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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車將要開過我們的村莊

      2019-09-10 07:22:44黃德良
      廣西文學 2019年8期
      關(guān)鍵詞:副鎮(zhèn)長堂兄支書

      黃德良

      從電視新聞里,我得到了來自家鄉(xiāng)的消息:從省城通往廣州的鐵路就要修建了。

      在高鐵飛速發(fā)展的時代,修建一條鐵路,本不算什么稀奇的事,關(guān)鍵是這條鐵路與我們村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從省城通往廣州的鐵路建成后,火車將要開過我們的村莊。因此,修建從省城通往廣州的鐵路的消息一公布,便著實讓村里的人激動了好一陣子,大家奔走相告:火車將要開過我們的村莊啦!

      晚上,我打電話問父親家鄉(xiāng)修鐵路的事情。

      父親讀書少,文化低,是一個退休工人。退休之前在鎮(zhèn)中學做后勤工作。父親之所以能夠進入學校當工人,還是與爺爺有關(guān),也就是靠頂爺爺?shù)穆氝M去的。三十歲那年,爺爺退休后,父親才得以頂職。難怪,他的雙腿,一條跨在學校里,另一條踩在田地上。學校工人的身份,骨子里流淌的還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的血液。每當課余和節(jié)假日,父親都要回家忙田地里的活。退休后,父親又回到了村子里,當回了農(nóng)民,與母親和睦相處。

      我到省城工作后,父母也不愿跟我們住進省城,而是留守在村莊里,自食其力。

      “村里修鐵路的事一點也不假的,那些土地都征得七七八八了。”父親樂呵呵地說,“我們在水坑邊那塊螞蟥田,也得了一萬多元的補償款呢!”

      那是水坑邊一塊有名的螞蟥田。當初實行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責任制,分田地時是通過抓鬮來進行的,村里人最擔心的是抓到那塊螞蟥田。但無論好丑,田地總得有人要,結(jié)果三叔手氣不好,抓鬮抓到螞蟥田。抓鬮抓到螞蟥田的三叔怎么也不肯要,在村里大吵大鬧。生產(chǎn)隊長便勸父親讓一讓,發(fā)揚一下風格,結(jié)果老實巴交的父親風格一發(fā)揚,便將母親的那塊一等田換來了三叔那塊螞蟥田。

      螞蟥田果然螞蟥極多,名副其實。那里一年四季,水草豐茂,牛們都很向往??膳R坏┫氯ィ允浅院昧?,走上來時,大腿上便是一條條吃得飽飽的螞蟥,有點得不償失。

      “有時,我覺得吃虧是福?!蔽衣牭贸?,父親說這話時是挺高興的。

      火車將要通過我們的村莊,在省城工作,我的心變得舒坦起來。鐵路開通了,便可以大大縮短城市和農(nóng)村之間的距離。到時,我?guī)掀迌夯卮迦ミ^雙休也不成問題了。

      火車的確是個好東西!想當年,我對火車是何等好奇,充滿著神往之情!可直到讀初中,我對火車的印象還只停留在電影里的模樣,真實的火車到底與拖拉機有什么不同,我也不得而知。

      多少年來,火車像磁石一樣,深深地吸引著我的心。

      第一次看見火車,還是我跟蘇一修逃課跑去玉林看的。

      蘇一修是我村里的本家鄰居,雖然論輩分我比蘇一修大一輩,但因為他比我大幾個月,所以,我還得稱他為老侄哥。

      我跟蘇一修逃課跑去玉林看火車,那還是讀初中時候的事情了。

      一天放晚學后,我們幾個同學在校外的山頭散步,突然從遙遠的天邊傳來嗚嗚的聲音,這聲音好像是火車的,也好像是飛機的。我們都沒有見過火車,也沒有見過飛機,而玉林就有火車。于是,我提議,到玉林去看火車。蘇一修對我這一提議非常贊同。為此,我和蘇一修于第二天,在學生做了早操后,便偷偷地溜出校門,繞過一片田野,向著玉林的方向走去。走了大半天時間,約莫到了學校午休起床時分,我們終于來到了那個叫名山的地方。

