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洋
父親一生正直清白,三里五村的鄉(xiāng)親們都欽佩父親的人品,其實,只有我知道父親是有“污點”的,他有過一次“碰瓷”的經(jīng)歷。
父親年輕時在縣城醫(yī)院的食堂工作,在七八十年代那是個人人羨慕的職業(yè)。我家孩子多,生活過得有點拮據(jù)。按理說,父親在食堂上班,家里孩子應該是白白胖胖的,事實是我們弟兄幾個都是面黃肌瘦,一看就是營養(yǎng)不良。鄉(xiāng)親們見到父親,總是這樣說,志剛,你下班不會往家里拿倆饅頭嗎?你看孩子都餓成啥樣了?父親聽了,只是嘿嘿地笑。
確實,父親工資菲薄,人又不活泛,只靠母親一個人在老家種兩畝地,困難是肯定的。
那年,我十五歲,馬上要上高中,大哥成親了,還要翻蓋房子,生活還是一如既往地緊巴。
一個周末的早上,父親對我說,你今天不上學,跟我進城買東西去。隨便吃點東西,我和父親就一人騎一輛大架自行車向縣城駛去。路上,我問父親買什么?父親說,買鋼筋。我心里暗想:大哥蓋房子買鋼筋需要不少呢,騎車子怎么帶得回來呢?大概是先問問行情,然后雇車拉回來吧。
到了建材市場,我跟父親跑了幾家店,終于和一家談妥了價格。店家按我們要的尺寸切割好,問父親要不要叫個車。父親說不用,說完就讓我扶著自行車,他開始一根一根地往上裝。費了好大的勁,兩大捆長長短短的鋼筋被捆綁到我倆的自行車上。父親擦了一把汗,干脆地說了句,走吧!
說完,他推著自己的自行車往前走去。我蹬開支架,就覺得車子重有千鈞,身子猛一趔趄,差點歪倒在路上。店主問我,你看你那小身架,推得動不?我望著父親的背影,咬咬牙往前趕去。
沒走多遠,車子一顛簸,重心發(fā)生了偏離,我手中的車把仿佛要撒歡的野馬,怎么也按捺不住。走一步,車把就往上跳一下。不一會兒,我的胳膊就仿佛被抽走了筋骨,開始都抖動起來,自行車馬上就要脫手而去了,我忍不住焦急地喊道,爸,爸……
父親扭頭一看,趕緊把車子扎住來幫我。他重新整理了凌亂的鋼筋,又撿了幾塊破磚頭放在我的車籃子里來平衡重心。也許是我的力氣太弱,走了沒多久,車子又開始跳起舞來。
父親放慢步子,和我并排而行。他一只手推著車子,另一只手幫我按著車子,那是個很難受的姿勢。
在一個狹窄的路口,我倆并排而行的自行車隊占據(jù)了大半的路面。一輛汽車在后面鳴著笛地催促起來。本來就筋疲力盡的我一著急,更加搖擺不定,腳下一滑,車子順勢朝我身上歪去。父親為了拉住車子,自己也失去了重心,兩輛車子全部倒在了路中間,其中一輛重重地砸在父親身上。
父親的手被砸出了血,我嚇得哭了起來。汽車司機下車一看,開始自證清白,我的車可沒挨著你們啊。
路人趕緊把壓在父親身上的自行車移開,正要拉起父親,父親擺擺手,意思是不讓動。大家開始七嘴八舌地指責小車司機,小車司機看著父親煞白的臉色,也開始慌了。對父親說,要不,我?guī)闳メt(yī)院吧。父親又擺擺手,對小車司機說,你把我爺倆送回家吧。
小車司機一聽,二話沒說,在路邊攔了一輛運貨的三輪車,連車子帶貨都裝到了車上。小車司機付清了車費,開著車一溜煙地跑了。我看著父親血淋淋的手,問礙不礙事?要不我們?nèi)メt(yī)院吧?
父親這時竟有些輕松,沒事,就破點皮。
三輪車車主說,你爺倆真實誠,往醫(yī)院一躺,不給個三千五千的不讓他走。
父親嘿嘿地笑著,沒有接話。
臨出城時,父親讓三輪停車,從兜里翻出一塊錢,遞到我的手里,還剩一塊錢,出來一天了,你去買個燒餅吃吧。
我接過那張汗津津的毛票,轉過身,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不住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