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光輝
清晨,教授杜章河和夫人鄭珊珊,走出家屬樓,走進花園。他們一邊走,一邊掄胳膊蹬腿,鍛煉。
突然,樹叢里傳來貓的叫,孱弱,細柔,含著可憐兮兮的祈求。他們的目光順著叫聲尋去,看到樹叢里有只貓,一尺多長,眼珠晶亮,像鑲在眼眶里的電燈泡,橙黃色的皮毛,脖子上有塊白斑,尾巴高高地豎起,如招人同情的旗桿。它似乎想靠近他們,又有些警惕,不敢向前。他們停下腳步,貓朝他們走近一步,歪著腦袋注視他們,叫聲更急切,更細柔。
鄭珊珊說,它一定是餓了,求我們給它吃食。
杜章河說,它肯定餓了,要不它不會找我們。
鄭珊珊說,冰箱里還有沒有吃完的海魚,我回去用電磁爐熱了,拿來喂它。隨之,跟貓說,你在這等著,我給你拿魚去,不要跑遠了,我們找不到你,你又得餓肚子!
貓兒似乎聽懂了她的話,不再叫,望著她離去的方向。
杜章河不敢朝它靠近,怕把它嚇跑,跟它說,耐心等著,她給你拿魚去了,你吃了就不會餓了!貓兒把腦袋扭過來,對著他叫了幾聲。
不到十分鐘,鄭珊珊提著塑料袋急急走來,邊走邊問杜章河,它還在不?
杜章河說,在,它一直望著你回去的方向!
鄭珊珊把塑料袋鋪在地上,把魚放在上邊,說,快吃,這是很貴的魚,二十多塊錢一斤。
貓兒看到魚,放松了對他們的警惕,走到鄭珊珊跟前,腦袋在她褲腿上蹭,一邊蹭一邊喵喵地叫,像是表示感謝。貓兒在鄭珊珊褲腿上蹭了一陣,又跑到杜章河跟前,也在他褲腿上蹭。鄭珊珊說,別蹭了,快吃吧!貓兒繼續(xù)在杜章河褲腿上蹭,蹭了好一會兒,才跑到魚跟前,饕餮起來。不大會兒,就把半條魚吃完了,又跑到鄭珊珊跟前,把嘴在她褲腿上蹭,叫得更殷勤了。鄭珊珊蹲下身子,在它身上撫摸,貓兒享受到了極致,弓起脊梁,叫聲洪亮了許多。
鄭珊珊撫摸著貓兒,心底滋生出淡淡的親情,還有付出得到回報的寬慰,親情和寬慰如同春日里的陽光,從心底溢出,在全身流淌,又集中在撫摸貓兒的手掌上,更加充滿柔情愛意。她說,可憐的寶貝,你以后早晚都在這里,我們給你帶好吃的!
康雪冰提著一小袋貓糧走過來,看到鄭珊珊撫摸貓兒,看到地上的魚骨頭,問,鄭老師,你喂它了?
鄭珊珊說,我跟杜老師出來鍛煉,它攔住我們,向我們要吃的。我回去拿了半條魚,它一口氣就吃完了。看到康雪冰拿著貓糧,問,康老師,你也喂它?
康雪冰說,我一直喂它們,最近出差了半個月,把它們餓壞了。又說,我試驗基地的大棚里,收養(yǎng)了七八只流浪貓,每天都要給它們喂食。
貓兒又跑到康雪冰跟前,用腦袋蹭她的褲腿。康雪冰撫摸貓兒,貓兒愜意地弓起脊背,更加殷勤地喵喵起來。
康雪冰說,貓兒懂得感恩,我們對它好了,它就感恩我們,你看它對我們多親熱,像自家的孩子一樣。
鄭珊珊說,以后把這只貓交給我喂,我喜歡上小家伙了!說完,問,小家伙有沒有名字?
康雪冰說,還沒有給它起名字!
鄭珊珊說,它脖子上有一溜雪白,就叫它白脖?
鄭珊珊走到貓兒跟前,說,你就叫白脖了,以后我們叫你的名字,你就跑過來!說完,撿起地上的塑料袋和魚骨頭,朝垃圾箱走去。
鄭珊珊從垃圾箱回來,康雪冰說,你要是有空,到基地看看我收留的流浪貓吧!
康雪冰研究生物學,研究基地是個鐵皮搭的棚子,里面種了許多植物??笛┍蜷_大棚的鐵門,六七只貓兒從各個角落跑出來,圍著康雪冰,蹭她的褲腿??笛┍鶑澫卵€兒撫摸它們,她的手觸到貓兒身上,貓兒就弓起脊梁,承受她的撫摸。她跟杜章河、鄭珊珊說,我只要看到它們,心里就涌滿慰藉,工作上的不順,同事間的傾軋,全都消失了!她把貓兒撫摸過,把提的貓糧、雜魚放到紙板上。貓兒立即跑過去,頭都不抬地饕餮起來。康雪冰搬來折疊椅,放在杜章河、鄭珊珊身邊,說,坐!三個人就坐在那里,看貓兒吃食。
貓兒顧不上向他們獻殷勤,低頭吞食,吃上幾口又抬起頭,看著他們叫,像是表示感謝。
康雪冰說,快吃,別叫了,吃飽了再叫!
鄭珊珊問,你收留它們多長時間了?
康雪冰說,兩年前,我看到兩只流浪貓,倒在花園的樹叢里,我把它們弄到寵物醫(yī)院,給它們治好病,就放在這里。后來,又發(fā)現(xiàn)幾只病貓,又把它們弄到寵物醫(yī)院,救活后放在這里。這個基地原來有很多老鼠,試驗用的植物常被老鼠咬壞,有了它們,再沒有發(fā)生植物被咬壞的現(xiàn)象。
貓兒吃飽了,沒有離去,臥在康雪冰腳前,有兩只貓兒還跳到她大腿上。她把它們抱在懷里,說,這兩只貓是我最早收養(yǎng)的貓,我把它們弄到寵物醫(yī)院時,它們一動不動,氣息奄奄,不知道能不能活過來。這些貓兒多么可憐,不知道是生來就沒有家,還是被主人拋棄,沒有吃的,沒有喝的,沒有一個安全的窩,刮風下雨到哪里躲避?病了得不到治療,想這些我就難受得想哭。她說的時候,眼眶里有了淚水,用紙巾擦。
杜章河、鄭珊珊心里也泛起同情,眼睛蒙了一層淚花。
突然,一只貓兒從外邊跑進來,叼著一只老鼠,送到康雪冰腳前,看著康雪冰,喵喵地叫,很得意。
康雪冰抱起這只貓兒,把自己的臉在貓的臉上挨了一下,說,貓兒很懂得報恩,它們覺得最好吃的東西就是老鼠,抓到老鼠了,自己舍不得吃,都給我叼來!
晨練的時候,杜章河、鄭珊珊拿上頭天晚上做好的魚兒,放在微波爐上熱了,用塑料袋裝好,離樹叢還有二三十米,白脖聽見他們的腳步聲,就朝他們跑來,一邊跑一邊叫,腦袋在他們褲腿上蹭。鄭珊珊說,別蹭了,擋著我們走不成路,小心踩著你!白脖把他們領(lǐng)到水泥蓋板上,那是他們經(jīng)常給它喂食的地方。鄭珊珊把塑料紙鋪在上邊,把魚兒放在塑料紙上,對白脖說,快吃,還不涼。白脖吃上一口,看著他們叫一聲。
鄭珊珊說,別叫了,快吃!
杜章河說,它在感謝你哩!
鄭珊珊說,康教授說得對,貓兒知道感謝對它好的人。咱們給它喂了吃食,它就給咱們表示感謝!自從喂了貓兒,我心里就高興,人比過去精神了許多。
白脖吃飽了,又圍著他們轉(zhuǎn)圈,叫,還興奮地在地上打滾。鄭珊珊在它肚皮上摸了幾下,說,快玩去吧,我們還要鍛煉呢。貓兒這才爬起來,戀戀不舍地朝樹林里走去,走上幾步,扭過頭叫幾聲,又走上幾步,又扭過頭叫幾聲。
鄭珊珊看著走遠的貓兒,說,多懂情義的貓兒!
杜章河心里也泛起感慨:很多動物都懂得報恩,懂得情義!前幾天看電視,一只小狗被汽車軋死了,另一只小狗趴在它身邊,不棄不離,怎么都趕不走。小時候,隔壁家的一個老人去世了,他養(yǎng)的狗趴在墳?zāi)股?,不吃不喝,活活餓死在主人的墳前。非洲的一只獅子被人救活后,再見到恩人,跑過來抱住恩人,在恩人的臉上舔。連那么兇猛的動物都知道報恩,我們卻把它們當成什么都不懂的東西!
這天,白脖像往常一樣,聽見鄭珊珊咪咪叫,朝他們跑來。它的身后跟著五六只貓兒,站在離他們不遠不近的地方,也叫。
杜章河說,怎么一下來了這么多?
鄭珊珊說,肯定是白脖帶來的!
杜章河看著鄭珊珊提的塑料袋里,裝了僅夠一只貓的吃食,說,一下子來了這么多,家里還有別的吃食沒?
鄭珊珊說,魚沒有了,有昨天煮的肉,在冰箱里放著,我回去用微波爐熱一下,拿來喂它們。
鄭珊珊把塑料袋里的兩條小魚,分成六份,給每個貓喂上一份,又對它們說,在這里等著,我回去給你們拿肉肉!
鄭珊珊離開后,杜章河給貓兒說,你們都別跑,給你們?nèi)〕允沉?,誰跑了誰餓肚子,別怪我沒給你們打招呼!
這時候,康雪冰走過來,聽杜章河給貓兒說話,就笑,說,杜教授給貓兒上課哩!
杜章河說,今天突然來了這么多貓,我們沒有拿那么多貓食,鄭老師回家取肉去了!
康雪冰說,我也喂過這些貓,沒想到它們找到你們這兒了!
鄭珊珊過來了,提著一塑料袋熟肉,問,康教授,怎么一下子來了這么多貓?