      我們走下山嶺時,一列火車正鳴著長笛,快速地從嶺腳下開過。那是一條黑色的長龍,匍匐在鐵軌上,敲擊著轟鳴,看都看不清楚就滑過去了。這讓我們好生失望,我們只好或蹲或坐地在鐵路邊的小石子上,靜靜地等待著火車的再次到來。因為那時交通尚欠發(fā)達,等下一趟火車要等很長的時間。那條鐵路的雙軌,直直地并排著在我們身前和身后延伸。我們?nèi)绱蠛V姓也坏椒较虻囊蝗~小舟,不知火車將從哪頭開來,只好焦急而又熱切地這頭看看,又那頭望望。

      當我們悵然若失想回去的時候,突然聽到了火車的嗚嗚聲。跟著,一個黑色的高大的火車頭便挾風裹云呼嘯而來。我們不約而同地站起來,顧不了拍拍屁股的塵埃,便舉手高興地叫著“火車,火車!”火車開得很快,從我們身邊開過,發(fā)出轟隆轟隆的聲響。那聲響撞擊著鐵軌,仿佛也撞擊著我們的心房。我們激動地叫著跑著!待火車開過后,我們還沿著鐵路,跟著火車跑了好遠的一段路。

      回到學校后,班主任張老師把我們批評了一頓,還讓我們寫了檢討。

      張老師與我們同村,都是茶地村人,與我們父母都很熟悉,好在他沒有告訴我們的父母。

      雖然我們受到了張老師的批評,也寫了檢討,但這并不影響我們心情的激動,因為,我們親眼見到了火車。在這之后的好一段時間里,我和蘇一修在同學當中儼然成了眾星捧月。同學們一有機會就來向我和蘇一修打聽見到火車的情景。這讓我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蔁崆槔鋮s后,我和蘇一修也會黯然神傷地相互發(fā)問:什么時候我們的村莊也有火車開過呢?

      我和蘇一修逃課去玉林看火車這事過了一段時間,張老師又舊事重提——這不是在算舊賬,而是用于對我們的激勵。

      張老師滿懷期待地說:“大家要把精力放到學習上,不用去玉林看火車,以后我們這里也會有火車的。說不定到那時,大家就都可以坐火車去讀大學了?!?/p>

      對張老師的說法,我深信不疑,因為老師是不會說謊的。

      老師不會說謊,可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我到長沙讀大學了,家鄉(xiāng)還沒有修建鐵路。為了坐火車去長沙,我去玉林火車站買不到票,又去省城火車站,還是買不到票。為此,蘇一修專門又陪我去省城排了兩天的隊。這讓我心存不盡的感激。

      如果家鄉(xiāng)有了鐵路,那該有多好!不用自己跑上跑下,也不用麻煩別人??芍钡轿掖髮W畢業(yè),也在省城工作了好多年,家鄉(xiāng)的鐵路依然停留在重要的議事日程上。

      現(xiàn)在好了,火車將要開過我們的村莊了。雖然我沒有能夠坐上火車上大學,但我從省城回家鄉(xiāng)也方便多了。鐵路開通后,從省城坐火車回去,只要一個多小時呢!

      聽說,為修建從省城通往廣州的鐵路,村里征地、清表的工作正在緊鑼密鼓、有條不紊地進行。

      趁著有十多天的公休時間,我決定回村里看看。

      我的家鄉(xiāng)的小村子——茶地村地處桂東南丘陵地帶,那里地處邊遠,貧田窮地,交通落后。

      母親告訴過我,我出生的時候,她屬于難產(chǎn),生產(chǎn)困難。十嬸兒來看到后,覺得不對勁,非要送她去鄉(xiāng)衛(wèi)生院不可。于是,十嬸兒踮起雙腳,回家拉了一架木頭車,與其夫一起,將我母親拉出去。

      十嬸兒也就是張老師的老婆,本來我應該叫她師母的,但村里人都叫她十嬸兒,我也就跟著叫。

      她不是接生婆,但那時村里的婦女生孩子,都是在村里的,她喜歡去看看,慢慢地就看出了一些門道,積累了一些經(jīng)驗。所以,當接生婆不以為然時,她毅然決然地做出了決定。

