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宏志
田中禾的新作《塔特達里亞蘆葦》以第一人稱敘事完成,敘述了被母親稱作“二模糊” 的二哥的充滿悲劇意味的一生。小說把目光對準了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把二哥在這個時代曲折而壓抑的生命歷程呈現(xiàn)了出來,完整地敘述了一個風華正茂、充滿理想的大學生從備受歡迎到淪落為不斷被侮辱被損害的賤民的過程?!端剡_里亞蘆葦》在結(jié)構(gòu)安排上非常獨特,小說是以故事中套故事的方式,完成了全部故事的講述。小說的上半部,知名作家,敘事者“我”收到了一份神秘包裹,里面是一份小說手稿。小說的上半部就是這份手稿的內(nèi)容,講述了主人公章明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生經(jīng)歷。小說的下半部分,是敘事者“我”對章明當年生活過的地方的探訪,對上半部小說中當事人的探訪。正是這種獨特的結(jié)構(gòu)模式,讓這部小說超越了一般的痛斥歷史傷痕的模式,讓小說蘊含了更為復雜的韻味。
一.作為現(xiàn)實一部分的歷史
小說上半部從章明剛到庫爾喀拉開始,此時的章明,雖然是因為“犯錯誤”而被安排到了這個偏僻的地方,但是,他依然是驕傲的、意氣風發(fā)的,而且是被各方女性青睞的。在小說敘述中,作家選取了一個有趣的個人價值評判標準,即以女性的選擇作為對男性價值的評判標準。初到庫爾喀拉的章明,雖然犯了錯誤,但是依然有遠在家鄉(xiāng)的妻子李梅深愛著自己,有新同事宋麗英對他暗自傾心,有上海知青陳招娣和他志趣相投。換言之,初到庫爾喀拉的章明,雖然背上了歷史錯誤的包袱,但是在女性眼中依然是富有魅力的。接著,各種持續(xù)不斷的打擊接踵而至,這些打擊不但在影響著章明的工作環(huán)境,而且,也直接表現(xiàn)在他吸引女性的魅力的失去。他的兩任妻子,李梅以及曾經(jīng)為了他冒著危險單人跑到新疆的小六都先后背叛了他,圍繞在他身邊的女性一一散去,他最后只有孤身一人消失在大漠之中。小說的上半部,也即小說一開始提到神秘包裹中的小說手稿,表現(xiàn)的便是章明幾十年生命歷程中所經(jīng)歷的被侮辱與被打擊,以及被多個女性所背叛的過程。在這一部分,小說寫出了一個曾經(jīng)前途光明志向高遠的青年一路向下、生命價值不斷消失的過程。在這部分敘述中,田中禾充分顯現(xiàn)出他作為一個著名作家的筆力,把產(chǎn)生愛情,但是又因為倫理禁忌、政治禁忌而想要抗拒這愛情的青年女性的矛盾心理生動地呈現(xiàn)了出來,也把章明的人生蹉跎寫得讓人感慨唏噓??陀^而言,這一部分的敘事,基本表達主旨和上世紀80年代的反思文學比較接近,是對通過一個個體生命的悲劇性歷程,表達了對這個特殊時代的反思和批判。
新時期伊始,傷痕文學和反思文學大量出現(xiàn),對剛剛過去的文化大革命,以及之前的極左政治進行批判和反思,這些小說在那個時代的出現(xiàn)有著必然性和合理性,不過,在今天,如何重新反思極左政治,至少是作家應該思考的問題。正如《塔特達里亞蘆葦》這部小說一開始所言:我們這個民族是一個善于忘記的民族,那么,經(jīng)過幾十年的改革開放、經(jīng)濟發(fā)展,文化大革命、極左歷史,對于當下的年輕人來說,似乎已經(jīng)是遙遠的不可觸摸的過往,即便是經(jīng)歷過那個年代的人,恐怕也早已把那個時代遠遠地拋到了身后。在這種語境下,如何重述那段歷史,其實是作家必須面對的問題,因為它很容易讓讀者產(chǎn)生隔膜。在這部小說中,作家采用的是讓歷史和現(xiàn)實印證?!