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鈺瑤
秦牧最初乃是“以打手的姿態(tài)進入文壇的”,他自言受魯迅影響很大,其時主要寫的是雜文,抨擊時弊,揭露黑暗。到五六十年代,他逐漸探索出了一條“寓共產(chǎn)主義思想教育于閑話趣談之中”的藝術道路。此時,他開始更多地進行散文創(chuàng)作。犀利的雜文筆調(diào)被收斂,而機智的思維被保留,這使得秦牧的散文創(chuàng)作充滿個性。
提起秦牧的散文創(chuàng)作,不得不讓人立馬想起他閑話趣談式的散文風格,博古通今的知識內(nèi)容。秦牧在三歲時便隨父親到了新加坡,他從小頑劣,喜歡探索新事物,喜歡讀書——各種書,著名的、不著名的,武俠的、鬼怪的,國內(nèi)的、國外的,文學的、科技的,全部都涉獵。再加之他回國后的生活體驗與經(jīng)歷,都為他的散文寫作積累了豐富的素材,也為他富含“知識性”與“趣味性”的散文創(chuàng)作奠定了基礎。如《潮汐和船》一文,由海洋引入船,引入潮汐,思緒廣闊,流連萬象,以豐富的知識開闊了作品的境界。這也使得他的聯(lián)想十分深遠,由此及彼,巧妙并有所附麗。除此之外,秦牧善于在平暢中追求奇警,常在散文中附入詩句。如《南國的花市》中,就頻繁地引用詩句來描述不同的花,給文章增添了不少雅趣。尤其是用“毫端蘊秀臨霜寫”來形容菊花,很是巧妙,曲徑通幽,用詩句如把玩珠玉,讓人佩服作者深厚的功底。秦牧散文的知識性和趣味性,能夠通過廣博豐富的知識的吸引,使讀者在饒有趣味的閱讀中感受到其散文形象的生動與語言的優(yōu)美,從而使讀者更深刻地體會到其散文中的思想內(nèi)涵與價值取向。
秦牧自己曾說過,“我個人是主張寫文章應該象說話般隨便,一口氣地寫下來,寫成之后,再來作細致的推敲和修飾的?!保ā稒烟液蛙岳颉沸颍┻@種“談話風”體現(xiàn)在他的創(chuàng)作上,使得他的作品在博古通今之余,又不會顯得艱深苦澀,恰到好處地展現(xiàn)出知識的趣味性,讀來親切自然。比如《土地》中插敘的《左傳》中重耳逃亡途中發(fā)生的故事,并不賣弄經(jīng)典,而是用平常的、通俗的話語敘述出來,饒有趣味,引人入勝?!堕艠涞拿厉住酚伞伴挪贿^吉”介紹到“榕廈”,自然得趣。再比如《面包和鹽》,從“各國最隆重的贈禮往往是很平凡的東西”引發(fā)出“偉大寓于平凡之中”、“熱愛普通勞動”的啟示;《蜜蜂的贊美》從蜜蜂釀蜜的過程和采蜜的辛勤,聯(lián)想到“一切成功的學習、工作的經(jīng)驗”。這些散文語言通暢,娓娓道來,選取的事物也很平常,但絲毫不讓人覺得平淡。通過對生活的觀察與思考,在平凡中體現(xiàn)出深刻來。
這種用“象和和老朋友們在林中散步,或者燈下談心那樣的方式”(《花城》)所表達的語言,使得作者評述而不說教,談論而不賣弄,與讀者處在一個平等的地位上。這種平易的文風也體現(xiàn)出秦牧的情感傾向,即對淳樸厚實的勞動人民的喜愛,對“善”的道德品質(zhì)的追求,對至真至純的哲理的探索。
他借由語言的藝術帶領讀者沿著他的思維流動而前行,從而引發(fā)出真摯的感情與深刻的哲理。如《天壇幻想錄》中對數(shù)字“九”產(chǎn)生的聯(lián)想,作者的思緒一步步鋪展開,就像激流一樣蜿蜒跌宕,又平安地載著讀者駛向自己的彼岸。秦牧敢于向讀者袒露自己,直接地表達愛憎。他曾在文中不止一次地表達對勞動人民的贊美與欣賞,對外來剝削者、封建統(tǒng)治者的批判與控訴。如《土地》與《古戰(zhàn)場春曉》中,作者直抒胸臆,表達了對英雄的人民、勞動的人民的熱烈贊揚,而且視野不僅局限于國內(nèi),更是帶有對在世界范圍內(nèi)反抗壓迫、保衛(wèi)國土的人民的鼓舞。
但也有學者指出,秦牧十七年散文過于緊跟當時的時代潮流,在堅定不移地追求“思想是一切的靈魂”(《海闊天空的散文領域》)的過程中,忽視了創(chuàng)作主體的獨特感受,這使得他的散文雖然有一定的道理和思想,但卻少有真情的流露。秦牧散文的知識性和思想性是他獨特的標識,但在某種程度上也削弱了他的散文能夠打動人心的特質(zhì)。這是他的散文的美中不足之處。從內(nèi)容題材上來看,秦牧十七年散文中也難以找到較大的、宏觀的題材,更少對一些復雜矛盾與問題的獨特看法,如上文提及的《面包和鹽》一類的小文章,只是從一點小事入手,得出一些小感觸。因此大體上而言,秦牧雖被稱為十七年三大散文家之一,但這頭銜有被夸大的嫌疑,其散文有時會給人格局尚小之感。
在我看來,秦牧的這種創(chuàng)作風格與偏向實際上是作者在當時特定時代走向中作出的抉擇與適應的結果。個人情感流露的可以隱藏,以時代主流作為散文創(chuàng)作的方向與基調(diào),對于散文藝術而言確實會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以今人的眼光去評價看待當時的文學創(chuàng)作,有公正之處,但也難說沒有偏頗。重讀秦牧的散文,不能不說他的語言是完全不真誠的。秦牧在散文中時常表現(xiàn)出對馬克思主義的堅定信念與對共產(chǎn)黨的擁護,尤其是提及人民、祖國等時,字字句句更是深切。在紅色時代潮流中,這更有可能是他的肺腑之言與真情流露。結合他早年間的生活歷程與寫作經(jīng)歷,可知他很早就深深體會到了在國民黨黑暗統(tǒng)治下的人民的苦難,主動投身到民主浪潮中去,這種覺醒使得他更加積極地靠向馬克思主義,靠向為人民的中國共產(chǎn)黨。雖然他自己說,“我的政治覺悟不能說很早就有的?!钡苊黠@的,他的作品面貌,總是體現(xiàn)出強大的民族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正是這種從內(nèi)心流露到筆尖的思想情感,讓他的散文極富人文魅力,體現(xiàn)出鮮明的時代精神,這也不失為一種歷史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