      好在我已經(jīng)走出了貧窮的茶地村,成了省城的人,并有了一官半職。副處級干部,父母不知道是多大的官,但村里陳支書告訴過他們,相當于蒙副縣長。

      父母在電視里見過蒙副縣長。他的確是威風:大會坐在主席臺,出行都有靚車載,下鄉(xiāng)眾人圍上來……好不風光。

      生活在茶地村,條件是談不上好的,但父母一直為我而自豪。在村里,父母也算是有臉面的人了,連陳支書見了面也主動跟他們打招呼。

      每次回村,十嬸兒都要到家里來看看我,給我說一些村里的事情,也說張老師講給她的我們讀書時的趣事。當提到我們逃課去玉林看火車被張老師批評的事時,她也會笑出眼淚來。

      有時,十嬸兒會對我說:“你無論在外面當多大的官,都不要忘記十嬸兒;如果不是十嬸兒,就沒有今天的蘇木?!?/p>

      對十嫂兒,對張老師,我一直心存感激。

      回到縣城,我便去找老侄哥蘇一修,問他要不要回去看看村里的情況。

      蘇一修剛從縣人民醫(yī)院回到家。他的姐姐被人打傷住院了。蘇一修神情憂郁,提到村莊,他有說不出的痛楚,高聲地說:“不去,我屙尿也不向那個方向了!”

      我知道,他對村里的親人很失望。而令他失望的不只是他的親人,還有這個村莊。

      與我相比,蘇一修的命運是坎坷的。

      我考上大學那年,他回校補習了。補習一年之后,他才考上了師范學校。

      他家里比較貧窮。因為有兩個姐姐,他屬于超生兒,父親直到死了,不但沒有留給他什么家產(chǎn),還要欠下超生的罰款。所以,他成為教師之前,還得先幫父親交清超生的罰款。

      現(xiàn)今,我已經(jīng)在省城央直單位里混了個副處,他依然在縣城的小學里當教師,生活艱難而清貧。

      蘇一修沒有跟我一起回村,我多少有點失落。難道是因為我和他的地位今非昔比了?

      回到村子后,我獨自悄悄地在村里轉(zhuǎn)了一圈。

      茶地村依然是茶地村,樓房與瓦屋并存,樹木與雜草共生。所不同的只是村子里靜悄悄的,那些青壯年男女幾乎都去廣東打工了。沒有見到我的同齡人,大概他們的臉上早已布滿了滄桑。

      吃飯的時候,我說:“我到縣城見了一修哥,本想叫他也回來的,可他死也不肯,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母親嘆了口氣,告訴了我這些年來有關(guān)蘇一修的情況。

      每年清明節(jié),不回來拜眾山的,都或多或少地另外給一些錢,他卻沒有,只是湊了個份子。村里人總說他忘本,看不起他,所以對他沒有多少好感。

      蘇一修的父母死得早,有一個姐姐遠嫁廣東,另一個姐姐嫁在鄰村。最初幾年,家里的田地都讓嫁在鄰村的那個姐姐來耕種,但沒種幾造,她便不干了。于是,那些田地便由堂兄耕種。有人耕種,總比丟荒的好。堂兄耕種蘇一修的田地,蘇一修不要他的租金,覺得不用自己交水費公糧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這樣的日子過去了好多年。蘇一修對那些責任田地從不過問,堂兄以為蘇一修記得不清楚了,漸漸萌生將其占為己有之心。

      直到這次修建鐵路征地,堂兄把那塊三角地賣了。嫁在鄰村的姐姐回去,要堂兄把賣那塊三角地的錢交出來。堂兄不肯,于是兩人開始吵架,并且不斷升級,由動嘴到動手。最后,堂兄將一塊磚頭砸到了姐姐的頭上,鮮血頓時如注……

      回到了村中,蘇一修找堂兄要說法。明明在公路邊那塊三角地是蘇一修的,可堂兄硬說是他的。沒有地契,也沒有什么土地使用證,蘇一修可以拿出來的只是一本很舊的公糧簿。可公糧簿只能證明你有多少田地,并不能說明你的田地是哪一塊。蘇一修沒有證據(jù),唯一可以作證的是村里的人。

      公路邊那塊三角地,蘇一修是清楚地記得的,他相信上了年紀的人也都清楚地記得,并且可以為他作證,可就是沒有人肯為他作證。

      他去找了村民小組長,小組長沒有好臉色,很長時間沒有說話。蘇一修轉(zhuǎn)身離開時,小組長才說,那塊三角地是堂兄的,你在縣城了,還回來爭一塊地做什么?難為你讀了那么多書,還是一個人民教師!

