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即是那一切
當(dāng)我們遙望宇宙那閃爍的星云,
那張橘黃色的面龐,
不過是星際大戰(zhàn)遺留下的斑駁血痕。
我們的仰望,如果是一次穿越時空的愛戀,
我們對故人的記憶,也就是同一回事。
生命長河中的父親、兒子和孫子,
不過是暗夜中的流星雨,一閃一滅地路過,始于當(dāng)下,也止于當(dāng)下。
由此及彼,
生命的歸宿,不在天堂,不在地獄,不在過去,也不在未來,
而在實實在在的當(dāng)下。
由此及彼,涂抹歷史是徒勞,
允諾未來也是徒勞。
有即是現(xiàn)在,
當(dāng)下沒有的,你永遠(yuǎn)也不會有。
你即是父親,又是兒子和孫子,你即是那一切。
今夜,再次向小鳥講述
沉重的軀體壓住了我夢想的翅膀,
跌落于半空那個托著生命希望的鳥巢。
我赤裸裸站在窗邊,
幻想如何來一次無夢的滑翔,
到北方的麥田邊林蔭下調(diào)情。
我這個放蕩的漢人,
望見我爺爺那座山,
望見我父親那座墳。
我居于鳥巢,
卻沒有翅膀,
如果黑云擲下閃電,
擊垮了這個水泥森林,
我有什么值得傳承?
我的全部財富就是我,
這頭披著棉織的兩條腿的毛驢,
馱著我的圣靈,
從城南漫步城北,
從城西漫步城東。
我時常從我的脊背上飛起,回望,
嘲笑我這頭倔驢,
走錯了好幾個道口,還不肯回頭。
我知道我走神了,
夢回智叟傳承的桑田里扶犁,
重拾趙州橋青石里的蹄痕。
我這個可憐的漢人,
這次滿懷希望的旅行,
沒有看到自由的田垅,
沒有聽到麥場里的低語。
沒有聞到五谷的草香,
沒有摸到小魚的泥滑,
只是續(xù)寫了夢鄉(xiāng)里的浪漫艷遇。
我這個傲慢的漢人,
該背負(fù)怎樣的故事,飛回鳥巢,
今夜,再次向小鳥講述。
我的七月簽
七月這個流火的月份,
我試著測試我的運勢,
我這只北方的孤狼,
獲得了“穩(wěn)掙——轉(zhuǎn)運——順心——自由”上上簽。
我無心繼續(xù)這個游戲,
我怕中了魔鬼的計謀,
枉然掀起一次無謂的沖動。
我曾經(jīng)擁抱流火的熱情,
我曾經(jīng)咒詛流火的無情,
年復(fù)一年的七月,
烤焦過我良知的紅薯,
還常常降下斗大的冰雹。
翻云覆雨的七月,
最好不要三十一天。
不過,我倒希望七月第一天獲得的“自由”,
是上帝向人類擲下的一張最珍貴的骨牌。
我無心芒種和收割
如果宇宙是圓的,
金子般珍重的靈光,
卻沒有在彎曲的時空交匯,
依然顯現(xiàn)正直的秉性。
如果宇宙是平的,
有玫瑰色手指的黎明,
卻無力驅(qū)趕宇宙煎熬的長夜。
我們看到光的時間,說這是白天,
我們看不到光的時間,說這是黑夜。
其實,太陽不過是一個巡夜的老人,
馬燈那點紅光,照亮眼前方寸,
背后漏瀉輕薄的墨痕。
二月是個小月,
不乏詩意般的美名,
羅馬人卻選擇這個吉祥的時間殺人,
杏月、花月、如月、花朝……成為不吉的名字,
小月因此減少了一天的壽辰,
但殺伐之事并沒有消停。
誕生奧古斯都的八月,
比凱撒光輝的七月少了一日,
釀成小月再次遭劫的命運。
劫持人的時間,就是殺人,
太陽運行途中進(jìn)行的這次大洗劫,
劫去了很多人的時間,
打擾了上帝布置的芒種和收割。
這個一樣不吉的小月,
是否也應(yīng)該接受花朝一樣的處罰,
減去光輝的陽壽?
或者在宇宙封鎖的鐵幕里,
借宙斯發(fā)出的雷鳴和擲下的閃電,
一次又一次地隆重加封續(xù)命?
突然坍塌的我
那個扒著窗欞往外看的童年不是我,
那個對著鏡子鑒視的青年不是我,
那個風(fēng)中搖曳的暮年也不是我。
那我問你,那不是你是誰?
那個觀照世界的不是我,
那個回望心靈的不是我,
那個永駐空房子的也不是我。
那我問你,那不是你是誰?
過去不是我,
未來不是我,
即刻是我也不是我。
死寂的性愛和喧囂的歌,
這個世界因我而復(fù)活,
這個世界因我膨脹因我崩陷,
像黑洞一樣吞噬著宇宙和光。
我是那風(fēng),
我是那雨,
我就是那風(fēng)雨中的雷電。
其實呀,你就是我,他就是我,這個世界就是我。
地平線
喝下這杯抹香的茶,
半睜著一雙肉眼,
覬覦整個世界,
貪婪吞噬無限的地平線。
理性掙脫夢鄉(xiāng)漸漸騰起,
遠(yuǎn)離單極世界,
在新的高度回望,
地平線蜷縮成一個圈一個點。
那個收容罪惡的,
外星人的流放所,
傲慢的王子,
奪過皇冠自我加冕,
以正義之名向正義宣戰(zhàn)。
筑起地獄防火墻的長臂使者,
帶著金色的腳環(huán)和手鏈,
沉醉于洞壁上優(yōu)雅的影舞,
平添光明之神夜宴上的笑柄。
從夢中慢慢蘇醒,
面對鏡中的大頭娃娃,
不禁懷疑自己的身世,
我是誰?
