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流落 丹崖絕壑

[摘要]孫過庭草書“幾在山陰堂室”，《書譜》作為其代表作，不僅在理論上被奉為圭臬，亦是后世學習今草的典范，集中體現了孫氏瀟灑流落、翰逸神飛之書風。孫氏用筆爽利急速、峻拔剛斷;結字欹側跌宕、顧盼生姿;章法虛實相生、錯落有致。孫氏主張“文質彬彬”，《書譜》通篇“發(fā)乎情，止乎禮”，孫氏書風亦是其書學思想之反映。

[關鍵詞]孫過庭;《書譜》;書法欣賞

[中圖分類號]J292.24 [文獻標志碼]B [文章編號]1005-6009（2019）21-0031-03

[作者簡介]李夢媛，南京藝術學院（南京，210013）美術學院書法篆刻史論方向博士生。

唐代開國君主李世民親撰《王羲之傳贊》，將王羲之書風樹立為最高的審美典范，上行下效，初唐學習右軍書法蔚然成風，然多見楷書書家，譬如熟知的唐初四大家（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幾乎皆以楷書名世，而草書書家則偏少，孫過庭的草書堪稱繼承右軍草法的杰出代表。

孫過庭（約646-690），名虔禮，以字行，陳留（今河南開封）人，郡望富陽（杭州西南部）。官右衛(wèi)胄曹參軍、率府錄事參軍。與歐、虞、褚等身居高位的大家不同的是，孫過庭仕途坎坷，40歲才出仕，且只是個下層官吏，后因遭人讒慝，蒙冤辭官。政治上的郁郁不得志和生活上的貧困，并未使他頹喪，如陳子昂為其所撰墓志銘中所言，孫氏“養(yǎng)心恬然，不染物累。獨考生命之理，庶幾天人之際。將期老有所述，死而不朽”。然其書稿尚未完成（此說法仍存疑待考）便因病暴死他鄉(xiāng)，實為“有唐不遇人也”。孫氏的學書過程，據其《書譜》自述為“余志學之年，留心翰墨”，且“極慮專精，時逾二紀”，其真、行、草書皆能，尤以草書勝。書法作品除本文賞析的《書譜》外，還有《千字文》《景福殿賦》等傳世。

《書譜》墨跡本（見圖1-3），孫過庭撰并書。書于垂拱三年（687），草書，紙本，每紙16至18行不等，每行8至12字，共351行，3500余字，衍文70余字，“漢末伯英”下闋30字，“心不厭精”下闋30字。作為書法史上被稱為“詞翰雙絕”的《書譜》，其不僅在草書藝術方面成就頗高，亦是一篇專門討論書法藝術的理論文章，可以說，這是初唐在草書創(chuàng)作與書論兩方面一個里程碑式的曠世精品，一如宋高宗曾評：“《書譜》匪特文辭華美，且草法兼?zhèn)??！睂O氏認為漢、唐以來論書者“多涉浮華，莫不外狀其形，內迷其理”，故此文從書史公案、書法審美、書體本體論、書法創(chuàng)作論、運筆方法、學書過程、臨池習慣等諸多方面展開詳盡論述，見解獨到，頗具辯證色彩。

從字體演變來看，草書是隸書快寫或者說減省筆畫之后的結果，當然這其中也不乏部分是從篆書的快寫中演繹而來的。草書的發(fā)展基本可以歸納為章草（草隸）-今草（小草）-狂草（大草）這樣一個逐步演進的軌跡。漢末，草書逐漸脫離其實用性，其非功利性的一面，或者說其純藝術的特性也標志著書法的真正自覺。至東晉王羲之，今草之體基本定型并隨之成熟發(fā)展，至盛中唐則迸發(fā)出具有浪漫書風的狂草，鑄就草書史上的高峰?？傮w來看，草書確成為書家“達其情性，形其哀樂”的最佳選擇。就《書譜》而言，其無疑是今草作品中的優(yōu)秀范本，并歷來被認為是“二王”草書的嫡系傳派，一如米芾在其《書史》中稱：“孫過庭草書《書譜》甚有右軍法？凡唐草得‘二王’法，無出其右。”清代孫承澤在《庚子消夏記》亦有此評：“唐初諸人無不摹右軍，然有蹊徑可尋。獨孫虔禮之《書譜》，天真瀟灑，掉臂獨行，無意求合而無不宛合。此有唐第一妙腕?！?/p>

