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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些老字號里吃早點,除小籠包、燒賣、煎餃之外,總是少不了再叫上一碗煮干絲。街頭小攤子上或是那種夫妻檔的小吃店堂里,煮干絲則被裝在一個小半人深的白鐵桶里,有顧客要,掀開桶蓋,拿長柄勺子攪一攪,手腕一翻,連帶湯水舀起,正好是滿滿的一青花碗。煮干絲是一道特色小吃,配以熟蝦仁、火腿絲、黑木耳等,色彩鮮艷,干絲綿軟,配菜香嫩,味道清而不素,鮮而不過。顧客吃完、喝完,滿意地擦擦嘴,喊一聲:“老板,給你錢!”將兩枚一元的硬幣拍在桌上,抬腿走人。
記得我小時候吃得較多的是一種鹵干絲,鹵干絲是先經(jīng)油炸過再在鹵水里煮出來的。在家鄉(xiāng)的小鎮(zhèn)上隨著大人吃早茶,大人一壺綠茶、一碟鹵汁干絲,再來一大盤熱騰騰的燒賣,邊吃邊聊……常見鄰座有個清瘦的老茶客,干脆就是一壺香茗、一碟帶辣味的鹵干絲,別的什么也不要,筷子尖上挑三兩根干絲放入口中,細(xì)嚼慢飲,氣定神閑,悠游自在,小小的茶盅托在手心里……眼見是漸入“皮包水”之佳境了。此等逍遙,差不多令神仙也羨煞,足見干絲的誘人魅力了。
好多年前,位于二街的古色古香的耿福興店還在時,我的一個當(dāng)時在干道砂制品廠上班的堂叔領(lǐng)我走進去,踩著木樓梯上到二樓,坐在那里充過一回闊佬。那才是真正的雞湯煮干絲,又叫大煮干絲,因為里面有雞絲、火腿絲,并配以雞肫、鮮蝦仁。干絲細(xì)長清爽,刀工極為了得,幾乎找不到有斷頭的;湯汁清黃,鮮味濃重,特別是點綴其間的細(xì)蔥,嬌嫩翠綠,色彩和諧,其風(fēng)味之美,讓我歷久難忘。我記得堂叔在服務(wù)臺上買的大煮干絲,為當(dāng)時的最高價格,1.2元一碗,要知道我那年剛進醫(yī)院當(dāng)學(xué)徒工,月工資只有18元。
現(xiàn)今的煮干絲,大街小巷到處都是,只是與記憶中的大相徑庭。味道先不論,只說那刀工,滿目支離破碎,斷頭缺尾,入口也多是淡而無味。這也難怪,現(xiàn)在還有多少店主會在煮干絲里放進那種高質(zhì)量的火腿絲和鮮蝦仁呢?因此我便越發(fā)懷念從前二街老字號耿福興的大煮干絲了。
所謂大煮干絲,就是要用去了油的雞湯煮,湯要多,火要大,故曰“大煮”。以干絲、雞絲為主,外加鮮蝦仁,輔以各種配料,一直煮到濃香撲鼻,火腿和蝦仁的鮮味滲入極細(xì)的潔白干絲中,卻不見一滴油花,沒有一毫豆腥,乃是典型的江南人膾不厭細(xì)的代表作。
假使你一心要追蹤大煮干絲的流風(fēng)遺韻,街頭上遍尋不著,倒不妨于家廚中一試身手。
在菜場的豆腐攤子上挑選優(yōu)質(zhì)白坯干子—有彈性、有韌勁、抓手里對折不斷不裂的,先將干子薄薄地片出來,碼在一起切成極細(xì)的絲,要一刀貼著一刀地切。刀功好的人,切起來一氣呵成,沒有一點拖泥帶水;三四塊干子,就能切出一大堆火柴梗般的細(xì)絲,足可以煮出滿滿一大碗。家庭廚房里當(dāng)然很難有如此刀功,如果切出來的細(xì)絲粘在一起,可浸入水中使其分開。然后放入鍋中,加少許鹽,用開水浸燙,除去豆腥味,撈出瀝干水?;鹜冉z用溫水泡軟后加入料酒,隔水蒸透;鮮蝦去殼、去蝦線,入開水鍋燙熟撈出備用;鍋內(nèi)加入高湯—有雞湯當(dāng)然更好,將干絲下鍋,大火燒開后加鹽、雞精調(diào)味,改小火煮15分鐘,起鍋前放入香蔥末;將干絲倒入碗中,撒上鮮蝦仁;姜絲入油鍋炸成金黃色,置于干絲上即成。
有的菜譜中特別強調(diào),大煮干絲不僅要用鮮蝦仁,還要用開洋。開洋是將海蝦煮熟后,再曬干去殼制成的。好的開洋,色紅而亮,干燥又有彈性。開洋有兩種用法,如果追求口感的話,應(yīng)該將開洋扯成絲;而要是想追求看相,就將開洋原只使用。除“大煮干絲”外,還有一種燙干絲,是將干絲用沸水多次浸泡后,擠干裝盤,澆以熬熟的豉油和麻油,撒上開洋、嫩姜絲就成了,也非常爽口。
2017年的一個早晨,在南京,朋友陪著我來到夫子廟邊。我們在古雅的景致中浸潤著,汲汲于一場味蕾的盛會。什錦菜包、蟹殼黃燒餅、鮮肉小餛飩、蜜汁桂花藕,一一品嘗過,秦淮河的大煮干絲便端上來了。清醇的雞湯躍然眼前,嘬口吹去,波浪不興,自有一種超然的風(fēng)華,仿佛軟紅輕塵里的過往歲月,儼然映現(xiàn)了一個鼎盛時代的六朝古都……雪白的干絲隱伏其間,絲絲縷縷盡顯細(xì)膩溫婉。經(jīng)過精心燉煮的干絲,吸納了蝦仁、竹筍、雞絲、木耳、香菇等多種美味,眾多的芳魂全都附著其上,嗅之宜人,啜之則滿口柔情,回味綿長,鮮而不膩,淡雅而不落單調(diào)……舌頭上的每一個細(xì)胞都盡享來自這大煮干絲的美好感覺。不知不覺一碗罄盡,放下湯勺,抿一抿嘴,齒間的余香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