誰是我?
在扭捏的地平線上,
能否尋回失去的本我?
活著
寫書為活著
讀書為活著
人生的選擇
站著一枝草
爬行一綠蘿
我是我
也不是我
活著還有別的選擇
忘我一粒子
執(zhí)我一道波
故鄉(xiāng)
夢的翅膀帶著童年,
從這樹飛向那樹,
從這山飛向那山。
長尾巴雀不問雄鷹志向多高多遠(yuǎn),
故鄉(xiāng)與夢鄉(xiāng)捉迷藏樂不思還。
許愿
我夢見三朵粉色花骨朵,
清晨跑到小渠邊,
爸爸栽下的兩棵蘋果樹,春花爭艷。
小花向蘋果許愿,
只需等我到秋天。
清明
小時候跟著爸爸去上墳,
小河清清,綠草茵茵,
松柏接天際,地上繞著常春藤,
野花坡下有窩野兔子,
常年陪著爺爺、老爺爺和祖宗。
黃絹薄薄化作青煙縈縈繞繞無人應(yīng),
爸爸說:“快收下吧,兒孫滿堂衣食無憂,別再為活人操心?!?/p>
長大了我跟著爸爸去上墳,
小河干枯,草籽還沒有發(fā)芽,
老樹枯藤為土造的鋼爐殉葬,
爬上高高的煙囪,化作一團(tuán)烏云。
野花坡劈開一條陽光大道,
陪伴爺爺?shù)耐猛醪灰娚碛啊?/p>
爸爸在推土機車轍下做了記號:
“這個是你爺爺,這個是你老爺爺,那個是你老祖宗?!?/p>
爸爸再三叮嚀:“我家世代是窮人,地下無金銀,不要再驚動先遣的親人?!?/p>
我老了帶著兒子去上墳,
新墳上沒有松柏沒有野花,
爸爸和媽媽孤苦伶仃。
一塊花崗巖的墓碑上,
難舍六個不能光宗耀祖的兒女,
送給爸爸媽媽的沒有汽車和彩電,
也沒有上市公司的股份。
我想自由自在去踏青,
悄悄潛入冥界探個究竟,
看看先人的天藍(lán)不藍(lán),水又清不清,
看看先人是不是追趕時尚,
喜歡金山銀山和水泥森林。
等我打探歸來,
我會告訴我兒子:“如果有一天我死了,生前無小三和古董,冥界也不用;我不收花花綠綠的冥幣,也不收真金白銀。只求人鬼之間有真情!”
陰謀
地球以光速行走,
那枚羞澀的蘋果,
永遠(yuǎn)碰不到牛頓的頭。
生命的方磚,
推倒自己為自己建造的牢籠,
跟隨時間進(jìn)入十維宇宙。
唐僧的魔猴,將金針?biāo)撼梢舴?/p>
舔舐著貝多芬的傷悲,
命運交響登上新的舞臺,
為波粒的二人轉(zhuǎn)伴奏。
思想的音符壓彎時間的扁擔(dān),
靈魂出殼在彎曲的蟲洞漫游。
牛頓用米尺丈量凱撒的畎畝,
愛因斯坦的弦說喚醒了整個宇宙。
火焰為磚頭壯行,
地球人是不是知道,
文明奴役愚昧的陰謀?
黑暗與光明
酒神抹殺了赫利俄斯的功業(yè),
使我提前半天享受溫柔的睡眠,
當(dāng)我覺醒時,
白天與黑夜已完成了交接。
這時,我才真正認(rèn)識到,黑暗與光明,
只不過是一個值夜班,一個值白班的孿生兄弟。
然而,我曾傻傻地分別白天和黑夜,
我曾傻傻地相信自詡光明的人,
我曾傻傻地憎惡黑暗,擁抱光明。
你要的那個人,今夜交到你手里
1
我用水槍將現(xiàn)場清洗,手上還有血水淌滴,這次蓄謀已久的屠殺,臨場讓我戰(zhàn)栗。我想趁天還沒亮,背上行囊溜出樓宇,在約定的站臺上車,一起逃往詩的遠(yuǎn)方,從此隱姓埋名與你不離不棄。
2
你說我們應(yīng)該隔排坐著,不可竊竊私語,可疑者上來盤問,眼神不要迷離,回答不要磨嘰,萬一誰被人叫走,各自把守心中的秘密。
3
假如我此去未歸,逃亡路線你要重新設(shè)計;假如我稍后回到車廂,送出不安的眼神,你要悄悄溜走,關(guān)掉手機。不要受小鳥的誘惑在森林里歌唱,不要同情失明的路燈暗送秋波,不要在安魂曲里尋找遺失的地契。
4
我出賣了你,也出賣了我自己。請你細(xì)細(xì)分辨我詩行里的十字記號,到神的審判所里,我會重新分行斷句。
5
這次蓄謀已久的屠殺,讓我心肺抽噎,我想趁天還沒亮,拎著頭顱向你投名。我的血管里咆哮如雷,只想咬住你的耳朵告訴你,我殺死了我的過去,你要的那個新人,今夜交到你手里。
6
我那金色的手指是否擊中了你憂郁的門鈴,驚嚇了你床頭追夢的空氣?你睡著了嗎?不接電話,也不回信息。
7
你不要害怕,雞鳴三聲,我將馭風(fēng)出征,任晨露幽抱,野草輕吻,香銷翠去。請釋出你溫柔的殺手,裝備我蓄謀已久的心靈起義!
(一枝草,本名顧超圻,亦名顧大鵬,1962年生于河北省阜平縣長行地村。本輯為其詩歌處女作。)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