余力地尋求手術(shù),因為手術(shù)還是目前治療腫瘤的最佳辦法。

      動用各種關(guān)系找專家,幾家權(quán)威醫(yī)院的專家都斷定不能手術(shù),保守治療。不死心。去了上海,上海的專家也如是說。真的很絕望,陪同我們?nèi)ド虾5乃母鐪I流滿面。

      老韓是個咬碎后牙槽都不流淚的犟種,除了我那年做手術(shù)給他交代后事時,他掉過眼淚。輪到自己還是挺能裝,冷靜得特別不真實。我拉住老韓的手說:“沒事,回家?!崩享n笑笑,眼神散亂。

      接到兒子的電話,說轉(zhuǎn)診辦妥馬上飛回來。

      到外地看病,必須持三甲醫(yī)院證明,到市醫(yī)保部門辦理轉(zhuǎn)診手續(xù),方可報銷50%的醫(yī)藥費用。轉(zhuǎn)診多難,哪個權(quán)威醫(yī)院會自己打臉,說這病我們治不了。

      老韓的侄女厲害,觸天夠地地找到關(guān)系,兒子留在家跑這些手續(xù)。

      我和兒子說,明天坐飛機回去了。兒子在電話里哽咽。

      這時朋友也來電話了,說也找到轉(zhuǎn)診的接洽關(guān)系了。聽了情況,人在電話那頭半晌無語,想說點兒安慰的話,剛起頭我就哭了,我此刻的心像一塊滿是裂紋的玻璃,一碰嘩啦就碎了。

      從哈爾濱到上海,從上海又回哈爾濱,一番折騰,心就像裹上了一層堅硬的冰殼。

      從此,我陪著老韓住進醫(yī)院病房。這一年,有傷心和痛苦,有感動和溫暖,也記錄了內(nèi)一病房里一些令人痛惜的故事。

      2014年的初夏。丁香花剛剛開過,翠綠的葉子大片地生長,滿城生機勃勃。

      醫(yī)院是離天堂最近的站臺,是離地獄最近的法場,也是生死的決斗場。

      掛號的排長隊,拍片的排長隊,做B超的排長隊,做骨掃描的排長隊,不管做什么檢查都在排長隊。這個開往“天堂”的站臺,永遠是人頭攢動。

      2014年的住院處,床位和患者的比例是1:3。走廊里的臨時加床一個挨一個,像個騾馬大車店。大家約定俗成,從不對號入座,有地方先躺下就是了。

      你得服氣護士長的調(diào)度能力,資源充分利用。三個患者一張床,向來沒有紛爭,盡管病患爆棚,但每個患者上療時,都有床位。放療的讓給化療的,輕患讓給重患。床頭一個床尾一個照樣掛點滴。本城化療的患者,掛完后可以回家,外地的就有床位歇息了。

      面對這種情況,患者和家屬都沒意見,不誤事啊,掛號就住院,住院就用藥。尤其去外地大醫(yī)院看過病的人,對這種狀況很稱贊,起碼不用等,多少生命就是在等待中錯失了最佳治療時機。

      這是一家知名的腫瘤??漆t(yī)院,不是缺乏管理機制,而是靈活地面對病滿為患的局面。應(yīng)該說,這是醫(yī)院的無奈,也是醫(yī)院的亮點??此啤盁o序”實則是無序中的有序。

      我陪老韓初來不了解內(nèi)情,握著床號找不著床。左問右問,沒人搭理。問到護士長我才明白,虛擬床號啊!護士長很贊成這個叫法,攤攤手說:“不錯不錯,虛擬的?!?/p>

      虛擬虛擬,人的生命何嘗不是虛擬,忙忙碌碌,不知為何,轉(zhuǎn)過頭來,一切成空。

      這個病房是個老樓,老內(nèi)科。一切看起來都是舊的,但這里的醫(yī)生和護士都是天使,永遠面帶微笑。主治醫(yī)師對患者就是一句話:“沒事,沒事,我再給你調(diào)調(diào)哈。”醫(yī)生的態(tài)度就是春天的陽光。