康雪冰說,這些貓在基地附近待過,怎么跑到你的地盤上了?
鄭珊珊說,它們跑到我這兒來了,我就得喂它們。
康雪冰說,農(nóng)村講究貓跑到誰家,誰家就有好事情?,F(xiàn)在很多人家都有發(fā)財貓,老板都講究開業(yè)買發(fā)財貓!
杜章河說,康教授是研究生物的,還信這些?
康雪冰說,很多現(xiàn)代科學解釋不了的東西,不一定都是迷信。老話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要是行善不得善報,誰還行善;作惡不得惡報,誰都想去作惡!人知道了善有善報,就會行善;知道了惡有惡報,就不敢作惡,社會才能安詳和諧!
鄭珊珊說,我和杜老師跟你一樣,覺得它們可憐,想讓它們過上吃喝不愁的日子,沒病沒災(zāi)地活一輩子!
康雪冰說,光喂魚不是辦法,這么多貓,一天喂兩次,一次都得一斤半,一天三四斤,需要不少錢,還要殺魚、做熟,費很多工夫。可以在網(wǎng)上買些貓糧,再配些魚。如果太忙了,沒時間殺魚,光喂貓糧也可以。
鄭珊珊說,不知道貓糧的營養(yǎng)怎么樣,還是把魚和肉當主食,貓糧做副食。這些貓找上咱們了,咱們就好好待它們,起碼讓自己的良心得到安妥!
杜章河鄭珊珊喂上貓以后,才知道貓的口味跟人的口味一樣,四川人愛吃麻辣,山西人愛吃酸,北方人愛吃面食,南方人愛吃米飯,有的貓愛吃魚,有的貓愛吃豬肉,有的貓愛吃貓糧。他們每次喂貓,都要帶上三四種貓食。貓吃得好了,飽了,毛色就光亮,對他們更親近,看到他們就跑過來,圍著他們的褲腿用腦袋蹭,喵喵地叫。
貓和人一樣,強的欺凌弱的,有血緣關(guān)系就有親情。有只體型最大的公貓,吃完自己面前的食物,就沖著旁邊的貓叫。旁邊的貓聽見它的叫聲,立即躲到一邊,無可奈何地看著它搶食屬于自己的食物。鄭珊珊跑過去,揚手做出要打的姿勢,訓斥,你把自己的食物吃完了,還霸占別人的食物!大公貓急忙躥到一邊,看著鄭珊珊叫,像是抗議,又像申訴。杜章河跟鄭珊珊說,它個子最大,又是公貓,食量肯定大,你給它喂的食物與其他貓同樣多,別的貓吃飽了,它吃不飽。大公貓看鄭珊珊朝它跟前走,掉轉(zhuǎn)身子做出逃跑的架勢。鄭珊珊就咪咪地喚,盡量使聲音親切細柔,它又轉(zhuǎn)過身子,看著鄭珊珊也喵喵地叫。鄭珊珊對它說,你沒吃飽,我們可以再給你喂,就是不能搶別人的東西。啥都要講規(guī)矩,要是做事不講規(guī)矩,不亂套了。大公貓見鄭珊珊的態(tài)度柔和了,又仰起腦袋看鄭珊珊,接著叫。鄭珊珊說,不要叫了,知道你沒吃飽,再給你喂些。說著,把塑料袋里剩的貓食倒在它面前,它又看了鄭珊珊一眼,低頭吃起來。鄭珊珊又對被大公貓嚇跑的貓說,你過來吃吧,剛才它太霸道,我都批評它了。它以后再敢搶你的吃食,我還批評它!那只貓轉(zhuǎn)過身子,叫了幾聲,像是表示感謝,回到那堆貓食跟前,吃起來。
杜章河聽著鄭珊珊和貓的對話,覺得好笑,她竟然把貓兒當成學生了,講什么規(guī)矩道德,說,貓就是貓,你給它們講道理,它們又聽不懂。
鄭珊珊說,你別以為貓什么都不懂,我在網(wǎng)上看了很多小動物的故事,如果它們犯了錯誤,你不批評它們,下次還會繼續(xù)犯。批評它們幾次,它們知道自己錯了,以后就不去做了。
他們又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大公貓欺負很多貓兒,卻不欺負那只小黑貓。鄭珊珊最早發(fā)現(xiàn)這個現(xiàn)象,她給貓兒放過食物,退到一邊看貓兒吃食。這時的貓兒最安靜,不跑,不叫,全神貫注地吞食,她甚至可以聽到貓兒細微的咀嚼聲。突然,她看到那只小黑貓朝大公貓的食物跑去,真是老虎牙上打秋千,大公貓一嘴就能咬斷它的喉管。誰知,大公貓看它跑過來,立即退到一邊。小黑貓毫無顧忌地吞食起來。
鄭珊珊覺得驚奇,跟杜章河說,你看大公貓,竟被這只小黑貓嚇跑了?
杜章河說,不是嚇跑,是主動讓開。可能這只小黑貓是它的孩子,動物之間也講究親情,這跟咱們?nèi)祟愐粯印?/p>
鄭珊珊說,我覺得和它們相處,心思單純,毫無戒備,比跟人交往省心。
杜章河、鄭珊珊備課勞累了,就走出樓房,坐在花園的石凳上,咪咪地喚幾聲,貓兒就從樹叢里、地洞里跑出來,圍在他們跟前,叫,在他們身上蹭。
鄭珊珊撒上貓糧,說,現(xiàn)在不是開飯時間,給你們吃的是零食,一會兒還要自己找吃的。在任何時候,都不能依靠別人。只有自己養(yǎng)活自己了,誰都不能把你置于死地。
杜章河說,你說得很對,咱們不能保證它們吃食無憂,這樣就培養(yǎng)了它們懶惰,喪失了自己找食吃的本領(lǐng),一旦咱們出國定居,或者長時間出差,它們怎么辦?咱們一天只給它們喂一次,盡量讓它們自己找食吃!
隔上一個星期,杜章河開上車,帶著鄭珊珊到民貿(mào)市場,給人買蔬菜肉食雞蛋,給貓買魚兒豬肉。海魚的價格都在二十元以上,只能買小雜魚,六七塊錢一斤。有種老母豬肉,十塊錢一斤,便宜,正好買來喂貓。
鄭珊珊有潔癖,住的房子坐的車,絕對不許有一點臟污,不許有一點異味?,F(xiàn)在,魚兒裝進車里,車里充滿腥味,一個星期都消不掉,打開車門像走進碼頭上的魚檔。一次買上二三十斤小雜魚,都得開膛破肚,清洗干凈,還要按每天的用量,分成若干小包,放到冰箱保存,忙活整整一個下午。家里充滿魚腥味,無孔不入,處處都有。殺魚的腥味方未散去,晚上喂貓的魚還得在微波爐里烤,魚腥味暴溢到整個房間,殺魚的腥味中又混合了烤魚的腥味,疊加成綜合型腥味,房子里的魚腥味比糖稀都稠。
三亞夏季的初夜,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時辰。白日的溽熱像熄火的爐子,逐漸冷卻下來,空氣中剔除了酷熱,增添了清爽,還有陣陣海風,裹挾著海的清涼,在人的精神和肉體上撫摸,人像打了雞血般振奮。人們吃過晚飯,在校園里散步,鍛煉。杜章河鄭珊珊像往常一樣,拿著六七份貓食,朝樹叢走去。鄭珊珊和往常一樣,邊走邊咪咪地喚,沒有一只貓出來。他們站在貓吃食的地方,四處觀望,喚咪咪的聲音高了許多,還是沒有一只貓出現(xiàn)。二十分鐘過去了,仍然沒有貓出現(xiàn)。他們心里的擔憂,像決口的洪水,越涌越多。
鄭珊珊跟杜章河說,怎么回事,今天一只貓都沒有?
杜章河說,給康教授打個電話,問問她基地里的貓怎么樣?
鄭珊珊給康雪冰打電話??笛┍f基地的貓也不見了,鄭珊珊收線后跟杜章河說,會不會發(fā)生了貓疫?
杜章河說,就是發(fā)生貓疫,這些貓也不會同時消失?
鄭珊珊又問,會不會被人抓走了?
杜章河說,要把咱們喂的貓和康教授喂的貓同時抓走,一只不剩,也不可能。
鄭珊珊說,這就奇怪了,不可能發(fā)生貓疫,也不可能被人抓走,它們到底跑哪里去了?
杜章河說,咱們到康教授的基地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章河、鄭珊珊、康雪冰坐在折疊椅上,康雪冰說,這些貓?zhí)蓱z了,咱們沒有收留它們的時候,沒有吃的,沒有喝的,生病沒地方治療,自生自滅。遇到咱們了,有了吃食,有了睡覺的地方,怎么不知道享受,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孩子般地讓人操心!她說上一陣,心里又有些傷心,眼睛潮濕,就用紙巾擦。
他們坐著,嘮叨著,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貓兒還沒有出現(xiàn),到了子夜,杜章河才說,咱們回家吧,明天還要上課。
杜章河、鄭珊珊躺在床上,都睡不著。他們才覺悟到,他們給貓兒喂食,給予貓兒維持生命的需求,貓兒是乞討者,是被施善者?,F(xiàn)在,他們拿著貓食喂貓,貓兒不來,他們就有了焦慮,期盼貓兒快點過來,使自己的內(nèi)心得到滿足。他們又變成了乞討者,只有貓兒享用了他們的施善,他們的愿望才得以實現(xiàn),才會得到滿足。他們的關(guān)系發(fā)生了轉(zhuǎn)變,貓兒成了施舍者,他們成了被施舍者。只有這樣的互動,合作,才能形成雙方的滿足。這是一種平等的關(guān)系,不是單向的施舍和被施舍的關(guān)系,而是相互施舍、相互救助、相互滿足、相互慰藉的關(guān)系。
凌晨兩點,校園最安靜,教師村的窗戶和學生宿舍的燈光熄滅了。偶爾傳來一串腳步聲,那是保安巡邏的走動。鄭珊珊沒有睡著,還在操心貓兒的安危。但是,她頻繁地翻身,失眠狀態(tài)下的喘息,讓同樣失眠的杜章河捕捉到了,他心里泛出對她的痛惜,問,還沒睡著?