端剡_里亞蘆葦》的下半部,是敘事者“我”對小說上半部中章明所走過的地方的重新探訪,是對章明生命歷程中的重要人物的重新探訪。因為敘事者“我”對這部講述章明的小說手稿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我”認為:這部小說手稿極有可能是“我”失蹤的二哥——即小說中章明的原型所寫,于是,早已被有意無意掩蓋、湮沒的關于二哥的往事重新浮現(xiàn)出來,“我”決定走一趟小說中所提到的那些地方,跟隨小說中章明的足跡,去尋找失蹤的二哥。小說的下半部是敘事者“我”在新疆的探訪過程。通過“我”在新疆的尋找,上半部小說中出現(xiàn)的地名,出現(xiàn)過的人物,在當下都以另外一種形式出現(xiàn)在小說中。此時,因為下半部敘事者“我”的探訪,小說上半部的故事講述也獲得了特殊的價值——上半部小說所呈現(xiàn)的故事已經(jīng)不僅僅是過去的事情,而是和當下是緊密勾連的,某種程度上也是現(xiàn)實的一部分,只不過是我們原來有意或者無意地遺忘了這二者的關聯(lián)而已。二哥就是敘事者“我”家族歷史上的一塊傷疤,傷疤從來就沒有好,只不過被時間掩蓋了,現(xiàn)在,通過這部遠方來稿,歷史的傷疤又重新揭開了。通過“我”對二哥所走過的地方的探訪,一路上,“我”又揭開了更多人的所不愿意面對的歷史傷疤,比如曾經(jīng)的二嫂小六對她自己和二哥歷史的隱瞞,等等。顯然,對于很多人來說,歷史的傷疤一直都存在。這些人是帶著歷史的傷疤生活的,他們只是故意掩蓋了這個傷疤而已,但是傷疤并未消失。這樣,通過敘事者“我”對二哥足跡的追尋,歷史與現(xiàn)實勾連在了一起。此時,小說上半部分的歷史反思已經(jīng)不僅僅是歷史了,而是和每一個人生命有關的往事,這些往事,在很大程度上還在影響著當下人的存在方式。這樣,歷史就不僅僅是歷史,不是死去的、僵化的歷史,而是活著的、和當下人勾連的傷疤,它只不過是被時間遮蓋了而已。這樣,傷痕歷史重新獲得了生命。
顯然,田中禾用這種敘事結(jié)構(gòu)方式告訴我們,歷史從未消失,只是以另外一種方式存在于當下。
二.復調(diào)歷史的呈現(xiàn)
《塔特達里亞蘆葦》的上半部敘述的是章明被打成右派,以及人生不斷貶值的過程。當敘事者“我”讀到這部書稿的時候,“我”首先便懷疑,這部書稿的作者,應該就是小說中章明的原型,“我”的失蹤的二哥張書銘,因為,沒有人比張書銘自己更熟悉他自己的生活了。所以,小說應該是張書銘寫自己的。當然,“我”的懷疑,顯然也和這部書稿的敘事立場有關。從這部書稿的敘事看,書稿一方面是緊密圍繞章明的生活歷程展開,另一方面,從敘事者的情感上,也是完全站在了章明的立場上,對于章明人生的不斷貶值,敘事者是以批判、譴責的語調(diào),敘述著這個過程中的每一個當事人。事實上,這種敘事立場在上世紀80年代初期的傷痕文學、反思文學中也經(jīng)??梢钥吹?,當作家書寫一段歷史傷痕的時候,所有和傷痕有關的人,都被簡單地戴上了反面人物的面具。但是,歷史是否就真的如此黑白分明?在這部小說中,作家用小說下半部的實地探訪,給我們提供了上半部歷史敘事中的另外一面。
在小說上半部的這個書稿中,對于章明人生來說,最為沉重的打擊莫過于兩任妻子先后都背叛他,離他而去。小說中的李梅是章明的第一任妻子,她千里迢迢,從老家河南來到了庫爾喀拉,和章明生活在一起。但是,很快,她和章明的裂痕便越來越大,最后,她和章明離婚,嫁給了一直打擊章明的領導老耿。小六是章明的第二任妻子。她在認識章明并愛上章明的時候,章明已經(jīng)處于人生的低谷——自己被打成右派,進入了勞改營,妻子也離他而去。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小六還是義無反顧地愛上了章明,而且,為了和章明在一起,小六一個人冒著各種風險到新疆來找章明。