      病房川流不息的生命都是匆匆的。

      小護士們永遠是一路小跑。這邊還沒掛上點滴,那邊就需要換藥了。老患者的血管大多是癟的,扎針進藥不僅是對患者的折磨,更考驗著護士的技術(shù)和責任心。黑白無常也飄走著忙碌著,死神有時是擦肩而過,有時是迎面而來。

      病房也不乏濃濃的生活氣息。老患者有說有笑,高聲大氣的,說誰誰誰哪天 “走了”,好像說一個熟人回家了一般。死亡的話題,從不忌諱。

      新患聽到老患們說死亡如同嗑瓜子,絕望的心被重重捶著,碎得稀里嘩啦,然后就沒心了。用不了幾天,垂頭喪氣的樣子也有改觀。

      其實,人大病一場,整個世界觀都會發(fā)生變化。所有的滿不在乎,只是為了掩飾對死亡的恐懼和無奈。

      在這個冰冷的世界里,在這黑暗的隧道里,每個人都在尋找光亮,哪怕是星星之火。像童話里的小女孩劃亮火柴,只要有童話,就會有夢想。只有有夢想,才能走出心隧的晦暗,才能坦然地面對生死。

      人類進入無所不能的時代,穿越太空,探索未知,多少神話故事都成了現(xiàn)實,為什么卻無法搞定自己,無法搞定這副由細胞組成的臭皮囊?

      現(xiàn)在,人類對付癌細胞的辦法多了,手術(shù)、化療、放療,靶向藥物也進入了第三代。

      靶向藥是對人體傷害最小的藥,屬于免疫性治療,療效也好。

      凡是好藥大多是進口的,價格昂貴,不在醫(yī)保范圍內(nèi),大多數(shù)患者用不起。

      生命走到盡頭了,還是不平等。要見上帝時也是要分貧富的。

      化療太霸道,目前,還局限在癌細胞好細胞通吃階段。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不管多強的漢子,一上“療”,全都得趴下。

      為了挺住化療,必須要上激素藥,還要注射強化神經(jīng)的針藥。這些藥一用上,人就像打了雞血,格外亢奮,平時不愛言語的人也有了夸夸其談的沖動,那些本來愛說的人就更收不住了,海闊天空,唾沫星子滿天飛。這個擠了九張床的病房一時成了輿論場。

      一上療,就是上刑了。昨天還抬杠呢,一上療就蔫了,有反應(yīng)強烈的開始嘔吐,各種不適接踵而來。

      病房不會因為一兩個人的苦難而消停。患者像春潮,一波未去一波又來。上療的,上激素的,循環(huán)交集。腫瘤病房像地獄里的油鍋,永遠沸騰著痛苦和煎熬。這樣一個需要交費的刑場,受刑者趨之若鶩。

      老韓挺有韌勁兒,上著療,還啃著玉米,吃著西瓜。老患者們預(yù)言:“別急,明天就趴下了?!?/p>

      不用到明天,剛離開醫(yī)院他就哇哇大吐。回家進門后,他一頭跌在沙發(fā)上,蜷縮著身體,渾身發(fā)抖。

      我用毯子裹住他,不知所措。想摸摸他的頭,他呻吟著呵斥我離開。我不敢出聲,蜷跪在沙發(fā)旁。

      日落了,屋里黑了下來。他緩過一口氣,看見我呆呆地垂著頭坐著黑暗里,他坐起來,大聲說:“好了,沒事了,做飯吃?!?/p>

      他安慰我的唯一辦法就是強制自己吃飯,吃不下硬吃,吐了再吃。

      化到第三個療,腫瘤小了一半。在我們欣喜之際,新的磨難降臨。老韓的手指甲、腳趾甲白得沒有血色,有一天站起來就跌倒了?;灲Y(jié)果顯示,他的紅細胞、血小板都已經(jīng)降到了無法繼續(xù)化療的指標。

