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西班牙殖民者誘勸菲律賓華人皈依天主教的動機

摘要：西班牙殖民者1571年征服菲律賓群島①后，出于實現(xiàn)菲島天主教化、維護殖民地安全和利用信教華人回國傳教的動機，馬上開始了對菲律賓華人的傳教工作。然而天主教在菲島華人中的傳播情況并不樂觀，信教者人數(shù)有限、皈依者動機不純及其對西班牙王室不忠，都表明西班牙對菲律賓華人傳教政策的失敗。18世紀后期，華人天主教徒與非天主教徒之間的差別政策被逐漸取消。

關鍵詞：西班牙天主教;菲律賓;華人;傳播

中圖分類號：B976.1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CN61-1487-（2019）09-0107-03

在1571年西班牙殖民者正式占領菲律賓之前，菲律賓群島上已有少數(shù)華人信仰基督教?！斑@些中國人和當?shù)厝俗≡谝黄?，他們逃離了自己的國家，因為那里發(fā)生了一些事情。他們把妻子也帶來了，他們中有男有女，共150人。他們來到這里后就成了基督徒。”②占領菲律賓群島后，出于實現(xiàn)菲律賓天主教化、維護菲島殖民地安全和利用信教華人回國傳教的動機，“不管是（西班牙）行政當局或宗教當局，對使菲律賓華僑天主教化的工作，都非常加以重視?！盵1]197然而，天主教在菲島華人中的傳播情況并不樂觀，信教華人人數(shù)非常有限。18世紀后期，華人天主教徒與非天主教徒之間的差別政策被逐漸取消。

一、實現(xiàn)菲律賓群島天主教化

消除菲律賓群島上的異端宗教信仰與風俗習慣，使之徹底天主教化，此即西班牙天主教傳教士熱衷對菲律賓華人傳教的主要動機之一。以天主教立國的西班牙，傳播天主教一直是其海外殖民的主要動力之一。自1565年西班牙殖民者踏上菲律賓以來，天主教傳教士們便隨軍而至。在菲律賓群島，他們與“異教徒”華人不期而遇。一方面，在經(jīng)濟領域，包括傳教士在內的幾乎所有殖民者，都充分認識到了華人的重要性，但另一方面，在西班牙傳教士眼中，華人身上亦染有包括欺詐、酗酒、賭博、雞奸、偶像崇拜等有違天主教倫理的種種惡習。17世紀的英國“皇家海盜”威廉·丹皮爾（William Dampier）就曾寫道：“中國人特別喜歡賭博，他們是非常棒的賭徒，他們永遠不會厭倦賭博，夜以繼日地玩，直到輸光所有財產(chǎn)，然后他們通常會上吊自殺?！盵2]80此外，以單身男性為主的菲律賓華人之間，同性戀或雞奸（sodomy）行為也時有發(fā)生。西班牙人認為，這種行為無疑屬于“耽于雞奸及其他秘密罪惡”[3]522中的一種。

相比之下，“異教徒”華人對菲律賓土著居民皈依天主教產(chǎn)生的不良影響，則更令西班牙殖民者頭疼。“在一些西班牙人看來，中國人所謂的惡習使他們對社會的道德生活構成了嚴重威脅，而他們頑固的異端邪說或輕率的皈依，則被認為給當?shù)氐姆坡少e人樹立了惡劣的榜樣?！盵2]931667年，馬尼拉一位名叫迭戈·卡爾德隆·塞拉諾（Diego Calderon Serrano）的法官就曾指責華人“對前世之事毫不關心，于神和神之律法更是不屑一顧。他們邀請甚至強迫當?shù)厝嗽邶S戒日吃肉，勸阻他們不要聽彌撒或布道，并命令他們在節(jié)假日工作”。[2]95有鑒于此，西班牙傳教士將未信教華人視為傳教對象，從而減少他們給菲律賓土著居民在宗教皈依上帶來的不良影響。西班牙傳教士認為這樣就能消滅島上的異端信仰，最終實現(xiàn)整個菲律賓的“天主教化”。