鄭珊珊說,睡不著。
杜章河說,我昨天跟你說過了,貓有貓的世界,貓有貓的生活,我們不了解它們的世界,也不了解它們的生活。世上很多東西,只要我們盡力去做了,就不必過分追求結(jié)果。我們出生在這個世界,父母為了我們健康成人,給予我們那么多關(guān)懷,還是抵御不了疾病對我們的侵害,還是抵御不了少兒的夭折。人是這個道理,貓兒也是這個道理。
突然,鄭珊珊坐起來,朝窗戶前跑去,凝神聽了一會兒,說,好像貓在叫?
杜章河說,深更半夜,哪兒來的貓叫?
鄭珊珊把耳朵貼在窗紗上,又聽了一會兒,說,真的是貓叫,你也過來聽聽!
杜章河說,我就不信,這個時候貓還不睡覺,它們能知道咱們住在這棟樓里,跑到咱們窗戶下邊叫?
鄭珊珊說,你剛剛才說過,貓有貓的世界,貓有貓的生活,我們不可能了解貓的世界和生活,怎么能武斷地說貓不知道咱們住在這棟樓里?
鄭珊珊更認真地聽了,真是貓叫,還能聽出有白脖的叫聲。
杜章河半信半疑地朝窗戶走去,把耳朵貼在窗紗上,聽了一會兒,臉上浮出驚喜,說,真是它們在叫!
鄭珊珊的情緒像火柴丟到汽油里,嘭地點爆了,麻利地換下睡衣,穿好衣服,說,它們昨天沒有吃食,一定是餓極了,找咱們要吃食。我把冰箱里的魚熱一下,再拿些貓糧,下去喂它們。說完就朝廚房跑去,一邊操作一邊嘟囔,這些小搗蛋鬼,到了開飯的時間不來吃飯,人家睡覺了,卻跑來要吃的,好像我們前世欠了它們!
他們走出電梯,看見樓口的暗影處,蹲著六七只貓,正朝著電梯門口喵喵地叫??匆娝麄兂鰜恚垉簜兣苓^來,爭著在他們褲腿上蹭,叫得更歡實了。鄭珊珊彎下腰,挨個兒撫摸它們,小聲批評說,昨天都跑到哪里去了,到了開飯的時間不來吃飯,害得人到處找你們!說完,又說,不要再叫了,別人都在睡覺,打擾人家休息是不道德的行為!
杜章河、鄭珊珊朝花園的樹叢走去,貓兒在他們身前身后跑著,有幾只激動地蹦跳,在空中劃出美麗的弧線。鄭珊珊像往常一樣,把魚和貓食一堆一堆放好,看著貓兒專注吃食,心里的擔憂才放下來,說,這下放心了,這些小東西凈想著法子折磨人!
一個保安打著手電走過來,貓兒立即躲進樹叢里,露出腦袋看他們,滿是警惕的神氣。
鄭珊珊對保安說,你一來它們都躲起來了!
保安用手電把地上的貓食照了,又把樹叢里的貓兒照了,用審問的口氣問,深更半夜跑出來喂貓?
杜章河說,本來應(yīng)該昨天晚上喂它們,一只都沒來,剛才跑到我們樓下叫,把我們叫醒了。要是不喂,它們會繼續(xù)叫,擾亂大家的睡眠。
保安又把樹叢里的貓兒照了,例行公事地說,快點喂完回去休息,不要鬧出響動。最近社會治安不是太好,前段時間教師村的一戶人家被盜了。你們半夜出來喂貓,知道的人說你們有愛心,不知道的人會打110,警察會把你們當小偷請去詢問。
杜章河賠著笑臉對保安說,我們喂過貓就回去!
保安晃蕩著走了,他們隱約聽到他在嘀咕,吃飽了沒處消食,這時候起來喂貓,有錢了咋不給貧困人家的孩子買點奶粉!
這幾個同盟者,照樣教書,照樣購買雜魚,照樣給貓兒做食,照樣喂養(yǎng)流浪貓兒。
晚飯后,杜章河、鄭珊珊拿著貓食,跑到樹叢跟前,喂養(yǎng)流浪貓。康雪冰也站在他們夫婦跟前,看他們喂過才離開。她的目光集中在白脖身上,說,白脖好像懷孕了?
杜章河、鄭珊珊也看白脖,它的肚子大了一些,說,你不說,我們還真沒注意它懷孕了!
康雪冰說,貓懷孕跟人懷孕一樣,它的營養(yǎng)不是養(yǎng)活它一個,還要養(yǎng)活肚子里的孩子。
鄭珊珊說,從明天起,我要考慮食物的多樣化,不能讓它缺少營養(yǎng),影響孩子的發(fā)育!
臺風是海島的親戚,每年都要來探親,猛烈的臺風宣泄著對海島的親情,吹倒了廣告牌,刮跑了樓頂?shù)臒崴鳎瑩羝屏死戏孔拥牟A?。臺風裹挾著暴雨,要把全地球的海雨水都傾倒到島嶼上。杜章河、鄭珊珊站在窗戶跟前,望著窗外的瘋狂世界,又為貓兒擔憂起來,鄭珊珊說,風雨這么大,貓兒到那里避風躲雨?
杜章河又心疼她的擔憂,說,貓兒那么小的東西,隨便在哪個樓梯間、橋下的墩子里,都可以避雨。
鄭珊珊,白脖不知道生了沒有?
杜章河,就在這幾天生。
鄭珊珊,要是連著刮幾天臺風,貓吃不上東西,會餓死的!
杜章河說,尤其是白脖,拖著那么大的肚子,吃不上東西,會更慘!
鄭珊珊說,我們現(xiàn)在就去給它們喂東西?
杜章河說,它們肯定不會出來,咱們怎么找到它們?
突然,手機響了,鄭珊珊接聽,跟杜章河說,康教授打來的,試驗基地的棚子被臺風刮倒了,貓睡覺的紙箱全泡在水里,貓兒沒地方躲雨了!
杜章河說,她沒要我們過去?
鄭珊珊說,她一個人在基地,肯定希望有人去幫她!
杜章河說,我去。
鄭珊珊說,我跟你一塊去。
杜章河說,這么大的風雨,出去非常危險。你待在家里,我?guī)退沿垉喊差D了就回來!
鄭珊珊說,就是外邊不安全,我才要跟你一塊去。
康雪冰的研究基地一片狼藉,棚子被臺風刮倒,架子倒塌,基地種植試驗的植物、工具、椅子、水壺、報紙、筆記本、充當貓窩的紙箱等全被掩埋??笛┍驹诘顾呐镒优赃?,翻找壓在棚子下邊的臺賬和試驗記錄。一陣臺風吹來,她打了個趔趄,差點倒在鐵皮棚子上。她站穩(wěn)身子,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又繼續(xù)尋找棚子下邊的東西。又一陣臺風刮來,她身子一歪,倒在鐵皮上。杜章河、鄭珊珊急忙跑過去,攙扶起她。
鄭珊珊說,你也真是的,一個人跑到這里,萬一發(fā)生什么事情,連個打120的人都沒有!
杜章河、鄭珊珊幫著她把棚子壓的東西朝出拿。杜章河找出一本臺賬,臺賬被塑料紙包著,沒有被雨浸濕,問,康教授,我找到這本臺賬,你看有沒有用處?
康雪冰接過臺賬,激動地說,這是本最重要的臺賬,記錄了我們的試驗內(nèi)容。臺風把棚子刮倒后,我就找這本臺賬!她把臺賬放到一個殘破的桌子上,上邊放著康雪冰的雨衣,雨衣里包了幾本先找到的臺賬。她把臺賬放進去,用雨衣包好。
鄭珊珊說,你把雨衣包了臺賬,再淋下去會生病的。
康雪冰說,這些臺賬記錄了這兩年的試驗數(shù)據(jù),非常重要,要是被雨淋壞了,那些試驗等于白做了。
杜章河脫下雨衣,遞給康雪冰說,我是男人,耐凍。再說,男人穿著雨衣,讓女士挨淋,是非常恥辱的事情。
鄭珊珊擋住杜章河,也脫下雨衣,對杜章河說,你的身體我還不知道,名義上是個男人,連女人都不如,讓康教授穿我的。
他們都沒有穿雨衣,天漏似的暴雨,墻涌似的臺風,澆刮在他們身上,不到兩分鐘,他們就開始打哆嗦,牙齒磕擊出嗒嗒的聲音。康雪冰對鄭珊珊說,你們快把雨衣穿上,不然咱們?nèi)齻€都會淋??!
鄭珊珊對杜章河說,你把雨衣穿上,再淋一會兒真的要生?。?/p>
杜章河說,身上已經(jīng)淋濕了,再穿有什么意義!
康雪冰說,還是穿上好,起碼可以抵擋臺風。她說著,走到鄭珊珊跟前,要幫她穿雨衣。鄭珊珊不再堅持,順從地穿上雨衣。
杜章河見鄭珊珊穿上了雨衣,也穿上雨衣,覺得身上暖和了許多,就是覺得溽悶。他們又開始清理棚子壓壞的東西,鄭珊珊從鐵皮下抽出一個紙箱,紙箱被雨水浸泡,稀爛。她說,這么大的風雨,貓兒沒了窩,怎么活下去?
杜章河說,要不要請幾個學生過來,幫忙把帳篷搭起來,讓貓兒臨時在帳篷里住幾天,等臺風過去了,再安頓它們。
康雪冰說,不能叫學生,風這么大,雨這么暴,萬一出個事情,沒辦法給學校交待!
鄭珊珊說,咱們先不要管棚子,棚子這么大又這么重,咱們管不了。棚子下邊有個單帳篷,咱們把帳篷抬到空地上,支起來,把不能淋雨的東西放在帳篷里,把臺賬拿回辦公室,盡量減少損失。
三個年過半百的教授,走上講臺都能口似懸河,干體力活卻實在令人不敢恭維,他們從鐵架下找到帳篷,怎么都抬不起壓在上邊的棚子。折騰了二十多分鐘,杜章河說,弄不動這些東西,怎么辦?