      有恐懼但不驚慌。三個月的化療,我們見慣了各種危機,有了各種心理準備。

      “升血,用最笨的方法升血?!边@是一位叫尚書的年輕大夫,他在一檔綜藝節(jié)目中談到他的患者含著眼淚說的,沒有辦法,只能用這種最笨的辦法升血。

      老韓就用這最笨的方法維持著血象,維持著肝膽腎的最低安全,完成了11個化療。這其中的磨難,無法言述。最難過的時候,老韓咬著后牙槽,沒有趴下。見我慌亂著急,就罵我呵斥我,不許我守在他身旁。

      我?guī)缀醣罎?,坐在走廊里不知所措。鄰床小田打電話安慰我。小田是做糧食運輸?shù)?,四十出頭,看上去健碩英氣,不像有病的人。那天他上小學(xué)的女兒來看他,看見他強忍淚水握著小女兒的手,我心痛如錐扎。說真的,我看不得這么年輕的生命遭此劫難。后來,經(jīng)??匆娝贻p的愛人站在走廊里對著他的化驗單哭泣。他的肝損傷相當嚴重,一度停止化療。再后來見到他,已經(jīng)人如枯槁、走路打晃了。

      小田說:“梅姨,你別上火呀,我韓叔是心疼你才那樣的。長病的人都心焦,我也經(jīng)常呵斥我媳婦,是心疼?!?/p>

      聽了小田的話,我特別心酸。恰好主治醫(yī)生路過,說:“老太太,哭什么?又是我患者欺負人了哈,等著,我給你出氣去。”我含著眼淚又笑了。

      老韓一戰(zhàn)成名。

      每個化療都沒垮掉,就連一直等他趴下的老患者們都服了。大家開玩笑說,能抗過化療的人都不會當叛徒的,尤其君兄。

      醫(yī)院無人不識君。包括大夫護士都稱他是“戰(zhàn)士”。

      有太多的人沒有挺過化療。不是他們不堅強,是藥物太烈,在消滅癌細胞的同時 ,也摧毀了身體最后的免疫系統(tǒng)。

      有一位老弟,真正的戰(zhàn)士,頑強不屈,明知不勝卻一直戰(zhàn)斗。

      他是從農(nóng)村來的,在市區(qū)一個早市炸油條,供著兒子上大學(xué)。他是一邊幫著老婆出攤,一邊化療和放療。每天早晨出完攤,就帶著滿身的油炸味來了。先是化療,然后放療。沒人陪護,他老婆要在早市收攤的。

      一個夏天,他都穿著一個大褲衩子,匆匆來匆匆去。到了秋天,走不動了,造血功能全被摧毀,輸血都不管用了。第一次看見他躺在床上 ,第一次看見他老婆來陪護。血氣消失,癌細胞瘋狂反撲,腦袋、骨頭,到處都是。

      再后來,一位老患者說,大褲衩子走了。他老婆和我通電話了,一邊說一邊哭,說他走時挺欣慰,社會保險公司給算了7萬多,夠兒子讀大學(xué)的了。大家恍然大悟,他為何一直不出院, 化療、放療直到生命終結(jié),因為住院期間,社會保險有補貼,他用命給兒子攢下了學(xué)費。

      見慣了疾病 ,見慣了生死,心冷木了,很少掉眼淚了。讓我?guī)锥嚷錅I的是一個小媳婦,一位年輕的母親。

      第一次見她看不出她的年齡,因為她的臉已經(jīng)浮腫。她歪斜著靠著丈夫,丈夫高個兒,長得很清秀,一手扶著她,一手高舉著吊瓶走進廁所。

      她如廁的過程很艱難,蹲下起來,又蹲下又起來,她排尿困難了。她丈夫把頭抵在廁所的門上,看樣子比她還難受。過了好久,她才出來。

      我在水池旁洗毛巾。我聽她喊我:“大姨你信佛嗎?”我說:“信。”她又問:“信上帝嗎?”我說:“也信?!彼煞虮傅卣f:“見誰都問?!蔽艺f:“要體諒她,這是她苦難唯一的出口?!?/p>