某種程度上,我們甚至可以說,小六的出現(xiàn),曾經(jīng)給章明晦暗的生活帶來了亮色。但是,她和章明的婚姻也沒有持續(xù)下去。在和章明生了兩個孩子后,在章明右派改正前夕,她卻出軌了盲流老陶,這也導致了他們婚姻的解體。小說是從章明的角度敘述他的這兩次婚姻的,至少從章明的角度,我們會發(fā)現(xiàn),章明似乎并沒有做錯什么事情,或許,他最大的問題,也只不過是稍微任性了一些,表現(xiàn)出在那個年代難得的勇氣。這樣,他的兩任妻子的先后離他而去,也就更讓我們無法理解。無論是李梅和章明離婚,轉(zhuǎn)而嫁給一直針對、打擊章明的上司老耿,還是小六的出軌,顯然都是讓站在章明立場的讀者憤怒的事情。甚至我們可以這樣說,章明最后的結(jié)局,有歷史的因素,也和這些女人對他的背叛有著密切的關系。
但是,在敘事者“我”對章明歷程的探訪過程中,小說關于這段歷史,關于這兩個女人先后離章明而去,又給出了另外的解釋。小說手稿中李梅的原型,敘事者“我”的嫂子李春梅,當年之所以揭發(fā)二哥張書銘,并且和二哥離婚,其實也有她的苦衷。在單位的運動中,張書銘不聽李春梅的勸告,書生意氣,導致這個家庭承受了很大的壓力。李春梅自身有她的問題,她的父親解放前曾經(jīng)出任過偽職,這在當時是非常嚴重的一件事情。所以,二哥任性的行動,有可能讓她的父母陷入到非常危險的境地。在這種情況下,李春梅才急于和二哥張書銘解除關系。而且,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李梅其實也并不是如第一部分小說手稿中所呈現(xiàn)的那樣,對章明恩斷義絕。在敘事者“我”尋訪的過程中,得到了一些資料,這些資料表明,在二哥困難的時期,還曾經(jīng)向李春梅求救。李春梅雖然沒有能力完全解決二哥的問題,但是,也曾經(jīng)給與了他自己力所能及的幫助。對于小六對章明的背叛,整部小說,其實是給出了三種原因。在第一部分以完全站在章明立場的小說敘述中,小六對于章明的背叛是突如其來的,也是讓人無法忍受的。但是,在小說第二部分中,敘事者“我”找到了小說中小六的原型葉玉珍,找到了歷史當事人。對于自己對二哥的背叛,葉玉珍的解釋是,二哥太沒有能力,做什么都做不成,家里的事情,甚至粗活重活,他都做不成,需要葉玉珍來做。在工作單位,不斷受欺負,甚至還需要葉玉珍出面替他解決問題。而且,二哥對葉玉珍以及幾個孩子,也沒有能力照顧,甚至需要葉玉珍挺著大肚子出去尋找食物。所以,葉玉珍做出了出軌的選擇。不過,毫無疑問,葉玉珍是小說中的同一個故事的故事內(nèi)敘述者,她的講述對于這部小說來說,是缺乏權威性的,因為她在這個事件中,有自己的利害關系考量。所以,我們顯然不能對葉玉珍的話完全相信。于是,敘事者“我”對于葉玉珍的出軌也作出了分析,“我”指出,葉玉珍既然做出了背叛二哥的事情,那么,她必須為自己曾經(jīng)的背叛找到充分的理由?!拔摇币舱J為,葉玉珍所說的那些,都是有道理的,因為正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葉玉珍出軌的那個人出面,替葉玉珍干重活兒,讓她們母女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但是,“我”認為,這些都不是最根本的理由,最根本的原因應該是二哥常年不在家,是她出軌的那個人消除了她的寂寞,使她孤獨的長夜變得激情澎湃,這才是影響她和二哥婚姻的關鍵點。它壓倒一切理性,壓倒所有道理。某種程度上,敘事者“我”的分析,似乎更加客觀、理性,而且,“我”似乎也脫離了整個事件的利害關系,是在幾十年后,重新回望當年二哥的生活,做出相對理性地評述。不過,即便如此,我們顯然也不能認為敘事者“我”的評述就一定是正確的?!拔摇辈皇菤v史當事人,不了解具體情況下具體人物的具體心境,所以,所有的這些,只是一種推理和分析而已。不過,顯然,無論事情真相如何,當小說敘事行進到這里的時候,我們顯然已經(jīng)無法對小說上半部中小六的出軌耿耿于懷了。在歷史的多個當事人紛紛出面陳述自己的時候,事件的復雜性也呈現(xiàn)出來。