康雪冰、鄭珊珊也停下手腳,說,我們教書可以,干這類事真不如民工!
杜章河說,這是社會分工,一個人不可能把所有的特長都占全。我們干體力活不行,讓民工教書也不行,讓他們走上講臺,講《左氏春秋》,講英語語法,講植物演變……
鄭珊珊打斷他的話,別高談闊論了,現(xiàn)在的關(guān)鍵是把帳篷弄出來,搭好。
杜章河說,咱們?nèi)齻€根本不行,愚公移山只是個寓言,要是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老頭子去挖山,這人不是傻瓜就是癡呆,連兒孫都跟著他倒霉!
鄭珊珊說,教了一輩子書,教書上癮了!
突然,他們看到暴風暴雨中沖過來一個人,臺風把這個人刮得東趔一下,西歪一下,有幾次還趴在地上,掙扎起來又跑過來。杜章河最先看到這個人,對康雪冰說,有個人朝這里跑來,好像沒穿雨衣??笛┍瘉砣颂魍艘魂?,只能看到掙扎的身影,五官身體看不清楚,說,看不清楚,誰會在這個時候出門,一定有急事情!三個人都轉(zhuǎn)過身子,朝來人的方向張望,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后,康雪冰叫道,是我的學生司馬麗萍,她特別喜歡小動物,我不在學校的時候,都是她幫我喂貓。
來人跑到他們跟前,果然是司馬麗萍??笛┍粗笣竦囊路?,說,這么大的雨,跑來干啥?
司馬麗萍抹著頭上臉上的雨水,說,我剛才聽同學說,試驗基地的棚子被臺風刮倒了,咱們試驗的臺賬都在基地,要是被水淹了,損失就大了。我估計你在這里,就跑來了。
康雪冰說,你也穿件雨衣,或者打個傘,就這么跑到雨里,會淋病的!
司馬麗萍說,我出門的時候,打了一把傘,沒走兩步風就把傘的骨架刮斷了。
康雪冰說,臺賬基本都搶出來了,我們想把埋在棚子下邊的帳篷弄出來,找塊空地搭起來,讓貓有個躲雨的地方。還有那些試驗種的植物,也要放在帳篷里。
司馬麗萍跑到帳篷跟前,想搬開壓在上邊的棚子,只動了一下,就知道白費力氣,說,咱們幾個整不了這些鐵架,我打電話叫男生都過來?
康雪冰說,不能叫他們,這么大的臺風,萬一發(fā)生傷亡事故,就捅了天大的婁子。
司馬麗萍說,那怎么辦呢,咱們那些試驗植物,要是繼續(xù)泡在水里,會死去的,咱們這些年的努力就白費了!
杜章河說,給校領(lǐng)導打電話,讓領(lǐng)導派人來!
鄭珊珊說,打了也是白打,領(lǐng)導有什么辦法,他手下不是學生就是老師,學生不敢動用,老師跟咱們一樣,跑到菜市場買只雞都要掏錢叫人家殺好,指望他們來搬棚子,沒用!
杜章河打斷她們的話,說,不要啰嗦了,當務(wù)之急是把帳篷架出來,把植物放到帳篷里!
于是,三個教授一個研究生都思考怎么把當務(wù)之急的問題處理好。過了五六分鐘,司馬麗萍說,我有個辦法,不知道行不行?
康雪冰說,先說出來,咱們再看行不行。
司馬麗萍說,咱們給消防部隊打個電話?
杜章河滿心的驚喜像剛剛飆向高空的氣泡,忽地沒有了,喪氣地說,你這主意不行,人家是消防部隊,這么大的臺風,多少廣告牌墜落、建筑物倒塌,要是都找消防部隊,一萬個消防部隊都不夠用。咱們這事情和他們接警的災(zāi)情,差遠了,趁早別打這個電話。
康雪冰說,這些試驗用的植物,那么多人付出了兩年的心血。植物講究季節(jié),過了季節(jié)只能等到第二年再做,這一年的時間就白白過去了。為什么很多植物的新品種需要十多年甚至幾十年才能培育出來,就是這個道理。
鄭珊珊說,麗萍給消防隊打電話的時候,要特別說明植物試驗對季節(jié)要求的重要性,才能引起他們的重視。
杜章河說,千萬不能說我們搭帳篷是為了讓貓躲雨!
司馬麗萍說,杜教授太小看我的智商了,我怎么能說這話呢!
鄭珊珊說,帳篷搭起來了,我們把植物搬進來,空余的地方怎么不能讓貓躲雨?
二十多分鐘后,消防部隊來了十多個戰(zhàn)士,攜帶有電鋸、撬杠、大繩,只用了一個多小時就把帳篷搭好,還把植物全部搬進帳篷里。
消防戰(zhàn)士離開后,他們又四處呼喚:“咪咪,咪咪。”真有貓兒從隱蔽的地方鉆出來,跟著他們走進帳篷。康雪冰、鄭珊珊拿出貓食,放在它們面前。貓兒沒有馬上搶食,像往常那樣,圍著她們的褲腿蹭腦袋,叫。
康雪冰、鄭珊珊、司馬麗萍看著貓兒被暴雨淋得精濕??笛┍ㄈヘ垉荷砩系乃?,暴雨只淋濕了貓兒的皮毛表面,皮毛里面還是干的,說,毛里面是干的。又說,這些小家伙太可憐了,臺風來了,人都躲在家里享受臺風帶來的涼爽,只有這些小家伙沒人管,沒人顧,淋病了受著,找不到東西吃餓著。她說著,心底又泛出一陣同情,不由得眼睛潮濕,鼻子酸酸,說話的聲音囔囔了。鄭珊珊、司馬麗萍見康雪冰傷心欲哭,心里也泛起凄楚蒼涼,覺得眼睛潮熱,鼻子酸澀。
杜章河覺得她們太矯情,這些貓兒是可憐,但畢竟得到了救助,那些躲在橋梁下面的無業(yè)農(nóng)民,會不會被積水漫淹,單薄的衣服能不能抵御臺風帶來的寒冷,打不來零工能不能吃上飯,這些還不知道呢。他就說:我原來在??诠ぷ鞯臅r候,冬季能看到很多農(nóng)民睡在橋梁下邊,我和鄭老師還給他們送過棉被,送過錢。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還在不在橋梁下邊,這么大的臺風,水會不會淹了他們?比起那些睡橋下的人,這些貓兒還算幸福,有人按時給它們喂食,有人讓它們住帳篷。
鄭珊珊說,杜老師說的是真話,??谀洗髽蛳逻叴_實睡著很多找不到工作的農(nóng)民。又說,真希望他們找到工作,住到房子里,不再受冷受凍忍饑受餓。
司馬麗萍說,那個橋下邊肯定還有人住,你們救助的那批人離開了橋下邊,又有新進城的農(nóng)民住到那里!
貓兒在他們褲腿上蹭過,就跑到食物跟前吃起來。康雪冰又感慨地說,世界上要是沒有貧窮,人人都有工作,人人都有飯吃,人人都有房子住,所有的人都不挨餓不受凍,孩子都能上學,生病都能得到治療,多好!
杜章河說,人家消防戰(zhàn)士幫咱們做了這么多事情,咱們是不是要有一點表示?
鄭珊珊問,怎么表示,人家是軍人,不會接受老百姓的請吃。
康雪冰說,咱們寫封表揚信。
鄭珊珊說,這個主意好,杜老師是教中文的,還搞文學創(chuàng)作,寫個表揚信還不是小菜一碟。
到了七八月份,隔不了幾天就要下雨,雨水像過濾器,濾去了干燥,增加了濕潤。這個季節(jié),海風也大起來,吹去了酷熱,人們能享受到雨水帶來的涼爽。杜章河、鄭珊珊還是一如既往地喂貓。喂貓的時候,康雪冰都要看著他們喂過,才去基地喂她收養(yǎng)的貓。現(xiàn)在,除了康雪冰,又增加了司馬麗萍??笛┍粗撞庇执罅嗽S多的肚子,說,白脖快生了。
鄭珊珊撫摸著白脖,說,它懷孕這些日子,我們給它的喂食非常講究,配有魚肉、雞肉、豬肉,小寶寶絕對不會缺乏營養(yǎng)。
司馬麗萍說,貧困地區(qū)的孕婦,可能幾個月連次肉都吃不上。
杜章河說,司馬同學說的沒錯,但咱們鞭長莫及,沒有能力顧及那么多。唯有能力喂這些流浪貓,就精心喂好它們。
康雪冰問鄭珊珊,白脖大概什么時候生?
司馬麗萍說,我在網(wǎng)上查了,貓三狗四,人的一天頂貓的兩天,貓從交配之日起,六十至六十五天生小貓。
鄭珊珊開玩笑說,你連男朋友都沒談,怎么能去研究這些東西?
司馬麗萍說,鄭教授別忘了,我是研究生物學的,要是生物學的研究生不知道貓懷孕多長時間生,不是成了笑話!
鄭珊珊說,你說白脖什么時候生?
司馬麗萍說,我不知道它交配的時間,怎么能推算出它生崽的時間。你把它的交配時間說出來,我就能計算出它生崽的時間。
康雪冰說,你把它推算出來有什么用,關(guān)鍵是要它平安地把孩子生出來。
司馬麗萍說,我們不知道它什么時候生,到什么地方生,怎么能保證它平安生出孩子?
康雪冰心里又涌出傷感,說,人要生孩子了,早早就送到醫(yī)院待產(chǎn)。貓生孩子了,連在什么地方生都不知道,生死由命,不知道多少貓兒因為難產(chǎn),殞了性命!