      不管是中醫(yī)還是西醫(yī),都是通往珠穆朗瑪峰的不同路徑,而最好的醫(yī)者,就是自己。佛醫(yī),就是向內(nèi)尋求,尋求心靈的慰藉。小媳婦是80后,她是在病房里受到宗教啟蒙的?;蛟S就是這一點光亮,撫慰著這位年輕母親的痛苦世界。

      她很有悟性,靠著墻和我聊。從信仰談到自己。丈夫耐不住了,把吊瓶掛在墻上的掛鉤上走了。

      她29歲,孩子才10個月大,是個兒子。說到孩子,她滿臉生輝。孩子出生后她就一直咳嗽。因為哺乳,什么藥也不敢吃,就這樣挺著。直到孩子百天,她去醫(yī)院,知道自己右肺葉有一腫塊,懷疑是惡性腫瘤,需要馬上住院。為了讓孩子多吃幾個月的母乳,她拖延著,不肯做化療,不肯吃藥。

      “大姨,你知道嗎,我兒子可帥了,會叫媽媽了。”她湊到我的面前,一臉的幸福。

      我用毛巾蓋住臉,怕她看見我的淚水。

      第二次見她,她很漂亮,浮腫都消去,人也很精神。她在吃靶向藥特羅凱,回來復(fù)查的。

      那是老韓升血的日子,他在醫(yī)院住了很久。大袋子的補血液要點一天。下午病房騰出床位了,女病房的幾位陪護借機過來找個床位歇息。在她們的交談中,我知道了那位年輕的媽媽又來住院了。她姓李,是大慶人,丈夫是大慶油田的職工。她們說:“這小媳婦嘴太碎了,成天孩子孩子的,煩死了,像個祥林嫂?!闭f著,小媳婦來了,還帶著挺大的動靜,一邊唱著歌一邊扭著秧歌進來了。有人指指瞇著眼睛掛點滴的老韓,她立馬捂住嘴。有人見她來了起身就走了,她順勢坐在了那張床上,滿屋都在聽她一個人呱啦呱啦地說。

      她說:“這個藥真霸道,吃上就跟好人一樣了,可是太貴了,一個月要2萬塊錢,一分都不報銷哇!可是大夫說我不能化療了 ,再化療人就沒了。我和孩子爸爸說,留著這錢吧,我死了,你再找一個,多給人家點兒錢,人家能好好對待我的孩子?!?/p>

      病房安靜下來。

      一個母親,一個不滿30歲的年輕母親,她表面嘻嘻哈哈,內(nèi)心卻已墜入深淵。

      我躺在靠窗的一張床上,半睡半醒,聽到她這番話,心直接被戳了個窟窿。

      小媳婦見我淚流滿面,很詫異:“梅姨,咋了?”

      我說:“小李,你讓我難過了。”

      她跳下床:“不難過,我給你們唱歌?!彼叧呂?,說:“境由心造,相由心生。人一樂呵病就沒了?!?/p>

      她在煉獄里嘻哈,在火盆上舞蹈,眼里噙滿了淚水,凝視內(nèi)心的深淵。

      再見這位年輕的媽媽時,已是過了年。春天剛有點兒樣子,樹木遠遠看去有些綠,這位如花一樣的小媳婦在春天里枯萎了。太令人心痛了。

      四個月是靶向藥的分水嶺,大多數(shù)人是在四個月時藥效失效的。老韓也是。有的靶向藥服用半年,有的服用四個月,就可以免費用藥了。大多數(shù)人都跌倒在免費的門口。