      在村中的日子里,有好心人悄悄地告訴他,大伯公那里有一本田丘圖,記錄著全村各家各戶的田地。

      大伯公是當時生產(chǎn)隊的會計,生產(chǎn)隊田丘圖的繪制人。分田地時,所有的量度和記錄都是他經(jīng)手的。他保管有一本田丘圖,當是可靠的信息。這讓蘇一修看到了一絲希望??僧斕K一修去找到大伯公時,大伯公搖頭晃腦說:“我沒有什么田丘圖,人老了,什么都記不得了?!碧K一修乘興而去,失落而歸。

      明明知道那塊三角地是蘇一修的,可村里就是沒有人肯為他說話。背地里甚至有人說:“得罪你蘇一修一個人,好過得罪堂兄,因為你蘇一修三年都不回來一次,人家朝見口晚見面的,遠親不如近鄰嘛!”

      蘇一修去到村委會找陳支書。對蘇一修的境遇,陳支書十分同情,卻也表示愛莫能助,畢竟村里人沒有一個人肯說句公道話。蘇一修無奈地搖搖頭:“堂兄,你要那塊三角地也可以,但有話好好說??!你這樣做與明火搶劫有什么區(qū)別?”

      蘇一修簡直有冤無處可伸。最后,蘇一修來到那塊三角地邊。三角地早已面目全非,原來的模樣沒有了,已經(jīng)被鏟車推平了。不經(jīng)意間,他的眼淚不由自主滴到了地上。這是祭那塊土地的眼淚,也是祭那個村莊的眼淚。他默默地在那塊三角地轉(zhuǎn)了一圈,然后便悵然地離開了村莊,回到了縣城。

      回不去的村莊,才是故鄉(xiāng)。故鄉(xiāng)留在蘇一修心底的,不是鄉(xiāng)愁,而是一枚鋒利的針,扎得胸口麻麻地痛,永遠也無法消除的痛!我終于理解蘇一修與我見面時,一副神情憂郁的樣子了。

      知道我回來,有幾個同學來聚聚,陳支書和分管地的李副鎮(zhèn)長也來了。他們都說茶地村征地工作順利呢!

      我高興地說:“應該感謝你們,為家鄉(xiāng)的發(fā)展辛苦了!”

      去看望了一個多年不見的朋友,回到村邊的小路上,踢著路面一顆小石頭,竟然打了個四仰八叉。褲腳滿是泥塵,我用手拍也拍不凈。到路邊的水坑蘸水,慢慢地抹去。誰知,腳下一滑,一條腿也滑到了水里。

      我知道,這是很不吉利的預兆。我心里怦怦地跳,不知道前面等著我的將是什么。

      在屋角,我遇到了十嬸兒。

      她神秘兮兮地拉住我:“蘇木,你已在外工作了,村里的事你就不要理那么多了?!?/p>

      十嬸兒的話,讓我一頭霧水。村里的事,我管了嗎?

      “沒有簽字的幾戶人決定不簽字了?!笔畫饍赫f。

      “為什么?”我問。

      “補多補少都是大眾的事,你又不占一分一厘。”十嬸兒答非所問地說,“自己的頭難剃??!”

      我不知道她的具體所指。征地問題,我家不是解決了嗎?父親一向積極,他的兒子是央直單位副處級的公務員,他不可能落后的。我上次跟他通電話時,他不是說那塊螞蟥田,早早就簽了字,還得了一萬多元的補償款嗎?

      帶著滿腹的狐疑,回到家,我又問父親。父親說:“還有六戶村民,本來已經(jīng)做通了工作,但因你的回來,他們突然改變了主意,不肯在征地協(xié)議上簽字,其中包括你三叔?!?/p>

      三叔不肯簽字,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兄弟分家成鄰居,三叔的問題怎能說是我家里的問題呢?

