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月的陽光，透過香樟樹濃綠的枝葉灑落下來，像碎了一地的金子。蘇貝寧站在樹下，看著那扇虛掩的網(wǎng)吧大門，鼓了半天勇氣，仍然不敢進去。

哪怕做一個壞小孩，好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蘇貝寧沮喪地想。

網(wǎng)吧的門被人推開了，出來的那人居然叫了她的名字，問她：“你怎么在這里？”

“表哥！”她詫異地看了看他，“姑媽不是說你整天在家復(fù)習(xí)，準(zhǔn)備考研嗎？”

表哥名叫許晗，是姑媽家的孩子，因為特別優(yōu)秀被親戚朋友當(dāng)作教育自家孩子的標(biāo)桿。

許晗瞪了她一眼，故意裝出很兇的樣子，說：“不許告訴你姑媽！”

蘇貝寧調(diào)皮地一笑：“看心情嘍！不過，你要是請我吃冰激凌的話，說不定還可以商量?！?/p>

“走，去吃冰激凌！”許晗當(dāng)場同意，然后又笑著問：“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沒去上課呢？”

蘇貝寧垂著腦袋，腳尖踢著塊小石子，悶悶地回答：“不想上。”

許晗看出她的情緒不對，說：“初三是關(guān)鍵的學(xué)習(xí)階段呀。”

“你能不能別像我爸媽一樣嘮嘮叨叨的？”蘇貝寧皺著眉頭沖他喊了一嗓子，“討厭死了！”

“好吧，不問了，不問了！”許晗笑著舉手投降。

一份鮮果冰激凌下肚后，蘇貝寧已經(jīng)將表哥視為知己好友。她品著嘴巴里猶存的涼甜果味，看著柜臺里的黑森林蛋糕，輕聲問：“哥，我能再要一份甜品嗎？”

許晗樂了：“吃這么多，難怪一直減肥不成功！”

蘇貝寧臉上的笑容像是放久了的冰激凌，慢慢地垮了下來：“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明天我就認(rèn)真減肥！”她停頓了一下，又說：“畢竟坐在那里被人圍觀的感覺太不好了！”

“怎么了？”許晗聽出她話里的意味，一邊問，一邊招手，讓服務(wù)生做一份黑森林蛋糕。

蘇貝寧沒有吃掉那塊蛋糕，她小心翼翼地將它打包，打算帶回家慢慢享用，畢竟減肥計劃一經(jīng)開始，大概很久都不能再光顧這家店了。

回家的路上，蘇貝寧向表哥說起了兩天前發(fā)生過的事。

2

每個班里大概都有一位學(xué)習(xí)成績好、長相清秀的“班草”，他的一舉一動仿佛自帶光環(huán)，在相對封閉的學(xué)習(xí)空間里吸引著一大波視線。

羅佳一便是這樣的存在。課堂上，老師叫羅佳一的名字時，很多女生都會抬起頭來。而如果羅佳一和哪位女生多說了兩句話，便會招致其他人竊竊私語。因此，當(dāng)羅佳一站在蘇貝寧的課桌邊，向她借《源氏物語》時，大概教室里所有的同學(xué)都豎起了耳朵。

蘇貝寧和羅佳一只說了幾句話，原來吵鬧的教室變得鴉雀無聲。

“今天我沒帶來，下次借給你吧。”

他們約好周末的下午，在街邊的奶茶店碰面。

蘇貝寧家的《源氏物語》是上下兩冊的精裝本，背在書包里沉甸甸的。她到達奶茶店時，羅佳一還沒有到。她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等，已經(jīng)到了約定的時間，羅佳一還是沒有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隱約覺得身邊的玻璃窗外，有人在看著她。她扭過頭，看到了班里的好幾個同學(xué)。他們站在窗外，隔著一層玻璃與她面對面，臉上滿是嘲笑與揶揄。

蘇貝寧倏地站起身來。她氣惱又悲傷地想：自己上當(dāng)了。羅佳一沒有來，或許，他壓根就沒打算來。

蘇貝寧背著書包走出奶茶店時，同學(xué)們圍攏了過來，七嘴八舌說個不停。“蘇貝寧，你在這里等誰？”有人便嗤笑著替她回答：“羅佳一唄。”

“蘇貝寧，你體重多少？120？130？”

蘇貝寧沒理他們，轉(zhuǎn)身走遠了。

周一，蘇貝寧故意將一摞書本撞落在地，砸在羅佳一腳邊。蘇貝寧鐵青了臉，沉聲說：“讓開！”

那天下午，蘇貝寧逃課了。

3

蘇貝寧和表哥回到家時，家里正亂著，班主任剛給蘇貝寧的爸爸打過電話，說她沒去上課。

蘇貝寧膽怯地躲到表哥身后。許晗忙著替她解釋：“貝貝中午肚子疼，出來買藥時剛好遇見我，忘記給家里打電話了。”

