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程朱闕里的徽州,深受儒家思想文化影響,因此無形中影響了徽州的家庭教育,培養(yǎng)了徽州人重讀書、明義理、倡和睦、崇勤儉等種種優(yōu)良的家風。這種優(yōu)良的家風不僅在徽州的家譜、宗譜、碑刻、楹聯(lián)中以文字形式標記出來,更是在家庭裝飾藝術(shù)中以圖像的形式彰顯出來。
關(guān)鍵詞:徽州;民間版畫;家風畫像;道德教化
基金項目:本文系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基地重點項目“皖南民間木刻版畫的民俗、宗教圖像研究”(SK2016A0641)階段性研究成果。
明代戲曲家湯顯祖有言:“一生癡絕處,無夢在徽州?!被罩萑绱肆顪@祖魂牽夢繞,不僅在于其冠絕天下的山水風景和精妙絕倫的徽派藝術(shù),更在于其樸實淳厚的家風、民風。作為程朱闕里的徽州,深受儒家思想文化影響,無形中也影響了徽州的家庭教育,培養(yǎng)了徽州人重讀書、明義理、倡和睦、崇勤儉等的優(yōu)良家風,從而成為徽州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處世理念與行為準則。而這優(yōu)良的家風不僅在徽州的家譜、宗譜、碑刻、楹聯(lián)中以文字形式標記出來,更是在家庭裝飾藝術(shù)中以圖像的形式彰顯出來。除了徽州“三雕”藝術(shù)外,在民間木刻版畫中,如祖宗像、村居圖、報功圖、年畫等,也彰顯出徽州的優(yōu)良家風。在潛移默化中影響子孫們的成長,是當代社會培育和弘揚家風、提升社會治理的重要資源。
一、尊祖敬宗的優(yōu)良家風
在徽州的優(yōu)秀家風中,一項重要內(nèi)容是尊祖敬宗,要求子孫后代心懷虔誠之心,對祖先感恩戴德,以獲得祖先的庇蔭。這不僅利于宗族家庭的世代繁盛,更有利于個人的品德樹立與人格成長。散落在徽州家譜宗譜中的很多民間木刻版畫,無一處不彰顯著徽州人尊祖敬宗的優(yōu)良家風。
(一)在徽州家譜中繪刻祖宗像,彰顯祖宗的在場感、儀式感,以此教化子孫,對祖宗要有緬懷和仰慕之情。為了實現(xiàn)教化功能,在祖宗像的繪刻上,必須遵循一定原則。西方藝術(shù)史家曾提出“時代之眼”的觀點,認為圖像的創(chuàng)作和接受,其手法和原則要符合視覺欣賞要求和文化規(guī)約,如此才有利于文化傳播?;罩菁易V在繪刻祖宗像時就顯然考慮到了這一點。祖宗像多采取半身正面像,面部威嚴,與觀者平視;衣著上多頭戴官帽,身穿官府,手臂交叉放置,持有笏板(如圖1)。應(yīng)該說,這種繪刻律則,頗類似于古埃及雕塑的“正面律”,尤其是頭部的正面直視及官員身份的附著,能夠讓子孫后代產(chǎn)生祖宗的始終在場感,謹遵祖宗的諄諄教導。
(二)在徽州家譜繪刻了大量墓圖和祠堂圖。徽州家譜族譜中存在大量墓圖,形狀類似于花卷,墓地畫在中間,周圍是弧線狀的起伏山脈以及河流簡圖,也有少數(shù)墓圖的山水形狀刻畫得較為細致,如雍正年間刻的《程朱闕里志》中的墓圖。家譜中刻畫墓圖,與徽州人的風水信仰密切相關(guān)。徽州人堅信祖宗的墳墓位置直接關(guān)系到宗族的繁榮和子孫后代的福祉。“墳墓者,祖宗形骸之所托,靈爽所憑,淵源一線,命脈攸關(guān)”[1]“墳墓為本根之地,子孫枝葉榮瘁所系?!盵2]因此,應(yīng)該“圖之,附注方向、字號、畝步、經(jīng)業(yè)”[3]“俾子孫按圖如見,不啻拜瞻先垅也?!盵4]每年應(yīng)該定期祭拜,在這種祭拜儀式中,緬懷先祖,凝聚族群認同意識?;罩荽迓鋸漠a(chǎn)生起,就具有極強的宗族群居特點,這也造成了徽州人宗族意識強?;罩萑瞬还苁蔷幼〖亦l(xiāng)還是外出經(jīng)商,同鄉(xiāng)同宗之間互幫互助。這種宗族意識的物化反映形式,就是徽州大量的家譜編修和祠堂修建,在家譜里也大量繪刻了祠堂圖(如圖2),這是他們內(nèi)心對于宗族凝聚意識的一種表現(xiàn)。