就用筆而言，《書譜》綜合了二王的用筆特點，不論是起收還是轉換處，皆可看出孫氏對二王草書的追摹之深，《宣和書譜》稱孫過庭“作草書咄咄逼羲獻。尤妙于用筆，峻拔剛斷，出于天才，非功用積習所至”。對于草書，孫氏在文中多有闡述，譬如“篆尚婉而通，隸欲精而密，草貴流而暢，章務檢而便?！薄罢嬉渣c畫為形質，使轉為情性;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為形質?！庇^此卷，孫氏于用筆確做到了靈動流暢，圓熟婉轉，富于變化，具體說來正如其所言：“一畫之間，變起伏于峰杪;一點之內，殊衄挫于毫芒。”“衄”指筆下行至末端時逆筆上收，“挫”指在頓筆之后略提起以改變原行筆方向，一般用于轉角或超處。孫氏落筆喜快，多露鋒，但行筆過程并不是機械地往一個方向，而是抑揚頓挫、忽急忽緩的不斷變化，單個字中亦能看到跳躍且連貫的筆勢。通篇看來，相同的字總能處理得不盡相同，活潑生動，婀娜卻又不失剛健。當然，在這其中我們也看到一些“破鋒”處，究其原因我們不得而知，但卻有很好的藝術效果，起到調劑作用，頗有意趣。孫氏有極強的控筆能力，按中有提，圓中見方，尤在使轉處調鋒得宜，起承轉合間展現其筆法的嫻熟無猶疑，包括字與字之間的牽絲、筆畫都處理的圓勁有度。

就結字而言，此卷中的字乍看平正，實則多有欹側，有通過調整重心來增強靈動感的，有通過字勢或上下或左右的收緊和開合使其具有節(jié)奏起伏的，有通過夸張高低錯落打破拘謹的。南宋姜夔《續(xù)書譜》有云：“草書之體，如人坐臥行立，揖遜忿爭，乘舟躍馬，歌舞僻踴，一切變態(tài)，非茍然者?！苯璐嗽u價《書譜》可謂再合適不過了，細觀此卷，不難看出孫氏于結字的匠心。就章法而言，大凡草書，其行氣是隨勢相生，因勢而變的?！稌V》行與行之間是呼應的，雖多處字字獨立，氣息卻連綿不斷，常有左右自然穿插的情況。此卷有一個特色在于諸多成片式的輕重塊面的呈現，譬如圖1-3，能明顯看出由多行字形成的一片點畫較為纖細且輕靈的塊面，交錯組合著筆畫粗重、字勢夸張甚至稍顯狼藉的字，對比強烈，虛實相生，反倒顯得整體自如豐富，渾然天成。

對于孫過庭草書，歷來不乏溢美之詞，但竇皋卻貶其“千紙一類，一字萬同”，就此，筆者以為王世貞所言較為中肯：“《書譜》濃潤圓熟，幾在山陰堂室。后復縱放，有渦猊游龍之勢。細玩之，則所謂一字萬同者，美璧之微瑕，故不能掩也。”《書譜》在其書法藝術和理論上的卓越成就是毋庸置疑的，亦可作為學習今草的范本，窺二王草書之堂奧。值得一提的是，孫過庭的書學觀念以儒家思想為主要基調，老莊思想雖對其有所滲透，但唐太宗對“盡善盡美”的王羲之的推崇，加之初唐整體的審美趨向，使得孫氏論書不免受到影響，故其主張“文質彬彬”，這一點在其書風上也多有體現。《書譜》雖是草書，卻未有狂躁之氣，表現出的情感是合乎倫理的，正如其文中所言，既要“窮變態(tài)于豪端”，又須“合情調于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