      昂貴的藥物沒有留住這個年輕的生命。她出院的時候,腹部插著抽胸水的管子,抱著氧氣袋。病友們悲哀地目送她被推出病房。

      我站在走廊里送她,她不停地向大家招手,向大家微笑。輪椅推進電梯門的那刻,我大聲地說:“孩子,你要堅強,要活著,要領(lǐng)著兒子去上學(xué)?!?/p>

      門關(guān)上了。

      再聽到小媳婦的消息時,她走了。她讓孩子吃了她10個月的奶水,又樂觀地陪著孩子長到18個月,看到孩子扶著床沿會邁步了,她離開了這個世界。

      醫(yī)生說:“身體哪個部位都有長癌的可能,只有心不長癌?!?/p>

      在生病的暗夜里,親人的守護是病人唯一的光亮。只要親情不散,心就不死。親情散了比癌細胞擴散還殘酷,這時的心也長癌了。

      我要說的,是人性灰暗地帶的幾個故事。

      老白會嘮嗑,說話不溫不火,每段話后都有包袱,給病房平添了不少樂趣。他看大家東拉西扯,杠得滿屋冒煙,就舉著一本毛主席的《論持久戰(zhàn)》大聲朗讀。

      他說用持久戰(zhàn)的觀點指導(dǎo)抗癌恰如其分。大家不杠了,聽他讀毛主席的書。病房里突然有了陽光。

      主治醫(yī)生來查房,他問:“主任,你說我那玩意兒都化成一條線了,怎么又出雙眼皮了?”主任樂了:“持久戰(zhàn)嘛!”

      主任看著他新拍的腦X光片說:“老白,你又要轉(zhuǎn)戰(zhàn)南北了,那玩意兒轉(zhuǎn)到你腦袋里了?!?/p>

      老白像聽別人的診斷,風輕云淡地說:“你說肺和腦袋離得挺遠的,它可真邪乎,跑那兒去了?!?/p>

      他又說:“主任,我手里就這些錢了,你掂對著用,看我還能走幾步,實在走不了,就算了,留點兒錢買裝老衣服?!?/p>

      主任搖搖頭走了。

      大家問老白有幾個兒女,怎么一個沒見過。老白嘆口氣說:“兩兒一女,都讓我惹毛了。誰讓我這老家伙晚節(jié)不保,非要找后老伴呢。我還沒死,我那兩間破房子就都被盯上了。我是想把這個破房子留給后老伴的,畢竟人家跟了我一場。為這事兒子把我都打了,看我腦袋上這包。別說,多虧兒子打我,不然還發(fā)現(xiàn)不了腦轉(zhuǎn)移了?!?/p>

      過了幾天,老白的后老伴來了。大家以為她是來伺候老白的。不是。老白說:“跟了我這么多年,哪兒也沒去過,帶她逛逛哈爾濱?!?/p>

      老白帶著后老伴在哈爾濱周游了一個星期。老伴走時,換了一身新衣服,顏色非常鮮艷。老伴走了,老白也躺下了,臉灰白灰白的。后來就回家了,后來就沒信兒了。

      病房來了一位沉默的患者,60多歲。一年前胃癌手術(shù),現(xiàn)在肺轉(zhuǎn)移。這位老兄整天不說一句話。大家以為他是個啞巴,就叫他啞兄。陪護的是他的老姐姐。

      老姐姐透露,為了這次治病,弟弟和弟媳把住的房子賣了,賣了30萬。錢一到手,弟媳就帶著錢跑了。姐姐不能不管弟弟。

      很驚訝,還有此事!

      有啥稀奇的。前段時間,一個陪老婆化療的男人和一個陪丈夫化療的女人,一來二去的兩人好上了,扔下兩個垂死的人私奔了。

      說到這兒,不知該是唾罵還是譴責。

      病房是親情厚薄的試驗場,也是人性的試金石。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人性中的灰暗地帶一直開通著。

      面對這一對逃離者,病房的態(tài)度很釋然,大家搖搖頭說:“逃出一個是一個吧?!?/p>

      用逃離,很恰當。腫瘤病房是人間煉獄,這話一點兒都不夸張。煉獄里,患者是整個人架在火上炙烤,親人是整個心架在火上炙烤。

      有一位小伙子,陪在父親身邊一個多月,父親的癌細胞轉(zhuǎn)移到胸椎和腰椎,只要父親醒著,小伙子的手日日夜夜無時無刻不在為父親按摩。這樣也無法緩解父親的痛苦。這個父親脾氣很大,疼厲害了,就打兒子,兒子一動不動,把頭伏在父親胸前,任憑父親捶打。