司馬麗萍說,現(xiàn)在的寵物醫(yī)院,很多人冒充獸醫(yī)給寵物接生,弄死了也不犯法。我上學期到一家寵物醫(yī)院實習,遇到一個根本不懂獸醫(yī)的人給狗接生。我問他你懂得給狗接生嗎?他說幾千年上萬年,誰家的狗生狗娃讓人接生?到了該生的時候,自己就生出來了。他們把錢交了,咱們就看著狗生崽子,生不出來拽出來,死了就死了,咱們還給狗賠命不成。后來,這只狗難產(chǎn)死了,狗的主人不干了,鬧,把派出所都叫來了。那個獸醫(yī)拿出一沓報紙,讓警察看,說給人看病的設(shè)備比給狗看病的設(shè)備先進多了吧?你們看看這張報紙,人懷了孩子送到醫(yī)院,千檢查萬護理,最后還是沒把孩子生出來,連孕婦的命都送掉了。咱們小小的寵物醫(yī)院,狗狗生不出崽子難產(chǎn)死了,還能算不正常,還要給它賠狗命錢,難道讓法院判我們過失殺狗罪?警察看了報紙,看著死狗,只能調(diào)解。咱們要是把白脖送到寵物醫(yī)院,等于把它送進了屠宰廠。我曾經(jīng)看過一個資料,動物有種本能,它能預(yù)見自己的分娩期,會提前找好分娩地點,準備分娩需要的東西。比如豬生崽子前,母豬都知道給窩里噙草,母雞孵蛋前給窩里叼進柔軟的東西。
鄭珊珊說,麗萍是研究生物學的,咱不笑話她還沒結(jié)婚就談豬生崽雞孵蛋,只要她說的是科學就行。咱就這么定了,白脖想在什么地方生就在什么地方生,想怎么生就怎么生,咱們做好后勤保障工作,保證它的營養(yǎng)。
物業(yè)管理處主任鄒輝東走到他們身邊,給他們躬了下身子,恭敬謙卑地問候,杜教授、康教授、鄭教授,都好!物業(yè)管理是為業(yè)主服務(wù)的行業(yè),多笑,誠笑,動人笑,是服務(wù)質(zhì)量的一部分。服務(wù)質(zhì)量到位了,業(yè)主就愿意交管理費,他們就有工資發(fā)。業(yè)主聯(lián)合起來不交管理費,甚至把他們趕出教師村,不讓他們服務(wù),他們就要失業(yè)。雖說不像貓一般地流浪,也得過一段青黃不接的日子。
鄒輝東掏出香煙,取出一支雙手遞給杜章河說,杜教授,抽煙!
杜章河說,我不會抽煙。
鄒輝東把煙放進煙盒,說,不抽煙好,省錢,健康。俺陜西的老人都說,三年不抽煙,鋪上大紅氈。
杜章河笑,說,就是天天抽煙,也不愁鋪不上大紅氈。
鄒輝東說,老人說這話的意思是不抽煙的人,能攢錢,那個時候能買個大紅氈,都是很了不起的事情。說完,又謙卑地賠了幾個笑臉,問,你們看到物業(yè)貼了布告沒?
杜章河問說,沒看到布告。
鄒輝東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說,這是布告的底稿,你們看看,表個態(tài)。
杜章河接過布告,鄭珊珊把手機的燈光打開,幾個人的腦袋都湊過來。杜章河說,大家都看,誰都看不清,我念大家聽:通知,物業(yè)管理處接到部分業(yè)主反映,有人喂養(yǎng)流浪貓,使教師村的流浪貓繁殖成災(zāi)。嚴重影響教師村的生活。經(jīng)研究,現(xiàn)規(guī)定任何人員不得在教師村內(nèi)喂養(yǎng)流浪貓。物業(yè)管理處將采取措施,驅(qū)趕流浪貓……
康雪冰問,鄒主任的意思,是不允許我們喂流浪貓了?
鄒輝東說,康教授,我要是不當這個主任,不掙人家那份銀子,你們怎么喂都行,哪怕把全地球的貓都弄來喂,我都不管。咱肩上擔著人家的差使,你說我該怎么辦?
鄭珊珊說,我看報紙上報道,咱們這個城市發(fā)生流感,還死了一個人。咱教師村前幾天也出現(xiàn)好幾個流感病例。物業(yè)管理處怎么不出個布告,禁止流感病人出門,防止他們把流感傳染給別人!
鄒輝東說,鄭教授你這不是打蹩呀,咱只是物業(yè)管理處的小主任,哪來的權(quán)力不讓人家出門,恐怕國家主席都沒這個權(quán)力!又軟中帶硬地說,這事情請示過學校領(lǐng)導,領(lǐng)導還指示,給三天時間處理這些流浪貓,三天過后由物業(yè)管理處處理。
康雪冰說,這是哪位校領(lǐng)導的指示,我們找他申訴。
鄒輝東說,康教授你借給我十個膽,我也不敢說出是誰指示的,我還指望保住這個職位,月月拿份工資養(yǎng)家糊口!
司馬麗萍見鄒輝東軟話說盡,寸步不讓,走到鄒輝東跟前,說,這些流浪貓都是我請他們喂的,我三天之內(nèi)回答物業(yè)管理處的決定。
鄒輝東見她是個學生,口氣立即強硬起來,學校領(lǐng)導指示了,不管是誰,一律不能喂養(yǎng)流浪貓。三天以后繼續(xù)喂流浪貓,不管是老師還是學生,一律處分。
司馬麗萍說,你剛才說了,給我們?nèi)鞎r間,今天才是第一天,急什么?我在三天之內(nèi)絕對給你個滿意的答復(fù)。你不要再找這幾位老師了,與他們沒有關(guān)系。
鄒輝東走后,康雪冰說司馬麗萍,你是個學生,怎么敢跟他對抗?,F(xiàn)在的人,誰都不知道誰跟誰有關(guān)系,誰的后臺是誰。
司馬麗萍說,康教授放心,救助小動物,保護地球生態(tài),是全世界的共識,就是書記校長也不敢違背,怕他什么,我有辦法讓他收回通知。說完,給他們擺了下手,說,我晚上還有選修課,拜拜。
鄭珊珊看著她跑去的背影,說,現(xiàn)在的學生,真讓人搞不明白。咱們都不好處理這事情,她有什么辦法?
康雪冰說,我比較了解司馬麗萍,膽大,有謀略,說不定還真能拿出什么辦法。
鄭珊珊看著還在吃食的白脖,說,白脖這幾天就要生了,物業(yè)要是處理它們,它肚子里可裝著好幾條生命哩!
康雪冰說,要是司馬麗萍擺不平這事情,我豁出來這教授不當,也要找書記校長申訴,要他們收回這個指示!
杜章河說,領(lǐng)導到底有沒有這個指示,只有鄒主任知道,拉著大旗當虎皮的人,多了!
第三天午飯時,鄭珊珊、杜章河見司馬麗萍還沒有動靜,就有些急惶。鄭珊珊把飯菜擺上桌,著急得烈火般騰升大腦,太陽穴脹疼,說,司馬麗萍怎么還沒動靜,白脖說不定現(xiàn)在就生了,要是被驅(qū)趕,它到哪里生,誰喂它們?這個學生也真是的,沒有金剛鉆,攬這個瓷器活干啥?現(xiàn)在只剩下半天時間了,就是讓我們想辦法,也來不及了!說完,拿起手機,說,我給康教授打個電話,讓她問問這個學生,事情解決得怎么樣了。要是不行,還得我們出馬。
康雪冰對鄭珊珊說,我剛才給司馬麗萍打了電話,她讓我們放心,事情絕對會解決好。她還說她胸中自有百萬兵,我感覺她很有把握!
鄭珊珊收線不到二十分鐘,手機響鈴,接聽,是鄒主任打來的,鄭老師,你和杜教授快過來,那個學生把事情鬧大了,都驚動了書記校長!
鄭珊珊跟杜章河說,鄒主任說了,司馬麗萍把事情鬧大了!
杜章河說,這個學生把問題解決了,物業(yè)管理處不會再逼迫我們驅(qū)趕流浪貓了!
鄭珊珊問,你怎么知道她把問題解決了?
杜章河說,鄒主任要是能斗過這個學生,就不會給你打電話。就是他處理不了了,才給你打電話,讓咱們出面調(diào)解!
五六十個學生圍著物業(yè)管理處,打著很多橫幅:“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甭淇钍呛D闲游锞戎鷧f(xié)會。還有甘地的語錄:“一個國家偉大不偉大、道德水準高不高,可以從它對待動物的方式評斷出來。”蕭伯納:“動物是我的朋友,我不會去殘害我的朋友?!蓖袪査固骸拔覀儾恍枰獨垰o辜的動物來讓自己富足、健康與快樂?!睈鄣仙骸俺俏覀兺V箓σ磺猩?,我們?nèi)匀恢皇切┮靶U人?!?/p>
鄒輝東站在學生對面,連著給學生鞠躬、作揖、說好話,大家把橫幅收起來,事情都好商量。書記校長馬上就過來了,恐怕對大家的前途有影響。
司馬麗萍說,我們就等著學校領(lǐng)導來解決問題,到底讓不讓我們救助小動物?
鄒輝東看到康雪冰、杜章河、鄭珊珊走來,一溜小跑過來,擦著臉上的汗珠,說,這么多學生聚眾鬧事,這可是嚴重的群起事件。有人向書記校長匯報了,他們帶著學生工作處、保衛(wèi)處、教務(wù)處、宣傳部的領(lǐng)導,正朝這里趕。
康雪冰說,你已經(jīng)給書記校長請示了,怕什么,他們追查下來,你也是堅決執(zhí)行領(lǐng)導的指示,是書記校長手下的得力干部!
鄒輝東又給康雪冰鞠躬,說,這是工作藝術(shù),拉著虎皮做大旗。沒想到這個學生這么厲害,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你跟他們說說,書記校長快到了,讓他們趕快把標語撤了,人散了,讓我好賴保住這個飯碗。我跟你們不一樣,你們是編制里的老師,鐵飯碗,只要法院不判你們有罪,學校就得給你們一份工資。我是招聘來的,泥飯碗,人家不高興,我的飯碗就碎了!