      我知道,現(xiàn)在的農(nóng)民,不再像前幾年了。他們懂得了法治,不再受村鎮(zhèn)干部一嚇二喝了。平時可以不理你,但有事了,他們就可以找你,你有意見也不得不辦。農(nóng)民們這才成了真正的上帝,你能奈何他們什么?

      農(nóng)民對土地有著深厚的感情,十分珍惜,這是可以理解的,但征地是為了修建鐵路,造福桑梓造福人民,不是與民爭利。

      “你去跟他三叔說說吧!”母親憂心忡忡,怯怯地對父親說。那語氣近乎哀求。

      父親與三叔一向不和。對母親的哀求,父親頗感為難,一言不發(fā)。

      父親與三叔不和,還得從頭說起。

      爺爺原先是一個老師,在上世紀五十年代的時候,被打成了右派分子,回村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專政。在貧下中農(nóng)專政的日子里,他吃盡了苦頭。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爺爺?shù)玫搅似椒???傻玫搅似椒吹臓敔攧傋隽艘荒甓啾阃诵萘?。爺爺退休后,按當時的政策,可讓一個子女頂職。三叔那時年紀尚小,父親又已滿三十,最后還是由父親頂了爺爺?shù)穆殹?/p>

      那時,教師的工資很低,工人的工資更是不多,但學校離家近,父親經(jīng)?;丶?guī)兔r(nóng)活。雖然父親的工資不多,可有他不多的工資補貼家用,一家人的生活就過得比村里好些人要滋潤。

      這樣過了幾年之后,三叔漸漸長大了,讀不了書,回家當農(nóng)民,直至娶妻生子。為父親頂職這事,三叔在三嬸的教唆下,不斷地找話使爺爺為難,說爺爺看小他,偏心,把好處都給了我父親。在分家后,三叔又認領了爺爺,因為爺爺有退休金,把體弱多病的奶奶推給父親贍養(yǎng)。

      奶奶去世后,爺爺?shù)纳眢w又差到了極點,爺爺?shù)耐诵萁鹨呀?jīng)不夠用于他的治病了。這時候,三叔又將爺爺推回給父親贍養(yǎng)。父親沒有什么怨言,覺得兒子贍養(yǎng)老人是理所當然的??筛赣H這樣忍氣吞聲、逆來順受,并沒有得到三叔的半點諒解。

      三叔有兩個子女,讀書讀不進,而我上了大學,又在省城有了工作。雖然我的工資比不上人家出去打工的多,可畢竟是國家干部,所以,三叔心里很不平衡。他老是說,如果他能頂職,子女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沒出息。

      明知父親與三叔一向不和,母親卻要讓他跟三叔“說說”,那是怎樣的苦楚與無奈??!

      征地一旦變成政府的行為,就是誰也阻擋不了的。如果三叔不是我的親叔叔,人家一聲令下,便可以將土地推開了。人家之所以沒有這樣做,是給我面子,更主要是因為我在省城央直單位,他們摸不清我背后的關(guān)系。

      按說,父親與三叔不和,村里人包括那些村干部都是有目共睹的,可村鎮(zhèn)干部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平時不認親兄弟,那是鍋頭不熱;當鍋頭熱的時候,那情形就不同了。

      我想去找陳支書,我想去找李副鎮(zhèn)長,我要當面跟他們說清楚,村里人反悔的事,我一點也不知道,更不會從中挑撥。我是黨多年培養(yǎng)出來的干部,這一點兒覺悟我還是有的。況且,路通財就通。鐵路修好了,火車將要開過我們村莊,那是多大的好事啊!

      思前想后,我又不去了。那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我沒有去找他們,他們卻找我來了。

      那天早上,陳支書帶著李副鎮(zhèn)長、派出所馬所長來到我們家里。

      陳支書和李副鎮(zhèn)長都沒有了當初的熱情和客氣,代之是一臉嚴肅的表情。

      李副鎮(zhèn)長說:“從省城通往廣州的鐵路,不是鎮(zhèn)、縣說了算的。早幾天,在縣里的征地項目推進會上,縣委楊書記已經(jīng)下了死命令,要大力推進征地項目,級級都表了態(tài)。我們村的征地情況是比較好的,但還有六戶村民沒有簽字,特別是你三叔?!?/p>

      馬所長插話說:“解鈴還須系鈴人?!彼m時地將一副手銬放到桌子上,還故意弄出叮當?shù)穆曧憽?/p>

      “你什么意思?”我表現(xiàn)出極不滿地說,“三叔沒有在征地上簽字 ,與我何干?你們搞株連式的策略,就體現(xiàn)你們作為領導者的智慧?”