顯然,歷史不是非黑即白的,在對這一段歷史的不同角度的敘述中,歷史的多面性呈現(xiàn)出來。不僅僅現(xiàn)實是復雜的,歷史更是復雜的。從不同角度敘說的歷史,也呈現(xiàn)出不同的面貌。
三.不同歷史語境與人性的呈現(xiàn)
《塔特達里亞蘆葦》的副標題是,“模糊二哥的野史”。之所以稱為“模糊二哥”,是因為母親總把二哥叫二模糊。的確,從小說來看,二哥的確是有些模糊,甚至我們可以說,如果他不是這么模糊,也許,他完全可以躲過那么多的人生風浪,讓自己的人生成為另一個樣子的。從學校畢業(yè)之后,他是國家急需的人才。但是,就是這樣一個懷著報國志向風華正茂的青年英才,在主動申請去邊疆后,先是犯錯誤下放到小城,在小城又因為和一個女知青的正常交往而被定性為亂搞男女關系,被下放勞動;在自身難保的時候,居然還替另外一個工友出頭,引發(fā)了對他的大批判,他的妻子也對他反戈一擊……顯然,從小說敘事來看,二哥充滿悲劇意味的一生,的確都和他的某種模糊——對現(xiàn)實和人的認知不清有關。因為對現(xiàn)實認知不清,所以,他雖然抱著報國志向,卻總是和時代格格不入;因為對人認知不清,所以,他的一生總是被背叛、被打擊。在這個過程中,饒有意味的是,那些背叛過、打擊過二哥的人的人性的呈現(xiàn)。小說通過這種獨特的兩段歷史的鏈接,呈現(xiàn)了人性的復雜性,也對人性展開了反思。
小說中,對二哥打擊最大的,顯然是先后兩個妻子的背叛。第一個妻子,選擇了嫁給壓制二哥、打擊二哥的單位領導,并且對二哥進行了無情地揭發(fā)。第二個妻子,在二哥遠離家庭下放勞動的時候,和其他人私通,并且和二哥離婚。雖然如上面所述,小說也從另外一個角度,交代了二哥兩任妻子自身的苦衷,但是,無論如何,她們都是背叛二哥的人。在歷史的暴風驟雨過后,傷害過別人的人,總應該對自身的行為做一些反思。但是,二哥的兩任妻子都沒有任何的反思。在小說的上半部分,二哥終于改正,回到原單位上班。二哥的第一任妻子專門去看二哥,她似乎依然對二哥抱有情誼,但是,卻似乎也并沒有請求二哥原諒她過去的行為。在小說的下半部,敘事者“我”見到了二哥的第二任妻子小六。小六對于她背叛二哥的行為,也沒有任何的后悔,或者遺憾,她只是在對二哥進行強烈地批判。雖然二哥的兩任妻子或許在傷害過二哥后也曾經(jīng)后悔,并且試圖在行為上對二哥有所補償,比如李梅就曾經(jīng)給下放勞動的二哥郵寄糧票,但是她們也并沒有非常明確地對他們傷害二哥的行為表示自責。相反,從葉玉珍對二哥激烈地批判中,我們可以看到,她們并不能忘記過去,而且,她們似乎都在自己的思想中努力原諒自己。
更有意味的是小說中的趙宛民。趙宛民是二哥的同學,他們也一起懷著報國志向來到了新疆。在我尋訪二哥足跡的過程中,趙宛民也給予了我許多幫助,我見到的趙宛民,也是一個慈眉善目的長者形象。這是和平時期的趙宛民形象。在趙宛民的講述中,他和二哥的關系是良好的,他對當年的二哥也頗多溢美之詞。但是,在我接下來找到的一包關于二哥的材料中,我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趙宛民當年對二哥的揭發(fā)信。二哥當年從學校畢業(yè),首先分配到了交通廳。在交通廳,一群熱血青年成立紅山文學社。