司馬麗萍走過來,問,流浪貓怎么辦?
鄒輝東說,你們以前怎么辦還怎么辦!
司馬麗萍說,你們物業(yè)管理處的通知怎么辦?
鄒輝東說,作廢,撤回,不算數(shù)!
司馬麗萍說,你現(xiàn)在什么都可以承諾,我們撤走了,書記校長不來了,你又不承認了,怎么辦?
鄒輝東又給她鞠躬,賠笑道,我這么大歲數(shù)的人了,怎么會說過的話不承認,現(xiàn)在我正式宣布,物業(yè)管理處前幾天貼的布告作廢,任何人都可以喂養(yǎng)流浪貓,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又對司馬麗萍說,現(xiàn)在可以了吧,你趕快讓同學撤走吧,書記校長已經(jīng)動身了,他們要是來了你們還不撤走,我的飯碗就敲了!
鄒輝東看著學生卷起橫幅,離去,緊張的情緒立即松懈,一屁股墩坐到臺階上,擦了額頭上的冷汗,跟康雪冰說,現(xiàn)在的學生真不得了,怎么能想出這么要命的辦法!
康雪冰笑,說,鬧事的學生走了,你剛說的話還算不算數(shù)?
鄒輝東說,算數(shù),要是不算數(shù)了,她們又卷土重來,這次把我的心臟病都嚇出來了,下次會把我的命都嚇丟!
半個小時后,司馬麗萍返回來,鄒輝東又緊張起來,臉上的肉像刷了強力膠水,緊繃在一起,滿腔驚恐地問,我沒有反悔,你們想怎么喂貓就怎么喂貓,只要把喂貓后的衛(wèi)生搞好就行!
司馬麗萍說,鄒主任,我是來給你道歉的,為了這些可憐的小生命,讓你受驚嚇了!又說,地上多臟呀,我給你搬個椅子,你坐在椅子上!
鄒輝動趕忙爬起來,雙手抱拳對司馬麗萍說,好我的王母娘娘哩,你要是給我搬凳子,真是折我的壽哩。你剛才那么一折騰,我起碼少活二十個春秋。你看,現(xiàn)在心臟還怦怦亂跳,明天就要到醫(yī)院檢查,要不要安支架!
司馬麗萍說,我剛才都給你說了,我們是為了這些小動物,不是為我們自己,我又跟你道歉了,你還不依不饒!
鄒輝東說,我可沒有不依不饒,你光知道貓兒可憐,怎么不知道我的可憐,我老婆有精神病,能吃能喝知道穿靚衣抹化妝品,就是沒有工作不干家務(wù),出門惹下事情我還得給人家賠償。兒子讀書,學問沒長進,就學會了耍女朋友,今天要穿意大利,明天要吃法國餐,后天要買美國手機,還要喝哥倫比亞咖啡,給人家吹噓他老爹是馬云的生意伙伴,把家里的錢都納米了,凝縮到金卡里,從現(xiàn)在起五十代子孫都花不完。害得我天天節(jié)省,一個月吃二兩肉,還是豬頭肉。你看我穿的衣服,套牌的意大利西服,八十塊一套;領(lǐng)帶是花花公子,也是套牌的,十塊錢一條;腳上的皮鞋,牌子是韓國老人頭,三十塊一雙,你說是不是冒牌貨。現(xiàn)在的大學,學問教得咋樣咱不知道,凈教學生談戀愛。學生宿舍沒地方談,跑到教師村里談,十八樓的業(yè)主都找我投訴……
鄭珊珊打斷他的話,人家司馬同學還沒有談男朋友,你凈給人家說這些話,惡心不惡心?
鄒輝東趕忙說,對不起,司馬同學,我沒考察你談沒談男朋友,信口開河,你不要介意。司馬同學救助小動物,符合生態(tài)精神,有愛心,善人必有善報,以后給馬云當兒媳婦,錢多得用悶罐子火車裝!
他們見鄒輝東出口成章,字字詼諧,句句幽默,格調(diào)不高卻不下流,有點顏色卻不刺眼,平時和教授老師聊天,個個都裝得一本正經(jīng),難得聽到這么富有才華的話語,就很認真地聽。
鄒輝東啰嗦完了,說,你們聊,我還有點事情!說著,朝辦公室走去。
他們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背影彎曲了,像背負著非常沉重的東西,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心里有了沉沉的感覺。杜章河說,鄒主任說的都是真的,他老婆是文瘋子,愛吃愛喝愛打扮,到處惹事。還有個不爭氣的兒子,學習不好,經(jīng)常掛科,就善于談戀愛,繼承了他媽的遺傳,愛吃愛喝愛打扮,他老爹一身假名牌,他一身真名牌。寒假把女朋友帶回來過年,怕人家知道他媽神經(jīng)差亂,讓她住到一個休假的老師家里,吃飯都不讓回家。人家見不到他媽,問你媽干啥去了,他說俺媽到牛津大學做學術(shù)交流去了。人家問你媽的研究方向是啥,他說俺媽研究的是微循環(huán)神經(jīng)病學,這是個開創(chuàng)性課題。鄒主任娶了這樣的老婆,養(yǎng)下這樣的兒子,真夠受的了。
鄭珊珊說,你也真是的,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你凈拿人家的苦楚說事。
杜章河說,我這是同情鄒主任,讓大家知道他的難處,遇事該放人家一馬就放一馬!
司馬麗萍心里突然涌出愧對鄒輝東的情愫,說,我覺得自己做得太過分了,當時只考慮救助流浪貓,不知道鄒主任有這么多的苦楚。要是知道了,我會采取別的辦法,我現(xiàn)在去跟他道個歉!
杜章河說,你剛才都跟他道過歉了,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也沒有給他造成損失。他也不是故意不讓咱們喂流浪貓,怕流浪貓多了,帶來傳染病,他有脫不開的干系。他一家人全靠他的收入,萬一被解職了,一家人的日子就沒辦法過了。
鄒輝東從辦公室出來了,見他們還在,說,你們還在呀?
杜章河說,我們在說你哩。
鄒輝東一愣,臉上又有了驚恐,問,我又怎么了?
杜章河說,沒說你什么,只是說你家庭負擔重,大家都很同情你。
這些業(yè)主心里琢磨的都是項目、學問、論文、專著、獎金、經(jīng)費,揣摩的是領(lǐng)導意圖、人事安排、業(yè)績考核、職稱評定、人際關(guān)系、利益糾葛,哪有心思管顧這些服務(wù)行業(yè)的人,只是家里的水管漏了,下水道堵了,電線短路了,才想起物業(yè)。一直被人冷眼觀的鄒輝東,猛地聽到這幾個教授說出這么溫馨的話,感動得眼睛里蒙了淚霧,鼻子有了堵塞,連著給他們躬身子,說,理解萬歲,理解萬歲!
司馬麗萍走到他跟前,鞠躬,說,鄒主任,我真誠地向你道歉,不該采取那么極端的方法,讓你受到驚嚇。
鄒輝東問,你們跑到物業(yè)管理處鬧事,學校領(lǐng)導萬一不支持你們怎么辦?
司馬麗萍說,領(lǐng)導肯定支持我們。
鄒輝東問,你就那么肯定?
司馬麗萍說,當然肯定,上個月咱們學校和首爾大學聯(lián)合召開“生態(tài)與人類國際研討會”,書記校長都參加了,還做了發(fā)言,特別強調(diào)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咱們物業(yè)管理處驅(qū)逐流浪貓,與主流文化相悖,他們怎么會支持?她從挎包里取出一份研討會論文集,說這是與會專家提交的論文,里面就有咱們書記校長的,你好好看看。
吃過晚飯,鄭珊珊洗碗筷,杜章河準備貓食。鄭珊珊把碗筷洗完,杜章河把貓食也準備好了,換運動服,穿輕便鞋,提著貓食,朝樹叢走去。喂貓的時候,康雪冰、司馬麗萍都過來了。杜章河、鄭珊珊沒見到白脖,說,白脖沒來吃食,它就要生了,要是營養(yǎng)不夠,崽子都長不好!
司馬麗萍說,說不定現(xiàn)在正在生哩?咱們預(yù)測它就在這兩天生,每次喂食,白脖早早就跑來,沒有缺過一次。今天突然沒來,肯定有事把它絆住了。它能有什么事,不就是生孩子的事情!
康雪冰說,麗萍說的有道理,估計白脖正在生。
第二天吃過晚飯,杜章河、鄭珊珊像往常一樣,跑到樹叢前喂貓??笛┍⑺抉R麗萍也像往常一樣,跑來看他們喂貓。他們還沒有走到樹叢跟前,六七只貓兒都鉆出來,朝他們跑過來,還是像往常那樣,圍著他們的褲腿轉(zhuǎn)圈,舉行它們的歡迎儀式,歌頌人類對它們的恩情。白脖跑來了,沒有往日那么精神,疲憊不堪,但肚子小多了。
司馬麗萍指著白脖,說,它生過了,肚子都癟下去了。
鄭珊珊彎下腰,撫摸白脖,說,小寶貝,人生過孩子還要坐月子。你們生過孩子,還要自己跑來找食吃,多可憐!她把專門給它準備的魚肉、豬肉、貓糧放在它面前,說,你這個時候一定要加強營養(yǎng),多吃些,你不是為你一個吃,還要為孩子們吃。你吃得好了,奶汁就多,孩子們就長得好。
杜章河說,鄭老師把貓當孩子看哩!
鄭珊珊說,我確實把這些貓兒當孩子看哩,我理解康教授想起貓兒的可憐就掉眼淚了,要是在感情上不把貓兒看作自己的孩子,就不會這么對貓兒。
白脖還是像往常一樣,吃上幾口,抬起頭對鄭珊珊叫上一聲,再吃上幾口,再叫上一聲,又跑到她跟前,在她褲腿上蹭腦袋,還蹭嘴。
鄭珊珊說它,你把我的褲子都蹭臟了!
司馬麗萍說,它向你表示感謝哩!