(三)徽州還存在一類大型活動版畫——報功圖,主要懸掛在家族祠堂供后人祭拜敬仰。報功圖突破了徽州家譜的祖宗正面像模式,以具有豐富情節(jié)的故事畫形式去表現(xiàn)祖宗的豐功偉績。目前可知的以安徽省博物院藏《石守信報功圖》和上海博物館藏《胡延政報功圖》為代表。這類版畫尺寸比較大,《石守信報功圖》高188厘米、橫267厘米,《胡延政報功圖》高329厘米、闊264厘米?!妒匦艌蠊D》原為績溪石氏宗祠懸掛所用,主要反映了石氏祖先——石守信及后代英勇作戰(zhàn)、建立功勛的故事,具體內(nèi)容包括“石守信口北漢主口凱還”“北漢大將領(lǐng)兵跪降守信”“孫策石苞分兵出陣”“石苞大破曹兵十萬”等二十五段情節(jié)。《胡延政報功圖》原為績溪胡氏宗祠懸掛,圖像反映了胡氏祖先——胡延政忠良為本、朝廷器重的事跡。具體內(nèi)容包括“昌翼太子濟難逃民”“散騎常侍胡學凱還”“中王凱還賜居績溪”“中王延政大勝凱還”等十六段情節(jié)。在這類報功圖中,對于祖宗的光榮事跡與顯赫地位都是極盡渲染和刻意抬高,甚至不惜造偽作假。目的除卻夸耀宗族門第,蔭蔽子孫外,更主要是通過彰顯祖宗的光耀事跡,鞭策后代子孫力創(chuàng)偉業(yè)、光宗耀祖。
二、崇德尚賢的優(yōu)良家風
在徽州民間流行一種“忠孝節(jié)廉”繡像四條屏年畫,即孔明竭忠、李密盡孝、陶潛尚節(jié)、楊震持廉,俗稱“四賢圖”?!八馁t”人物運用白描手法勾勒,神態(tài)端莊自若,令人肅然起敬。每幅刻有南羽印章和像贊七言詩,款落處為“萬歷壬午仲秋繡梓”?!八馁t圖”不同于一般民間年畫,其印刻范本并不來自于通常民間流行的粉本,而是由安徽休寧著名畫家丁云鵬所繪,這無疑提高了年畫的文人氣質(zhì)和藝術(shù)水平,推動了年畫的傳播知名度。從“四賢圖”所選古代圣賢事跡和邀請畫家繪刻底本兩方面來看,均體現(xiàn)了徽州人崇德尚賢、尊奉儒學的家風思想。
“四賢圖”之一孔明,為蜀國三分天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乃家喻戶曉的忠臣(如圖3)?!八馁t圖”之二李密,蜀國舊臣,“以孝謹聞”,祖母生病,“飲膳湯藥必先嘗后進”。為了侍奉祖母,果斷拒絕晉武帝邀請其做官。“四賢圖”之三陶潛,高風亮節(jié),不為五斗米折腰,不愿與世俗同流合污,毅然辭職隱居。“四賢圖”之四楊震,身為東漢高官,清正廉潔,“深夜辭金”。這四位圣賢無疑是儒家文化理想人格的高度凝聚,是徽州人以審美圖像宣揚崇德尚賢家風的絕佳載體和題材。
徽州人崇尚儒學的原因有二:一是徽州社會從漢至元,中原大祖不斷遷入,多出于儒學世家和官宦之第,自然也把儒家思想帶到徽州,并加以推崇;二是徽州乃理學集大成者——朱熹的父母之邦和祖墓所在之地,朱熹對于徽州感情深厚,自稱“新安朱熹”和“紫陽朱熹”,多次回故里講學。受到朱熹影響,民間朱學興盛,辦學熱潮高漲,推動了儒學思想的傳播。這種對儒學的推崇也成為徽州家風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從宗譜家譜的文字記載到民間年畫的圖像傳播,均予以強調(diào)。類似家風圖像,在徽州建筑雕刻中同樣不勝枚舉,例如,在徽州三雕圖像中,多數(shù)內(nèi)容是關(guān)于“仁德王道”(堯帝訪舜圖)、“忠信節(jié)義”(蘇武牧羊圖)、“孝悌廉潔”(衣錦還鄉(xiāng),拜見老父、叩見老母圖)、“詩書傳家”(漁樵耕讀圖)等。這些均與儒家思想密切相關(guān),寄寓了徽州人希望用審美圖像陶冶、教化子孫后代傳承儒學家風的美好愿望。