      這就是獨生子女,他們獨享福氣的時代在父母有病的那一刻終結(jié)了。獨自擔當、獨自面對、獨自背負的時代開啟了。如果有經(jīng)濟條件允許可以雇護工,沒有條件的只能一人扛了。

      有一天,小伙子給父親喂完飯,走了,一走就是三天,完全失聯(lián)。父親自此不喊不叫了,安靜地望著天花板,旁人喂他飯也不吃。第四天頭上,小伙子回來了,他說回家洗洗澡狠狠睡了三天。

      再看到啞兄時,啞兄愛說話了。他已骨轉(zhuǎn)移了。他在走廊里拄著手杖踱步,看見誰都主動打招呼。扶他的是一個很儒雅的年輕人,每每他都向別人這樣介紹:“我兒子!”

      原來他老婆拐著錢沒跑到別處,去深圳找兒子去了。兒子買房老媽幫助交了首付,用他老婆的話說:“要先顧活的?!?/p>

      兒子懂事,又帶回一部分錢給父親治病,也算皆大歡喜。

      人性是復(fù)雜的。血脈還是割不斷的。只是有人理性了一些,有人感性了一些。對錯勿怪。

      過去,兜里揣幾張毛票,花得小心謹慎,生怕有個閃失叫毛賊順了。現(xiàn)在呢,錢是紙,萬把一捆子,隨便往背包里一扔,交到醫(yī)院幾天就沒了。

      催款催款,每天病房都有催款的聲音:“再不續(xù)錢,明天就停藥了?!倍嗫膳?,好多患者就這樣黯然離去。

      人哪,一息尚存就有求生的欲望。求生就得用藥,用藥就得用錢。在這里,錢和命一直在絞殺。

      唐代文學(xué)家張說在《錢本草》中這樣說:“錢,味甘,大熱,有毒。偏能駐顏,采澤流潤,善療饑,解困厄之患立驗?!睆埨线@句話,把錢說到骨子里了。尤其在醫(yī)院,錢是能解困厄之患的,能控制生死時速的。

      大戶,大家這樣稱呼他,因為他是種糧大戶,包了千畝大田,有錢。手術(shù)、化療、放療,天津、北京都有他求生的足跡。

      對于癌癥,有錢可以緩命不一定能活命,但是沒錢肯定是不能活命的。

      靶向藥物是癌癥患者最后的“馬奇諾防線”。

      靶向藥多是進口藥。越是貴重的藥,越是進口的藥,越是一些療效好的藥,都不報銷,費用昂貴。2014年,特羅凱吃一個月需要1.8萬元人民幣,大多數(shù)患者家庭難以承受。

      但是,靶向藥不是有錢就能吃,條件很苛刻。它是針對非小細胞的,需要基因突變和藥性比對合適。好多非小細胞患者因為基因比對不行,無緣靶向。

      大戶要吃靶向藥。怎么吃,他是小細胞,根本不在服藥范圍內(nèi)。什么叫慌不擇路,大戶找到他的主治醫(yī)師。醫(yī)生說,也有“盲吃”的,效果都不好。既然患者有要求,就盲吃吧。大戶吃了一個月,自我感覺不錯,又吃一個月,胯骨有了轉(zhuǎn)移點。

      大戶這個人特別好,豪爽大度。別看有錢,還是農(nóng)民本色。他一直掛床,每次都把床讓給重患和年齡大的,自己和別人擠坐在一起掛吊瓶。聽說豬手能升白細胞,每頓飯他都啃上兩個豬蹄子。

      后來,他吃靶向藥失敗,造血功能被徹底破壞了,血小板無法再生。

      最后一次見到大戶是在醫(yī)院的廣場上。我們沒看見他,他老遠就喊:“老韓大哥,我要回家了。”他媳婦手里提了一旅行包中藥。

      如果醫(yī)生告訴患者回家吃中藥,就是醫(yī)生沒轍了,也就是說患者沒救了。

      老韓握著他的手,心里很難過:“兄弟,保重啊!”