蘇爸蘇媽臉上的急怒緩和了一些，目光中又添上了關(guān)切和焦慮：“醫(yī)生怎么說？”

“沒事。”蘇貝寧低聲說，“吃壞了肚子?！?/p>

直到進了臥室關(guān)上門，蘇貝寧才松了一口氣，轉(zhuǎn)過臉對著跟在身后的許晗扮了個鬼臉，說：“大恩不言謝！”

許晗臉上的表情卻嚴(yán)肅起來：“以后可不能再逃課了！這么要緊的學(xué)習(xí)階段，還想不想考上一所重點高中了？”

“不想?！碧K貝寧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學(xué)習(xí)那么累，和同學(xué)相處起來那么痛苦，不想再去受罪了。而且，我覺得去讀個幼師或者學(xué)個烘焙什么的也蠻好?！?/p>

“你的成績不錯，再努力點，肯定會再上一個新的臺階，那樣的話以后會有更多的選擇?！?/p>

蘇貝寧的嘴角向下一彎，眼淚就落了下來：“可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那些同學(xué)……還有羅佳一，就算我身材不好，長得也不夠好看，可是他也不該騙我??！”

“也許只是個誤會?！痹S晗說，“你要坦然面對你的同學(xué)，千萬不要有放棄學(xué)習(xí)的念頭！要知道，有一天當(dāng)你真正離開了校園，去面對工作和生活中的難題，才會明白那樣的艱難，才是真正的艱難。”

蘇貝寧看著許晗，說：“你和羅佳一是同一類人呢，你們從小到大都那么優(yōu)秀，怎么會懂得我們這種中等生的難過?！?/p>

“那你知道我前段時間為什么打算考研嗎？”許晗苦笑著說，“是因為逃避，我想要重新回到象牙塔里學(xué)習(xí)，我覺得那才是從小到大擅長做的事?！?/p>

三月份時，他在一家新媒體公司實習(xí)，公司初創(chuàng)，但發(fā)展態(tài)勢迅猛，因此每個人都身兼數(shù)職，常常加班。即使順利結(jié)束工作，也還要再擠一個多小時的地鐵回到租住的地方。

反觀他的同學(xué)和朋友，這樣的生活也是常態(tài)。他們像是一下子從天之驕子墮入了生活的谷底。他想要逃避，于是考研成為最完美的理由，但事實上，他真的想要去考研嗎？

他回到了父母家里，繼續(xù)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在讀不進書的下午去網(wǎng)絡(luò)游戲里找一點點虛擬的直抒胸臆。

“這兩天我一直在想，難道我一輩子都不工作嗎？我不想再逃避了?！痹S晗站在窗前，輕聲說，“貝貝，你現(xiàn)在面對的挫折，在五年或者十年后將不值一提，相信我?！?/p>

他說：“為了不讓今后的自己心生悔意，我們一起加油！”

4

第二天早上，蘇貝寧從書包里掏出兩冊《源氏物語》，對羅佳一說：“你要的書，我?guī)砹?。?/p>

蘇貝寧覺得教室里又一次鴉雀無聲。羅佳一接過那兩本書，說：“謝謝。”

“不客氣?！碧K貝寧笑了。她為自己的勇敢感到了一絲驕傲，她覺得自己再也不需要逃課了。她要像表哥說的那樣，大方、坦率地面對質(zhì)疑和傷害。

羅佳一吞吐地說：“對不起……”

其實那天下午，他已經(jīng)出門了，卻被等在門口的兩位男生硬拽著去打了一場籃球。于是，相貌平凡、成績中等、性格文靜的蘇貝寧成了別人的笑柄。

蘇貝寧打斷了羅佳一想要解釋的話頭。她忽然覺得，真相如何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當(dāng)自己的內(nèi)心坦然而平靜時，教室里那些蚊蚋般竊竊私語的聲音仿佛一下子消失了。

蘇貝寧仍舊和以前一樣安靜地坐在教室中間的位置，不同的是，她悄悄地更加努力了，有不懂的問題就向羅佳一請教。他細致耐心，從不吝惜鼓勵。時間久了，大家都默認(rèn)了他們倆是好朋友，甚至還取得了“官方認(rèn)證”——在一次測試后，班主任為表揚蘇貝寧的進步，將她的座位調(diào)到了羅佳一旁邊，以方便他們更好地互幫互助。

生命如樹，那些因為成長刻下的年輪，怎么可能無關(guān)痛癢？因而每一次疼痛都是壯大與拔節(jié)。當(dāng)成長與努力并行，他們都被時光鍍金。

（水生煙）