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宏
觀察對比漢英兩種語言可以發(fā)現(xiàn)這樣幾點區(qū)別,一是漢語的平均句長比英語短,二是漢語的句子結(jié)構(gòu)不如英語清晰,三是漢語較少使用關聯(lián)詞。我們知道譯文應當順應目標語的表達習慣及思維特點,那么上述區(qū)別就意味著:相鄰的若干漢語短句要酌情翻譯成長句。譯者應使用關聯(lián)詞或其他語法手段來標明句子內(nèi)部各成分間的邏輯關系,以及句子和句子之間的邏輯關系。
上一篇介紹將重要動詞處理成謂語的思路時,談到要采用語法手段妥帖表達原文中的其他動詞與謂語動詞間的邏輯關系,這其實也涉及了漢語相鄰短句的合并問題。相較于意合的、邊界不清晰的、連接松散的漢語若干小句,合并后的句子才符合英語形合的特點和要求:用SV結(jié)構(gòu)標示出句子的“核心”部分,把句子的其他成分通過各種語法手段所構(gòu)成的“指示牌”連接在一起。這樣的譯文主干明確、層次清晰,能極大程度減少閱讀努力,有助于閱讀的推進。
例1:
《靈與肉》以其雄健而深富哲理的語言帶給讀者更加真實的感動,勞動者對于土地真切的熱愛也感染著讀者。(張賢亮《靈與肉》推薦語)
原文兩個小句用逗號連接,“感動”和“感染”又是近義詞,因此看上去是并列關系。試譯為:The novel moves the reader with its powerful and philosophical language, and the laborers’ love towards the land moves the reader as well. 這個譯文至少沒有錯誤,但是它好不好呢?來比較一下母語譯者的譯文:
The work’s use of rich and abundant philosophical language to portray Xu’s robust nature powerfully moves the reader along to a point of being captivated by the strong affection toward their homeland felt by the laborers.
為便于分析,筆者用下畫線和波浪線標注主語和謂語(下同)。母語譯者將其處理成一句,謂語是“感動”,原文的“感染”被處理成“感動到……的程度”,句子緊湊。也許會有人質(zhì)疑母語譯者做了過度處理:原文明明是并列關系,為什么偏要處理成從屬關系呢?這樣的質(zhì)疑不是全無道理。筆者是想通過例1這個也許有些極端的例子強調(diào):分析原文各部分間邏輯關系是母語譯者的“本能”操作,這是我們一定要學習的。
下面看幾個挑不出刺的譯文。
例2:
小說的語言素樸,卻不乏表現(xiàn)力,對于故事的構(gòu)想與講述都能見出作者的功力。(蔣一談《透明》推薦語)
With expressive, simple language, this short story is a testament to the author’s writing ability, particularly in terms of plot and conception.
例2中,譯者巧妙運用了詞性轉(zhuǎn)換的技巧(將在后面的篇章中詳述)把前兩個小句處理成了介詞賓語,介詞詞組整體充當伴隨狀語。
例3:
小說敘述的故事發(fā)生在蘇北農(nóng)村,時間上從40年代初的抗戰(zhàn)時期一直到70年代末,先后跨越了近四十年,作品以榆面商人田玉堂為主人公,通過這個商人的視角觀察了歷史的變遷。(方之《內(nèi)奸》作品梗概)
Spanning a period of forty years starting with the early 1940s Anti-Japanese War and ending in the late 1970s, this story witnesses history’s chang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ian Yutang, an elm bark powder peddler living in a village in north Jiangsu Province.
例3只有1個句號,79字。5個動詞用波浪線做了標注。句子的主語包括“故事”和“作品”?!皶r間上……四十年”這兩個小句的主語卻不是那么明確,先暫時不做分辨。譯文的主干部分干凈明朗:this story witnesses changes,還原成漢語是“小說/作品觀察了歷史的變遷”。來看原文另外四個動詞的處理:“發(fā)生”處理成地點狀語,“跨越”用現(xiàn)在分詞詞組spanning翻譯成伴隨狀語,“一直到”用現(xiàn)在分詞詞組“starting… ending…”翻譯成forty years的定語部分,“以……為主人公”處理成介詞詞組from the perspective of。因為找準了謂語動詞,且分析清楚了動詞間的關系,原文的5個動詞處理得妥妥帖帖,譯文也因此而清清爽爽。
例4:
陳坤是個棄兒,是不幸的,親生母親據(jù)說是個打工妹,作為非婚生子出生即被遺棄。(黃蓓佳《萬家親友團》作品梗概)
Chen Kun had a rocky start to his life, being abandoned by his worker mother after having him out of wedlock.