      大戶是個豁達的人,聽說他買了一輛房車,帶著老婆孩子旅游去了。再聽到他的消息,說他在河北一家中醫(yī)院走了。

      有錢不一定能活命,但可以延續(xù)生命,遇上各種治療方法,可以把生命放在第一位,讓生命最大化,在人生最后一程,不會因為錢讓家人有痛徹骨髓的遺憾。

      沒錢,對生命個體而言太殘酷,就像一個饑餓的人,眼巴巴看著一碗飯餓死了。

      深秋的時候,天很冷了,早晨有霜凍了。醫(yī)院患者明顯見多。護士說:“要上人了,莊稼地里的活忙完了,手里又攢夠錢了?!?/p>

      聽了這一番話,我心里很酸,慶幸老韓還沒因為錢耽擱治病。雖然傾盡所有,一年沒離開醫(yī)院,但只要老韓還好,家徒四壁心里也妥當。

      那天來了一位患者,家是雙城的,臉和手腳都浮腫。醫(yī)生問:“你怎么化了一個療就沒影兒了?!彼┖┑匦χ骸懊δ菐桩€地來?!?/p>

      護士沒處下針,找來護士長,好歹在他腳腕上扎上靜點。

      他躺的床是一位快80歲的老爺子用的。老爺子來得晚,一看床上有人不高興了。地中間有張加床還空著 ,老爺子執(zhí)意不肯。

      雙城兄很聽話,舉著腳要挪窩。我看不下去了。我說:“老弟你別動了,滾針了就麻煩了?!崩享n正在打盹兒,我把他叫醒,叫老韓挪到加床上,把床讓給了老爺子。

      中午大家都在吃飯。雙城兄閉著嘴。

      “不吃飯嗎?”

      “點完回家吃?!?/p>

      “真有你的,還回家,人都成這樣了?!?/p>

      他憨憨地笑著:“地里還有點兒活沒弄利索?!?/p>

      我出去買飯順便給他買了一個盒飯。他看樣子真餓了,狼吞虎咽的。我又給他打了一杯熱水。他挺高興,問:“大姐,盒飯多少錢哪?”我說:“10塊?!薄斑@么貴呀!”他含著飯,看樣子很后悔吃這盒飯。我說:“不貴,我請你,吃吧?!彼庞殖粤似饋?。

      一個病房里的病友,病有輕重的差別,待遇因社保不同也有差別。省職工醫(yī)保比市職工醫(yī)保報銷比例高;城市職工比新農(nóng)合報銷比例高;有些進口靶向藥只進入了省醫(yī)保(公務(wù)員、事業(yè)單位)的范圍。2014年時的新農(nóng)合,是要先期自己全額墊付,出院后拿著票據(jù)報銷,報銷比例比城鎮(zhèn)職工低。

      在醫(yī)院,別看同樣身上插著管子針頭,因社會身份有別,待遇就有別。

      雙城老兄點完藥,還堅持回家收拾他地里那點活兒去。他費勁地把鞋套上,鞋帶無法扣上,趿拉著。出門時,他趁我不在,把一張皺巴巴的10元錢放在老韓的床上。

      下次來醫(yī)院,沒看見他。我問護士,護士說他手里就夠化一個療的錢,說借到錢再來??礃幼記]借到。

      屋里的氣氛有點凝固,好久大家都沒說話。

      后記

      2014,好像是昨天。昨天病房的故事很多,寫起來很痛。

      寫這些文字的時候,世界在治療癌癥方面已有突破。雖然手術(shù)和化療還是首選,但在中國,精準治療已被時時提及。在希望的曙光里再次觸摸那些暗夜里的故事,是想告訴大家,有那么一群“戰(zhàn)士”在絕望中看見了“曙光”,在希望的光中完成了生命的歷程,不屈不撓,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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