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瑋
摘要:王國維被稱為“引進德國哲學第一人”“中國近代美學第一人”,這些稱號凸顯著王國維在中國近代思想史上的地位。本文以王國維早期代表作《<紅樓夢>評論》為研究對象,對其中的內(nèi)容及思想內(nèi)涵進行闡釋,進而闡明王國維在中國近代思想史上的“開拓性”貢獻。
關鍵詞:王國維;《紅樓夢》評論;哲學;美學
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思想開始傳入中國,王國維作為引進德國哲學的第一人,第一次使用西方哲學和美學理論研究中國古典文學。1904年,王國維發(fā)表了《<紅樓夢>評論》,這是他運用叔本華的意志哲學解讀《紅樓夢》的成果。本文以《<紅樓夢>評論》為研究對象,對其內(nèi)容及思想內(nèi)涵進行闡釋,揭示其哲學及文藝美學之意義。
一、創(chuàng)作背景
王國維1898年到上海工作,業(yè)余時間在東文學社學習日語和英語,在田崗左代治的書稿中接觸到康德、叔本華的哲學,“心甚喜之”。1901年留學日本接觸到西方思想,不久便因病回國,帶回許多哲學類書籍,這些書籍成為王國維“獨學之時代”的主要學習內(nèi)容。在此期間苦讀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但不得其解,故輟而不讀,然對叔本華之書“大好之”[1]159,“自癸卯之夏以至甲辰之冬,皆與叔本華之書為伴侶之時代”[1]26。
可為什么他偏偏對叔本華的哲學思想情有獨鐘呢?眾所周知,叔本華的哲學帶有悲觀主義色彩,王國維之所以能夠和他產(chǎn)生共鳴,和他自身的經(jīng)歷不無關系。首先,王國維生活在一個社會動蕩的年代,在年少時就經(jīng)歷了許多戰(zhàn)爭,這些對他的學術轉(zhuǎn)向和生命走向都有很大的影響。其次,王國維年幼喪母,后又經(jīng)歷了喪父、喪妻之變故,他自己也一直體弱多病,時時受腳疾之擾和病痛折磨。再加上仕途之路也比較坎坷,兩次考舉都以落榜告終,投身于新學,不受重用?!绑w素贏弱,性復憂郁”是王國維對自己的總結(jié)。
王國維一直被痛苦所困擾,在悲苦之中又始終想要尋求解脫。他認為最佳的解脫之道乃是美術,而文學是美術的頂點,其中的悲劇又是文學的頂點。所以,王國維選擇運用西方哲學思想來解釋我國帶有悲劇色彩的文學作品——《紅樓夢》,并發(fā)表了這篇在中國現(xiàn)代美學史上具有開創(chuàng)性地位的《<紅樓夢>評論》。
二、人生哲學
王國維的人生哲學源自叔本華,他認為生活的本質(zhì)就是欲望,而人的欲望是無窮無盡的,“一欲既終,他欲隨之”,“每一目標,在達成之后,又是一個新的追求過程的開端,如此輾轉(zhuǎn)以致無窮”[2]233,“欲之為性無厭”,之所以有欲望是由于“不足”而產(chǎn)生的,不足之狀態(tài)使人感到苦痛,自造的苦痛卻不能放手,欲望不得到滿足使人感到苦痛,可是即便欲望得到滿足依舊會使人苦痛,因為欲望若是得以滿足便會心生厭倦之情,若是不能滿足便處于苦痛之中?!肮嗜松珑姳碇當[,實往復于苦痛與厭倦之間”而不得解脫。能消除苦痛與厭倦者我們稱之為快樂,可是快樂只是作為包裹苦痛的外衣,人們?yōu)榱说玫竭@僅有的一點快樂,滿足這“快樂的欲望”,要為之付出巨大的努力?!盎騽谛?,或勞力,戚戚睊睊,以求生活之道”,可是在求得快樂之后,苦痛之感非但沒有消除反而帶來更加深刻的苦痛。王國維正是在這樣的悲苦人生之中尋求解脫之道[1]66。
苦痛為人所不欲,為了不忍受苦痛的折磨,人類紛紛尋求逃避苦痛的方法。“人欲醫(yī)此苦痛,于是用種種之方法,……一切嗜好,由此起也”[1]145。認為‘嗜好”或許可以醫(yī)治苦痛,嗜好之中最為高尚的嗜好莫過于美術,可是,“若夫終身局手利害之桎梏中,而不知美之為何物者,則滔滔皆是。且美之劉吾人也,僅一時之救濟,而非永遠之救濟”,人活在自然界中,不可能時時都與美術相伴,總要與周遭世界相處,所以美術也不能成為擺脫苦痛的良藥。于是,王國維主張“解脫之道存于出世”,而出世就是要拒絕一切生活之欲,他借《紅樓夢》中的人物來例證這一點。金釧、司琪、尤三姐和潘又安選擇自殺,這不是真正的解脫,他們只是欲望沒有得到滿足的人世者;而柳湘蓮和芳官出于無可奈何選擇出世也不見得可以解脫,他們只是在逃避現(xiàn)實;唯有惜春、紫鵑和寶玉,他們自愿摒棄一切生活之欲,是真正得以解脫的出世之人。但寶玉的“解脫”和前兩位又有所不同,真正的解脫方式有兩種,一種“存于觀他人之苦痛”,一種“存于覺自己之苦痛”。前者似神明般解脫,常人難以企及,而后者,如賈寶玉“以生活為爐,痛苦為碳,而鑄其解脫之鼎”。前者是一種“宗教式”的超自然解脫,而后者是一種“悲劇式”的、具有美學意義的解脫。故《紅樓夢》之主角非惜春與紫鵑,而是賈寶玉[1]71-72。