原文有4個動詞(波浪線部分),譯者舍棄了“據(jù)說是”,保留了另外3個。他用過去分詞詞組做伴隨狀語來翻譯“遺棄”,譯文句子結(jié)構(gòu)簡單,讀起來很輕松。試比較直譯文:Being an abandoned child, Chen Kun was quite unfortunate. His biological mother was said to be an unmarried worker, and he was therefore abandoned upon birth. 直譯文雖然也做了一定的并句處理,也有意通過使用現(xiàn)在分詞詞組、添加關聯(lián)詞等手段明晰邏輯關系,但還是不如原譯文流暢明了。
并句甚至可能“跨越”原文的句號,以達到流暢緊湊的效果,如
例5:
后來車一直停在那里,司機坐在車里等。再后來,車子開走了。(林那北《今天有魚》作品梗概)
The car then sat there with the driver waiting and eventually left.
例6:
“要不要往那邊打個電話?”她問自己。
這時候電話忽然又響了,把她嚇了一跳。
她用一只手壓住自己的胸口。(王祥夫《真是心亂如麻》作品節(jié)選)
“Should I call them?”
The question echoed in her mind for a moment before the telephone rang, taking her by surprise.
She held her chest as she picked up the phone.
俗話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本篇的很多例子都有不止一種翻譯方法。但是比較可見,經(jīng)過邏輯分析、再經(jīng)過順應英語表達習慣的句子內(nèi)容“重組”,母語譯者產(chǎn)出的譯文一定比直譯文流暢、緊湊,更加利于閱讀的推進。
我們說“相鄰的若干漢語短句要酌情翻譯成長句”,是指并非一見到短句就要做合并處理。一方面,這是因為短句長句的修辭效果各有所長。短句表達短促有力,長句則豐厚纏綿,所以好的文本應該是長短適當間雜的文本,才能產(chǎn)生“噪噪切切錯雜談” 的合適效果;另一方面,文本各有表達風格,如同樣是王安憶的作品,《小鮑莊》和《長恨歌》的語言風格就存在很大差別,在句子長短方面也有體現(xiàn)。在有效達意的同時注重保留原文的寫作風格也是譯者的任務,當然,這是更高的境界。
我們?nèi)绻凇稑诱隆返淖g文中吹毛求疵,是可以找到并句不夠合理的例子的:
例7:
河堤上,李愛蓮坐在那里,樣子很安然。她面前的草地上,豎著一個八分錢的小圓鏡子。她看著那鏡子,用一把斷齒的化學梳子在慢慢梳頭。她梳得很小心,很慢,很仔細。(劉震云《塔鋪》作品節(jié)選)
Li Ailian was sitting there peacefully on the bank, using a small cheap mirror and near-toothless chemical comb to brush her hair with slow and careful strokes.
“坐在那里,樣子很安然”比“安然地坐在那里”節(jié)奏舒緩,而且原文用一個小句來表達“安然地”這樣的狀語結(jié)構(gòu),就構(gòu)成了一種強調(diào)。“梳得很小心,很慢,很仔細”也是一樣,三個副詞后置拉長節(jié)奏,構(gòu)成強調(diào),比較傳神地描摹了懵懂憧憬愛情的少女形象。譯者似乎沒有考慮原文的修辭效果,只是考慮了達意的需求,導致譯文“略輸文采”。稍加改動就會有所改觀:
Li Ailian was sitting there on the bank, peacefully, using a small cheap mirror and near-toothless chemical comb to brush her hair, slowly, and with careful strokes.
并句的目的,是使譯文符合英語句子思維和表達習慣。并句的前提,是分析原文各部分的邏輯關系,找準重心、妥善表達。并句的同時要留意原文修辭效果的傳達,文學類文本尤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