      李副鎮(zhèn)長嚴肅地說:“不要以為你是央直單位就管不了你。只要是共產(chǎn)黨的天下,我們都能管——”

      陳支書咳嗽了一聲,李副鎮(zhèn)長咽了咽口水,才不再往下說。

      “李副鎮(zhèn)長意思是說,希望你配合一下,幫做你三叔的思想工作?!标愔樕下冻鰧擂蔚男Α?/p>

      這次談話,我們不歡而散。

      火車將要開過我們的村莊,這本是一件好事,可是……

      晚上,陳支書又來了。

      他一來,就說:“我們自己人說自己話,你昨天在馬所長和李副鎮(zhèn)長面前說的話是欠思考的。如果不是考慮到你是省城央直單位的干部,他們肯定會采取果斷的措施了。”

      我沒有說話,我猜想,陳支書所謂的果斷措施,大概就是抓人了吧!

      一會兒,陳支書又對我說:“我們都是有知識有文化的人,說多一句也沒有意思,還是讓三叔簽字算了,不要搞那么多名堂?!?/p>

      陳支書的話,讓我很反感,好像是我叫三叔不簽字似的。他簽字不簽字,關(guān)我什么事?

      父親對陳支書,一直唯唯諾諾地賠著小心。在陳支書離開我們家時,父親一直送他到家門外。

      我本以為,這件事就可以這樣結(jié)束了,然而沒有。后來所發(fā)生的事情,遠遠超乎所有人的意料。

      這沒有簽字的六戶村民,本來已經(jīng)興不了什么風浪,只要強硬地動一下,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讓他們的思想防線土崩瓦解。陳支書帶領征地工作隊挨家挨戶再去做思想工作,好話說盡,最后,又有幾戶村民簽字了。

      陳支書對他們說:“這就對了嘛!眾人的事需要眾人辦。你們看,蘇木也要回來協(xié)助征地了。”

      也許正是陳支書這句話,讓三叔更加確信我回來的真正原因,從中看到了更大利益:不是增加他的收入,就是斷送我的前程!

      我清楚地知道,能夠進入省城這個央直單位,是我一路打拼過來的。當初在長沙讀大四時,我參加國考,競聘這個職位有一千零八十人,也就是說,我擊敗了一千零七十九人,才得到了這個職位。這個雖難,但我畢竟成功了。

      父親已經(jīng)跟三叔好多年沒有說過話了,形同陌路人,可是,為了我,他卻厚著一張老臉,去求三叔把字簽了。

      父親對三叔說:“蘇木從小讀書,從學校到工作,沒有干過多少苦力活,又做了那么多年機關(guān)工作,如果你不簽字,他的前途就完了。”

      可任由父親如何絮絮叨叨地說,三叔都沒有心動,好像心里還有一陣冷笑。也許我的前途完了,這正是三叔想要看到的結(jié)果呢!

      三叔沒有好臉色,對父親一陣奚落。然而父親仍然沒有死心,他低聲下氣。他回來對我說:“蘇木,你還是去找三叔說說吧!我們這輩人的恩怨,與你們年輕一代無關(guān)?!?/p>

      的確是這樣的,父輩人的事我從來沒有參與過。雖然有時旁人對我說三叔的不是,可我都裝作不知道的樣子,見到三叔依然跟他打招呼。雖然他對我的態(tài)度冷淡,不太友好,但平時回來,我都會給他一兩包香煙的,他也沒有說什么,照收不誤。我相信,單憑這種關(guān)系,他也許會作出讓步的。事情到了這一步,我只好去試試,也許他就是爭一點面子,要我去求求他呢!

      我到三叔家里時,他正在修扁擔。我把兩包紅塔山放在他身邊的一張小椅子上。他瞇著眼睛,看了看那條破開的竹子。我開門見山地說:“三叔,那征地的事,你簽字了嗎?聽說個個都簽字了,就差你沒有簽字?”