二、維護菲律賓殖民地安全

誘勸華人信仰天主教的政治作用主要體現(xiàn)于：通過改變信仰來促進其政治效忠，使其從“異教徒”華人變?yōu)橹艺\于“西班牙國王的臣民”，從而維護菲律賓殖民地的安全。菲律賓華人問題專家魏安國教授（Wickbery）指出：“如果通過這一手段能創(chuàng)造出一個忠誠的天主教華人商人及工匠的堅強核心，它將解決一切的問題：宗教與文化的理想和經(jīng)濟利益就能夠融洽調和，安全就能夠達致?！盵4]15

西班牙殖民者一直對人口遠超過自己的菲律賓華人心存疑懼。從西統(tǒng)時期菲律賓華人數(shù)量來看，西班牙人的此種擔心并非多余。西班牙殖民者東來，促成了16世紀末華人大規(guī)模移民菲律賓的浪潮。據(jù)威廉·舒爾茨記載：“到1586年，馬尼拉有一萬中國人。……1621年，馬尼拉有一萬多持證華人，有五名華人未領有執(zhí)照。15年后（1637年），菲律賓總督蒙法爾康（Juan Grao Y Monfalcon）告訴西班牙國王，這座城市里有三萬多中國人和日本人，但在這個總數(shù)中，日本人只占了一小部分。1749年，這個城市有四萬多中國人?！盵2]81相比之下，定居菲律賓的西班牙人卻少之又少?！按蠹s在1650年，馬尼拉有1.5萬名中國人，7350名西班牙人和大約20124名菲律賓人?！盵5]“直到19世紀初，平均大約有1000名西班牙人居住在馬尼拉，大多是來自新西班牙的西班牙與美洲混血兒?！盵6]63懸殊的人數(shù)對比著實令西班牙殖民者感到不安，舒爾茨指出：“當這些數(shù)字與馬尼拉的幾百名西班牙人相比時，后者的處境的潛在嚴重性是顯而易見的。”[2]81

在西班牙殖民者看來，如果這些來菲華人能“西班牙化”，那么他們的安全感將大大增加。而“所謂西班牙化，往往似乎就是天主教化”。[1]197“天主教是西班牙文化的中心價值，接受這種信仰便成為一種對君主效忠的誓言?！盵7]213“他們（指西班牙行政當局和宗教當局）的共同目的是要使菲律賓華僑效忠西班牙”[1]197。在此邏輯下，西班牙天主教傳教士便不遺余力地勸說菲島華人皈依天主教。

三、利用信教華人回國傳教

西班牙天主教傳教士對菲律賓華人傳教，還有一個十分重要卻又較為隱蔽的動機：即利用菲律賓信教華人回國傳教。受近代西班牙遠東殖民戰(zhàn)略的影響和自身傳播福音的使命驅使，西班牙天主教傳教士們向來熱衷于對華傳教。在西班牙傳教士眼中，中國不僅是一個有著古老而又發(fā)達文明的龐大帝國，更是一塊理想的傳教地。正如謝特拉所言：“對在遠東立足的宗教機構，尤其是對方濟各會和耶穌會會士來說，中國永遠是他們渴望抵達的最高目標，是他們傳教使命的最高榮耀?！盵8]在具體傳教路線上，傳教士大多受西班牙國王的“指令去新西班牙（即墨西哥），從那里赴菲律賓群島再到中華大帝國，如有機會傳播福音的話。”[9]312在王室的支持下，大批西班牙傳教士自16世紀以來紛紛嘗試進入中國傳播福音?！胺坡少e的一般神職人員，已經(jīng)對在中國建立一個不受限制的傳教陣地的可能性產(chǎn)生了興趣，在接下來的幾年里，西班牙的奧古斯丁會修士，耶穌會修士，方濟各會修士曾多次前往中國南部省份傳教?！盵2]65遺憾的是，在17世紀20年代以前，上述入華傳教嘗試均未獲成功。