康雪冰說,我們老家的人都說,貓給人帶來福氣,這些貓對鄭老師親,肯定給鄭老師帶來福氣!
鄭珊珊說,我還真感覺它們給我?guī)砹烁?,我的睡眠一直不好,醫(yī)生說是植物性官能癥。喂了這些流浪貓,買貓食,洗魚,做貓食、喂貓,操心貓,人忙得不得休閑,身體卻好了?,F(xiàn)在倒在床上,不到二十分鐘就睡著了,一覺睡到天亮,頭也不昏了,耳也不鳴了,身上有了力氣,這不是貓兒給我?guī)淼氖钦l給我?guī)淼??我還真感謝這些貓兒哩!
一個多月后,他們像往常一樣,跑到樹叢前給貓兒喂食。白脖跑過來了,用腦袋蹭她的褲腿。他們突然看到,白脖后邊跟著幾只小貓,跑得還不太利索,歪歪趔趔,康雪冰驚喜地喊叫,白脖把它的孩子帶來了!
司馬麗萍指著小貓數(shù),說,五只!
這些小貓跑到他們跟前,學著媽媽的樣子,也在他們褲腿上蹭。司馬麗萍看著小貓,說,這些小動物對人類的感情是天生的,就像狗狗,生來就忠于主人,根本不用父母教!
圍著鄭珊珊轉(zhuǎn)圈的小貓,長得跟它媽媽一模一樣,全身橙黃,脖子上一片白斑,她彎下腰,把一只抱在懷里,撫摸它,有種柔和親切的情愫順著手心傳到全身,讓人都覺得無比溫馨。她把臉挨著小貓的腦袋蹭,說,這五只小貓?zhí)腥讼矚g了,我最喜歡這只小白脖。干脆就跟著它媽媽的名字,叫它小白脖!于是,這只小貓就被他們命名為小白脖。
他們發(fā)現(xiàn)小貓還不能吃貓糧,可能是貓糧太硬,它們稚嫩的牙齒嚼不動。于是他們蹲下身子,把豬肉撕成碎塊,把魚肉剔下來,放在它們嘴邊。小貓走到魚肉豬肉跟前,聞,慢慢地吞一口,細細地嚼,又像它們的媽媽一樣,對著給它們喂食的人喵喵地叫,然后低下頭吃。
康雪冰看著這些貓兒,說,這些小貓簡直是一個個小精靈,看著它們心里就舒服,像熨斗在心上熨了樣展脫。
做了母親的白脖守在孩子身邊,看著孩子們吃食,喵喵地叫,聲音極輕極柔,充滿母愛。鄭珊珊在它腦袋上撫摸了幾下,說,你也吃呀,你不吃哪兒來的奶汁!她把塑料袋里的貓食放在它面前,說,這是專門給你留的。那只大公貓蹲在這些小貓跟前,看著小貓吃食,有只貓吃完了自己的食物,朝小貓跟前走去,大公貓嗚嗚地叫,做出攻擊的架勢,那只貓立即停下腳步。
司馬麗萍說,這只大公貓肯定是小貓的爸爸,它那么霸道,卻護著這些小貓。
小貓吃飽了,白脖也吃飽了,所有的貓兒都吃飽了,還不肯離去,又圍著他們轉(zhuǎn)圈。他們站在那里,讓貓兒的腦袋在他們褲腿上蹭,嘴巴在他們褲腿上擦。鄭珊珊把小白脖抱在懷里,撫摸。大白脖看著鄭珊珊抱著自己的孩子,抬起腦袋,對著她叫,像是給她說,孩子還小,不要弄疼了它。
他們感覺貓兒的幸福指數(shù)像放在煤氣爐上烤的體溫計,水銀柱嗖嗖地朝上冒。
司馬麗萍看著大白脖,又看了鄭珊珊懷里的小白脖,說,我看過一篇文章,說所有的動物,都有母愛的天賦,漢語中還有虎毒不食子的比喻。
鄒輝東走過來,老遠就向他們露出恭敬卑賤的媚笑,問候道,又來喂貓了?還專門問候司馬麗萍,司馬同學也來了?
司馬麗萍向他鞠躬,說,感謝鄒主任給我們創(chuàng)造了寬松的喂貓環(huán)境!
鄒輝東就笑,說,你給我的那本論文集,我看完了,知道了很多保護生態(tài)的知識,這些小動物和咱們是平等的。我專門給物業(yè)管理處的職工開會,不許他們迫害流浪貓,要是出現(xiàn)了流浪狗,不許驅(qū)趕它們,及時通知小動物保護協(xié)會,請他們來救助。我還要求他們,貓沒吃完的東西,不能掃掉,留下讓貓繼續(xù)吃。你們給貓喂水的塑料盒,不許拿掉,要是里面的水沒了,及時補充。
第二天吃過晚飯,她們像往常一樣,拿著貓食先來到花園的樹叢旁,只有一只貓兒和五只小貓過來,別的貓都沒有來。鄭珊珊就對著樹叢咪咪地喚,喚了十多分鐘,還是沒有一只出來,她心里涌出一縷惶惶,還有隱約的擔憂,說,別的貓兒跑哪里去了?
杜章河寬慰她說,上次就出現(xiàn)過貓兒失蹤的事,第二天都回來了,這次說不定跟上次一樣,今天沒來,明天就回來了!
司馬麗萍說,這次和上次不一樣,這五只小貓都來了,母親怎么會不來!
鄭珊珊問,它們遇到了災(zāi)害?
司馬麗萍說,很有可能,從母性的角度分析,大白脖不會只讓孩子來吃食,它卻不跟著來,而且這些貓還小,還在哺乳期!
他們又等了二十多分鐘,別的貓兒還是沒有出來,康雪冰想起基地的貓兒,心里有了不安,說,我到基地看看那些貓兒怎樣了!
他們走到基地,沒有一只貓兒出來迎接。往常他們離基地還有二三十公尺的時候,基地的貓兒就跑出來了,叫著迎接他們。立即,不祥的感覺涌出心頭,康雪冰更急切地喚著,咪咪,咪咪,還是沒有一只貓出來。她說,基地的貓兒也不見了!
司馬麗萍說,這更增加了我判斷的準確性,這些貓兒可能遇到了災(zāi)難!
康雪冰問,它們能遇到什么災(zāi)難呢?
司馬麗萍說,前些日子,我聽同學講,三亞有家飯館,出售狗肉貓肉,當時我沒在意。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們賣的狗肉、貓肉,都是收購的。我在網(wǎng)上看到,有人騎著摩托車,車后綁著鐵籠子,還有專門夾狗的鐵夾子,看到路邊溜達的狗狗,就夾住狗狗的脖子,塞到鐵籠里。城里有收購狗貓的飯館,他們殺狗的時候,狗狗都流眼淚……
鄭珊珊、康雪冰又流出眼淚,嗚嗚咽咽地說,太殘忍了,殺害這些小動物,跟殺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區(qū)別!
第二天,他們又來到樹叢旁,還是只有一只大貓五只小貓,大白脖和別的貓兒還沒有回來。他們看著那五只小貓,想著它們才出生四十多天,媽媽就被人殘害了,小小年紀就失去母親的愛護,多么可憐。
鄭珊珊把小白脖抱在懷里,流淚,撫摸。
司馬麗萍沒有來,杜章河問康雪冰,司馬同學怎么沒來?
康雪冰說,中午的時候,她給我打了電話,說她下午出去辦個事情。
他們走到基地,咪咪地喚了好大會兒,還是沒有貓兒出來,杜章河說,這些貓兒肯定被人捕殺了!
跟著他們走來的鄒輝東趕忙說,這可不是我做的,我看了司馬同學給的那本論文集后,絕對不會做這種殘忍的事情!
杜章河說,我們根本就沒有懷疑你。
司馬麗萍跑過來,康雪冰問,你下午干什么去了?
司馬麗萍說,我?guī)е鴰讉€同學在一家飯館發(fā)現(xiàn)他們出售貓肉狗肉,只有堵住銷售貓肉狗肉的源頭,才能杜絕捕殺小動物的現(xiàn)象,杜絕這種惡劣行徑。
第二天中午,司馬麗萍和三四個同學走進這家飯館,菜譜上寫的紅燒貓肉,后邊寫著時價,問,時價是什么意思?
服務(wù)員說,時價就是根據(jù)當時的進價,再確定價格。
司馬麗萍問,今天的紅燒貓肉多少錢一份?
服務(wù)員說,八十。
老板走過來解釋說,現(xiàn)在的貓很難弄到,物缺了,價就高了。一般人來了,我們還不給上這道菜,看你們是知識女性,才上這道菜。
司馬麗萍說,你們不會拿別的肉冒充貓肉糊弄我們?
老板說,鄙人做生意,以誠趨利,以德服人,怎么會用別的肉替代貓肉。
司馬麗萍說,現(xiàn)在開飯館的把豬肉在羊肉精里一泡,冒充羊肉,把豬肉用驢肉精一拌,冒充驢肉賣大價。報紙上還登了,有家飯店用淀粉做成非洲海參。你只要能證明你賣的是真正的貓肉,我們要兩份,吃一份打包一份。
老板激動得眼珠子都射出光彩,拍著胸脯說,本老板絕對敢說賣的貓肉是真的,你們要是不信,跟我到庫房看看,冰柜里還存放著貓肉狗肉!
老板把司馬麗萍和同學領(lǐng)到庫房,揭開冰柜蓋子,指著里面的貓肉說,前天收了十二只貓,賣掉了兩只,還有十只。冰柜里真的放有十只貓的尸體,還有五六只狗的尸體,都剝光了皮毛,開膛破肚,凍得梆硬的尸體上布滿凝結(jié)的鮮血。司馬麗萍心里霍然涌出一陣驚悸、恐怖,還有同情、不忍。這些激涌情愫在胸膛中盛不下,就從眼睛里涌出來。
老板警惕,問,你哭了?