      他沒有說話。

      一會兒,我又說:“三叔,我覺得差不多就行了,現(xiàn)在陳支書給了我們臺階,下了吧!都說‘胳膊是扭不過大腿的’,我們正是胳膊,人家才是大腿。況且俗話說,‘斗官窮,斗鬼屈’?!?/p>

      他依然沒有說話。

      我急了,說:“三叔,你到底要怎樣才簽字呢?”

      許久,他終于放下竹子,說:“蘇木,我不是故意難為你,你看,我們四萬一畝地賣出去,人家賺多少錢?四五千元一平方,一畝就兩三百萬元。我那塊土地是最好的,沒有了,我喝西北風去?你沒有土地,有政府養(yǎng);我不種地,就會餓死。”

      我馬上說:“三叔,這樣吧!我另外給你加兩萬元?!笨梢徽f完,我就覺得后悔莫及,真是蠢笨到家了,怎么可以這樣說呢!他會貪得無厭的。

      那好,三叔停止了手上的活,用驚奇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說:“蘇木,你去做你的工吧!我心中有數(shù)的。”

      我長長噓了一口氣,畢竟三叔松口了。我回去把這個消息告訴父親,父親也說:“我就說嘛,你去求他說一句好過我說一百句,到底你三叔也不是完全沒有良心的人?!?/p>

      然而,當陳支書找到三叔時,三叔還是不肯簽字。

      這次回村,正值村里征地的節(jié)骨眼上,我感到回得很不是時候。

      下午,我來到村邊的防洪堤上走來走去,心情有點沉重。我怎么就這么背時呢?

      這些年來,在省城工作,我不斷地回望我所走過的道路,回望生我養(yǎng)我的村莊,回望我村里的父老鄉(xiāng)親們。眼前,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卻又是如此的陌生。防洪堤邊有一叢竹子,那是父親在分田到戶那年種下的,因為與三叔的竹林邊較近,三叔便硬說是他的。這些年來,每年的竹子,都是他斬的。

      當時發(fā)生糾紛,我曾對父親說:“算了,一年就是十條八條竹子,值什么錢?”父親說:“山大攬來就是柴,一年十條八條,十年就是百條八十條。”在我的耐心勸說下,最后父親便不跟三叔計較。可這并沒能討得三叔的歡心,他總覺得父親因為頂了爺爺?shù)穆?,心里有所虧欠。于是,三叔便得寸進尺,變本加厲。

      從防洪堤走回到家中,我看見父親也在天井里踱來踱去。這時,李副鎮(zhèn)長給我打電話,問我家里的事情辦妥了沒有。我告訴他:“沒有,我三叔就是不肯簽字。”他掛了電話,我聽得出,李副鎮(zhèn)長的一聲嘆氣,不知是出于同情,還是抱怨。

      而我是嘆氣和抱怨都兼而有之的。

      父親問我:“李副鎮(zhèn)長來電話怎么說?”我反問:“那能怎么說?”父親沒有再說什么,默默地走出門外。那是黃昏時分,太陽將它的光輝,如同殷紅的血一般的光輝涂滿了天邊。

      在父親走出去后,屋里顯得異常安靜。幾天來,為三叔這事,我覺得很累了,從身到心,于是便回到房間里蒙頭大睡。

      不知什么時候,我睡著了。我做了一個夢,一列火車,像一條黑色的長龍,正在向著我們的村莊呼嘯而來。人們高興??!他們揮動著手里的家伙,或帽子,或樹枝,或鐵鏟,借以表達著內(nèi)心的激動和喜悅。不久,我也已經(jīng)由副處轉(zhuǎn)為正處了。一天,我坐著火車回到村里,人們更是興高采烈地叫著跳著……

      突然,一陣急促的拍門聲,把我從夢中驚醒了。好一個白日夢啊!

      這時,我從床上爬起來,聽到村里吵吵鬧鬧的。我心里怦怦狂跳,預感到村里出事了。我忐忑不安地走到門口,只見母親哆嗦地站在那里,面如土色:“你爸被三叔打倒了?!?/p>

      “怎么會這樣呢?”我驚慌失措地跑到地邊。

      三叔也驚慌失措地說:“你爸,你爸,被我夯死了!”