三、重視生態(tài)的優(yōu)良家風
明清時期的徽州對于生態(tài)環(huán)境異常重視,主要是因為徽州的地理環(huán)境多被山林覆蓋,利弊皆有。本著因勢利導的原則,徽州人非常重視風水說,擇居安宅講究龍脈和水口:連綿起伏的山脈是龍脈,水的入口和出口是水口。例如,績溪龍川東邊是龍須山,西邊是鳳冠秀峰,北邊也是崇山峻嶺,連綿起伏的山脈抱龍川于懷中;宏村背靠山脈,面臨南湖水口,都是風水寶地。既然山林環(huán)境關(guān)系到村落家族的興衰,徽州社會從官府到鄉(xiāng)里宗族家庭,都對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異常重視。這也成為徽州家風重要內(nèi)容,嚴格教導子孫,要愛護山林環(huán)境。這在徽州民間版畫中的村居圖、水口圖上有鮮明表現(xiàn)。
例如,清道光十二年(1832)刊本的《虬川黃氏重修宗譜》繪刻一幅《虬村閭里全圖》,細致描繪了村莊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背靠連綿起伏的群山,肥沃的田地圍繞村落有秩序地分布,樹木枝葉繁茂,石板小道穿插而過,屋舍井然有序,儼然一幅生態(tài)優(yōu)美、人與環(huán)境和諧共存的世外桃源圖。另在乾隆五年的《新安大程村程氏宗譜》、嘉慶十七年的《黟縣南屏葉氏族譜》等也多有村居圖,均注重描繪村落的地理環(huán)境狀態(tài),一般地勢起伏,背靠山脈、山水環(huán)繞,是宜居之所。在清道光五年刊本的《黟縣志》中,刻有南屏水口圖,南屏村背靠連綿起伏的山脈,潺潺溪水繞村而流,風水極佳。村邊建有水口,不僅水源豐富,而且種植有萬松林,植被繁茂,既可以涵水聚氣,還可以為村里人提供清涼的休憩之處。另建設(shè)有觀音樓和文昌閣,祈求神靈保佑村落安穩(wěn)和宗族繁榮。
此外,在保存至今的徽州園林圖中,也可以看出徽州的園林修建也是異常重視生態(tài)環(huán)境。在《古歙山川圖》中刻有水香園園林圖,水香園依山而建,園旁有河水流過,背山面水,與周邊石橋、樹林、公共建筑相得益彰(如圖4)?;罩輬@林往往依托山水形勢而建,充分借助自然環(huán)境,由汪廷訥主持繪刻的《環(huán)翠堂園景圖》中的園林便充分利用了黃山白岳之間松蘿山的地理走勢,依山而建,連綿起伏的群山成為園林的背景。在園林的景觀布置上,除了假山、亭閣、盆景等人工雕琢制作的景觀外,也往往喜歡將鄉(xiāng)土田野、人居生活勞作場景引入園林中。如《環(huán)翠堂園景圖》中的鄉(xiāng)民耕作、砍柴、垂釣等生活場景,皆構(gòu)成園林的一部分,不僅增添了園林的鄉(xiāng)野生活氣息,更是實現(xiàn)了人工與自然的統(tǒng)一,保持了生態(tài)自然的平衡[5]。
四、結(jié)語
綜上可知,徽州人在家譜族譜、地方志中繪刻村居圖、水口圖,以及表現(xiàn)個人和家族理想的園林圖中,對于生態(tài)環(huán)境的重視,已經(jīng)上升到了家風文化和道德教化層面。希望子孫后代乃至世人銘記生態(tài)和諧的重要性,并付諸行動,守護一方水土,永葆人與自然的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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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壇茹,博士后,安徽師范大學美術(shù)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