司馬麗萍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要懲治這些豺狼、劊子手,必須有證據(jù),拿不到證據(jù)就無法懲罰他們,腦子一個急轉(zhuǎn)彎,說,你把冰柜一打開,寒氣撲到我眼睛里,看不清東西。
有個同學退到老板身后,用手機拍下冰柜里的小動物尸體。
司馬麗萍又說,我看怎么像兔子,你們別拿兔子肉蒙我們。
老板說,前天才殺的貓,貓皮還在后院里晾著。
司馬麗萍說,你要是讓我看到貓皮,我就相信你不是用兔子肉冒充貓肉!
老板把司馬麗萍領(lǐng)到后院,后院的木架上搭著十多張貓皮、五六張狗皮沾滿鮮血,都還沒有干透。
司馬麗萍一眼就看出,這些貓皮就是他們喂養(yǎng)的流浪貓,心里的驚悸、恐怖、不忍、憤怒,又凝結(jié)成冰塊,全身劇烈顫栗。跟在她旁邊的同學趁機拍下這些皮張。老板不耐煩了,說,你們不就是點了兩份貓肉,吹毛求疵地要看這看那。我忙得要命,哪兒有閑工夫陪你們,你們吃就吃,不吃就算了,我不陪你們了。
司馬麗萍說,我剛才接到一個同學的電話,讓我們再打包兩份貓肉。你算算,我們一次點你四份貓肉,一份八十塊,四份就是三百二十塊,加上別的菜,你一個單就收入五六百塊,在我們身上耗費這點時間還不值得?
老板臉上的陰云瞬間變成晴空萬里,問,我怎么沒看到你接電話?
司馬麗萍的同學說,我接的微信,你看不看?說著,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送到老板面前。
老板說,我怎么能看你們的手機,盜竊別人的隱私,不文明不禮貌,還是犯法行為。
司馬麗萍說,我們一次點你四份紅燒貓肉,三百二十塊錢。放在我們身上,就是十多天的伙食費,我們要是吃的是假貓肉,你說冤枉不冤枉?你說賣給我們假貓肉的老板可惡不可惡?
老板又把貼滿板油的胸脯一拍,豪氣能把天戳個窟窿,壯著聲音說,本老板做生意是十字路口摔一跤,倒下也是端南正北,不會有一點歪歪道道。還有啥問題,你們隨便問,只要我知道的絕對回答,顧客就是上帝,得罪了上帝就斷了自己的財路!
司馬麗萍說,我今年就要畢業(yè)了,咱七大姑八大姨三伯四叔中,連個車間小組長的官兒都沒有,肯定找不到工作。我考察了許多行業(yè),發(fā)現(xiàn)開狗肉館貓肉館最賺錢,就是不知道從哪兒弄貨源,進不來狗肉貓肉,開狗屁狗肉貓肉館?說完,又嫵媚地看了老板一眼,說,我想開飯館,總不能向你學習,給豬肉拌上狗肉精貓肉精驢肉精,冒充狗肉貓肉驢肉欺騙顧客。
老板又裝成生氣的樣子,說,你是鐵嘴銅牙的紀曉嵐!我干脆把供貨人的電話給你,你需要貨的時候,直接給他打電話。我是看在咱們的關(guān)系上才轉(zhuǎn)讓給你一部分貨源,你一定不能告訴別人,斷了咱們的財路!
司馬麗萍說,你剛才都說了,我是紀曉嵐,不是和珅,紀曉嵐怎么能干出傻事情!
十多分鐘后,警察來了,進門就問,剛才誰報的案?
司馬麗萍和幾個同學,還有趕來的杜章河、鄭珊珊、康雪冰都站起來,說,我們報的案!
司馬麗萍打開冰柜,讓警察看。
老板氣得直揉胸口,說,你這人怎么沒良心,我對你那么好,把我的財路都分給你了,你還斷我的生意。
警察說,狗貓不屬于野生動物范疇,我們沒有權(quán)力干涉他們販賣狗肉貓肉。公安只負責治安、刑事案件。法律沒有賦予我們的執(zhí)法范疇,我們就不能干涉,公民會控告我們亂作為。
司馬麗萍說,如果偷盜別人飼養(yǎng)的狗貓,算不算違法,幫助銷售的人員算不算違法。
警察說,如果能拿出證據(jù),當然算違法。
司馬麗萍說,這個冰柜里的貓兒,全是我們喂養(yǎng)的,被人偷盜后送到這里,遭到屠殺。
警察說,你要拿出證據(jù)證明這些貓兒是你們喂養(yǎng)的!
鄭珊珊、康雪冰打開手機,里面全是她們喂貓的過程。鄭珊珊指著視頻里的大白脖,又指著木架上的大白脖的皮毛,說,這張貓皮就是我視頻里拍的這個貓的,我們叫它大白脖,它剛剛生下五個孩子,就被他們殺害了。這些孩子剛剛降臨到這個世界,就失去了母親,這是多么殘忍的事情!
鄒輝東擠過來,說,我是教師村的物業(yè)管理處的主任,我證明這些被殺害的貓兒都是她們喂養(yǎng)的!
警察把視頻看了,又把毛皮看了,問老板,你這些東西從哪里搞來的?
老板哭喪著臉,說,別人送來的,我收購。
警察問,誰送來的?
老板說,他們送來就走,有貨再送,也沒跟我們說他叫什么,住哪里,我們也不方便打聽,道上有道上的規(guī)矩!
司馬麗萍走到他跟前,說,你還敢跟公安說謊,我有這個人的電話號碼,就是他剛才給的!
老板恨恨地說,沒想到老子在江湖混了一輩子,栽在小女子手里了!
警察把司馬麗萍寫的電話號碼遞給老板,說,你現(xiàn)在就給這個人打電話,叫他過來。我們給你說清楚,這是給你戴罪立功的機會,要是錯過了,別說我們對你處罰得太重!
老板撥通了電話,裝成很高興的樣子,說,哥們現(xiàn)在有空沒,過來喝兩杯,我請你!什么,又弄到了三只狗四只貓,正在朝我這趕的路上,好的,快點,再有多長時間能到?收線后,老板哭喪著臉對警察說,這個人再過十多分鐘就到,你們把我們一鍋端了,少不了立大功!
十多分鐘后,有個人騎著摩托車,車上裝著鐵籠子,籠子里裝了幾只狗貓,車剛熄火,人就被警察扭住了胳膊。又過了二十分鐘,防疫站的醫(yī)生來了,要老板拿出貓肉狗肉的檢疫證明。公安處理偷盜貓狗,防疫處理疫病送檢,豇豆一行,茄子一行,各處理各的。
司馬麗萍走到警察跟前,說,他們偷盜我們的貓,該拘留拘留,該判刑判刑,法律都有規(guī)定。還有賠償問題,他們一共偷殺了我們十二只貓,飼養(yǎng)貓的人都把貓看作自己家的成員,給我們造成極大的精神傷害,我們要求精神損失費飼養(yǎng)費還有貓本身的價值,一只貓要求賠償一千元,十二只貓一萬兩千元。
飯館老板吼叫道,你這是敲詐勒索,誰家的貓能值一千元。
司馬麗萍說,你跟我到寵物市場去,十萬塊錢一只貓的價格都有!
杜章河把她拉到一邊,小聲說,差不多就行了,要人家賠那么多,咱們心里也過意不去。
司馬麗萍說,咱們國家為什么獵殺野生動物的違法犯罪屢禁不止,就是違法犯罪的成本太低,所以犯罪分子才敢反復(fù)犯罪。要是把他們罰得超過他們獲得利益的百倍、千倍,使他們傾家蕩產(chǎn),牢底坐穿,他們絕對不敢再犯。斬草除根,除惡務(wù)盡,千萬不能對他們心慈手軟。我們饒過他們這一回,他們還會有下一回!這些貓兒招惹他們什么了,僅僅是為了錢,就把它們活活殺死。我們再想想大白脖那五個孩子,大白脖臨死的時候,還操心它的孩子沒媽媽喂奶,能不能活下去……
杜章河不說話了,康雪冰、鄭珊珊又抹開了眼淚。
司馬麗萍又對警察說,你們做出處理決定后,我們要求他們?nèi)タ纯创蟀撞绷粝碌奈鍌€孩子,看看這五個失去媽媽的孩子多么可憐,襯照出他們的行為多么殘忍,讓他們自己譴責自己的良心!
飯館老板拿不出送檢證明,防疫站當場做出決定:罰款四萬元,暫時吊銷食品營業(yè)執(zhí)照。警察隨后也做出處罰決定:犯罪嫌疑人以牟利為目的多次偷盜他人飼養(yǎng)的狗貓,數(shù)額巨大,已構(gòu)成犯罪嫌疑,刑事拘留,適時送交檢察院。偷狗人賠償貓主九千元,并處以罰款四萬元。飯館老板收贓,銷贓,隱瞞犯罪所得,數(shù)額巨大,拘留三十天,罰款五萬元。
晚飯后,花園的樹叢旁邊,鄭珊珊、康雪冰、司馬麗萍,還有兩個女學生,一人抱著一個小貓,用奶瓶給貓兒喂奶。貓兒吸吮幾口,停下,對著她們叫幾聲,聲音細柔,像根油絲,隨時都會迸斷,令人心里一揪一揪地疼愛。
飯館老板和偷貓的賊子,戴著手銬,被警察押著,站在旁邊。司馬麗萍對他們說,這些貓孩子剛滿月沒幾天,它們的媽媽就被你們殺死了。如果你們剛滿月沒幾天,你們的媽媽被人殺死,你們會有什么感想?
這兩人看著給小貓喂奶的她們,看著吃奶的小貓,低下腦袋,再沒抬起來。
公安把他們押走了,她們給小貓喂過奶,小貓又互相追逐,撕咬,玩耍,又跑到她們身邊,像看到它們的媽媽爸爸叔叔阿姨一樣,用腦袋在她們褲腿上蹭。鄭珊珊把小白脖抱在懷里撫摸,又涌出對大白脖的思念。小白脖臥在她的掌心,喵喵地叫,腦袋在她指頭上蹭,她就對它嘟囔:“你失去了媽媽,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絕不讓你重蹈你媽媽的悲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