      “爸——”我一聲尖叫,哭了起來。

      當時,父親走出去,看見三叔正蹲在他那塊地頭,手里把弄著一塊泥土,還放到鼻子底下嗅嗅。見此情景,多少年來的郁悶,瞬間化為怒火,父親不動聲色地走上去,一把鏟柄打到三叔的肩頭上。三叔站起來,奪過父親的鏟子,拍到了父親頭上……

      雖然是父親動手在先,但把父親打倒了,三叔也痛哭流涕,悔不當初。他第一件事就是找李副鎮(zhèn)長,把名字端端正正地寫在征地協(xié)議上。

      經(jīng)過醫(yī)院的搶救,昏迷了三天的父親蘇醒過來了。蘇醒過來了的父親第一句話便是問三叔簽字了沒有。

      聽到三叔已在征地協(xié)議上簽字的消息,父親倒是欣慰地笑了:“蘇木,你可以安心回去上班了?!?/p>

      原來,父親一直以為我是回來參加征地的,三叔不肯,我就將會丟官棄職,所以才有了沖動。

      我可憐的父親?。?/p>

      在茶地村不到十天,就發(fā)生了那么多事,我感到很郁悶,悔不應該在這時候回來。如果我不在這個時候回來,也許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誤解、麻煩和傷痛。

      夜晚,村中格外的靜,天上微弱的星光,讓人產(chǎn)生蒼茫之感。我迷茫的時候,我想到了蘇一修,于是我打電話給他,訴說心里的苦悶。

      蘇一修的反應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強烈,卻是淡淡的,很像早有所預料一般。然后,他給我發(fā)了一條微信:

      一段路,走了很久,依然看不到希望,那就改變方向;一件事,想了很久,依然糾結(jié)于心,那就釋然放下;一些人,交了很久,卻感覺不到真誠,那就選擇離開;一種活法,堅持了很久,依然感覺不到快樂,那就選擇改變。放下來,讓心歸零。

      我知道,蘇一修正在靜心修煉佛法。他的意思是不是讓我離開這個村子,像他說的一樣,屙尿也不向那個方向了?

      父親的傷還沒有痊愈,我便急著要回省城了。這次,我決意要帶父母去省城。在經(jīng)歷這件事后,父母堅守村子的決心便有了動搖。

      臨走前,父母帶著我走了一圈自己的山地竹林,每到一處,他們都要說一通,比如叫什么地名,有過什么記憶。在長田邊,父親無限感慨地說:“都說笨過拉犁,我就拉過呢!”

      母親白了他一眼:“盡說那些舊事,雞兒記谷種,那時誰沒辛苦過?”

      想到那些田地山林的處置,我?guī)缀鯖]有考慮就說:“都給十嬸兒吧!”

      父親想了想,說:“把屋邊那塊竹山地給十嬸兒就可以了,其余的全部給你三叔?!?/p>

      想想也是,三叔是我的親三叔,三叔是父親的親兄弟。畢竟,血濃于水??!

      父母來到省城后,老是叨念著村里的人和事,可我對村子的記憶已經(jīng)越來越淡了,如同黃土白骨一般被歲月一一埋葬。

      一個秋日的傍晚,突然接到村里的電話,是十嬸兒打來的,她說:“鐵路已經(jīng)修好了,將在國慶節(jié)正式通車,那時火車將要開過我們的村莊了。騙你期待了幾十年的張老師,若有在天之靈也得到安慰了?!?/p>

      茶地村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不太友好。在我的印象中,村里雖然殺人放火的事情沒有發(fā)生過,但鄰里長短、雞毛蒜皮,總是矛盾多多。人們往往為一條竹木二寸屋地,兄弟也相互不讓,大打出手。

      我每次最怕接到村里人打來的電話,因為沒有一樣是好消息的。而十嬸兒這次卻是個例外。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報之以歌?!彪m然在征地這件事上,我受到誤解,也為之付出了代價,但畢竟,火車將要開過我們的村莊了,這可是一個大好的消息??!因而我捏著手機,內(nèi)心仍然有著一種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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