然而，入華傳教受挫的西班牙天主教傳教士并未氣餒，他們很快便把希望寄托于身居菲律賓卻和中國大陸聯(lián)系不斷的華人天主教徒身上。念念不忘對華傳教的傳教士們一廂情愿地“希望受洗的華僑教徒能夠利用他們與中國家鄉(xiāng)的聯(lián)系，成為到中國傳播福音的先驅”。[10]97例如，對菲律賓華人皈依天主教貢獻頗多的西班牙多明我會（Dominican），就曾打過這樣的算盤：“雖然中國是多明我會的最終目標——他們甚至宣稱愿意‘在中國人中間尋求殉道——但這些傳教士也知道，通往天國的大門尚未打開。在馬尼拉，多明我會希望通過接觸中國商人和來自鄰近福建?。ㄖ袊鴸|南部）的移民，打開這扇大門。”[11]從史料記載來看，雖然收效甚微，但是當時確有菲律賓華人回國或入中國傳教的事情。1575年7月奧古斯丁會修士馬丁·德·拉達（Martin de Rada）出使福建時，即有一名叫赫南多（Hernando）的華人隨行以通翻譯[12]46，陳荊和先生認為“由其名推之，此人必是華僑”。[13]701733年，菲律賓華僑蔡祖亦曾私自回國傳教，后被當?shù)毓俑幰越g刑。由于明清兩代政府嚴格限禁天主教在華傳播，所以西班牙傳教士利用華僑回國傳教的目的很難實現(xiàn)。

盡管費盡周折，西班牙天主教傳教士在菲律賓華人中的傳教活動并未成功。首先，直接證據(jù)反映在信奉天主教的菲島華人人數(shù)上。魏安國教授認為：“在任何時候，從來也不曾有超過三千至四千的天主教華人，而華人的總人口經(jīng)常有兩萬至三萬之多?！盵4]16其次，在這些少數(shù)的華人皈依者中，改宗的質量也十分可疑。因為不少華人之所以皈依天主教，主要是出于其背后的世俗動機，如減稅、免遭驅逐、活動范圍擴大、與菲律賓土著婦女結婚等，而非源自對天主教虔誠的信仰。正如摩爾加所說：“他們皈依天主教，并不是為了靈魂的救贖，而是為了成為基督徒后所得到的優(yōu)惠。”[14]196再次，西班牙殖民者誘勸華人改宗的根本目的沒有實現(xiàn)：即通過信教來改變華人的政治立場，以此造就一批在政治上忠誠于西班牙國王的華人天主教徒。在17、18世紀，菲律賓規(guī)模較大的華人起義就有5次之多③，在英軍入侵菲島期間（1762—1764年），亦有不少華人天主教徒助英反西，這恰好表明了西班牙人對菲律賓華人宗教政策的失敗。由于西班牙天主教在菲律賓華人中傳播的種種不理想，18世紀后期，華人天主教徒與非天主教徒之間的差別政策亦逐漸取消。

四、結語

綜上所述，在16—18世紀西班牙統(tǒng)治菲島期間，包括宗教當局和殖民當局在內的西班牙殖民者，出于實現(xiàn)菲島天主教化、維護菲島殖民地安全和利用信教華人回國傳教的動機，不遺余力地開展對菲律賓華人的傳教工作。然而事與愿違，菲島華人改宗的情況并不像西班牙殖民者所預料的那樣，信教者人數(shù)有限、皈依者動機不純及其對西班牙王室不忠，都說明了西班牙對菲島華人宗教政策的失敗。由于西班牙天主教在菲律賓華人中的傳播并不理想，于是18世紀后期，西班牙殖民者取消了信教華人和不信教華人之間的差別待遇。

注 釋：

①以下簡稱“菲島”。

②（美）E.H.布萊爾，J.A.羅伯森：《菲律賓群島1493-1898》，克利夫蘭：1903年第3卷，第172頁。這里所說的基督徒，實際上指的是天主教徒。參閱黃滋生，何思兵：《菲律賓華僑史》，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87年第23頁。

③即1603年、1639年、1662年、1696年和1762年的華人起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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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美）E.H.布萊爾，J.A.羅伯森.菲律賓群島1493-1898（第4卷）[M].克利夫蘭，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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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美）E.H.布萊爾，J.A.羅伯森.菲律賓群島1493-1898（第16卷）[M].克利夫蘭，1903.

作者簡介：金小康（1994—），男，漢族，江蘇興化人，單位為江蘇師范大學，研究方向為絲綢之路與世界文化遺產(chǎn)。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