但是,他們這個文學社又很快被定性為小團體,于是,一群原本志同道合者又開始互相揭發(fā)。紅山文學社事件,是二哥踏入社會之后遭遇的第一場打擊,也是他接下來屢遭打擊的人生旅途的開始。正是在紅山文學社事件中,原本是二哥同鄉(xiāng)、文學同伴的趙宛民開始揭發(fā)二哥?!摆w宛民詳細交待了文學社幾次活動的內(nèi)容,把責任推給了張書銘和另外一位同學。他說張書銘特別崇拜反革命集團里的作家,把某某的小說和某某的詩歌推薦給大家閱讀。社友給北京的雜志投稿,都是張書銘提供地址。他為他們提供方格稿紙,幫他們到郵局寄發(fā)?!盵1]顯然,這里的揭發(fā),已經(jīng)不僅僅是自保的意思,而帶有了通過打擊別人,爭取讓自己立功的意味。為了能讓自己立更大的功,他們甚至不惜更加猛烈地攻擊自己曾經(jīng)的同伴。“趙宛民材料里的一個細節(jié)讓我禁不住心跳驟停:‘文學社最后一次聚會,大家傳看報紙上登的反革命集團第一批材料和編者按。張書銘上廁所,把這張報紙帶去擦屁股了?!盵2]對于趙宛民當年對二哥的這個揭發(fā),敘事者“我”禁不住心跳驟停。顯然,有過當年歷史經(jīng)驗的人會知道,這個揭發(fā)是多么惡毒。事實上,我們可以說,二哥當年坎坷的遭遇,肯定和趙宛民的揭發(fā)也是有關系的。這是歷史資料中的趙宛民形象。他的確曾經(jīng)也是受害者,但是,他也曾經(jīng)為了自保,為了立功,惡毒地攻擊過別人。那么,這個歷史資料中的趙宛民和現(xiàn)在“我” 所見到的慈眉善目的趙宛民,哪一個是真實的趙宛民?兩個趙宛民,在不同的歷史時空中,呈現(xiàn)出不同的形象。這充分呈現(xiàn)了人性的復雜性。
趙宛民這個形象,更值得深入反思的地方在于,他反思歷史的時候,卻并沒有反思自我。小說說道:趙宛民正在寫自己的回憶錄,而敘事者“我”也看到了他回憶錄的第一部分。在這個回憶錄的敘事中,趙宛民并沒有對自身展開反思。那么,問題在于,在接下來的回憶錄的書寫中,在涉及到紅山文學社這段歷史的時候,趙宛民會書寫自己曾經(jīng)冷酷地檢舉揭發(fā)同伴么?至少,在敘事者“我”看來,是不會的。“我猜想,趙宛民正在寫的回憶錄里,大約不會有這些內(nèi)容。人的回憶錄之所以不可靠,就是因為人的記憶是有選擇的。不管有意還是無意?!比绻f小說中二哥先后兩任妻子雖然沒有當面向二哥表達自責,但是在實際行動中,或多或少也都表現(xiàn)出了他們的愧疚的話,在趙宛民這里,我們似乎根本無法看到任何的愧疚或者自責。他很干凈利索地把自己曾經(jīng)構(gòu)陷同伴的令人不齒的事情從自己的腦海中抹去了。在這部書的開頭,敘事者說,中國人是一個善于忘記的民族。從趙宛民這里,我們看到的,不僅僅是善于忘記,而且是一個缺乏反思精神、缺乏自省精神的民族。在回望歷史傷痕的時候,每一個人都像趙宛民這樣,努力地去指責其他人,批判時代,卻都忘記了反思自己,批判自我。的確,在強大力量面前,人也許如同一棵蘆葦,是柔軟的、無力的。但是,人畢竟是會思想的蘆葦。如果思想的鋒芒從來不指向自身,沒有對自我的反思,那么,永遠就不會有人類自身的進步。
結(jié)語
歷史已經(jīng)過去,歷史也從未過去。對剛剛過去的歷史如何反思?田中禾的《塔特達里亞蘆葦》利用獨特的文章結(jié)構(gòu)方式,給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和當下緊密關聯(lián)的歷史,告訴我們,歷史就存在于我們當下的生活之中,歷史和我們每個人都息息相關?;蛟S,這就是這部書最大的價值。
參考文獻:
[1][2]田中禾.塔特達里亞蘆葦——模糊二哥的野史.[J].中國作家,201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