那么間題來了,這種解脫之道,當真是最高的價值理想嗎?按照當今世界的倫理觀念來評判賈寶玉,他是一個“絕父子、棄人倫、不忠不孝”的大罪人??墒?,王國維認為這個世界之所以存在,就是源于祖先的“謬誤”,而寶玉選擇解脫是“知祖父之謬誤,而不忍反復之以重其罪”的大忠大孝之舉。所謂“一子出家,七祖升天”(《紅樓夢》第117回),“解脫”非但不有悖于倫理學,反而是倫理學的最高理想[1]77-78。
三、文藝美學
王國維主張“無利害”審美觀。他認為我國歷來美術家都太重實用性,忽略了“純粹”之美,使得“美術無獨立之價值”,而忘“美術之神圣”[1]120-121。美固然是“無利害性”的,可殊不知美術對人的影響卻很大,它能使人在面對痛苦時,得“一時之救濟”[1]54。但是,物我之間確實存在的利害關系,要想“強離”二者之關系,必須是能力極強之人才能做到,“于是天才者出”,把一切美“復現(xiàn)”在美術之中,使人在觀美之時忘記物我之分別,“超然于利害之外”[1]67。
當人們進行審美時,選擇觀物本身而不是觀物之關系,此刻的“美”分為兩種:一種是“優(yōu)美”,另一種是“壯美”。前者,人觀其美之時,對自身無任何影響且其心處于“寧靜”的狀態(tài)。后者,在觀其美時“大不利”于自身,且以人力無法反抗,使得人的“生活之意志為之破裂”。壯美看似不如優(yōu)美,其實卻更能使人樂在其中。
“凡人生中足以使人悲者,于美術中則吾人樂而觀之”,那么,《紅樓夢》正是帶有這樣美學價值的作品[1]67。
王國維稱《紅樓夢》為“徹頭徹尾的悲劇”,其精神大背于吾國人以往的樂天精神。在《<紅樓夢>評論》中提到了叔本華的悲劇理論,他把悲劇分為三種:第一種,由大惡之人極力為之的結(jié)果;第二種,出于盲目的命運導致的結(jié)局;第三種,是劇中人物出于無意識,且由于其所居之位而不得不為之,所導致的后果。王國維認為《紅樓夢》正是第三種悲劇,也正是這樣的美術可使人“由此感發(fā)”,讓人的精神得到“洗滌”[1]73-76。
四、意義
在哲學領域,王國維闡發(fā)了一種悲觀主義的人生哲學,雖說有佛教哲學的意味,但更多的是源自叔本華的意志哲學,他用西方哲學解釋中國文學,因此被稱為“引進德國哲學的第一人”[3]。但在學術界也有質(zhì)疑的聲音,即王國維對叔本華的解讀并不符合叔本華的原意,屬于一種“生吞活剝”,這反而不利于中國人學習真正的西方思想[4]。但不管怎么說,《<紅樓夢>評論》在“西學東漸”史上的開創(chuàng)性地位是毋庸置疑的。
在美學領域,王國維探討了美的本質(zhì)、美的分類、美的要求和正確的審美觀,《紅樓夢》剛好完全符合王國維對于美術的要求,也由此,王國維稱其為“唯一的”“絕大的”著作[1]67。此外,王國維還發(fā)展了康德和叔本華的“審美無利害”學說。這些理論雖然都源自西方,但這也為中國美學的近代轉(zhuǎn)向提供了一個契機,也正是為此,馮友蘭在《中國哲學史新編》中稱其為“中國近代美學的奠基人”。
在文學領域,王國維提出要重文學作品本身,闡釋了《紅樓夢》的“悲劇價值”。在“余論”中,主張用“考證精神”探尋作者來歷,使紅學研究脫離了從前牽強附會的“索引式”解讀,為日后紅學“考證派”開辟了新道路[5]。此外,王國維用哲學與美學思想作為文藝批評之基礎,這在中國文學批評史上是前無古人的,中國文學批評向來缺乏理論體系,《<紅樓夢>評論》層次分明、眼光獨到,開創(chuàng)了文學批評派的先河[6]。
總而言之,王國維在近代學術思想史上的地位是舉足輕重的,他的學術思想至今仍然需要被人們嚴肅對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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